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熊熊烈火
祁顺东自从上海回来以后,心中一直有一团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这里面当然包括对朱红和小雅的满腔愤懑,但是,一切仇恨的根源最后都归结到了尚平的身上,只要一想起尚平这个名字、这张脸,祁顺东就会变得寝食不安,内心的那只野兽无时无刻不在咆哮着,仿佛在催促着他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带给他耻辱的人报仇。
但是,祁顺东毕竟不是江湖上的帮派头目,更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独行侠,他是公安局的堂堂局长,作为法律的捍卫者,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随心所欲地发泄自己的复仇,而是必须遵守法律制定的条条框框,要想把自己的仇敌绳之以法,就必须要找出他违法乱纪的证据。
可是让祁顺东感到沮丧的是,直到目前为止,他的得力助手张浪,除了满脑子的推理想象之外,无论是在郑刚案子上,还是在教堂特大纵火案上都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这使他的复仇欲火无法得到宣泄,以至于终日生活在郁闷和焦躁之中。
然而,祁顺东毕竟是一匹久经沙场的老马,虽然内心充满复仇的渴望和冲动,但是,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对手也不是个稻草人,可以任凭自己下刀,而是躲避在阴暗角落里的一条疯狗,自己如果稍有闪失就有可能被咬上一口,更何况,这条疯狗的背后很可能还有个厉害的主人呢。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祁顺东几次把忍不住伸向尚平的拳头又收了回来,因为从上海回到局里以后,他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来自周围人们看他时那种暧昧的眼神,来自李晴和陈国栋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有郑刚和尚平方面悄无声息的寂静,凭着多年刑侦工作的经验和敏锐的第六感官,他能够嗅到大战来临前的气息,所有这一切反而使祁顺东一颗躁动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并认识到,与尚平同归于尽的想法是愚蠢的,自己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和一个街头的痞子去死缠烂打呢。
“我总觉得李局长和陈国栋最近有点反常,局里的一些领导也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我在上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祁顺东试探性地问坐在那里埋头抽烟的张浪,他甚至觉得张浪也有点不对劲。
“那倒没有。”张浪犹犹豫豫地说道。一边心里考虑着要不要把最近发生的那件事情告诉局长,这件事情已经流传开了,可能就瞒着局长一个人了,只是张浪吃不准,这件事是属于局长的私事呢,还是教堂纵火案的一部分,如果是后者,他觉得自己有职责向局长做汇报。
“前一阵,有人向城南分局寄来一张光盘,里面附有一张纸条,当然是匿名的,意思是这张光盘里面的内容有可能帮助公安机关破获教堂纵火案。城南分局的领导们看了这张光盘以后觉得事关重大,就把光盘送到了重案组,那天我刚好不在队里,结果被陈国栋看见,就召集了局里的几位主要领导观看了光盘里的内容……大家觉得……这事牵扯到……所以……”
“你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我也没有听出个头绪,光盘上到底是什么?”祁顺东一听是有关教堂纵火案的相关线索,心里一阵兴奋,急切地想知道下文,可张浪好像故意在考验他的耐心似地,说了半天也没让他听出个头绪,于是就不耐烦催促道。
“其实……光盘对破案没有什么价值……只是……”
祁顺东越催,张浪就越紧张,他知道祁顺东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一定以为是破案线索呢。张浪咬咬牙继续说道:“是有关朱红在教堂的……”
即使张浪不再往下说,祁顺东心里已经咯噔一声,一直以来那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仿佛就要应验在这件事情上,因为他知道,凡是和朱红有关的事情肯定都和尚平那个痞子挂边,最终都是以自己遭受羞辱为目的,难道朱红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祁顺东正准备说话,忽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本待不接,可当眼光扫过手机显示的来电号码时,他就只好先把强烈的好奇心收起来,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这个电话上。
