长公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小厮昨日在侯府门口探头探脑,不知是心怀不轨,还是单纯想看侯府的热闹。”
“穆二姑娘可知道?”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和蔼,却将穆柔从一片空白中拉出来, 强迫她面对恐惧。
穆柔下意识的想离那小厮远一些, 却手软脚软无法控制, 张了张嘴,也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沈氏比她还不如, 一声尖叫之后身体抖如筛糠,人都已经傻了。
长公主似乎没看到她们的失态, 解释般道, “你们可能不知道, 三郎的公务涉及许多秘密机要,还有赤翎族恨他入骨,所以但凡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侯府, 都格杀勿论。”
她重新撒一把鱼食,轻描淡写,“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沈氏和穆柔再次绷紧了神经。
“至于想看侯府热闹的人……本宫想想, 当年的兵部尚书, 好似被三郎切成了一千片。”
“前任户部尚书,是满门抄斩了吧?”
“丁阁老好些, 他只是笑我镇北侯再无人, 最后是全家流放了……”
她每举一个例子,沈氏和穆柔心中的恐惧就多上一分, 沈氏忍不住颤声辩白, “我们没想看侯府的热闹。”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长公主轻笑, “是吗?”
穆柔死死咬着牙关,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吃人的宫里,只想着能快点离开这里,也终于明白了上辈子姜氏算计长公主后为何会落的那样的下场,皇家人的狠辣无论何时都叫人心惊。
她再也不敢了,穆柔想,无论长公主说什么,她都应承。
可是长公主却仿佛是随口一说,再没开口。
四周安静的可怕,只有鱼食抛进池塘和鱼儿们甩尾溅起的水花声……
沈氏和穆柔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终于再次出声,却是吩咐古嬷嬷,“昨儿阿婉是不是说喜欢吃南州蜜桔?你一会儿去宫里一趟,叫太后匀一车给本宫。”
古嬷嬷笑道,“公主您也太宠夫人了。”
长公主也笑,“既入了我侯府,就是我侯府的人,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要我侯府有的,就不会亏待她。”
穆柔下意识的捏紧裙角,长公主是在警告她们,看侯府的热闹不行,看穆婉的也不可以,她也是侯府的人。
长公主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抛进鱼池,这才淡淡的道,“穆太太既然嫌少,姚黄,再拿一盘来。”
沈氏和穆柔立刻跪趴在地,再不敢有异议,穆柔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多谢大长公主。”
长公主满意道,“就像穆二姑娘说的,此事任谁遇到都不会不管,若当时二姑娘不出现,母子俩就会倒在许宅门口,届时阿婉也一样会救回来的。”
“这些总共有三百两银子,应该够他们母子医药费和穆二姑娘的辛苦费了,还请穆二姑娘务必收下,不然叫人误会二姑娘贪得无厌,所图更大就不好了。”
穆柔连忙道,“民女谢过大长公主。”
长公主笑道,“还有,那孩子虽然是侯府子嗣,但我们接回来已经是委屈你大姐姐了,穆二姑娘那么为你大姐姐着想,想来也不想让她为难,所以此事还烦请二姑娘和穆太太守口如瓶,不要声张。”
两人点头如捣蒜。
长公主欣慰的赞道,“听说穆二姑娘不日就要成婚,有道是妻贤夫祸少,李六郎能娶到穆二姑娘这样聪慧善良、有情有义的姑娘,未来定能平步青云。”
穆婉死死捏着裙角,恐惧道,“承公主吉言。”
“鱼已经喂好,我也该回了。”长公主和蔼道,“你们也赶紧起来吧,难得来一趟,也别急着回去,去看看你大姐姐,过些日子,叫她回去给穆二姑娘添妆。”
说完大长公主带着婢女们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刚说的是两样,还有一样……”
沈氏立刻想起了被自己派出去的管家,还没来得及放松的心神再次绷紧,却听长公主道,“那个机灵,招的快,救了自己一命,一会儿叫人一起送去你们马车上,你们先放心去秋尽院吧。”
长公主离开后,那紧的几乎能将人撕裂的空气终于放松下来,沈氏和穆柔同时瘫软在地上。
过了好半晌,沈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才小声问穆柔,“怎么会这样。”声音都快哭了。
穆柔也揉着额头,心中后悔万分,她不应该跟古嬷嬷说自己是在许宅门口救的人,也不该沉不住气派小厮过来,否则长公主也不会知道她的心思……
沈氏又怕又不甘心,“长公主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们不把事情说出去,就会让六郎平步青云吗?”
穆柔心头顿时一紧,看了下四周,小声道,“那是威胁,如果说出去,六郎就别想往上走了!”
