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老大脱掉一身的衣服,毕竟一个六十岁的老头,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独孤老大顿觉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宁静了,仿佛回归母体,安逸的搁浅在母亲的腹中,忽觉窒息难耐,睁眼见到孟笑离却如一条人鱼在湖底游动,身边围过来无数小鱼,孟笑离便如人鱼一般变换身姿,混入其中嬉戏追赶,然后又梭游湖底,消失在暗处,转而又从另一个方向,逐渐放大,一翻身又远去,双手一拨又回来。
孟笑离时不时露出头换气,然后对独孤老大喊道:“你看到了吗,湖鱼多自由。”独孤老大将头浮出水面,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紧着呼吸了几口,说道:“湖鱼都不自由,我又何来的自由?”独孤老大腾身而起,在岸边擦拭身体整理衣服,孟笑离在湖面只露出个头来,说道:“湖鱼怎么不自由?”
独孤老大便对着湖泊说道:“湖鱼在水底随时都可能被大鱼吃掉,大鱼随时都可能被人类吃掉,不能决定生死何来的自由?更何况鱼在水中,不知有陆地和天空,那便如你我不知天外之天,地外之地,自由又从何说起?”
孟笑离飞身出湖,跳到独孤老大面前,擦掉脸上的水,兴奋道:“湖鱼不知水外世界,可你知道,你比之湖鱼可自由多了。”
见独孤老大挥手摇摇头,孟笑离又扯住独孤老大的手腕,快步疾行,攀高跋涉,二人的衣服都被疾风吹干了。
来到一处高山,高山之巅,层峦叠嶂,云山雾罩之中便只可看见无数的山尖矗立,仿佛身处天界仙境,独孤老大只觉孤独围绕。
孟笑离指着山峰的尖顶,说道:“地外之地,你用双脚便可丈量,任其山高任其路远,你都去得,这难道不是自由?”说罢,独孤老大便依言轻功一驾,一个轻飘飘的人便飞向了另一个峰顶,须臾之间便只见得一个红点窜上跳下,轻松跃于各个巅峰,再飞越归来时,表情泰然,呼吸匀称。
独孤老大并未快乐,却说道:“山巅就摆在那里,我可登万人便可登,我从山巅跳跃,常人也可从山脚攀登,不过是时间问题,登山又与自由何干?”
孟笑离挠了挠头,转眼见到山间一只大鹏鸟,展翅翱翔,两翅足有十数米,灵机一动,指着大鹏鸟说道:“你能像大鹏鸟一样巡游九霄,那便是天外之天你也去得,难道这还不是自由?”
独孤老大便抓起孟笑离,飞身跃上大鹏鸟的后脊,大鹏鸟向九天飞去,独孤老大便随着冲上云霄,大鹏鸟想甩掉身上之人,便收翅在半空翻滚,直从天上垂落下去,孟笑离紧紧抓着独孤老大的后腰,被这种急速的冲击,惊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独孤老大脚尖一点大鹏鸟的后脊,借力跳回山巅,大鹏鸟见人已跳开,一个翻滚展开双翅,一声尖哮,飞上天空,转眼消失不见。
孟笑离坐在山巅一块青石上,双腿打晃,惊魂未定,独孤老大则摇摇头失望的说:“大鹏鸟不翱翔于天就会死,我只能借鹏鸟之翅短暂凌空,算什么自由?我与那鹏鸟一样,换一种生存方式就会死,那自由又从何说起?”
孟笑离皱起眉头,双手一摊,问道:“那你说什么才是自由?”独孤老大眼望高山云雾,叹道:“人要用头四十年的辛勤工作,去换后四十年的挺直腰杆,我登峰造极之时,人已老去,时间自由我已失去。不获得至高的权利,我只能俯首称臣无奈无力之时,行为自由我也没有。未得名师传授知识,思想受制也不自由。如今空有一身功夫,没钱又谈何受世人尊崇和获得自由呢?”
孟笑离宽慰道:“这些都是庸人的追求,并不该是你的向往,有些东西我们本可以摒弃的,做一个无欲无求,孤独尊者不也很好吗?”
独孤老大反驳道:“所以我不婚,不收弟子,没有后人,不慕金钱,不攀地位,目空一切,把世间万物都舍去了,不从中获得烦恼,也不从中获得快乐?”
“难道你不舍去,就要极致的拥有吗?”孟笑离急道。
“不极致的拥有便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独孤老大双眉一挑,双手一摊,定定的看着孟笑离,孟笑离如鲠在喉,半晌说道:“至少你比我自由吧?”