电话是祁小雅打来。听着手机的嘟嘟声,祁顺东感到的不仅是意外,那声音简直让他有点心惊肉跳,在他看来,自己在上海的医院里给朱红的那一记耳光基本上可以说打断了父女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正因如此,他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深深的懊悔。
现在,偏偏张浪正好和他谈着一件有关朱红的吉凶未卜的事情,小雅的电话来的竟然这么凑巧,这让信仰唯物主义的祁顺东心里也禁不住闪过了几个因果念头。
“喂……小雅……”祁顺东觉得自己的身音都有点颤抖。
“有人拿着那张光盘敲诈我……我已经没钱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小雅的声音既愤怒又绝望。
听了小雅短短的几句话,祁顺东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当然知道小雅嘴里说的光盘是指什么,更明白和敲诈这两个字结合起来意味着什么。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张光盘,实际上,有那么一些夜晚,他躲在自己黑暗的卧室里,一边在电脑上看着那令人血脉愤涨画面,一边点上一支烟,在烟火的明灭之中,猜度着影片制作者的真实意图和这张光盘的最后用途。
直到尚平被释放以后,李满媛的影子渐渐淡去,祁顺东的一颗心才渐渐松弛下来。他认为,李满媛当初拍下这些画面的意图无非是要胁迫自己释放尚平,如今既然尚平已经出来了,那张光盘也就已经实现了它的价值,他相信,李满媛及其背后的主子绝对不会是一些街头混混,他们还不至于再利用光盘来敲诈自己。
祁顺东能感觉到有另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这一切,只是他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张光盘对女儿祁小雅来说也属于禁忌,那双眼睛也同样在窥视着她,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沦落为钱财的敲诈者,而被敲诈者的财产数目让祁顺东遗憾地感到自己对那个背后的黑手估计也太高了。
“你说话呀……你不是本事大的很吗……你不是所有罪犯的克星吗……”小雅在电话那头似乎被祁顺东的沉默激怒了,一瞬间就变的歇斯底里起来。
“你继续和他联系,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别怕……别再给他们钱……”祁顺东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让人听起来镇定果断。
“我哪里还有钱……迟早死在你手里呢……”随着一声哽咽,电话就断了。
祁顺东脑子里想象着女儿双手捂着脸哀哀地哭泣的情景,心想,她这是走投无路了才迫不得已向自己求援呢,因为这件事情她不可能去求尚平,可眼下,这个父女之间秘密的禁忌竟然被用来敲诈钱财,并且随时都有泄露的危险,不管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不管不问。
况且,这也不完全是坏事。自从李满媛失踪以后,祁顺东一直想解开这个谜团,苦于没有任何线索,那个**婆娘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眼下虽然是以敲诈女儿的形式再次出现,但也给自己彻底解决这件事,让这张光盘彻底成为父女两人之间的秘密提供了机会。
“我要这部手机的全部通话记录。”祁顺东把小雅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小纸条上递给张浪。“除了你我,任何人不能接触这些记录。另外,把那张教堂的光盘给我拿来,我抽空看看。”说完就挥挥手,结束了这次谈话。
看着张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祁顺东一下就瘫在椅子里,闭上眼睛,脑子里一会儿是朱红逆来顺受的样子,一会儿是小雅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中顿时就乱成了一团麻,光盘,光盘。到底是什么人发明了这破玩意,我诅咒他。
这是个阴雨绵绵的早晨,细细密密的雨丝中偶尔夹杂着几片雪花,一阵冷风从开着的一扇小窗吹进来。
