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前方有人!”
“是周排长他们!”
邓廷乾不用提醒,早已看清来人是自己亲自派出侦查的周得志二人,同时也看清了两人脸上的惶恐之色。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望远镜,爬起来整理一下皱巴巴满是汗渍和污垢的军装,摘下八角帽快速擦了把脸重新戴上,吩咐突击队长率领一个班原地警戒,其他人把周得志二人接到清潭边上,说完转身就走,政工干事前后看看,连忙跟上。
邓廷乾端坐在潭边的石板上,细细端详气喘吁吁微微颤抖的周得志两人:“告诉我,怎么回事?”
周得志立刻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如实道来,最后痛苦地低下脑袋,向两位无比震惊的领导转述吴铭的话:
“那个姓吴的团长还让我们带话,说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打算从今天晚上开始发布戒严令,严禁所有人在方圆十公里范围内走动,否则任何人不幸踩到他们埋下的地雷慨不负责。”
“嚣张!极其嚣张!”
政治干事大怒而起,指着周得志两人身后的步枪质问:“他们既然抓住了你们,为什么还让你们把枪背回来?还有这……看看!子弹都还在,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啊!驳壳枪被抢走了,本来步枪和子弹袋也被抢走了的,可最后敌人那个姓吴的团长叫人把长枪和弹袋还给我们,估计是看不上我们的汉阳造啊!”另一名精壮的倒霉蛋大声叫冤。
“竟然看不上汉阳造?胡说八道!”
年轻的政治干事毕业后就没走出赣粤闽湘这片大山,哪里会相信,在他看来,汉阳造只有主力部队才能配备,能扛支汉阳造已经算是精锐武器了。
邓廷乾连忙举手做个制止手势,站起来和气地询问周得志:“周排长,敌人有多少?都有什么装备?”
周得志连忙回答:“我们看见的有三十多人,人人腰间都有师长身上那种美国柯尔特手枪,人人头上都戴着大钢盔,就连用电爆破独木桥的工兵也是如此,大部分人身上背着没见过的圆盘弹匣机关枪,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用布条缠上的长步枪……我们至少看到了五挺捷克式机枪,他们身上的军装颜色是绿色的,上半身都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厚马甲,上面满是袋子,全都装得胀鼓鼓的,也不知怎么说才是,从没见过这等军装!”
“他们的鞋都很好,全都是绿色帆布厚胶底的高腰军鞋,鞋带也是绿色的,没有一个官兵打绑腿,裤脚都是收紧的,大腿两侧还有袋子,胀鼓鼓的不知里面都装些什么……对了!每个人胸口还挂着把式样怪异的匕首,手柄像是个黑色豹子,他们的衣领上都没有领章,钢盔全蒙上花里胡哨的布套,上面还插满了树叶茅草,看不出谁是兵谁是官,除了那位姓吴的团长和抓到我们军官,至少还有六人腰间挂着德国望远镜皮套。”另一名倒霉蛋连忙补充。
本就已经无比震惊的邓廷乾,听完另一名侦查员的补充彻底无语了,只觉得一颗心冷飕飕的直往下坠,当下来不及多想,立刻转向政工干事:
“我们遇到的这个团,绝对是敌人最强的精锐部队,先别说那些谁也不了解的军装和钢盔,只说他们身上的装备,仅是这三十几人的装备火力,足足赶上寻常国民党军队一个营啊!他们一个团上千人,而且已经有了防备,奇袭显然已经不行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截住主力团,停止向白果寨发动进攻,并想方设法通知其他两个团后撤,否则来不及了!”
政工干事立即意识到危险到来,顿时忘了要严格审查周得志两人的计划,极力支持团长邓廷乾的意见,哪里知道事已至此,除了能截住同一方向潜行的一团之外,西面隔着重重大山的两个团根本无法联系。
随着邓廷乾一声令下,四十五名突击队员鱼贯而出,顺着来路向南面的上下狂奔而去。
深潭后上方七十余米高的山巅上,吕魁元和狙击手雷青山眼巴巴看着对手飞快南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腰之后,只能不甘地站起来,收起望远镜和狙击枪,相视一眼,先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缓缓下山。
山区的太阳来得慢,去得快,刚过五点四十分,艳阳已经隐入西面的高山之后,湛蓝的天空还是亮堂堂的,只有几朵白云在东南风的吹送下高挂苍穹,悠悠漂移。
回到临时团部,打不成仗心有不甘的参谋们由于大发牢骚,全被吴铭赶到各处巡查,吴铭自己泡上杯本地出产的粗糙茶叶,点燃支烟悠闲地吹起口哨。
“报告!村长周大叔求见。”副官韩铁城在帐篷外大声禀报。
吴铭连忙站起,出去把满脸忧色的村长领进来,又是奉茶又是敬烟的,搞得老村长手忙脚乱不停致谢。
“坐吧周叔,别客气!两个小时前,我们为了防区安全,不得不炸掉白果寨东山上那座独木桥,为此我们给了白果寨乡亲二十块大洋的补偿,希望不会给相亲们带来不便。”吴铭不等老村长询问就把实情告知。
老村长手一哆嗦,差点儿打翻茶杯,圆睁老眼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给白果寨二十块大洋啊?”
