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以开会为由没有前去为张凤澜送行并非只是托词,除了不愿意自己出面引起别人的关注之外,他确实需要到城中司令部出席重要的军政联合会议。
此次会议对浙西保安部队半年来的整编和训练工作做出总结,正式确定各团的驻扎地,调整了三个主力团的主官职务,并在会议的最后讨论中同意吴铭辞去直属教导队队长职务的申请,由司令部军务科和直属jing卫团接过教导队的牌子,抽调jing兵强将重组教导队,继续肩负起为浙西保安部队培训基层军事骨干的重任。
至此,编成三个月的第五团,正式肩负起常山、开化两县的防务。
在正副司令方佑淳、唐云涛的关照下,司令部以吴铭还兼着zhongyāng党部衢州培训基地军事总教官、司令部下属军械所技术主官这两个重要职务为由,否决了司令部三位科长、两个主力团长、以及列席军政会议的衢州行署两位科长要求第五团整体调往常山县城驻扎的动议。
激烈的争论过后,城北大营被一分为二,东区六栋营房、四栋西式洋楼、一座大型训练场、一座小型骑兵训练场、连同吴铭现在正使用的办公楼和安家的小四合院,自此归属直属教导队和zhongyāng党部衢州训练基地所有。
在财大气粗的衢州行署支持下,会议作出决议,将拨出专款,扩建城北大营东区,在东区营房后方再建一座规模更大的室内训练场、一个功能更为齐全的shè击训练场,以确保蜚声全省的直属教导队和zhongyāng党部衢州训练基地这两个来之不易的荣誉。如今这两块牌子已成为衢州军政两界的显赫门面,极大地彰显衢州军政官员的政绩。
吴铭的第五团团部被定在拥有四栋营房、两栋办公楼、一座室内训练场馆、一个小型shè击场的军营西区,不过地盘急剧缩小,只占整个军营的四分之一,比起以前可寒酸多了。
对此吴铭选择了沉默,他知道自己一直受到军中不少团营级主官的嫉妒,而且在几次关键的官场斗争中,得罪了不少官场人物和本地势力,如今,坐稳了位子已将整个浙西掌握在手中的行署专员鲁忠修一派对军队的态度已发生变化,特别是各县jing察队伍得到建立和完善之后,鲁忠修派系实力随之大增,身系浙江军事干将的方佑淳不可避免地受到掣肘,在这样的情况下,方佑淳和吴铭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千辛万苦创下的家业,只能选择理智的沉默。
会议结束后,吴铭没有立即离开司令部,与一团长谢子轩、军需科长古岳恒几个老兄弟寒暄片刻,便独自前往方佑淳家中。
晚回来一步的方佑淳早知道吴铭会来,他将脱下的外衣交给妻子,就把腻在吴铭身上的儿子和可爱的小女儿赶走,领着吴铭进入书房,闭门密谈,一开口就让吴铭惊得跳起来。
“这、这……怎么会这样?”吴铭脸上满是震惊之sè。
方佑淳递给吴铭一杯茶,苦笑道:
“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收到南京方面送来的消息,看来zhongyāng和省府各派系的斗争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否则陈部长、徐处长和省党部顾主任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把我调到省保安处任副处长,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我……唉!好不容易在浙西做出点儿成绩,尚未得以巩固就遇到这样的变故,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啊!”
叹完口气,方佑淳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哪怕你不来,我也会派人把你叫过来,省府计划再次对全省保安部队做出调整,浙南和我们浙西两个保安司令部,将更名为边防司令部,为保证军令政令统一,司令一职将由行署专员兼任。”
“估计省保安处要从这两个司令部抽取两到三个团组建直属保安师,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我走之后,鲁忠修一派势力就没有人可以制衡了,陈部长他们虽然在zhongyāng,但也不好把手伸得太长……你继续留在衢州的话,处境将会很艰难,干脆跟我一起调到省保安处吧。”
“不,我决不离开浙西!”
吴铭缓缓坐下:“大哥,你知道我在衢州投入了多少心血,军械所、被服厂,还有技师和工人已经扩大到六百余人的金属制品厂,这些全是你和小弟的心血所在,绝不能让任何人染指!”