林惠在睡梦中感到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凉意,她嘴里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将手臂缩回被窝里,然后就朝着身边想象中的男人的身子搂抱过去,结果就感到自己没有触碰到那个温暖的身体,于是意识就渐渐清醒过来。
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这个坏蛋,昨晚把自己折腾的浑身酸软,他倒是精力充沛,这么早就爬起来了。
心里想着,就眯起眼睛、转动着脑袋寻找着男人的踪迹,于是就看见了窗户边雕像一般沉思着的男人。坏蛋,大清早就发呆呢。
“老公……”
林惠的梦呓般的呼唤并没有把男人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直到她叫了第二声,尚平才回过头来,看着睡意朦胧的女人,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下雪了……”
这时,林惠就彻底醒过来了,禁不住半撑起身子,失望地说道:“怎么就下雪了呢,那今天还去不去庙里了……”
忽然,林惠就注意到男人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身子,一低头就看见自己已经走光了,禁不住轻哼了一声,怕冷似的缩回被窝里面,把个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
“怎么能不去呢。”尚平走到床边盯着女人说道:“对佛祖的许诺怎么能三心二意。”
“你的手好凉……”林惠扭着身子想摆脱身上的魔掌,不过没一会儿工夫就不动了,“你进来嘛……”说着展开被子盖住了男人,自己的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身子就贴了上去。“抱抱人家……”
尚平摸着女人散乱的秀发说道:“下雨天庙里人少……正是求神拜佛的好天气……再说……天气越恶劣……说明你的心越诚……佛祖就越……”
同一天早上,祁顺东早早就来到了办公室,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李晴居然比他来的更早。这婆娘最近怎么这么敬业,不过可以肯定没干一件正经事,她现在只对老子的私事感兴趣。
“祁局,下雪了,你怎么还穿这么单,小心着凉……”过道里,李晴对刚进来的祁顺东说道。
祁顺东一遍掏出钥匙开门,一遍把女人上下打量了几眼。“怎么?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圈都黑了……”
李晴的脸上就爬上一片淡淡的红晕,脑子里禁不住闪现出昨晚和老同学韩震在一起的情景。“最近老是失眠,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祁顺东今天没心思和李晴瞎扯,胡乱应付了两句后就钻进自己的办公室,把门锁上,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张光盘放进电脑里看起来,虽然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可此刻看着朱红被一个大个子男人压在沙发上**的时候,心理上震撼仍然让他禁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昨晚,他躲在办公室里已经把这张光盘看了不知多少遍,最后他统计出一共有六个男人上过他的前妻,当然,这仅是录进画面的部分,没有录进去的谁知道还有多少?
祁顺东眼睛盯着屏幕,一遍摸出一支烟点上,似乎想平息一下内心的波澜,他已经和张浪分析过这张光盘的来历。
从画面拍摄的角度来看,拍摄者绝不是偶尔把朱红拍进画面的,实际上朱红正是拍摄者要猎取的主角,也就是说拍摄这些画面的人完全是冲着他祁顺东来的。
开始的时候,祁顺东联想到自己和小雅的那张光盘,初步推断可能是李满媛阴谋的一部分。
可是,当他把录像拍摄的大概时间以及出现在局里的时间结合起来考虑之后,他认为,这张光盘出自尚平的手似乎更合乎逻辑。
因为这个王八蛋不但有动机而且也有这个条件,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一切很可能是尚平指使张彩霞干的,要不他对张彩霞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热心呢,这样看来,张彩霞肯定是被尚平藏起来了。
祁顺东今天之所以早早来到办公室,一是想再看看录像,主要还是想给张浪布置两个新任务。
他认为,录像中的这些人并没有全部在那次大火中丧身,很可能还有漏网的生存者,找到这些人对破获纵火案可能会有帮助,其次,必须马上找到张彩霞,现在看来,这个让他一度充满同情的女人可能知道不少事呢。
就在祁顺东一边看着自己前妻精彩的表演,一边等着张浪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也没注意电话号码,就接通了电话。
“那位啊?”
