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率兵去往首阳山,此行并非交战,而是重修晋代先祖帝王陵塚、扫墓祭祀。一路前行,十里八村,多是凋零荒芜,少有人烟。
悠悠古道,尘风荡荡,这座赫赫有名的首阳山,便坐落在邙山山群的环抱之中。大队走在山路上,张望四周,殷浩叹道:“群山环抱,流水莹绕,龙脉虎穴,不同凡响。”
谢尚言道:“只可惜由此宝地安葬,却使得社稷多舛,生灵难安,如今只剩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不胜惋惜。”
两人正信马由缰,闲看山川,只见副将陈逵来报:“启禀大都督,前方陵丘便是先主司马懿之墓”
谢尚(字仁祖)张望一番,说道:“看这首阳山,龙形起伏,山水交度,依山而葬之土丘,应是到了先主陵塚。”
殷浩道:“传令各营,前方山中扎营歇息。”
月光隐隐,山中秋凉,寒气袭人,大队人马在首阳山山谷之中,扎营歇息,山口频频吹过过堂风,谢尚觉得扎营位置不对劲,便来到殷浩寝帐。
“这么晚了,仁祖兄还未歇息?”
谢尚道:“大都督扎营山谷,谷口入秋,起风甚紧,敌兵若袭,再用火攻,恐有不备。”
殷浩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且问你,此乃晋国皇陵,秦兵又不祭祀扫墓,夺这首阳山何用?”
“这......”
殷浩道:“王彪之在洛阳城外,设有大营,若有交战,必先袭王彪之大营,而夺洛阳城。”
“可是山谷之中,过堂风甚紧,不宜扎营。”
殷浩道:“山上屯兵,一旦围困,难以突围,不如山谷。况且本督在此只待一夜,明日修缮陵塚,祭拜之后,我便撤兵。”
谢尚心中久有不安之状,而殷浩也未听告诫,扒掉马靴,酣然入睡。
......
秦天王苻健率兵已在首阳山山林之中潜伏了一日,将士们背靠背,闲来无事,也不敢闹出动静,正在等消息。只见一个秦军探子悄悄摸进山林,报道:“启禀天王,已探得晋军动向,果然今晚扎营首阳山。”
苻健问道:“那晋营扎在何处?”
“首阳山西南山谷之中。”
旁边的军师吕婆楼道:“今秋谷口风紧,此乃天赐良机,天王可用火攻,顺风向而烧,必破晋军。”
“妙也,”苻健招招手,苻黄眉、苻坚、王鉴等纷纷凑近,苻健道:“殷浩失策,谷口扎营,今秋风紧,本王谷口纵火,你等绕山而上,见谷口火起,冲下山坡,劫杀晋军,不得有误。”
“遵命!”
各路人马安排停妥,分兵而行,天王苻健亲率一路人马,携火种来到谷口,见营中灯火多已熄灭,只有寥寥巡更火把。苻健道:“传令下去,步兵随我携火种,抵近晋营,口衔枚草,不可出声。”
一队秦兵人人衔枚,轻声轻脚,弯腰躬身,悄无声息,抵近晋军谷口大营。趁着巡更兵士走过,苻健传令在木栅外,投掷硫硝火种。
一个个小布包袱,包裹硫硝火种,隔着木栅,扔进营地,也无多大动静,硫硝火种,洒落满地,苻健这才下令放火。无数个火把直接扔进营地,火箭火弩,划空而过,如同箭雨,纷纷而落,满地的硫硝骤然焚烧,借着谷口劲风,越刮越烈,将烈火引向大营深处。
顷刻间晋营大乱,大都督殷浩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殷浩问道:“何故慌乱?”
侍卫答道:“连营起火。”
“还不赶紧救火!”
侍卫道:“大火由谷口顺风而起,烈焰难休,正在扑救。”
“顺风而起?”殷浩疑虑道:“不好,定是秦军劫营,快去叫醒各营,准备迎战。”
“得令!”
这个侍卫刚走,又来先锋官姚襄匆匆而来,作揖道:“启禀大都督,左五营有秦兵来犯!”
“速速迎战。”
“大都督,山间小路也有秦兵来袭。”副将魏憬又来禀报。
殷浩高声喝道:“传令各营,各自为战,天明时分,往洛阳会合!”
“得令!”
首阳山下连营起火,弥漫山间,晋军各营混战,厮杀突围,彻夜之中,难辨秦晋,只是杀声震天,回彻山林。真见的:
丛岭枕尸血路深,火烧营寨殉前人。
唯闻谷口风声卷,万念全成烈焰身。
连夜激战,火光四起,杀声回荡,数万大军,被憋在山谷,火中混战。
大都督殷浩在几个偏将护送之下,冲出一条血路,夺路逃窜,忽然一簇火把出现,半路杀出,为首一将喊道:“殷浩匹夫,苻黄眉在此,哪里走?”
