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无所畏惧, 直来直往,即便好面子却也并不耻于道歉。但对于祁镜澍, 路之遥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一方面她恶人先告状似的先将祁镜澍视作是错误的一方好开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一方面面对已经身处高位的祁镜澍她却毫无所觉,仍总下意识地和以往一样刁难依赖他。
祁镜澍是一道过去与现在的界限,路之遥在这道界限前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矛盾。
她自我建立的人生观和路虞为她塑造的人生观开始相互角力, 向祁镜澍道歉在她心里,相当于向曾经自己的决定忏悔,向路虞本人认输。
路之遥躺在床上, 一把扯过被子盖住头,不再想这些问题。
她想,算了,明天再说。
翌日,路之遥去到办公室的时候,没有见到祁镜澍。=初~雪~独~家~整~理=
她掐着上班的时间看了眼祁镜澍的位置,仍然没有看到他。
他迟到了?真是破天荒。
路之遥这样想着,接着便收到了祁镜澍的信息。
他发烧了。
路之遥看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才不清不清慢吞吞地打字问道:
[遥遥抓星星:要我过去给你买点药和水果吗?]
没多久,祁镜澍回复了。
[祁镜澍:不用,路比较复杂。]
[祁镜澍:[地图定位]]
明明一开始拒绝了,接着却又发了个地图定位过来,生怕她找不到似的。
路之遥心中一时间生出了些逗弄的味道,于是十分乖巧地回复。
[遥遥抓星星:确实有点复杂啊,转车要好几趟,那我就不去了。]
祁镜澍这下不秒回了,好几分钟,他才发了简单的回复。
[祁镜澍:好]
路之遥盯着他这个“好”字,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字都像是蔫蔫巴巴似的,所有棱角都变得像是耷拉的耳朵。
她被自己的联想逗得笑出来了。
路之遥晃掉脑中的想法,收拾了下包包准备离开。
反正他病了,她随便给他买点东西然后翘班回宿舍摸鱼吧,到时候翘班还有探病的借口呢。
路之遥想着便随便买了点水果和退烧药。
祁镜澍住的地方的确有些偏僻,她转车转了两次才到目的地。
面前的宅子是三层的复式小公寓,刷着一层白色,墙外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古朴低调得不像一个总裁的住所。
路之遥提着水果,还没按门铃,便看见门被猛地打开。
她看过去,只见祁镜澍扶着门,面上有些绯红,气喘吁吁的,“你来了。”
路之遥眨眨眼,“我还没按门铃你怎么就开门了?”
祁镜澍抿着发白皲裂的嘴唇不说话,低着头,和哑巴了似的。
路之遥愈发觉得有趣似的。
面前的祁镜澍和以前那个木讷沉默的少年,虚伪冷淡的总裁,又或者是昨天那个疯狂崩溃的男人都全然不同。
现在抱着门看着她的路之遥,像是一只脱去了所有枷锁和保护外皮的,迫不及待向主人展露肚皮的小兽。
路之遥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禁放软了语气,“让我进去吧。”
祁镜澍这才意识到自己堵了她的路径似的,连忙抱着门打开了门。
然后,他从门边露出一颗黑发蓬松的头,“进来吧。”
路之遥进到客厅,打量了下周围后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家具整齐地码在客厅里,整体冷清干净得像个样板房,毫无生活的痕迹。
路之遥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坐着的祁镜澍,问道:“你今天吃饭了吗?”
祁镜澍的黑眸在生病的时候却泛着光芒,看着她摇摇头,“没有,不饿。”
“那我去叫个外卖?你不吃我吃!”
路之遥拿出手机,下意识娇嗔道:“反正我饿了。”
话刚落,祁镜澍的手便按住了她的手腕。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道:“那我去做点吃的给你?”
路之遥茫然地眨了下眼,“啊?”
祁镜澍却以为她不满似的,顶着一张绯红的脸认真地道:“你等着,很快的。”
他说完话,怕路之遥不答应似的,连忙起身,有些踉跄地跑了。
祁镜澍果然很快,十分钟不到,就炒了两个小菜。
他端着菜出来,黑眸弯弯,看着路之遥,“汤和饭还在煮,你再等等。”
路之遥:“……”
让一个生病的人给自己做饭,她觉得自己委实是个畜生。
饭很快好了。
路之遥吃了两口饭,便发觉祁镜澍抱着膝盖看着她,乖巧得像个贤妻良母。
她费劲地眼下口中的饭,“你不吃吗?”
祁镜澍笑了下,破皮的嘴巴愈发显得他憔悴,“看着你吃就好了。”
路之遥:“……”
她真的是个畜生吧。
生病中的祁镜澍乖巧小意得让路之遥恨不得给她立个牌坊,她哄了许久,终于哄着祁镜澍吃了几口饭。
路之遥扶着祁镜澍,道:“我送你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祁镜澍点头,“好。”
几分钟后,祁镜澍躺在床上,两手捏着被子,躺着看路之遥。
路之遥一时间心软,说不出告别的话,便坐到了床边,“你想吃什么水果啊,我给你削。”
“苹果。”
祁镜澍回答。
路之遥有些愣,噘着嘴,“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祁镜澍十分坦诚地看着她,“苹果。”
“好吧。”
路之遥从袋子里拿出了个苹果。
她十分讨厌吃苹果,路家便也从不备苹果这种水果,不过这次探病她她倒是随便买了些苹果凑数,没想到祁镜澍竟然喜欢吃苹果。
路之遥费劲地削着苹果皮,随口问道:“在路家你吃不到苹果啊,一定挺难受的吧?”
她以为祁镜澍会沉默,但祁镜澍却盯着她,十分诚实地道:“那时候想不起来。”
路之遥停下了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为什么?”
或许真如一些俗人所说,生病的人总是容易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向来冷淡毫无瑕疵的祁镜澍似乎也在生病的时候变得极其诚实且毫无顾忌了起来。
他用着显得有些委屈的话音道:“因为你很麻烦,每天我的脑子里都被你的麻烦事塞着。”
路之遥喉间哼了一声,鼓着嘴巴,“那谁让你去和路虞做交易呢?”
她用刀切下一块果肉,在他面前晃了下,十分语重心长地道:“路虞是什么人啊,他十四岁可就管理路家了,你和他交易是与虎谋皮。”
祁镜澍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睁着的黑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刀子。几秒后,他突然一起身,嘴巴一张叼住了刀上的果肉。
这动作吓了路之遥连声训斥他,“你干嘛!小心啊!就不怕这刀子把你舌头削下来!”
祁镜澍的腮帮子被果肉顶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道歉,“对不起。”
别对我说对不起啊。
路之遥突然这么想。
她将果肉削下来放到盘子上,又去一边洗手后才继续坐下来。
路之遥看着祁镜澍道:“祁镜澍,你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很奇怪吗?”
祁镜澍的手握着被子,黑眸湿润极了,他小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让人知道我生病。”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路之遥探头过去看他。
祁镜澍依旧十分诚实,“想让你来。”
“你现在是我问你什么都会说吗?”
路之遥恶趣味的问道。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祁镜澍的眼睛泛着碎光,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想。”
见他如此坦诚,路之遥突然生不出想说的话了。
她探出一口气,起身将祁镜澍扶着躺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你好好休息吧。”
祁镜澍乖乖地躺好,手却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头。
祁镜澍垂着眼睛,睫毛翕合着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话中的语气带着些意味不明,“你又要留我一个人吗?”
路之遥反手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十分冷。
她弯腰,给他的手呼了口气暖和了下才又继续握住他的手。
路之遥道:“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