“没错!就是你最熟悉的张参谋亲自送去寨子的,具体给了谁我没问,等会儿张参谋巡查回来,你问问他吧。”吴铭心里直想笑,脸上却是毫不在意的表情。
老村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嘿嘿一笑,放心地长出口气:“这就好,乡亲们都担心打起来,这会儿全都聚在我家里,急得不行,询问偶尔走过门前的老总,老总们都说不知道,让我们放心,还说不会有什么事……可我们哪能放心呢?听说长官你回来了,就推举老朽来问问,没别的什么事,哈哈!”
吴铭看到老村长要走,立刻敲燃火机给他点烟:“周叔啊,小侄知道村里人过得不容易,每年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逼得很多家都没办法过日子,所以有人参加红军也情有可原!比如说你那个远房侄子周得志,在红军队伍里当个小官,今天下午他领着人摸到白果寨南面的东山上,结果被我们放哨的弟兄发现了,我接到报告去看了一下,考虑到他是您老的侄子,而且没伤到我们弟兄,也就没难为他,把长枪还给他让他回去了。”
老村长刚吸一口的香烟已经落在地上,吓得脸色发青全身颤抖,吴铭连忙站起一顿安慰,捧过茶水给他喝下几口,等他稍微平静下来,再将一支烟递到他手里,无比诚恳地说道:
“周叔莫慌嘛!小侄连你那侄子都不怪罪,怎么可能怪罪您老人家呢?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这个道理小侄明白,不瞒您老,小侄从小家境贫寒,双亲已不在了,从军前还被错当成土匪通缉过呢,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您老不用担忧,回去之后,还请您老和乡亲们说说,这几天除了西面、北面和南面的三条大路之外,其他小路暂时都别走了,因为红军的队伍摸上来了,我们中央军和地方部队也将不断开来,搞不好会被误伤的。”
老村长连声答应,在吴铭的礼送下恍恍惚惚地走出帐篷,一脚高一脚矮往村里赶去。
回到帐篷里,韩铁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询问吴铭:“铭哥,看来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在各个道口埋地雷,否则不会这么吓唬老村长。”
吴铭头也不抬,抓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梗:
“谁说不埋地雷的?地雷还是要埋的,只不过不能埋在三条人来人往的道路上,而是埋在对手最有可能通过的小道上,我已经吩咐工兵连的张四维和一营长尹涤中,不但要选好地方埋雷,而且还要插上告示牌,大大方方告诉对手我们埋雷了,别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不竖牌子提醒了。”
韩铁城不笑了,想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铭哥,你这是不愿和他们打仗啊!”
吴铭喝下口茶,重重放下茶杯:“没错!都是中国人,有什么好打的?真要打起来,哪怕打赢了,伤亡总要自己承担吧?剿总虽然看在俞师长面子上,给我们下发和中央军一样的足额军饷,也没少给武器弹药,可药品半点儿没有,人打没了,谁给我们补充?何况我们本身就是地方部队,打完这仗还得从哪来回哪去,犯得着吗?”
韩铁城点点头:“也是啊,不过,你就不担心埋下的地雷真的把共军给炸了?”
“不是都插上牌子提醒了吗?这样还被炸,那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吴铭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铁城忍不住笑道:“估计不插牌子还好,要是共军真以为你插个牌子故弄玄虚,岂不更倒霉?”
吴铭拍拍屁股站起来,边走出帐篷边说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么莽撞啊?你看家,我遛马去。”
韩铁城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可细细一想,我现在哪里莽撞了?都跟你两年多了,如今不但不莽撞,还熟读各种教材,学会了用心考虑,哪怕进步不大,也不会比那些不怕死的共军莽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