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那样的,清冷,干净,照明灯都是苍白的,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
田瑶瑶默默地坐在走廊尽头的等候区的角落里,竭力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谁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感最好。
可是,最终的结果还是会来的,林曼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一边谈话一边走了过来,林曼客气地说:“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女医生笑得很开朗地说,“这就是我本职工作嘛,师母回去替我向姚老师问好。”
林曼又客气了几句,目送她离开,才坐到了田瑶瑶身边,把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给她看了一眼,低声说:“瑶瑶,别怕。”
田瑶瑶一动不动,表现得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那天她吐了个昏天黑地之后,第二天早上林曼无言地递过一根验孕棒,她颤抖着手接了过去,五分钟之后就有了结果,两道杠。
因为萧秋南的职业,他们一直很小心,唯一一次就是……
高桅东病发那个深夜。
所有的一切,全部的噩梦,都是从那个深夜开始的,田瑶瑶怎么也没想到,她逃离了北京,背叛了萧秋南,甩掉了所有人的跟踪,心惊胆战地抹去自己的一切痕迹……最后却还是在自己生命里留下了这么一个小麻烦。
“不要紧的,才两个月,药流就可以了。”林曼看她脸色苍白,心生怜惜,揽住她的肩膀搂了一搂,“不会伤身体的,很快就能下来,等事一完,我给你好好补补,没事的,啊?”
田瑶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林曼顺手给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再次鼓励道:“放心,我们都会跟你在一起,陪着你的。”
这句话……以前妈妈也跟她说过,那时候自己会感到来自家人的鼓励,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出事之后,以为再也不会听到了。
可是,真要做掉自己腹内那个小生命吗?
田瑶瑶的手忍不住放上了肚子,经过一个年假的吃吃喝喝,那里已经跟过去的扁平不同,有一点微微的肉了,这里面孕育着一个孩子。
她和萧秋南的孩子……
本来以为她单方面和萧秋南一刀两断,并且离开北京之后,两人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意外就潜伏在她身体里,一直陪着她度过那段跌宕起伏的日子,默默地,没有发出任何信号彰显出存在,特别懂事,不给妈妈添麻烦……
坚强地活了下来。
“妈,我……”她嗫嚅着想说话,林曼拍拍她,哄道:“好了,在医院别多待,有细菌的,咱们还是回去吧,回家再说。”
她一手牵着田瑶瑶站了起来,一手把药收进了拎包。
田瑶瑶死死地盯着药袋,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回到家里,今天姚诤下午没有课,很早就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出来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心里已经有了数,招呼道:“回来啦?还顺利吗?”
“还行,挺顺利的。”林曼把包放下,对田瑶瑶温言说,“药不急着吃,等晚上吧,想吃点什么?炒年糕好不好?”
“哎,不好不好。”姚诤摇头说,“怪油腻的,做个汤吧,我买了两斤小排骨,黑鱼也买了一条,活跳的,养在盆里呢,我还跟卖土鸡那家定了三只鸡,一天一只慢慢拿。”
林曼看田瑶瑶始终不说话,推了推她:“瑶瑶,到底想吃什么呢?”
“都,都行。”田瑶瑶低着头,慌乱地说了一句,“我,我先回房间了。”
“嗯,你歇着去吧,晚饭时候我叫你。”林曼说了一句,就挽起袖子也跟着进了厨房,姚诤看到田瑶瑶确实回房间了,才低声问:“怎么样?”
“确定怀了。”林曼叹口气,“当然不能要,她才多大点儿?一个人带着孩子以后可怎么办?这辈子就被拖累了。”
姚诤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真是的,言言嘛,就到了三十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瑶瑶嘛,二十不到,肚子都大了,这真是……”
“瞎,你管这么多呢。”林曼赶紧挥挥手,“这也不是孩子的错,你没看那些电影电视剧的,豪门恩怨,也没准棒打鸳鸯什么的……这事都不好说,我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呢。”
“其实……”姚诤有点犹豫地说,“我们也不好替她做决定吧?现在这个样子,倒好像是我们逼着她一样,万一她心里有别的主意呢。”
林曼横了他一眼:“不然怎么办?生下来?!你我都一把年纪了,周围都是老邻居,言言也不在了,家里忽然传出婴儿哭,你怎么解释?我给你生了二胎啊?”
“不是!但你一早就催我找关系,又风风火火带着瑶瑶去医院了,这不应该她自己做主吗?”
林曼断然说:“不行!我不能看着她年纪轻轻走错路,她这年纪的女孩,人家都在干什么?读书啊!谁在家生孩子带孩子的?”
