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节 蝼蚁尚且偷生

地脉摧折,山崖崩塌,天生桥已荡然无存,巫轻肥重临故地,感慨万千。放眼望去,四下里死气沉沉,彤云压得极低,血气如大蛇钻出地底,时断时续,紊乱不堪。巫砧主与巫刀尺同样在劫难逃,不过魔物大军驻扎在冻土冰原之上,尚有一线机会逃出生天,可谓不幸中的大幸。

巫轻肥凝神探查许久,未曾发觉异样,当下寻了个隐蔽的去处,藏身于乱石深处,盘膝坐定,从后脑“血眼”中放出一道血影,化作美貌妇人,眼波流转,轻嗔薄怒,朝他盈盈下拜。巫轻肥微一沉吟,赐名“雲根”,命其搜罗资粮,速去速回。

巫雲根欣然领命,化作一抹血光倏忽而去。

巫轻肥把住心神,一缕神念系定血影,待到抽丝剥茧耗去大半,巫雲根喜滋滋回转来,捧出一大堆血晶,有棱有角,如宝石闪闪发光,无一不是上品。原来巫砧主麾下北营兵马大半葬送于此,死伤累累,血晶深埋于地下,不计其数,巫雲根一时也拿不得着许多,只挑上品便装了个盆满钵满。

皇帝不差恶兵,巫轻肥依之前的旧例,将血晶分拨一半,交由她收起,剩下的一分为四,召出其余四道血影,各取一份。巫雲根言笑盈盈,亲昵地靠在巫轻肥身旁,玩弄着血晶,怡然自得,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通。原来她挑拣血晶之际,偶然发觉一缕气机,虚无缥缈,若断若续,消失在地脉深处。她一路追了上去,兜兜转转,隐隐发觉一人收敛血气,蜷缩成一团,藏得极为隐蔽,若非有气机指引,殊难察觉。

巫轻肥闻言心中一动,正待命其引路,亲自察看一番,又心生疑虑,沉吟不决。巫雲根摊开白腻如玉的手掌,一缕血气冉冉升起,如小蛇般扭曲盘旋,不离方寸之地。巫轻肥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片刻,伸出食指轻轻一触,气机顿时烟消云散,他心中百转千回,有所猜测。

这一缕气机乃是巫刀尺所遗。

赤金蛮牛从沉睡中醒来,天灾猝然爆发,惑界生灵死伤无数,巫轻肥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四处蒐集资粮,伺机吞噬血气主宰,壮大己身,巫砧主一世豪杰,如何想不到这一节。如他所料不差,巫刀尺身受重伤,气机不断流失,回天乏力,巫砧主微露杀意,蝼蚁尚且偷生,巫刀尺如何肯束手就擒,为求逃生,一头撞向地脉。

他赌巫砧主不敢直面赤金蛮牛的怒火。

元邛上尊定下“苗人养蛊”之策,请君入瓮,还没到十分火候,翁中诸般毒物就提前厮杀吞噬,巫轻肥不禁为之唏嘘。然而这一番推测看上去合情合理,他心中终有一丝疑虑,担心是巫砧主巫刀尺联手设下的圈套,引其入彀。冻土冰原下既然掩埋了无数血晶,随手可得的资粮,不可轻易错失,巫轻肥并不着急,默默运转功法,每次唤出一道血影,赐下姓名,轮番出动搜罗血晶。

忽忽数载过去,方圆数千里血晶搜罗殆尽,高瘦汉子巫海柱,佝偻老者巫庭树,清秀少年巫临风,痴肥肉球巫玉山,美貌妇人巫雲根,巫轻肥对这五道血影了如指掌,道行又深了一层,胆气愈壮。隔了这许久没有动静,可见并非圈套,倒不妨探上一探。这一日他唤出巫雲根,命其在前引路,循着巫刀尺遗下的气机,往地脉深处追踪而去。

气机已消散无迹,巫雲根记忆犹新,毫不犹豫追击而去,巫轻肥体态肥硕,气喘吁吁往下硬挤,土石如水分在两旁,将其重重淹没。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地脉起伏如山,一望无垠,血光如萤火冉冉升起,湮灭于头顶的土石之中。

赤金蛮牛曾被锁在地脉深处,如今它已脱身而去,将惑界搅得天翻地覆,连元邛上尊都始料未及,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巫雲根指了指脚下,巫轻肥低头望去,地脉层层淡去,巫刀尺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不知他是如何逃脱巫砧主的追杀,这些年又是怎样熬过来的。也是运数使然,藏得如此之深,仍被巫雲根察觉蛛丝马迹,将他挖了出来。

既然来到这里,没有空手而还的道理,巫轻肥心念落处,巫雲根右足重重踏下,蓦地张开血气神域,地脉如冰雪消融,无声无息向下塌陷,巫刀尺为法则所缚,载沉载浮,无力反抗。他心中大警,终于从龟息中醒来,正眼望去,却见巫轻肥远远望着自己,猛然间万念俱灰。

巫轻肥心生好奇,道:“副寨主怎地落得如此狼狈?”

巫刀尺沉默良久,涩然道:“十三头领何必明知故问,你我既然身入局中,终须有今日之厄,不过早些迟些罢了,今日你取我性命,来日自有他人料理你……”

当年连云寨副寨主巫刀尺手下有一十八员大头领,巫轻肥位列十三,最不受他待见,此刻听他唤一声“十三头领”,往事历历在目,旧愁新恨尽皆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一切言语俱是多余。巫轻肥挥了挥手,巫雲根飘然上前,径直撞入巫刀尺怀中。

血影融入体内,巫刀尺如遭雷击,浑身力气尽失,血气被对方生生侵夺去,酝酿已久的神通烟消云散,连最后的挣扎都是徒劳。他喉咙口“咯咯”作响,指着巫轻肥断断续续道:“你……你竟然……”话音未落,一团团血雾从毛孔喷出,驻世之身土崩瓦解,巫雲根从血雾中缓步而出,所执法则又补全一分,神采奕奕,看巫轻肥的眼神也稍有不同。

巫轻肥心中有些发毛,试图将巫雲根收回“血眼”,神念急速流失,她静静立于原地,不为所动。巫轻肥一颗心不断往下沉,脸色僵硬,手足无措,巫雲根忽然“噗嗤”一笑,眼中多了几分灵动,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咬着耳朵说:“吓你的!”

巫轻肥觉得耳根有点发痒,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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