沈氏立刻闭嘴,李六郎可不能永远只是个六品编撰。
两人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互相搀扶着起身往园子外走,守在门口的婢女冲着两人福了福,“太太,穆二姑娘,奴婢带二位去梳洗一番再去见夫人吧。”
刚刚的一场惊吓,两人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脸上的妆也花了。
虽然很想立刻回家,但她们不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而且心底还存着一点不可说的念头,她们也要看看穆婉狼狈的模样。
见识到了镇北侯府的规矩和大长公主的可怕,她们都认为每天活在这种威压下的穆婉应该比她们更可怜。
长公主刚刚对她的维护和宠爱应当只是为了维护侯府的名声和体面,不然为何要让她们去见穆婉呢?定然是想叫她们撞破她的表面光鲜让她难堪,同时警告她对侯府私生子之事守口如瓶。
穆柔自觉知道了穆婉没能回府的原因,穆婉应该是没有姜三聪明,一看到孩子就激烈反对,所以长公主对她早有防范,她才没机会出府……
如今,长公主警告完她们,自然就轮到穆婉了……
另一边,古嬷嬷扶着长公主也不解,“公主为何还要叫她们去见夫人?”
长公主道,“若是聪明人,点到为止便可,可对于那些个自以为聪明的蠢人,不下重手,不叫她们自己看清楚了,恐怕会觉得天下之事都如她们想象一般,过了这段时间,便又心生妄念。”
古嬷嬷道,“所以您留下了那个管家,防着她们记吃不记打。”
一个死去的小厮只是短暂的震慑,她们很快就会忘记,但活着的管家会时刻提醒她们曾经因为愚蠢的决定害死过无辜的人,再做蠢事的时候至少多想一想。
再让她们自己去认清楚,不是人人都能入侯府的眼!
长公主路过佛堂,脚步忽然一顿,“那小厮的生辰八字和名字都问了吗?”
古嬷嬷心疼道,“公主何必介怀,要怪也只能怪他跟错了人,否则何须公主您下此重手。该为他点长明灯的,是穆家那母女俩。”
长公主忽然一笑,“罢了,是我想左了,跟着国公爷快四十年,竟不知何时学会了他的心慈手软,这世道身在这个位置,不沾血是活不下去的。”她的夫君和儿子们不就是教训吗?
“他不死,死的就会是昭哥儿。”说到这里,公主的目光变得冷漠无波,“确实没必要记,将来也许会多到记不住……”
沈氏和穆柔重新收拾好,再次跟着灰衣婆子穿堂过巷,这次沈氏也不敢再乱瞄了,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突然听到前面院子里传来阵阵惊呼。
在这规矩严格的侯府里十分突兀。
沈氏和穆柔不由抬头,就看到一个非常气派的院子,门匾上书“秋尽院”三字,正是穆婉住的地方。
云苓的抱怨声清晰的从里面传出来,“夫人,你怎么欺负小孩子?!”
就听穆婉严肃道,“什么是欺负小孩子,我这是帮助他认清现实。”
这……她竟然光明正大的欺负那孩子吗?两人不由看向那领路的灰衣婆子,却见那婆子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脸上甚至带了笑,走到院子门口禀报道,“蔡嬷嬷,穆太太和穆家二姑娘来府上做客,长公主已经见完了人,说来见见夫人。”
院门大开着,沈氏母女一眼就看到了穆婉,她穿着一身舒适家常的裙子,正悠闲的坐在廊下的摇椅上,而那个她们照顾了几天的孩子一脸懵的坐在她脚边。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夫人。
云苓无语道,“夫人!”
原来,昨夜穆婉将谢昭抱回秋尽院,今早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小家伙明显不安。
好在胡娘子亲自托付,让谢昭对穆婉信任了许多,一早上都粘着她,用过早膳后就跟她说要学本事。
穆婉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胡娘子说他学好本事后就可以去找娘亲。
而后穆婉一边感叹胡娘子用心良苦,一边轻而易举将小家伙推了个屁墩儿。
穆婉没理云苓的担心,而是看着小家伙懵懵的表情认真道,“学本事之前,你得先把身体补好,补的壮壮的,我推不倒你才行。”
小家伙从地上爬起来,蹙眉想了想,看向穆婉,奶声道,“牛奶?!布丁?双皮奶?”
穆婉:!!!他竟然都记得!
穆婉惊喜的坐起来一把将谢昭抱起,“哇,什么是天使宝宝 ,你就是啊!宝儿!不仅牛奶补,牛肉也补!”
沈氏和穆柔看着她一点都不轻柔的动作,不由再次看向周围的人,她这么不规矩,就没人禀报长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