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假孕 副
一个人死了,宅中的人,只是被问了一轮话,此事便就此揭过。如此的态度,像是一个证实,对于那最终只能存活一人流言的证实。而这种默许的态度,带来了更多,更多的事情。
尔虞我诈,手段做尽。比拼的,不仅仅是才艺,更多的,是智慧,手段,与狠辣。这些东西,从未有人教授,却在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中,被催生。
姐姐,比平日憔悴了更多,事事亲为,但求姐妹两个不会中了那些阴狠招数。一切在陈清焱身边发生,而她,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应该如何做。一直以来,陈清焱都习惯了被保护,就算是到了此时,能做的,不过也只是学着姐姐,越发谨慎些。至于反击之类的事情,便是想都无法去想的。
谨慎小心的,又怎会只是陈清焱姐妹二人。于是又是数日过去,也不见再有死人的事情发生。有些姑娘便松懈了起来,也只当那第一人之死是个意外。倒是陈清焱的姐姐,未曾放松过半点。陈清焱也曾劝过姐姐,不要太过劳心,眼见着人整个儿地消瘦下去,倒是遂了他人的意。直到有一日,慧珠出了事情,陈清焱才明白,姐姐的小心谨慎,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这些年,除了出类拔萃,俨然是众姑娘之首的陈清焱的姐姐之外,慧珠也算得上是那第二人了。早前的黄毛丫头,随着时间蜕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在宅子里,这一同来的三人一直是走得比较近的。就算是之前有了那传言,三人也未曾生出什么间隙来,倒是相互提醒着要多加小心。只是,再小心,也有疏漏的时候。
厨艺,也是宅中的训练项目之一。当然,不用事无巨细。姑娘们要会的,只不过是将洗净了的食材再进一步处理,入锅,做成菜就可以了。那一日,食材用的是鱼。一大盆的鲜鱼,任着人选。
从进宅子的那天开始,姑娘们就知道,宅子里的考核是会随机出现的。亲眼目睹了一场杀戮的陈清焱三人自然更是了解。这几年,宅子里的眼睛,考核,也的确是无处不在的。加上这些天,关于最后只能留下一人的传言越传越真,姑娘们无论学什么,做什么,都是放进去了十二分的心的。这会儿做菜,自然也是。
几乎是在看到食材的那一刻,姑娘们心中的菜谱就列得七七八八。争相取了自己看中的鱼,上了案台,麻利地开始了。这鱼,和猪牛羊不同,因为要保持新鲜,所以要姑娘自己下刀去杀。
同摔,或是拍,弄晕了鱼,刮掉鱼鳞,而后刨开鱼肚,清出内脏,漂洗干净……姑娘们都不是第一次做鱼,下手自是不软。而这其中,最为麻利的,要属慧珠。于是,当陈清焱还在细细刮着鱼鳞之时,余光看了一眼一旁的慧珠,只见她已经一刀剖开了鱼腹。
“啊!”
就在陈清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中的鱼身上,更加努力地赶进度时,慧珠一声大叫,让陈清焱惊了一下,手中刀一划,差点刮到了手指。
陈清焱放下刀,转身一看,只见慧珠的左手紧紧捂住了右手,鲜红的血从指缝渗出滴在了案板上。异状一出,姑娘们基本都停了手里的活,陈清焱和姐姐更是靠过去帮忙。慧珠很快被人带了出去,而陈清焱和姐姐则是对着慧珠案台上那一堆鱼内脏里混着的铁钉相对无语。
铁钉从何而来,如何进入鱼肚……都不是重点了。最重要的是,除了慧珠,还有其他两个姑娘,在后来剖开的鱼肚里发现了铁钉,其中一个,就是陈清焱。若没有慧珠之前的事情,怕是自己也会在伸手清空鱼内脏时被戳伤吧……陈清焱觉得很是后怕。
这食材被弄成了那副德性,饭自然是做不成了。陈清焱初时还当这是让人手受伤,影响评估的小手段。可过了数日,慧珠突然倒地抽搐,还未等去请大夫,就窒息身亡了。变故突生,大夫来了,看过之后摇头说,怕是因为当日扎到手的,是生锈的铁钉,而这几日病症终于从潜伏状突发,神仙难救。
和上一个死在房中的人不同。这次明显的,是加害,还是无差别加害。只不过慧珠的运气不好,先着了道,才无意救了陈清焱和另一个姑娘。眼睁睁地看着相伴几年的人突然死在面前,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副冰冷的躯体,陈清焱在悲伤之余,竟觉得人生变故至此,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的死别。
为了生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近在眼前的选择。
越发努力,越发小心……慧珠死后,陈清焱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变得更像姐姐了。守护,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姿态,陈清焱觉得,自己开始慢慢明白。
千防万防,防不过人心。那日学习骑术时,陈清焱的马突然失控,向着不远处的密林狂奔。那里树木茂盛,以马发狂般飞奔的速度,若是跳下来,定会摔得不轻。可要是不跳,再往密林里去,怕是被那些个树枝毁了容不说,还不知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两难之下,陈清焱根本不知该如何选择,更是害怕得夹紧了马腹,弯着身子贴在马背上不敢向前看。耳旁似乎有姐姐焦急叫唤的声音,只是陈清焱太过紧张,完全听不清。
“跳!”
