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棋子
漆黑的天空不见星辰，夜露渗进薄衣寒凉腻人，蝉鸣伴着花草泥土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这是寒凉与周身的黏腻感无法驱走的困意……似乎后背某处还有隐隐的痛感，也许是跌落下来时划伤的吧。没有关系，明日天亮了再处理吧，现在还是好好睡一会儿。温惜玉迷迷糊糊地伸手想要揽住些什么，背后再次出现的，如同要将人撕裂的疼痛一下子让她清醒了过来。
温床暖帐，床边还有本该再过些时日才出现的炭盆。温惜玉看着眼前的一切，咬紧了唇等这一波疼痛过去，方才松了劲儿，却也再不敢随意动弹。自己这是晕过去了吧，昏迷前皇帝那冰冷的眼神犹在眼前……也许所谓的权宜之计，总是抵不过他想要杀人灭口的念想？温惜玉合上眼，不愿再深想。生死一念之间，自己能够躺在这里，多少也表示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倒是刚才的梦境……温惜玉保持身子不动，慢慢将右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纤细白嫩的指节，在昏暗烛光的照映下，微微弯着，模糊间竟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温惜玉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指尖移开，重新把冰凉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梦始终是梦，六年前的那个夏夜已经回不去，那个在自己耳边告诉自己不要怕，她一直都在的那个人，已经离开自己很久很久了。
落难谷底不是什么好的际遇，却因为姜韵茹，这些年温惜玉时常会梦到那段糟糕却又难以忘怀的往事。只是那些梦见，与今日的梦不同。许是白天受了太多惊吓，温惜玉此时仍可清晰记得，梦中自己是那么希望抓住姜韵茹的手，一如多年以前那般，得到她的安抚与支持。恍惚间，温惜玉看到了自己不堪一击的内心，或者自己执意进宫，根本就是因为心中的空落无所依附，而不是如自己一直所想的，可以作为姜韵茹的依撑？
人在想要看清自我的途中，总是会看到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产生必要或者不必要的错觉。温惜玉的遐想，在房门被推开的声响中被打断。
进来的是太后和一个女医官，温惜玉躺在床间，想要起身给太后请安，却被快步走近的太后免了礼。近了些，温惜玉不难看出太后的神色比起之前已经和缓许多，想来那些计划应当是很顺利。
女官褪下温惜玉的衣裳，替她换了药。动作虽是轻柔，但那药上起来实在疼痛难忍，因着太后还在屋里，温惜玉只能忍着不出声，嘴唇就差点被自己给咬破了。随着女官抹药的动作，温惜玉大概估计了一下伤口的范围，心里有些惊。孙统领那一剑，几乎是从左肩一直划到了右边的腰间，难怪自己当时觉得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过了一会儿，女官换完药，又交代了一些近日不要沾水的话，便被太后打发去和外面的宫人交代细节去了。
“你受苦了……不过你的命总算是捡回来了。孙统领下手有数，伤口虽是大些，但不深，总是……比丢了命好。”计划归计划，可是方才真看着那无瑕如玉的背上如此狰狞的伤口，温太后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的。于是说出的话，倒也是真情实意。
温惜玉清楚太后说的在理，纵然是不在理，也是在理的。
而后太后在床边坐下，细细给温惜玉说了之前的计划，已经此时一切的进展。
现在宫里，甚至不止是宫里，都知道皇帝近日受了两轮刺杀。一次是午时在御花园，皇帝受了些轻伤，被经过的孙统领和温将军幺女温惜玉所救。下午秘密搜宫无所获，而在晚膳前改为大规模搜宫，至此皇帝午时遇刺，受了轻伤的消息才正式传开。在夜间，胆大妄为的刺客，又潜入了养心殿，想要完成刺杀任务，杀死只是轻伤的皇帝。谁料当时正好遇到前去探望皇帝的温惜玉，温姑娘舍身护住，受了刺客一剑。刺客见形势不妙，夺窗而出，被孙统领带队赶至南宫门，最终抓捕。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情。事实是，这后来的大规模搜宫，第二次刺杀，大批侍卫赶向南宫门抓捕刺客，都只是一个局。午时刺杀刚刚发生，孙统领就戒严了宫中各个出口，只进不出，想来刺客应当还在宫里。当时在场宫人说的，羊肉的腥臊味，孙统领查了御膳房，今日清晨，有一批从南戎运来的羊只进宫，很可能刺客便是混在羊只中进的宫。既然从外面进来，自然很想出去。所以之后大规模的搜宫，肯定会让那个刺客觉得惶恐不安。当夜间他听闻，皇帝再度遇刺，大批侍卫向南宫门追赶，其他宫门出口侍卫锐减，都调去养心殿守护，以及去南宫门方向支援时，也许会觉得这是出宫的大好时机。当然，也有可能他会看破这是一个局。不过，就在南门热闹非常之时，东门埋伏的侍卫，抓到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身上的羊味儿虽说没那个宫人说的那么重，但的确是有的。此时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已经压到皇帝寝宫受审去了。