她把菜刀拿起来,麻利地剁着小排:“没了这个拖累,她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咱们把那五百万给她,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也不愁啊,那小日子不照样过起来了?我看她也不是那种公主脾气,过不惯穷日子的人,可是,要多了这个拖累,那……可就难了,养孩子得多少钱啊,精力也跟不上啊,她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吃得消,打了好,打了一劳永逸。”
姚诤默默地在一边捞年糕,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把她当自己女儿了?”
林曼手一抖,菜刀差点剁到案板外面去,她沉默着,把排骨倒去冲洗,过了一会儿才说:“有时候啊,我还真觉得……是我们的言言回来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说的那些话,我不信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对吧?”
姚诤望着妻子投来的目光,刚想说什么,忽然女儿卧室的房门开了,他们以为田瑶瑶出来上厕所,就没在意,可是紧接着传来了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的摩擦声,两人对视一眼,大惊失色地奔了出去。
田瑶瑶依旧是出门那身衣服,可是行李箱和旅行袋都已经收拾好了,她一手拖着,看着两人吃惊的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这是……”
“叔叔阿姨,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田瑶瑶直起身子,不舍的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一万次谢谢也表达不了我的谢意,可是我明白,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你这孩子干什么呀。”林曼忍不住上前拉住她,轻声说,“没人要赶你走啊,你要住,就大大方方地住下来,家里难道还少你一口饭吃吗?”
姚诤也跟着说:“这个年,是言言不在了的第一个年,一开始我还发愁,怎么过呢,搞不好我们老两口在家,就泪眼对泪眼了,幸亏你来了,我们才过了一个太平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听话,踏踏实实住着!”
田瑶瑶眼里渐渐凝聚起了水汽,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姚诤和林曼,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心怀善良,虽然带着怀疑,却始终用最大的善意来对待她这个突然出现的的‘陌生人’,虽然自己说了那么多,他们不相信,却也不反驳,为了自己的身体,还特地带自己去医院,甚至连之后的调理休养都安排好了。
“爸爸,妈妈,让我再叫你们一次吧。”她紧捏着拳头,缓缓地说,“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们也不相信,我就是姚梓言,那么就这样吧,我不是她,我是得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后遗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承认。”
她就快说不下去了,锥心之痛狠狠地折磨着她,但是她不能退却,必须做一个解决。
孩子,是必须要留下的。
她,是必须要走的。
她父母一生清白,问心无愧,不能到了老年,在丧女之痛刚刚平缓的时候,自己又带着一个大麻烦前来搅乱他们的生活。
就这样,让他们度过平静的晚年生活吧……只要自己离开就好了。
天地之大,总有自己容身的地方。
“这个年,是我过的最愉快,最安心,最舒服的一个年,我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关爱我,像疼爱亲生女儿一样地疼我,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愿意当你们的女儿,继续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田瑶瑶终于流下了眼泪,却同时也绽开了笑容:“我很庆幸,遇上你们这样的父母,我是真想……留下来陪伴你们的,可是……不行。”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我也要做母亲了,我必须坚强起来。”
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露出任何脆弱的模样。
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勇敢地承担起后果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敢去看姚诤和林曼两人的神色,低着头,拉着行李箱,就要往门口走。
林曼抢先一步拉住了她,嘴巴动了两下,埋怨地看着姚诤,终于狠下心说:“我们不替你拿主意,你是想好了吗?”
田瑶瑶点点头,却不敢开口,怕自己开口的时候,就会痛哭出声。
舍不得啊,好容易回到了家,让父母接纳了自己,本来以为这就是自己后半生要过的日子了,可是突如其来的这个小家伙把她的计划彻底打乱,让她不得不又踏上无目的的旅途。
美梦,也是该醒的时候了。
“你这孩子心里有数,是不是,那个男人……不会来找你了?”
田瑶瑶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她和萧秋南,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为了他,势必不能再有任何联系。
“那就留下吧!”姚诤忽然说,“要是生个女儿呢,就跟我姓姚!我们也算后继有人了!”
林曼恨不得踢他一脚,发现田瑶瑶瞪着大眼睛吃惊地望过来,却也赶紧赞同:“是啊,家里有个小孩子,多热闹,按理说,我们也是该当外公外婆的年纪了,哦?”
“是的是的。”姚诤附和,“哎呀,老同事都天天抱怨带孙子累啊什么的,我也见猎心喜,想去抱怨一下呢,户口的事你别担心。”
“对啊。”林曼从愣着的田瑶瑶手里夺过行李箱把手,“你爸爸当了一辈子老师,学生无数,总也有点办法的,别哭了啊,小心伤到身体。”
她半推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田瑶瑶往房间里走,扭头示意姚诤:“去,把排骨做了去!”
姚诤抱怨了一句:“就会使唤我,明明自己也舍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