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于男孩,”詹娜说,“处理与家人间的关系要更困难一些。我爸爸很杰出,我对此无所谓,他是个名人这点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想乔纳森始终觉得他必须证明什么。”
“就靠看十小时的电视?”
她皱起眉头,直视着乔伊,或许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弟弟?”
“不好说。从周四晚上开始,他就一直怪怪的。看昨天他开车那架势?我以为你或许知道些内情。”
“在我看来,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希望人们喜欢他是因为他就是他,而不是,你知道,因为我们的爸爸是谁。”
“没错,”乔伊说,灵机一动又加了一句,“或者因为他的姐姐是谁。”
她脸红了!稍微红了一点点。她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
“哈,哈,哈。”他说,脸也红了。
“好吧,我肯定比不上我爸。我没什么大主意,也没什么远大理想。坦白说,我其实是那种自私的小女人。在康涅狄格有一百英亩地、几匹马、一名全职马夫,或许再有一架私家飞机,那么对我来说就一切妥当了。”
乔伊注意到,他只不过暗示了一次她的美,她就愿意和他多说几句,愿意开始聊她自己了。而房门一旦打开,哪怕只是一毫米,一旦他溜进了那道门缝,他就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了。如何去聆听,如何去理解。不是假装在聆听,或者假装理解。乔伊来到了女人的世界。没过多久,在冬日暗淡光线照射下的厨房里,当他听从詹娜的指导,往百吉饼里夹入熏鲑鱼、洋葱和刺山柑酱的时候,他就觉得和詹娜说话并不比和康妮、他妈妈或他奶奶或康妮的妈妈说话更让他不自在。詹娜的美依旧炫目,但是他的**却完全消失了。乔伊跟她稍稍说了说他的家庭情况,作为回报,她也承认说她的家人不怎么喜欢她的男朋友。
“这相当疯狂,”她说,“我想乔纳森跟着我来纽约,以及他不肯离开公寓,都和这个有关系。他觉得他在以某种方式干扰我和尼克。就好像如果他挡住路,并且在附近徘徊,就能中止我们的关系。”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尼克?”
“这个嘛,首先,他是天主教徒。其次,他是长曲棍球校队队员。
他非常聪明,但不是他们喜欢的那种聪明。”詹娜笑了,“有一次我和他说起我爸爸的智囊机构,结果下次他们兄弟会开派对的时候,就在啤酒桶上贴了个标签,写着:智囊机构(智囊桶)。我觉得这好玩极了。可是你明白我家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你经常喝醉酒吗?”
“不,我的酒量和一只跳蚤的差不多。工作后,尼克也戒酒了。他现在每周也就喝一杯杰克丹尼威士忌加可乐。他一心想着成功。他是他们家第一个读四年制大学的大学生,和我们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我们家,如果你只有一个博士学位,那么你就是个后进生。”
“他对你好吗?”
她看向别处,脸上有种说不清的表情。“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格外安全。比如说,如果九一一那天我们在双子塔里,哪怕是在比较高的楼层,我相信他也有办法带我逃出去。他一定能让我们俩活下来,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坎特?菲茨杰拉德投资公司有很多这样的男人,”乔伊说,“非常强硬的商人。而他们都没能逃出来。”
“那么,他们不像尼克。”她说。
看到她就这样关闭了她的思绪,乔伊想知道他要使自己变得多么强硬,挣到多少钱,才能有资格去角逐像詹娜这样的女孩。平角短裤里他的老二再次起了**,似要宣布它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个挑战。
但是他身上较为柔软的部位,他的心,他的大脑,却陷在了实现这一庞大目标的无望当中。
“我想今天我或许会去华尔街看看。”他说。
“周六所有公司都不上班。”
“我只是想看看那里什么样,因为最终我或许要去那里工作。”
“我无意冒犯,”詹娜说,又打开了她的书,“可是就华尔街的工作而言,你似乎太过好人了。”
四个星期后,乔伊回到曼哈顿,为他的姨妈阿比盖尔看房子。整个秋天,他都在为去哪里过圣诞节而烦恼,圣保罗的两个家庭互相竞争,导致他哪个也不想去,而三个星期的假期又太长,不适合去大学刚认识的新朋友家中过。他原本隐约计划着回圣保罗,住在高中某个较好的朋友家里,这样他就可以分别去看望他的父母和莫纳汉一家。但是,感恩节周末和阿比盖尔见面时,他得知后者圣诞期间要去阿维尼翁参加国际哑剧研讨会,正发愁谁可以住在她位于查理街的公寓里,照顾她那两只进食要求相当复杂的猫:大虎和小猪。
如果从单方面看,和姨妈的见面相当有趣。阿比盖尔虽然比他妈妈年龄小,但是除去她那年轻女孩般的暴露性感着装之外,她看上去要比他妈妈老很多。她一身的烟味,吃巧克力慕斯蛋糕的样子令人心碎:
一点点地把蛋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仿佛这就是那一天当中所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最美好的一件事。她极偶然地问上乔伊几个问题,然后没等他回答,就自己替他回答了。多数时候,她都在发表独白,配有讽刺的评论和别扭的感慨,这独白就像一列乔伊获准登上并搭乘一段时间的火车,他得自己设置上下文,猜测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觉得她啰嗦起来就像是他妈妈的一个悲哀的卡通版,是对他妈妈的警示:
如果她不提防,或许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显然,对阿比盖尔而言,仅仅是乔伊的存在这一事实,就是对她人生的一种指责,她必须为此作出长篇解释。她说传统的“婚姻-孩子-房子”这样的生活方式不适合她,而商业化了的、肤浅的传统戏剧世界也不适合她:公开选角其实已被卑鄙地垄断,选角导演只想着起用本年的模特,至于何为表演的原创性,他们连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
单口喜剧世界也不适合她,在她意识到那里只欢迎愚蠢的色情幽默之前,她浪费了非——常多的时间企图打入那个世界,为此她精心准备了很多关于郊区孩子童年真相的素材。她把蒂娜?费和莎拉?斯尔弗曼2贬得一文不值,然后对好几位男性“艺术家”的天赋赞不绝口,乔伊猜,他们肯定是些哑剧演员或者小丑,她声称,她幸运地和他们有着越来越多的联系,尽管仍主要是通过各种研讨会。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乔伊发觉自己佩服她在成功无望的情形下仍要坚持下去的决心——至于他自己,则成功于他仍是可望亦可即的。她是如此的古怪和自我,乔伊甚至都不需要觉得内疚,而可以直接去可怜她。他意识到,作为他自己以及她姐姐的好运气的代表,他能为他姨妈做的最厚道的事就是任由她向他解释她的生活,并承诺一旦有机会就去看她的演出。而阿比盖尔用主动请他帮忙看房子的提议回报了他的这一番好意。
在纽约的头几天,和朋友凯西一家接一家地逛商店的那几天,仿佛是他整晚做的那些都市梦的极其逼真的延续。人文气息从各个方向扑面而来。安第斯山乐手们在联合广场上吹吹打打;消防站外的一处九一一纪念圣坛前,严肃的消防队员向聚集的人群点着头;凯西在布鲁明戴尔百货店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位穿皮草的女士勇敢地抢先一步上了车;在迷你裙下面穿着牛仔裤的十足性感的女中学生们双腿大叉,懒散地坐在地铁上;梳着满头小辫的黑人小孩身着宽大的连帽雪衣;配备先进的国民警卫队在大中央车站巡逻;华人老太太贩卖甚至还没有正式公映的DVD影碟;六号线地铁站里,拉伤肌肉或肌腱的霹雳舞者坐在地上,痛苦地摇晃着身体;乔伊给了一个逼人注意的萨克斯乐手五美元让他开始演奏,尽管凯西警告他,他被骗了:这每一幕都像一首他立刻就熟记的诗。
凯西的父母住在一栋有直达电梯的公寓里,乔伊决定,如果将来他在纽约有所成就,他的家也必须有这样一部电梯。圣诞前夜和圣诞夜,他都是在凯西家吃的晚餐,也因此圆了他之前对父母撒的关于他会在哪里过节的那些谎。然而,这天早上,凯西和他的家人要出发去开始一次滑雪旅行,而乔伊知道,不管怎么说,自己受欢迎的程度都在减弱。当他回到阿比盖尔那栋陈旧难闻、凌乱不堪的公寓,发现小猪和大虎为了对他成天不在家的行为进行惩罚性抗议,吐得到处都是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他打算独自度过整整两个星期的计划既不合理又十分愚蠢。
他给他妈妈打电话,承认说他的计划部分
“落空了”,“相反”,他正在替她的妹妹看房子,这一举动立刻把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了。
“在阿比盖尔的公寓?”她说,“就你一个人?在她甚至没和我打一声招呼的情况下?在纽约?就你一个人?”
“嗯。”乔伊说。
“抱歉,”她说,“你一定得告诉她,这是不可接受的。告诉她,她必须立刻给我打电话。就今晚。马上。立刻。没得商量。”
“已经来不及了。她人在法国。不过,我很好。这个街区非常安全。”
但他妈妈没有听他说话,她正在和他爸爸说着什么,内容乔伊不清楚,不过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然后,他爸爸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端。
“乔伊?听我说,你在吗?”
“我还能去哪儿?”
“听我说。如果你想不到回来和你妈妈在这栋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房子,这栋你再也没有机会踏入的房子里待上几天,我不在乎。这是你自己作出的错误决定,你可以在你自己空闲的时候去后悔。你留在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我们原本希望你回来自己处理,而现在,我们会干脆把它们都送给好意慈善商店,或者让收垃圾的通通拖走。这是你的损失,不是我们的。但是,独自待在一个你还太过年轻所以不适合独自待着的城市,一个不断被恐怖分子袭击的城市,还不是一两个晚上,而是几个星期,这只会让你妈妈一直紧张不安。”
“爸爸,这个街区绝对安全。这是格林威治村。”
“好吧,你已经毁了你妈妈的假期。现在你还要毁掉她在这栋房子里的最后一点儿日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不断地对你抱有期望,你妈妈那么爱你,甚至超过了你所能理解的程度,但是你正在自私地对待她,自私到残忍的地步。”
“那么,为什么她不来亲口告诉我呢?”乔伊说,“为什么要由你来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如果你有一丁点儿的想象力,你都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可是如果她自己从来没这么说过,那就不是真的!如果你看我不顺眼,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看我哪里不顺眼?为什么总要说她的问题呢?”