这夜间的假刺杀之局，想要抓住真刺客，自然是一大要事。不过更重要的是，告诉这宫里宫外伸长着脖子往养心殿瞅的人，皇帝中午只是受了轻伤，刺客没有达成目的，于是才有了这第二次的刺杀。当然，另一个顺带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温惜玉头上按一个忠心护主的名堂。
日后皇帝要独宠她一人，除了年轻貌美，家事显赫，总还要有个更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舍身相救，比如患难真情……就算日后有人谏言，帝皇当雨露均沾，皇帝也可以用“除温惜玉外，无一人对朕用情至深，愿以命相护，朕怎可薄情辜负”这样的理由来搪塞驳回。是不是人人相信无所谓，反正天下总是有人信的，如此一来，祸水红颜不提，倒是皇帝能落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当然，借由女官之口，说出去的温惜玉的伤势，也是重要的一环。人都对弱质女流抱有怜悯之心，温惜玉这背上的剑伤，伤情传播开来，想来也能让她在日后独宠后宫之时，仍在他人心底留下曾为皇帝做出巨大牺牲的记忆。
一日之间，所做的计划就已经延绵到了其后的数年甚至数十年。温惜玉除了点头，已经再无可言。
“你当初选了活下来，就要记住，这是个必须保守的秘密。也要记住，从明日开始，你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即便是有名无实，你在人前，仍要和他扮作恩爱。”太后见温惜玉只是点头应和，不免再提点了几句。
“明日？”温惜玉猛地一惊。
“是，册妃之事就在明日。”太后抬手拍了拍温惜玉身上的被子，“既然传出的消息是皇帝遇刺只是轻伤，那么明日他便要好端端站在人前才好。至于你，倒是可以多养几日。明日只是定下册妃之事，正式的册妃礼定在七日之后。时间是有些急，不过你要知道，今日宫里的事情，一定已经传到了宫外，刚才哀家也是派了人，和你父亲支会了一声。今日是夜了，宫门落了锁。但是哀家想，明日怎么也要给你父亲一个交代。再说……皇帝经此一事，原本的性子恐怕更偏激了。早早地定下你的名分，推你上那个替他掩饰，有利于他的位置，才是真正保全你的办法啊。”
温惜玉想到孙统领翻窗出去之后，只剩下受伤的自己和皇帝时，皇帝那冰冷的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必须承认太后说得对。在皇帝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早早坐稳那个“宠妃”的名号，才能活下去。
“对了，先前事情传开之后，皇后来看过你，被哀家回了。哀家想，还是要等你醒了，再叮嘱你几句，才能让你见其他人。估摸着明日除了你父亲，皇后作为六宫之首还是要来的。你要记得，日后你会是皇帝唯一宠爱的人……这后宫中的每一个人，纵然现在因为你对皇帝的舍生相护对你好，但是当她们发现，从此之后皇帝心里眼里只有你，又会变成如何，你当是知道的。纵然是皇后……哎……也是个女人啊……”太后显得有些忧心。
不过温惜玉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那些还没有经历的后宫斗争之上。原本以为要到七日之后的册妃礼才能见到姜韵茹，想不到明天就能见到。而且，刚才她也来过了，说不定……温惜玉侧过脸，看着关起的房门，说不定在自己梦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那个仅是一门之隔的地方。
因为终于能和姜韵茹重逢而难掩激动的温惜玉，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忘记了即将面对的后宫生涯，忘记了自己就要一生守寡……所有的一切不好不快，都在将要重新见到那个人的欣喜中被冲淡。纵然是成为他人的棋子，纵然命运已经半点不由自己，至少想要抵达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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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一部悲剧电影，满地打滚……
果然伦家看不得虐啊……【喂，说这么耳熟的话真的没问题么】
今天也是好好码字的某云，不过评论系统是又坏掉了么……而且新章更了几次都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