待到听清时,陈清焱已经被策马追过来的姐姐扑到,一同滚下了马。
陈清焱被姐姐护着在地上滚了好远,待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好运地毫发无伤,而姐姐的腿却被路上的一块石头撞伤了。密林过去不远,便是一片悬崖,这是为什么会选这里做骑术课的原因,因为她们不可能骑马逃走。这是后来,陈清焱才听姐姐说起的。
于是,陈清焱被姐姐的一条腿,换了一条命。
姐姐的腿伤得厉害,伤好之后,走路尚且走不利落,更何谈恢复昔日曼妙舞姿。这已经是担忧和愧疚,无法改变的事情……姐姐总劝着陈清焱放宽心。只是陈清焱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不够小心,又怎么会拖累姐姐。明明姐姐才是最应该好好活下去的那一个人。
若那一人名额的事情为真,显然陈清焱的姐姐,已经失去了资格。需要被保护的,只剩下陈清焱。
而半年之后,传闻中的考核,真的来了。
那个让陈清焱和姐姐见过父母尸首的男人,宅子的主人,亲自来进行的考核。
相较于这半年多的明争暗斗,计谋来去,这场考核,考的真的只不过是平常课业教授的东西。陈清焱拔得头筹,却攥紧了姐姐的手。若只能活一人,那必须是姐姐,而不是自己。
仿佛一眼看透了陈清焱的心思。比起几年前,更加成熟,甚至小腹都略有些凸起了的男人,走到陈清焱身边,带着几分欣赏开口:“不用担心。我说过,你们每个人,都需要可以牵制你们的家人。只要你乖乖听话,你们自然能好好活下去。而且,可以过着比平常人更好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可以和姐姐一起活下去,更好的事情。陈清焱心中欢喜,竟没有觉察一旁姐姐略微皱了一下的眉头。
隔日,陈清焱和姐姐便被带离了生活了数年的大宅。喜也好,悲也好,按那男人所说,那都是不可对人提及的事情。至于宅子里其他的姑娘,是会被抹去,还是会有别的安排,陈清焱并不知晓。也许,不知晓,也是一件好事吧。
而也是从这一天开始,陈清焱才得到今日的这个名字,而陪伴她十余载的名字李清,便和这大宅一样,成了不可提及的过去。
马车兜兜转转行了好远,恍惚记得数年前,自己和姐姐也是这般,不知去路。只是,如今车中,少了当日的两人。
再下马车,陈清焱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跨越了国境,从南戎,到了晋齐。而晋齐一方商贾之女陈清焱,便是她新的身份。
这就是她们努力了数年,最后还争斗到你死我活得到的东西。一个身份,一个晋齐人的身份,一个拥有着选秀资格的晋齐南方大商贾之女的身份,一个……棋子的身份。
真是……可笑。
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打点好,选秀之路异常畅通,陈清焱当场被封为了才女,虽然位份不高,但商贾出身,能选秀成功已是不易。而随之定下的,则是正式入宫的日子。
就这样懵懵懂懂嫁了……非但如此,日后要做的,恐怕是各种损害自己夫君的事情。陈清焱略有迷茫,不过很快清晰地明白,想让自己和姐姐都好好活下去,才是最该做的事情。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陈清焱有,姐姐,也有。
宫中相迎的马车来到门前。在屋里与姐姐依依惜别,约定书信来往后,陈清焱便出门与挂名的父亲跪拜告别,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半日,陈清焱觉得有些饿了,从包袱里拿出姐姐临别时给自己的糕点,却带了一封信出来。
“当你见到此信,我已身亡。不必怀疑,这几日我将剪刀磨得极利,你出了我的房门,去前厅与那人告别时,我便已经动手。你当是知道我的,若下定了决心,落手不会留有余地。所以无论你是在多近的地方,看到这封信,我定然是已经死了的。不必再回头,只当你不知我的死讯,好好地在晋齐的皇宫里活下去,不必再因为我的关系,去听命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无牵无挂地好好活下去……”只是阅读至此,眼睛模糊,心惊不已,后面的话都已看不下去。
陈清焱要求马车返回,只是派来护送她的官兵却坚持要在规定的时间回到皇宫,根本不可能返回。如此,更是严加看护,陈清焱连逃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皇宫,陈清焱立刻写信回去给姐姐,未曾提及自尽一事。而后,回信却不是姐姐写的,只说姐姐病了,让陈清焱专心伺候皇帝,获得圣宠,家中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姐姐。见不到姐姐的回信,陈清焱自然不会听他们的。就算是皇帝招幸,陈清焱也借口身体不适,不适合伺候皇帝,搁置了下来。如此,家中那里急了,可就算如此,姐姐的信还是没有。到此刻,陈清焱才相信,姐姐是真的凶多吉少。