不料,独孤老大仰起头,哈哈大笑说:“对对对,我比之湖鱼自由,比之大鹏自由,比之你自由。”然后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看着孟笑离。孟笑离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回避眼神,蹲在一旁裹紧衣服,望着云中的山峰出神。
独孤老大揉了揉肚子,叹道:“折腾了许久,我也饿了,我得下山去了,我虽救了你,也不求你有什么回报,咱们就此别过吧。”说罢返身下山,孟笑离哪肯轻易离开,便只得紧随其后,二人飞跃至山下,脚程轻便,直奔了淮安府。与青州不同的是越往南行,越热闹,有了热闹的人,便商户林立,百姓富足。
孟笑离拿着冠鬣帮遗落的银锭换了身衣服,找了家客栈泡了澡,热热乎乎的吃了顿饭。
饭后寻到独孤老大坐在茶馆喝茶,便一桌而坐,不顾独孤老大惊诧的眼神,只把眼睛望着街市上人流穿行。
但见一群深棕衣打扮的人,身后皆背着双板斧,气势汹汹朝着茶馆而来,孟笑离感觉这伙人的服饰跟山上的那伙淫贼差不多,而且都身背双斧,直觉不妙,看向独孤老大。
独孤老大显然也已看到了来人,却不急不缓淡然的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说道:“冠鬣帮帮主袁豹,总教虽设在松江府,但冠鬣帮的店铺在淮安也是鳞次栉比。而青州受各种天灾的摧残,以及兴建皇宫对北地百姓造成的恶劣影响,百姓穷困潦倒,民不聊生,袁豹在北地也没什么生意,不知为何那几箱银锭却会运往青州。”
且说冠鬣帮那伙深棕衣壮汉,“噔噔噔”冲上了楼,直奔了孟笑离而来,为首的见到孟笑离,举起手中的银锭,恨恨的问道:“这个银锭可是你花出去的?”
孟笑离慌张的看向独孤老大,独孤老大呷了一口茶,转头对那汉子说道:“你拿近些我看看。”那汉子便不肯靠近,只把银锭扔了过来说:“我们冠鬣帮的银锭都有冠鬣帮的标记,这批银锭应该是运往青州的,却迟迟没有见到货,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中,说清楚,我们冠鬣帮的那些运货人呢,那几箱银锭现在在哪?”
独孤老大反复看了一下银锭,看不出所以然来,猜到大概是孟笑离花出去时被人跟踪了,便顺势揣进了自己怀里,说道:“没错,是你祖爷爷花的。”
为首的汉子怒道:“好嚣张的口气,我祖爷爷早死了?”独孤老大嘴一撇笑说:“我不是还活着吗!”那汉子气的高举双斧,仍然问道:“快说,银锭在哪?说完我好杀了你。”一句话说的连孟笑离都不禁噗呲一笑。
独孤老大听着冠鬣帮门徒的发问,笑问:“你要银锭,那同门师兄弟的生死就不管了?”
“当然是两者都问,快说在哪?”那汉子气急败坏,身边的冠鬣帮门徒也跃跃欲试,独孤老大却故意耐着性子说:“银锭呢在青州人玉山一个破庙扔着呢,去晚了恐怕被过路的给劫了,人呢,都已经堆在后山林子里了。”
“胡说八道,”那汉子怒道:“我们的人去过人玉山破庙,根本没有。”独孤老大一摊手,撇着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过路人抬走了吧,要知道青州都要人吃人了,见到一箱箱银锭还不抢疯了,我们身上的也是好久之前拿的了。”
那汉子又问:“那你们知道运货人怎么死的吗?”独孤老大毫不掩饰,回答:“我杀的啊。”众人一听,皆惊异的互看,为首的汉子握着手中的斧头,追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冠鬣帮的人?”独孤老大向孟笑离一抬下巴,诚然的说道:“你们冠鬣帮的人要对她欲行不轨,当然该杀。”
那汉子便拉开架势,怒道:“我冠鬣帮弟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说罢,便各个擎起双斧向独孤老大杀来。
独孤老大见状,便将手中捏着的茶杯,只向身侧一洒,明明软绵绵的茶水,泼到为首汉子的身上,便有一股力量如海上巨浪,“啪”地将为首的汉子击翻在地,口角竟流出血来,待展开衣服来看,前胸便有大片淤青,水滴溅在其他冠鬣帮门徒身上,皆如被石子击中一般,摔倒在地。
后面的冠鬣帮门徒见状,皆惊异万分,一杯茶水便将这几个壮汉打倒在地,实难相信,便仍要跳上前斧砍独孤老大,独孤老大此时已再次将茶杯续满水,只用中指沾了沾杯中水,向着攻过来的汉子一弹,水滴便如短箭一样,直射过去,击在那汉子前胸,那汉子胸口一痛,退了几步,心中莫名其妙,打开衣服便见得前胸一个瘀点。
见没什么大碍,便仍要攻,被先前那位汉子拦住,小声说道:“一杯软水,能攻出如此力道,眼前这个人内力不可小觑,应该是个武林高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小心吃亏,我们还是先回去禀报帮主再说。”
见几个冠鬣帮门徒纷纷退了出去,独孤老大便在背后嚷道:“回去告诉你老子,杀人的是独孤老大,看他敢不敢来寻仇。”果然这几人一去之后再未回来。
孟笑离感激独孤老大为自己挡灾,便连连拜谢,独孤老大只道:“这件事是咱们俩的事,不过,以后你可不要再跟着我了。”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