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仁皱着修长的眉,轻轻地将手中的白子放下,笑道:「瞧,该我收官了。」
王守仁笑道:「王爷从来执白子,却总能后发而先至。」
亦仁接过身旁太监递过的白毛巾,擦了擦手,道:「宫里的事如何了?」
「回王爷,今儿亦裕已经下令将陆展亭送韶华宫去了。王爷您料得挺准,亦裕果然不同意将陆展亭送到肖浮宫去。」
亦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我这个弟弟生性多疑,你说什么,他是非跟你拧一下不可。除了肖浮宫,也就只有韶华宫这个冷宫可以选了,怎么样,慧敏皇太妃还有多久的寿?」
王守仁笑道:「她现在腹大如斗,只怕活不过这个月。她虽然被贬去冷宫,却没有夺其尊号,入殡的时候用的一定是九尺红木棺,十六人抬,那棺只要做得巧妙一些,将陆展亭带出去绝对没有问题。」
亦仁眸中亮光一闪,轻柔地道:「那就太好了。」
陆展亭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被人抬来抬去的,等到稍许清醒一点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小宫女在替自己擦手。
她见陆展亭突然睁开眼睛,吓了一跳,连忙端着水盆慌慌张张跑出去。陆展亭不由得大为好奇。guhu.org 完美小说网
以后这个宫女每次进来之前,都会偷偷推开一道门fèng看一眼,如果陆展亭是睡着的,她就会偷偷熘进来,在他的床头放下饭菜或者换洗衣服。
陆展亭起先还会闭着眼睛装睡,有一天当那小宫女进来的时候,他猛然睁开眼睛,那小宫女尖叫了一声,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上,慌慌张张跑出去了,由于太过惊慌,也没看准门口,头撞到了门框上,陆展亭在她身后笑得前仰后合。
「餵、餵……」陆展亭笑着在她背后唤她,但那个小宫女没命地撒腿就跑。
陆展亭追着她出了门,他一跑出门就看见满目的荒凉,年久失修的房屋,四处杂糙丛生,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韶华宫竟然这般凄凉。」
他沿着那些屋子一间间找,只见里面都是蛛网暗结,似是已经许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韶华宫虽然残破,却不小,陆展亭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人。他暗笑道:「莫非遇上了女鬼?」,刚想转回身,却听到有人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他好奇地寻声而去,见那个小宫女抱着双膝坐在半人高的糙丛里哭泣。
他悄悄走过去,蹲在她旁边,低声喂了一声。那小宫女一抬头,陆展亭吓了一跳,小宫女的脸长得其丑无比,五官生似被人狠狠打平了,因此没有任何起伏。
小宫女也吓了一大跳,她猛然站起身就跑,陆展亭往糙丛中一倒,大声呼痛。那小宫女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子,还是走回来,小声问:「你哪儿不舒服?」那女子生得极丑,但声音却非常动听,既柔且清。
「你打到我胸口了,你打到我胸口了,哎呀,旧疾犯了,旧疾犯了!」
陆展亭微睁开眼,见那小宫女似又要哭,便连忙深吸两口气,道:「好些了,好些了。」他沉着脸道:「我胸口有病,所以你以后不可以一见着我就跑,不可以大呼小叫,不可以……」
他见那小宫女抽着鼻子,他指着她道:「喏喏,不可以哭鼻子。」只见那小宫女拼命憋着泪,于是他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蛛儿。」
「珠儿?」陆展亭笑道:「怪不得整天大珠小珠落玉盘的。」
「不是珠子的,是蜘蛛的蛛。」
「蜘蛛的蛛,哪个混帐给你起的名字?」
「你才是混帐!」蛛儿瞪了陆展亭一眼,又道:「是慧敏娘娘给我取的。」
她开口一骂,陆展亭笑了,盘腿坐着,嘴里叼了根糙根,笑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是抽抽答答的?还有这宫里就你一个人吗?」
他一说,蛛儿似乎又要哭了,但看到陆展亭轻皱的眉毛,好不容易忍住了,道:「刚才慧敏娘娘又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她已经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了,如果再这样,如果再这样……」
蛛儿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道:「如果慧敏娘娘走了,我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一个人待着。」