方佑淳颇为无奈地看着吴铭:“今天还有一个动议没拿出来讨论,内容是为响应zhongyāng军政革新的号召,反对保安司令部继续在被服厂和金属制品厂占有股份,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说是军队应该保持纯洁xing,把全副jing力投入到军事训练和剿匪作战之中。”
“令我无比痛心的是,这份动议是由行署民政科长和税务局长发起的,上面却有参谋长陈骞和司令部两位科长的签名,想不到吧?”
“啊――”
吴铭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直爽憨厚的参谋长陈骞,竟然会投入到鲁忠修阵营里,要是这样的话,倾注自己诸多心血的金属制品厂和军械所,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大哥,你确定吗?”
“确定,那份动议还是唐副司令悄悄拿给我看的,他也很担心啊!估计是听到我要调走的消息之后,他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开始为自己预作打算了。”方佑淳脸sèyin沉得有点儿怕人。
震惊过后,吴铭沉默良久,心中残存的理智战胜了满腔的愤怒,他缓缓站起,在书房中慢慢踱步,方佑淳捧着茶杯默默思考。
十余分钟过去,吴铭回到方佑淳对面坐下:“大哥,看来他们不但对浙西的军权志在必得,而且还要谋夺我们的被服厂和金属制品厂啊……如今这两个厂已是整个浙西最大的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畅销周边四省,每月的纯利几达十万大洋,他们不动心就有鬼了!”
“是啊!”
方佑淳扼腕而叹: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两年来从无到有,为军队建设和地方民生做出了巨大成绩,多不容易,我心里不甘啊!可如今局势大变,哪怕暂时保住了两个厂,恐怕将来也会受到他们的打压和暗算,仅是军品生产限制和税收这两块,就能弄得你不得安宁,到时我不在其位了,你能承受得了吗?今晚会议之前,我就听到行署那几个人在小声议论,说被服厂不该设在军营里。”
吴铭沉思片刻:“大哥,司令部要转让被服厂和金属制品厂所持有的股份吗?”
“这是必须的,军队参与地方商业经营的现象全国都有,但终归不合法度,他们在势力ri增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打击我们的借口。你在毛良坞修了个小水电站用于开采两个矿山,估计他们看不上眼,但是衢州城的产业就在眼皮子底下,以他们今晚迫不及待的态度来看,等我调离之后,他们不会对你客气的,哪怕有陈部长和徐处长支持你也够呛,毕竟这些都属于地方事务,他们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步步蚕食,鲁忠修背景很深厚的。”方佑淳敏锐地分析道。
吴铭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如早走一步争取主动。”
方佑淳双眉微震:“你想到对策了?”
“刚想到,还不成熟,大哥你帮我分析一下。”
吴铭放下茶杯,低声说出自己的初步设想:“如果大哥你趁现在大权在握的机会,尽快向衢州几大家族转让司令部在两个厂中所占有的股份,我再说通老钟两兄弟和毛良坞几位老大,各拿出一半甚至大部分股份出来,抛售给本地有实力的豪强,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方佑淳权衡片刻,轻轻击一下掌:
“妙!以两个厂目前的兴旺,只要我拍板,司令部在两个厂里各占有的两成股份立刻就能转手,别人不说,唐副司令和他的家族早就对这些股份垂涎三尺了,加上老钟兄弟和毛良坞商会抛出股份,转眼间就能把本地几大家族全都拉进两家工厂里,结成利益同盟。届时鲁忠修一系再想谋夺,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吴铭点点头:“没错,小弟还有一步棋别人不知道,就是人,两个工厂的人!金属制品厂的四个洋人技师、十二个杭州来的技师都是小弟的人,五百多技工中的两百人,是小弟悄悄从迁居毛良坞的难民中抽选安排进去的,就连被服厂中的八十多名女车工,也是小弟从毛良坞送来的,只需再学个一年半载,这些人就能成为技工和熟练工人,到时候哪怕扔掉衢州这两个厂子,小弟也不会在乎了。”
方佑淳惊愕不已:“这么说,一开始你就防着他们了?”
