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曹舒青一手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一点碎银子,并几本家中仅剩的藏书,是要送给先生做束脩的。

曹端站在曹舒青身后侧的位置,大半时间是被曹舒青护在后面,只偶尔探出个小脑袋来看看。

先生说完这句话,正巧曹端又伸了脑瓜子出来,被先生看了个正着,先生便愈发皱眉,指着曹端重重叹了口气。

曹舒青回过头看了曹端一眼,却并不把他的脑袋推回身后去,只轻轻道:“钱都我凑齐了,先生为何不收?”

“我都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了,你怎么就是又绕回来了!”先生甩了甩袖子,“曹姑娘,做人不要这么死心眼,你应该清楚得很你儿子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来念书。”

他接着又说:“走走走,不要再在我这门口了,读书的地方最是洁净,让你们站在这里这么久已经是宽待了,再不走我就喊人来赶了。”

曹端抬头看看母亲,又拉拉母亲的衣袖,夕阳下一对眸子泛着浅浅的琥珀色的光。

曹舒青直了直身子,竟又往前走了一步,说:“有教无类,凭什么却不收我的儿子?”

先生这回却再不同她多话,挥挥手从里招出来一个拿着扫帚的家丁。

家丁倒没有先把扫帚往曹舒青母子身上招呼,只是往地上重重一扫,这儿本就沙尘多,一扬便能扬得人一头一脸的灰。

曹舒青眼疾手快,把曹端往身后一推,沙尘便全扑到了她的身上。

曹舒青忍不住掩嘴咳嗽了好几声。

先生与家丁便趁此机会进了门,将大门重重一关,曹舒青母子便被关在门外,等曹舒青要上前去已是来不及。

这时曹端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拍着曹舒青的裙摆,对母亲道:“裙子脏了就不好看了,娘,我们回去吧,肚子饿了。”

曹舒青摸了摸曹端的脑袋,即便和先生争执过,又被关在门外面,她的面色也十分平静,就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平静无波,只是曹端说话的时候,露出些不忍的神色来。

裴明嘉看到此处,这才上前。

人的观念是日积月累且根深蒂固的,裴明嘉也没有办法强迫那位先生收下曹端,便是李晏到了这里,也同样没有办法。

而方才是曹舒青最难堪的时候,裴明嘉更不会挑这个时候出现。

但裴明嘉也不假装正好路过,曹舒青何等聪慧灵巧,这么做反而招人厌烦。

她早看见裴明嘉过来,只朝着裴明嘉轻轻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阿碧见曹舒青的眼睛被灰尘蒙得发红,连忙倒了干净的水到手帕上,递给曹舒青擦拭。

裴明嘉等她清洁完了,才说:“曹姑娘也不必灰心,总有办法的。”

即便是这么说,裴明嘉到底也清楚这只是她安慰曹舒青的话,除非是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在这里一日,曹端便没有办法念书。

再者即便是到了别处,曹端的长相也足够他们母子被人指指点点了。

若裴家还在,裴明嘉倒是愿意帮助他们,让曹端进裴家的家塾读书,就和当年李晏一样。

曹舒青对着裴明嘉笑了笑,说:“我心里明白,只是到底还是要试一试。”

她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曹端的小脸,又继续道:“我自己倒也可以教他,给他启蒙,只是白日里只有他和我母亲在家,不送进学堂我不放心,怕他学坏。”

“这事好办,”裴明嘉立刻便道,“你来浆洗时把他带上就行,我们那里什么都不缺。”

曹舒青眼神一闪:“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总不好让他自己满大街撒野。”

裴明嘉看看天色,又说:“今日府上杀了羊,做了羊肉汤,我正要回去,曹姑娘也带着孩子来尝一尝吧。”

这回却是曹端道:“姐姐,外祖母还在等我们回去。”

裴明嘉笑了:“自然也会让人给你外祖母送好吃的过去。”

曹舒青想了片刻,终于也认同了裴明嘉方才的话,浆洗时还是把曹端带在身边好。

既是这样一来,也就不好拒绝裴明嘉此时的邀请了,便带着曹端欣然前往。

裴明嘉在主院用饭,她这里的人极少,只有她和裴明蔷,今日倒多添了曹舒青母子。

裴明蔷早就对羊肉汤迫不及待,阿碧一端上桌,便亲自盛了一碗,忙着吹了几口,便往嘴里送。

曹舒青显得有些拘束,等裴明嘉动了筷,她才开始喂曹端喝汤。

曹端喝汤的样子很斯文,曹舒青舀一勺汤给他,他倒要分好几口喝下去。

很快,他便推了一下碗,说:“我自己吃。”

裴明嘉不敢多吃羊肉,汤也只沾了沾唇,见曹舒青空下来,便与她说:“你素日浆洗的那院子里刚好有一间屋子空出来,我让人去收拾了,曹端以后就在那里玩。”