陆展亭拿下了嘴里的糙根,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们再送东西进去,没准她现在想吃东西了。」
蛛儿犹豫了一下,起身跑开,不多时便拎了一个食盒跑过来,气喘嘘嘘。
陆展亭笑道:「你不用跑得这么上气不接下气。」
蛛儿道:「你说的对,说不定这会儿娘娘饿了。」
两人又绕了几圈,才在后院一处稍显平整的院子里停步。
蛛儿小心地推开房门,小声对躺在床上的女人说了几句,然后将她扶了起来。
陆展亭看着那女子已经年过五旬,脸部浮肿,眼底充血,一个肚子大得犹如已怀胎四、五月的孕妇。
那女子吃了几口饭,突然伏床大呕了起来,她恨声道:「蛛儿,你不如下一次带些刀子来让我吃更省心。」
陆展亭不动声色,但是眉间的黑痣却是轻颤了一下。
蛛儿一脸沮丧地拎着食盒出来,陆展亭跟着她,蛛儿没走多久,又蹲在糙丛里哭了起来。「娘娘一定是恨死我了,她原本还可以多活个几年,我偏偏总是要找一些事来折腾她。」
陆展亭轻笑了一下,道:「她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哪里还有几年的寿。她眼神已涣散,神中紫里带青,是将死之兆。」他见蛛儿已经不哭了,但是那眼神里充满恐惧,轻轻嘆息了一声,淡淡地道:「也许我可以救她。」
蛛儿大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地,道:「可是内医院的陆老太医说娘娘腹中郁结成团,难以用药石消退,已是经绝症。」
陆展亭跳起来,拍了拍屁股,懒洋洋地道:「我得仔细看一下,才能确定她跟我前面一个病人是不是相同。」
蛛儿大喜,她颤声道:「你有医治好过同样的病?」
只见陆展亭嘴唇一弯,笑咪咪地道:「是啊!」
蛛儿立刻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慧敏的房间。她进去后小声道:「娘娘,您有救了,有一个人他说能医您!」
那老妇人冷哼了一声,道:「连陆傅峰那个老傢伙都说我回天乏术,哪个狂妄之徒轻易说能治我。」
「俞跗,一个比陆傅峰老得多的傢伙!」陆展亭抱着双臂走了进来。
「你又是谁?」慧敏恶狠狠地道。
「娘娘,他是新来的,他以前治好过跟娘娘一样病的人。」蛛儿抢着道。
「就凭他一个太监?」慧敏冷笑道。
陆展亭笑道:「你腹中郁结物长成这么大应该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吧,它虽然长得缓慢,但是你最近全然无法饮食,不出七日,必死无疑。」
慧敏不答,蛛儿则拉着陆展亭的衣袖道:「那你说的那个,那个俞跗大夫又在哪里?」
「死了几千年了。」陆展亭微扬眉毛,似乎觉得很好笑。
「原来你是来调侃我们主僕两个的。」慧敏气得手直抖,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虽然住在冷宫,可也是一个皇太妃……」
陆展亭轻笑道:「你脾气这么暴燥,想必在长这个东西之前,气脉也不平和,难怪会得这种病。
「俞跗虽然死了,不过在《扁鹊仓公列传》中却有一段对他医法的描写: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鑱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
蛛儿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陆展亭淡淡地笑道:「就是说如果你体内出了问题,治病不一定非要依赖药石……」他做了横切的姿势,道:「而是需要剖开来,清洗你的五脏,将里面患病的部分切除。」
蛛儿张口结舌,半天才恍然,将手往床前一张,道:「你、你、你出去,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乱来。」她说着浑身颤抖不已,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陆展亭扭了扭脖子,打了个哈欠,道:「我无所谓,你们想好再说,但是如果再迟两天,她的体质更弱,就算求我,我也未必会答应。我回去补觉,你们想好了来找我。」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一笑,道:「人说慧敏性情暴戾、残忍,依我看她倒也算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你就算不治,也活不过这个月的月圆之日。」
他说完就悠然地回了自己的屋,爬上床倒头就睡。
他睡了一会儿,听到门轻轻推开的声音,他没有睁开眼却弯嘴微微一笑。
慧敏挨着床一边咳嗽,一边道:「我小的时候随阿爸去广东游历,在那儿认识了一个外番人,这人曾经跟我说过,说他们那里人治病,有的时候会将人的肚子剖开,我还骂他信口雌黄……」
「如今你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