“不不!”
吴铭摆摆手,悲愤地说道:“刚开始我哪里想得到会出现今天的困局?只是担心战火波及衢州,才悄悄为毛良坞积攒点儿元气,以避免发生无法挽救的损失,现在看来,小弟的步子还是走得太慢了,不过从今天开始加把劲还来得及。”
方佑淳疑惑看着吴铭:“你不会打算在毛良坞造武器弹药吧?”
如此机密的事情吴铭肯定不会承认:“造武器弹药需要购买机器设备和原材料的巨大资金投入,不是小弟和小小的毛良坞能够承受的,虽说这两年来我赚了不少钱,可其中大半都变成了毛良坞村民的房子、田地、码头、货船和通向开化县城和招贤镇北码头的公路,明年上半年我还要购买一批采矿机械,手头基本没什么储蓄了,现在还欠着银行四十多万贷款,就是想干也干不了啊!”
方佑淳暗暗松了口气,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吴铭已经将两条子弹生产线,以军械所和金属制品厂名义进口的成套武器加工生产设备,悄悄运回了毛良坞储存,更不知道毛良坞几位老大,已经和开化县县长王光韶家族,合资开发开化县城东北大山里的两个硫磺矿,还入股了开化城南的化工厂,并派出二十余名能写会算的十五六岁半大小子,进入化工厂当工人,学习制酸技术和民用**的生产。
吴铭看到方佑淳眉宇间又聚起愁绪,想了想,干脆提出个更决绝的想法:“大哥,你说要是小弟主动要求离开城北大营,把团部尽数搬到常山县城去,会不会赢得更大的主动?”
方佑淳很意外,想想连连摇头:“恐怕你暂时还不能走,全军下阶段的训练事宜不能没有你的参与,陈骞那些人有什么本事想必你也清楚,这辈子他们也就那个水平了,可以说整个浙西军队除了你、谢子轩和你麾下二营长陈昭贤之外,其他都是庸才,这不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你马致斋大哥也是持这个看法。”
吴铭微微一笑:“既然那些人想抓军权,我何不成全他们?因为你和唐副司令的照顾,小弟得到了诸多好处,自然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走之后小弟的ri子绝对不会好过,还不如避其锋芒,独善其身呢?反正谁也不敢动小弟的第五团,即便想动也动不了,小弟离开衢州这个内斗不止的地方,恐怕会更好一些。”
“这――”
方佑淳沉吟良久,还是犹豫不决:“要不你还是跟我去省城吧,把你的四个直属连带上,担任省直属保安师团长毫无问题,副处长刘汝霖很器重你,他绝对愿意你过去。或者干脆听从陈部长和徐处长的召唤,调到南京去任职,他们可是两次向我提议,想把你调到zhongyāng党部担任调查科副科长的,我都以部队需要为由婉言拒绝了,你不妨再好好考虑一下。”
吴铭立刻摇头:“不行,我离不开我的弟兄们,你也知道第五团和毛良坞是小弟倾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小弟离不开啊……至少未来三五年之内我不能撇下这一切,否则很可能前功尽弃。”
“唉!一切由得你了,估计年底前我就要到省保安处就职,鲁忠修兼任司令估计已成定局,所以军中人事上会有较大变动,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不过,从目前的总体情况来看,短时间内鲁忠修不会为难你,人才难得,在当前的局势下他不得不用你,这也是我颇感放心的地方。”
方佑淳摆摆手,让吴铭先别开口:“你的xing格我很清楚,我也不勉强你,如果你坚持要离开衢州去常山,就趁我还在快点儿做出决定,有你和稚淳在家照顾爸妈,我在省城也放心了。”
“再就是你走之后,城北大营腾出来了,行署和司令部就没必要再花个二三十万扩建营房设施……嗯,我做主了,等你把申请报告送上来,我找老唐好好合计一下,以修缮常山保安团营房和水陆检查站的名义,拨给你十万元专款,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我的霉头。”
吴铭听了非常感动,敬给方佑淳一支烟并帮他点上,生生把心中想要如实倾诉的冲动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