随着手机里传来的一个男人的声音,祁顺东脸色一变,身子禁不住从椅子里站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在哪里,我来见你……”
祁顺东做梦都没想到失踪了近一年的方玉良会突然给他打电话,并且要和他见面,
这一定是一个阴谋。
挂上电话祁顺东点上一支烟,心里既兴奋又失望,兴奋的是,苦苦寻找的目标终于露面了,失望的是,原本以为方玉良已经被尚平灭掉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一时,祁顺东的脑子里闪现出各种念头。如果方玉良是在尚平手里,他一定是受到了操控,那么尚平安排方玉良和自己见面的目的是什么呢?要挟?敲诈?基本上不会离开这两个主题。
“我有你感兴趣的东西给你看,如果你不来到时候可别后悔。”方玉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说的所谓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关于绑架林惠的相关证据,主要是方玉良写的文字材料,不过,尚平推出方玉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肯定不会是想从自己这里敲诈钱财吧,唯一的可能就是想用方玉良掌握的证据逼迫自己停止对他的调查。
祁顺东心里一阵冷笑,虽然方玉良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可还不至于让他就此向尚平缴械投降,即使妥协也不会达成,因为祁顺东根本就没有和尚平谈判的意思。
但是,眼前的局势如何应付呢,拒绝这次见面显然是不可能的,万一尚平狗急跳墙,把方玉良送到纪检部门,他的证词对自己的危害将是巨大的。
方玉良手里掌握的绝不仅仅是绑架林惠的事情,到时候李满媛的事情也会被扯出来,还有自己安排他干过的其他一些打擦边球的事情他也不会放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会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且不论,这个局长是肯定当不成了。
想着这些,祁顺东心里先是一阵恼火,随后就把方玉良恨的牙痒痒,自己真是瞎了眼,居然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好歹在他倒霉的时候自己还保过他,没先到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但不念旧情,现在居然一点骨头都没有,成了自己敌人手里的一条恶狗。自古以来对付恶狗没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打断他的脊梁罢了。
不过,在打断这条恶狗的脊梁之前,祁顺东打算先去探探路子,看看对手会开出什么筹码。
可是,当祁顺东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站住了,心里考虑着要不要让张浪带几个人跟着,可转而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尚平还没有走到绝路,他是不会铤而走险的,无非是耍耍嘴皮子罢了,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谁能保证张浪不会成为第二个方玉良呢。
尽管这样想着,祁顺东还是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支手枪放进了手提包里。手里有了枪,再加上几十年的刑警胆色,祁顺?东就毫无顾忌地单枪匹马去见方玉良了。
李晴这天似乎格外关注局长的动静,当祁顺东前脚离开公安局时,她后脚就跟了出来,一边开着车,一边给什么人打了两个电话。
不过她的车和祁顺东走的不是一个方向,祁顺东是沿着环城公路出城,而李晴则是直奔这座城市的核心部位——市委王书记的办公室。
方玉良电话里说的那个地址祁顺东并不陌生,想当年他当刑警的时候早就对本市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
他知道方玉良的藏身之处是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条僻静街道上,那里几乎没有楼房,成片的平房一眼望不到边,暂时还没有纳入开发商的视野。
祁顺东开着车沿着狭窄的街道一间间看过去,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小院子的铁门上方有块绿色的牌子上面写着西区283号。就是这里了。
他把车停在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他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坐在车里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由于正下着雨夹雪,天气寒冷,所以,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可这条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远远走来,径自从他的车前经过,对车以及车里坐着的人基本上是视而不见。
这么长时间了,原来方玉良就躲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尚平在里面的可能性很小,如果猜得不错的话,里面很可能只有方玉良一个人,其实尚平心里很清楚,根本就不需要方玉良说些什么,只要让自己见一下活生生的证人就足够了。
祁顺东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慢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尚平既然敢让方玉良单独和自己见面,他肯定已经采取了措施,不怕自己把方玉良带走。
也许这旁边的房子里就有他的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管他,先进去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就给张浪打电话,让他带人赶过来,自己如果硬要带走方玉良,尚平难道还干公开阻止不成?
可是带走方玉良以后怎么处理呢?祁顺东心里禁不住苦笑了一声,方玉良对自己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尚平早就预见到自己不会把这个累赘带回到公安局去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一枪,永远让他从自己的视线里小时。不过,这也正是尚平希望看到的,他巴不得自己失去理智干点蠢事,好让自己变成他的同类呢。
随着咯吱吱一阵响动,那扇铁门在祁顺东一只手的推动下缓缓开启,他一侧身就从门缝钻了进去,一只手放在包里握着枪把,?一只脚把铁门缓缓地关上。
铁门里面是一个露天的小院子,除了正面的一栋屋子略显陈旧以外,旁边的两栋小屋子几乎已经坍塌了,院子里没有见到一个人影,除了雨声四下里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