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一家怀仁堂内,一个青衫郎中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吩咐徒弟将靳小刀带进屋中,靳小刀被引导着躺在床上,那郎中看着靳小刀被划花的脸,戳瞎的眼,鲜血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兀自向外流出新的血。
郎中对徒弟吩咐道:“快拿药来,先止血再说。”靳小刀知道是遇到了好心人,便问询道:“大善人,您看我的伤能治吗?”
那郎中看了看,遗憾的叹道:“夫人,你这眼球已被戳碎,就是神仙下凡也保不住了,脸上的伤口是什么利器划的?太深了,恐怕就是伤口愈合,伤疤也很难平复,难以复原了。”
那郎中摇摇头叹道:“如今就是我师父诸葛高山来了,也只能将你脸上的疤去一去,眼睛也是没办法了。”靳小刀绝望的躺着,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别说日后该怎么活,就是女儿也下落不明,靳小刀一生当中,第一次想自己死,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女儿还活着,她就必须得活着,她得去找女儿龙念泽,她才五岁一个人根本无法生存,她得去找自己的丈夫龙野,即使他不爱自己,但是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怀仁堂的郎中为靳小刀处理好了伤口,然后准备为靳小刀挖去破碎的眼球,靳小刀紧张的握住郎中的手腕,问道:“挖去我的眼球,那我的脸上岂不是留下两个大洞?”郎中无奈道:“若不挖去,恐怕伤口会溃烂,到时候会一发不可收拾。”靳小刀却拼命的摇头道:“不行,我宁愿是条疤,也不能让我的脸留下两个恐怖的大洞。”
郎中无法,只得止血处理,割去赘肉,简单的缝合,然后用细软的纱布包住,靳小刀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她得尽快的出去找到自己的女儿,她觉得晚一步都有可能使女儿无故丧命。
怀仁堂的郎中叫徒弟为靳小刀拿了一根竹棍,靳小刀盲眼拄着竹棍,不知该向哪里,如同当年龙野失去孟笑离,毫无方向的寻找了九年,靳小刀亦踏上了寻找丈夫和女儿的道路。
艳阳高照,碧空白云,正是百花争艳,蜂蝶群舞的时节,孤立岛的逍遥山与忘忧山交界之地,有一条清河,孟笑离此前曾命人在附近用青石板铺就成一处汤池,引上游之水入内,池中之水顺流入河,闲暇之时便同弟子在此处露天泡浴,命名“徜徉池”。
孟笑离见气候适宜,景色宜人,便带着戏子李妖娆等一众弟子,来到徜徉池泡浴,阳光极暖,池中之水温润柔和,孟笑离仰躺在徜徉池中,头枕着池边圆润的青石,望着池中,以及岸上一众女弟子嬉戏打闹,很是欢乐。
戏子李妖娆微笑着游过来,贴在孟笑离身侧,问道:“教主,我给您捏背吧?”孟笑离便转身双臂叠在青石上,头搭在手臂上,笑说:“好吧!”然后李戏子泡在池中站在孟笑离的背后,轻轻的为孟笑离捏着肩膀,见到孟笑离肩膀、后腰几处伤疤,不禁感叹道:“教主,您身经百战,身上留下的疤,都是您拿命换的,就如武将的功勋一般。”
孟笑离听后,浅笑着说道:“哪有身经百战,不过是受人欺负罢了。”正说着,忽听身后女弟子惊叫着扑进水中,孟笑离转头看去,原来是林子里一群男奴,蹲在树后头偷看,一见衣着单薄的女弟子们惊叫,忙仓皇的往林子里跑,几个胆大的男奴原地不动,笑那逃跑的男奴。
孟笑离则毫不避讳的笑道:“随他们去吧。”众女弟子对着男奴们嬉笑怒骂,几个男奴便远远的喊着挑逗之词。
骆云苏端着水果,走到孟笑离的面前,侧躺在池边,向孟笑离递着水果,沐浴着阳光,得意洋洋的摇着翘起的脚,向远处的男奴挥手打招呼。
远处的男奴不敢靠近,便捡地上的石头向徜徉池抛,女弟子便拾起抛过来的石子,回打男奴。
双方的石子大战一触即发,孟笑离吃着水果,在一旁观战,忽然一个石子直奔了孟笑离的脑门,孟笑离吃痛低头捂着脑门,在场所有的人皆回首,只觉大事不妙,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男奴们双腿瑟瑟,不知是去是留,愣怔在当地,忐忑的望着孟笑离,正吃着苹果的骆云苏,半张着口忘了咀嚼,惶恐的俯看着孟笑离的背影,本来热闹非凡的场面,忽然一片死寂。
半晌,孟笑离猛然抬起头,游动着,一一夺过身边女弟子手中的石子,奋力的向男奴们抛去,嗔骂道:“敢砸本教主的头,不知道本座的头是铁打的。”众人见状大舒一口气,女弟子们皆围上孟笑离,大嚷道:“教主放心,我们帮你报仇。”说罢,纷纷飞出石子,抛打男奴们。男奴们连忙大笑着低头扫看地面,翻找地上所剩不多的石子,附近的石子都要抛完了,便有那胆小的负责在四下里运石子看热闹,跟着大笑。