最后一封信,陈清焱把话挑明了,对方也承认了,只是说姐姐的死不是他们动的手,是姐姐自己想不开自尽了,还劝陈清焱莫要一时意气,若何他们合作,好日子会在后面。
姐姐已经死了……那么合作,还有什么意义?信中除了利诱,自然还有威逼。而能用来威胁的,只剩下陈清焱自己的命罢了。这命,是当年姐姐救下的,也是姐姐保全的,陈清焱当然会珍惜。只是心中却无比排斥再被他们利用,反正身在宫中,自己若是不愿意合作,他们也不能把自己硬塞上皇帝的床不是。如此一来,双方倒是僵持了好久。
于是这便是陈清焱以选秀时一眼被皇帝看中,纳入宫中后却久未承宠,最后越发被遗忘了的真相。
南戎有没有往宫里再送别的姑娘,陈清焱未曾关心。作为最末等的妃子,以才女的名分,在近似于冷宫的院子里,一住,便是一年多。直到那年大寒,宫里宫外,都缺了药,陈清焱也病了。那久未有动静的“家里”,来了信,说是送了药来。不管怎么样,人总是想要活下去的。只是最后在约定的宫门口,收到的那包连最末等都算不上的药材,还有那封类似于羞辱的书信……让陈清焱愤怒之余,不禁拂袖而去。
那正是陈清焱在路边捡到因为生病,而晕过去的陆英的那天。陆英的怀里,还抱着一大包上好的医治伤寒的药材。相遇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而后死了的心,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陈清焱觉得,陆英留下的药,的的确确治好了自己的病,身上的,和心里的。心有所怡,却发乎情,止乎礼。陈清焱贪恋陆英的温暖,笑意,乃至更多。初时只当是自己多了个朋友,直到陆英刻意避让,方才明白自己是动了真心。并不是,不惶恐的。只是,终究也是放不下的。就在陈清焱徘徊于这段感情该何去何从时,家中信到,他们就这样,迅速地找到了可以牵制自己的人。
是呀,也不知这宫中有多少南戎的细作,自己病的消息,那么轻易就传了过去。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一年多来,他们都未曾松懈吧。若自己没有动心,自然不会出现新的可以威胁自己的人,可是现在,有了。
重新被摆上棋盘的感觉很糟糕,但放不下了,就是放不下了。就在陆英徘徊于彼此的身份,想要让这份感情慢慢褪色时,陈清焱已经答应继续替“家中”做事,换取陆英的安全与一无所知。而在这时,陈清焱才接触到了,“家中”更多的秘密。
南戎与晋齐相邻,十多年前,也算是相安无事。甚至那时候的南戎长公主还曾来到晋齐宫中做客,学习晋齐的文化,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可后来,老南戎王突然死了,长公主回去了南戎,辅佐弟弟登位,成了现在的南戎王。而似乎从那时开始,南戎和晋齐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新南戎王蠢蠢欲动,当时晋齐的老皇上还在,面对那些零星的挑衅,全然不放在眼中,更别提会去兴起战事。而后数年,晋齐的老皇帝也驾崩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登基。两国之间终于兴起了一场战事,那时南戎的家底终究不如晋齐,败了。只是晋齐也没讨到太多好处,死了好多人,最后这一仗,竟就不了了之了。之后南戎休养生息,再不言战,纵然有些摩擦,也不会如那时毫无顾忌地兴兵北上。而这几年晋齐先皇逝去,太子登位成为新皇,朝堂内外又是一场变故。如今的晋齐皇帝,根本比不上当年大败南戎的先皇,更别提当初登位时几番动荡,朝中也变迁了一番。
如今,陈清焱正是作为南戎王的棋子,出现在了晋齐的宫中。
因为陆英的关系,陈清焱被再次摆上棋盘,第一步,便是要得到皇帝的宠幸。和一年多前不同,陈清焱心里有了人,哪里会多甘愿地上皇帝的龙床。于是这才有了那次借画像为名,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陆英之举。奈何陆英千般顾虑万般不忍,最后意乱情迷之下,竟是自己要了陆英的身子。牵扯更深,让人无措。
随着“家中”安排,从承宠一路爬到修容的位子。陈清焱并不知道究竟那些人想要的是什么。直到皇帝遇刺,龚太医带了南戎药谷的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陈清焱才发现,这些年,南戎渗入的探子,要比自己想象的多。
龚太医早就言明,药为假孕之药,十分伤身。若陈清焱不愿装作假孕,就必须在半月之内与南戎赶来的人私会,达到真孕的效果。陈清焱一听完,想也不多想,一口便把那药都给喝了。
日日服药,十月假孕,腹如空鼓,脉象竟也与有孕一般。有此奇效的药,会有多伤人,也是可以想象的了吧。
直到今日,孕期满了,几针下来,肚子瘪了下去,竟是那般简单的事情。而那个龚太医偷偷带过来的,刚刚出生的孩子,不是晋齐皇帝的,也不是自己的。或者是谁的,并不重要。因为自己的下一个任务,便是好好地照顾这个孩子,直到他登上皇位,成为晋齐的新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