“因为,老实说,我没有她那么担心你,”他爸爸说,“我认为你并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聪明,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危险,但是我也真心认为,你相当聪明,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如果今后你真惹上麻烦了,我希望你先来告诉我们。此外,你已经作出了你的人生选择,对此我已无能为力。”
“嗯,谢谢。”乔伊用不全是嘲讽的语气说道。
“不用谢我。我并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是承认,你十八岁了,有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孩子不能发自内心地对他妈妈好一些,这让我失望。”
“为什么你不去问问她我为什么做不到?”乔伊愤怒地反驳道,“她知道我为什么做不到!她他妈的知道,爸爸。既然你这么关心她的幸福,以及别的一切,为什么你不去问问她,而是来烦我呢?”
“不要和我这么说话。”
“好吧,那么你也不要和我这么说话。”
“好的,我不说了。”
让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他爸爸似乎很高兴,乔伊也很高兴。他享受冷静下来的感觉,享受掌控自己生活的感觉,然而,当他发觉他的体内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一个蓄满愤怒的水库,盛着他对家人的复杂感受,可以在瞬间爆发并控制他,这又让他觉得不安。他对他爸爸说的那些愤怒的话,感觉像是预先形成的,仿佛他体内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一个愤愤不平的第二自我,通常隐形,但显然有全然的知觉,随时准备着释放它自己,顷刻之间就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话来。他感到疑惑,他真实的自我究竟是哪一个;这使他非常不安。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当他们就很有限的圣诞话题把能聊的都聊了之后,他爸爸说,“我非常愿意为你买张机票,你可以回来住几天。
这对你妈妈意义非凡。对我也是。我本人也希望你能回来。”
“谢谢,”乔伊说,“但是,你知道的,我不能回去。我要照顾猫。”
“你可以把它们送去寄养,你姨妈不会知道的。我也愿意出这个钱。”
“好的,或许我会回去。多半不会,但或许吧。”
“好的,那么,圣诞快乐,”他爸爸说,“妈妈也祝你圣诞快乐。”
乔伊听到他妈妈在一旁喊出这句话。究竟为什么,她不能接过电话,直接对他说呢?看起来她是心虚了。可再一次承认她很内疚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比盖尔的公寓并不小,但里面的每一平方英尺都被放上了东西。
两只猫像她的全权大使一样在公寓里巡逻,猫毛掉得到处都是。卧室的壁柜里乱糟糟地塞满了裤子和套衫,垒起的堆都和挂着的外套和裙装混在了一起,她的各个抽屉也都满得打不开。她的CD分两排斜立在架子上,填满了每一个空隙,都是些没法听的民谣女歌手和迷幻的新世纪音乐。就连她的书也完全是阿比盖尔风格的,涉及心流、创造性想象、克服自我怀疑之类的主题。还有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不光是犹太文物,还有东方的焚香炉和象头小雕像。唯一储备不怎么充足的是食物。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乔伊才意识到,如果不想一天三顿都吃比萨,他就得去食品杂货店采购,自己做饭吃。阿比盖尔的食品储备包括米糕、四十七种不同形状的巧克力和可可,以及那种可以让他饱上十分钟,然后重新饿得难受的方便拉面。
他想着巴瑞耶街上宽敞的大房子,想着他妈妈出色的厨艺,想着放弃抵抗,接受他爸爸的机票,但是他已拿定主意,不再给他那个隐形自我更多释放的机会,为了不继续想着圣保罗,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去阿比盖尔的铜床上,然后,当猫在卧室门外指责般地喵喵叫时再次,然后,由于仍然不满足,而他自己的电脑在这里上不了网,他启动姨妈的电脑,找出色情网站,继续。不难想到,他偶然打开的每一个免费网站都链接到另一个更色情更刺激的网站。终于,这样一个更带劲儿的网站开始不断地跳出窗口,像是魔法师学徒的噩梦;情况变得如此失控,他不得不关掉电脑。然后,他不耐烦地等待电脑重启,手中握着被过度刺激了的、黏糊糊、开始变软的老二,却发现电脑被陌生软件控制,系统硬盘驱动器超载,键盘毫无反应。他让姨妈的电脑中了毒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此时此刻,他无法得到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再看到一张中的美女面孔,这样他就可以迎来他的第五次,然后试着睡一会儿。他闭上眼睛,摩擦着他的,吃力地想要唤回足够多的记忆画面来帮助完事,然而,猫的喵喵声太让人分神。他来到厨房,打开一瓶他希望不会贵到他替换不起的白兰地。
第二天早上,宿醉的他很晚醒来时闻到了一股味道,他希望那不过是猫屎,但当他鼓起勇气走进那狭窄、热得要命的洗手间,却发现原来是新鲜粪便。他给管理员希门尼斯先生打了电话,两小时后,后者推着一筐管道疏通工具来到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