闻言,曹舒青微微躬了躬身子,却不显卑微,只道:“夫人之恩,不知日后要怎么报答。”

这时,正自己吃着东西的曹端也跟着放下筷子,许是自小生长环境所致,他显而易见要比同龄的孩子更敏感些。

他人小又矮,自己坐在那里尚且还要抬头才能看到大人,却跟着母亲道:“谢谢夫人,我一定乖乖的,不给你们添麻烦。”

裴明嘉摸摸他脑袋上细软的头发,笑了:“先前还一直叫我姐姐的,怎的这会儿又是夫人了?可别把我给叫老了。”

原是她打趣的话,但曹端毕竟是个孩子,一时以为裴明嘉真的要生气了,一张脸顿时红扑扑的,看看母亲曹舒青又看看裴明嘉。

“姐姐!”他很快反应过来,脆生生叫了一声。

几人又吃了一会儿,今日的羊是一早就杀了送进府里来的,炖的时间足够久,从上午一直炖到傍晚,肉是炖得极其软烂,几乎入口即化,羊肉的鲜香炖入了汤中,又按着当地的做法加入了许多香料,羊肉的膻味便被很好地掩盖掉,一口汤下去连舌头都要被鲜掉。

这几天天气转凉,夜里风寒,因羊肉汤有许多,一只羊分解下来炖了有好几大锅,裴明嘉便分送给下人们吃了。

末了又对阿碧说:“给他也送去一些,还有邓武那里也不要忘了,一会儿吃完了,让邓武送曹姑娘他们回家。”

阿碧听了吩咐立时就去办了。

裴明蔷却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又喝了半碗汤下去,放下调羹却是又去看看曹舒青。

裴明嘉方才倒还没想到,这时看裴明蔷的模样才反应过来,不过她也不说什么,邓武若是这么经不起诱惑,那么裴明蔷不要他也罢,再者曹舒青也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曹舒青回到家中已是亥时,这里天冷,人们都睡得早,她一路过去,家家几乎都已熄了灯,只偶尔能听见犬吠。

方一进门,她便与送她来的邓武告了别,也不请他进来坐或是喝杯热茶。

等栓好了门,她才带着曹端往里面走去,一直走到最里面那进的院子,才看见屋子里面还有微弱的灯光亮着。

那是她母亲王氏的屋子。

也是她和曹端住的地方。

从前曹舒青是住在旁边厢房的,但是自从她从北戎回来之后,为了节省点家中用度,就与母亲搬到一间屋子里住了,后来曹端出生,也一同住在一起,蜡烛钱、灯油钱还有冬天要用的炭火钱,都能省下一笔来。

曹舒青领着曹端梳洗完,才推门进了里面。

王氏果然还未入睡,只靠在床上,听见他们进来,便抬眼看了过来。

桌上还有一大碗羊肉汤没有动过,因着天冷,上面已经浮了一层凝结的白白的油脂,另外还有几道菜倒是可以看出吃了,这些都是裴明嘉让人送来的。

王氏这段时日身体已经好了些许,能下床自己走动了,至少吃饭不用曹舒青再端到她面前。

曹舒青和曹端睡在靠窗的一张榻上,曹舒青把曹端安顿好睡下,又去收拾桌上吃剩的东西。

王氏还是没有歇下的意思,她只是默默看着女儿忙来忙去。

这些年因久病缠身,又因为曹舒青的事,王氏的脾气便变得不大好,时常无端发作女儿。

曹舒青倒是已经习惯了,知道王氏可能有话要说,便也不先开口说什么。

王氏果然道:“今日阿元又来过了,拿了些东西过来。”

曹舒青擦桌子的手没有任何停顿,只淡淡道:“哦。”

王氏又要被她的态度激怒,但这回到底忍下,对曹舒青说:“你也别总是这幅样子,阿元这孩子我是从小看到大的,又曾和你有过婚约,也只有他如今还肯暗中照看我们一下。”

“沈元也成家好几年了。”曹舒青道。

也不是曹舒青这句话有多大效力,王氏一下从床上坐直身子,显得很是生气。

“你这孩子,”王氏枯瘦的手指一指曹舒青,声音一下子提高,“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也不知道在和谁犟。阿元本来都是要娶你的,沈家也是少有的厚道人家,可都被你自己作没了!”

说着,王氏下意识望了望睡在窗边的曹端,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忍,不过很快又被愤怒吞没。

这时曹舒青已拿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过来,掀开王氏脚后的被子给她捂进去。

王氏却趁机推了她一把,曹舒青一个踉跄,汤婆子也砸在手上,霎时手指又红又肿,也不知是砸的还是烫的。

曹舒青吃痛,却只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一声不吭,又默默把汤婆子拾起,拍去上面灰尘,重新给王氏捂好。

王氏“呜呜”地哭了起来。

曹舒青便坐在床沿上,等着母亲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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