只见秦将苻黄眉挥舞大枪,催马杀来,两个偏将迎战,被苻黄眉左右挑落马下,无人敢挡,殷浩大惊。千钧一发之时,有人大喝道:“秦贼且住,庾条在此!”
四国舅庾条在众人之中,也算老将,掌中一口齐阳镇魂刀,挥刀砍来,拦住苻黄眉,二人厮杀,难解难分。
殷浩乘此时机,催马逃去,深夜之下,邙山环抱,山路难行,未走多远,又见一路人马,殷浩惊问道:“何人到此?”
“大都督莫慌,姚襄来也。”
殷浩道:“姚襄将军,有何路可走?”
姚襄道:“前面有石桥地界,可通洛阳城。”
“好,传令撤往石桥。”
殷浩、姚襄合兵一处,正往石桥而去,忽然马蹄声嘈杂传来,只听一声清脆叫喊:“殷浩儒子,苻坚在此,休走!”
往山坡一看,正是秦王之侄,小将苻坚,真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催马杀来,只听远端有人喊道:“苻坚娃娃,休伤我家都督,正是谢万、谢石兄弟二人,带兵赶来接应。”
谢石拦住苻坚,二人激战,谢万(字万石)赶至近前说道:“参军王彪之今晚见东边红光照夜,料到火攻,我兄弟前来接应。”
“万石快快开路,返回洛阳大营。”
......
待到天明之时,庾希、谢尚、庾条、姚襄、姚苌等各部人马,皆已杀出首阳山,唯有荀羡、陈逵一路,不见踪迹。
各营冲散,最后面一营人马,正是荀羡、陈逵所辖,原来荀羡、陈逵二营,扎营在谷中最深处,谷口大火,只得折向寻路而去,走了北路,误入龙虎沟的一座山上,被秦军团团围住。
这荀羡与众将还不一样,自从假设美人计,算是甩不掉这美人江裋,虽然是计,但是捉奸成双,被传的近人皆知。荀羡习武之人,又非好色之徒,本不愿纳江裋为妾,就只得暂且让江裋跟在军中。但是今日身陷绝境,已无路可逃。
江裋孤身一女子,只得坐在一乘马车轿子中,跟随残军困守山上,荀羡(字令则)手扶佩剑,望山下张望,漫山遍野,皆是秦军。
陈逵走到荀羡身侧,说道:“令则将军,我等身陷绝地,山路堵塞,唯有突围,只是令则携带一女子,这千余人马,只恐被拖累。”
荀羡道:“岂是我愿带她来此?大都督所赠,我乃一介武夫,沙场粗人,哪有心豢养歌姬,如今陷落绝境,不忍相弃,好歹带她突围。”
陈逵道:“那我传令将士,护住车驾,沿着山坡西南,一齐冲下。”
“就依陈将军所言,点齐兵马,即刻突围。”
荀羡、陈逵将千余残兵,摆成阵势,江裋车辇围在当中,移阵山坡,下山突围。荀羡冲在在前,陈逵在侧,如山洪奔涌,直扑围山的秦兵。
只见迎面杀来一支人马,为首之人,年方二十,身长八尺,虎眉豹眼,高鼻方口,颔下无须,头戴兽头盔,身着兽头护肩铠,胯下夜照玉狮马,掌中一条三股卧心叉,乃是天王第四子,长乐王苻觌[di]。苻觌高声叫道:“来将通名!”
“荀羡荀令则是也!”
“今取性命,先报头功!”苻觌挥叉来战,荀羡举刀驳叉,缠斗两三回合,被荀羡一刀挑落马下,命丧荒野。堵截上来的秦兵,一看长乐王战死,更是无人敢拦,荀羡催马挺枪,杀得围兵人仰马翻,溃乱不堪。
未走多远,又来一标人马,为首两面大旗。蓝边牙旗上绣着一个裴字,乃是长宁王麾下副将裴铠,另一面红边牙旗绣着一个郭字,乃是偏将郭谡。
裴铠挥舞长柄泼风刀,直取人头,荀羡避刀回挑,一刀戳杀裴铠。郭谡又高声喝道:“荀羡休狂,郭谡在此!”
二人不容分说,两枪对刺,两三回合,郭谡不敌,又被刺落坠马。荀羡在前,左突右杀,秦兵落败而逃,一条血路,无人能挡,身后兵士护住车驾,保着侍姬江裋一路突围。
这时,又见一路人马迎面杀来,为首大旗上书三个大字“平原王”。只见一员大将,身长足有九尺开外,膀大肩宽,腚大腰圆,身材巨大,双眉连成一字,二目虎视眈眈,鼻梁高耸,剑须如刺,头戴狐绒护国盔,身罩护国紫金甲,掌中一柄鎏金八面锤,胯下坐骑竟是一匹金丝双峰驼。
此人正是苻健的二王子、平原王苻靓,苻靓九尺之高,一般马匹承载不动,便以骆驼为坐骑,遭遇荀羡。这苻靓见荀羡身后护卫一辆车辇,心中暗想,不骑战马反而坐车,不是军师,便是主公,不如来个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