李戏子玩到兴起,拉着其他戏院出身的女人站在空地上,一同唱起了戏,林间的男奴们不仅大饱眼福,更是享受了名戏子的歌喉,便是三生皆有幸,千金都不换。
这边逍遥自在乐在其中,那边龙野得知真相,心乱如麻,便常常去往城中的修渡寺,神魂颠倒小住数日,思前想后觉得靳小刀带着孩子杀不得,毕竟一切事由皆因他而起,靳小刀虽该死,奈何二人有了孩子,索性便放她一条生路,作为男人和父亲,龙野说什么也要安顿了她们母女方罢。
然而当龙野返回城外的宅子,房屋院舍全部都化为了灰烬,早不见了靳小刀母女二人的身影。
龙野内心又是一番惭愧,想来是靳小刀怕自己索她性命,不知什么时候带着孩子跑了,心灰意冷连这院落也给烧了。
龙野心思沉沉,再次返回常去的修渡寺,心结纠缠,便拜倒在金佛足下,寺中的主持从殿后走了出来,俯首看向龙野,施了一礼说道:“龙施主,贫僧见你逗留多日,眉毛紧蹙,长吁短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龙野抬头回了一礼,叹道:“惠智大师,晚辈虽不是什么难处,只是心结难解。”
那惠智和尚便像后殿一伸手,示意道:“那不如请龙施主移步敝舍,品尝清茶,与贫僧浅谈几句,或许能宽宽心。”龙野垂眼思索,便一点头,起身道:“那真是打搅大师了。”
惠智面上永远带着安和的笑容,淡淡的暖暖的,使人一见之下总是那么安心,龙野跟着惠智来到他的房间,惠智取壶泡茶,与龙野盘膝相对而坐。
惠智斟了一杯热茶,送到龙野面前,龙野双手来接,心中颇为感谢,惠智当先开口道:“龙施主的心结可是为情?”龙野抬眼望向惠智,吃惊道:“惠智大师怎知晚辈为情所困?”
惠智淡淡笑道:“世间万物尽管千难万难都可解,唯独情字最难解。权利使人狂妄,金钱使人迷乱,欲望使人焦躁,龙施主之难全都写在脸上啦。”言毕,惠智端起茶壶又为龙野续上热茶。
龙野低着头叹道:“我与我那发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温婉大方,善良和顺,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她有时候说我爱她,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到大没碰到过其他女人,”说着龙野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叹道:“见过其他女人又怎样,我爱她便觉得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及她半分。虽然我们之间多了一个女人,这么多年我却从未动摇爱她的心,是我一时愚昧犯了错,我没有充分的信任她,寒了她的心,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
惠智叹道:“把一个女人的心放凉了,想要捂暖就难了!”
龙野垂着头沮丧道:“我想,终是我不懂女人,一个柔弱,娇小,善良,一双眼睛纯真的毫无杂质的女孩,可以转身就变得恶毒,残忍,随手杀死一个孩子,还能谈笑风生,佯装无事,理由仅仅就是因为她爱我。我错信了另一个女人,伤害了我的发妻还不自知。她离开我九年,我便寻了她九年,一路上却在感恩杀子仇人的陪伴,还在自责同我朝不保夕,是否对她太残忍。寻了发妻四五个年头,又不能确定她是否还在世,我身心俱疲,又因心软娶了杀子仇人。可从此我便活在了深深的愧疚之中,与她的孩子降生,我却没有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一门心思寻找发妻,她们娘俩就跟着我东奔西走,没过上一天安定的日子,终于让我得到发妻的消息,我才安顿了她们娘俩,循着发妻的讯息前去确认,再见到她,除了爱,全剩下内疚,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她都怎么活,我真想拥抱她,但是忽然发觉我已没了资格,我已不配再拥有她。”
惠智同情的点点头,劝道:“一错已成,再难弥补,幼子无辜,当用心养育。”
龙野扶着额头,表情痛苦,摇头道:“那女人怕我杀了她,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不知所踪。”
惠智问道:“一南一北两条路,一条路上一个人,发妻还是孩子,你在这条交叉口徘徊了数日,心中可有答案?”
龙野双手抓着头,眼睛望着桌上的茶水,杯中之水已经放凉,落寞道:“男人,不可以犯错,一旦错,便是滔天大错,无论如何都再难弥补,两条路都不归我选,我误了两个女人,便想放她们走吧,也许她们会过得更好。”
一瓣梨花,飘飘然从窗口落进了龙野的茶杯,龙野用手轻轻的捻起梨花,放在手心探出窗外,一阵微风将梨花瓣携向半空,龙野望着梨花离去的方向,然后将余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