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阙》全本免费阅读
巳时的老庙格外亮堂。
供桌底下,西昭蹲着打量凝结的暗红血块。
当日雨急天沉,她挂心贾仙长安危,只粗略翻看过,如今再看这碗大的血迹,便知出血不多。
西昭将供桌推回原位,桌上落了一层灰,线香受了潮点不着,她略拜了拜,起身时,一缕阳光恰巧落在凋零的神像脸上,嘴角处落了漆,露出棕褐色的粗泥胚底。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转身往洛水镇方向走。
自洛水镇出了档新鲜事,缘来客栈生意愈发好了,大堂里坐满了听书的江湖客,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刚送完上桌客人的猪肘子,油腻的手抹了抹肩上的布,便往下一桌子去了。
“姑娘,点些什么菜?”
西昭掏出几枚铜钱,说:“劳烦来壶最便宜的茶。”
“得嘞。”
店小二甫一转身,嘴角一瞥,心念:“原是个穷的。”
隔壁桌的镖客,啃猪肘子的间歇,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见满是草莽武夫的大堂,冒出个娇滴滴的姑娘,嘿嘿笑了两声,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两句荤话,几杯酒下肚,一踹凳子,便要往西昭这桌来。
刚走一步,便听见长凳“刺啦”一声,姑娘面前坐下个年轻的白衣剑客,镖客咕哝一声“倒霉”,又坐下了。
黎之阙解了剑放在桌角,安静端坐,对面的西昭兴致盎然地看他,“怎么?”
“你们名门正派见了我这邪魔歪道,不动手吗?”
黎之阙垂下眸子。
因着斩妖除魔这方面,无尘宗属实是仙盟中一大另类,寻常正道见了西昭这种驱鬼唤怪的鬼道,别说共坐一桌了,不拿剑追着砍就算仁慈了,可偏偏无尘宗信奉世间万物本性皆善,提倡以教代杀,门中弟子出门猎妖也一向心慈手软,颇遭各门各派诟病。
他拿过茶壶,替自己斟了杯茶,只问:“那老道是你何人?”
西昭微微偏头,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他,说:“恩人。”
黎之阙抿了口茶,茶水苦涩,入喉瞬间,他皱着眉放下茶杯,说:“恩若不报,枉做大丈夫。”
西昭侧目看了眼隔壁桌,笑说:“我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只是个寻常姑娘家。”
闻言,黎之阙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里的意思,西昭看得明白。
谁家寻常女子动辄唤两只影鬼出来,取人性命?
西昭忽地心情变得很好,眉眼一弯,素净的脸上顿时添了几分艳色,她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明知故问道:“你此趟为何而来?”
黎之阙收回目光,抬手入怀,一个碧绿的物什落在桌上,西昭垂眸一看,正是那把碧玉小扇。
她挑了挑眉,“这是要拿宝贝换小命?”
黎之阙默了一息,道:“不是。”
“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西昭不解地看他。
“蚀骨咒,中咒者全身皮肤会如烧焦的枯木般,萎缩断裂,不出七日咒毒入心肺,痛苦死去。今天已经是第七日,可蔡珩只黑了半边身子,性命无碍,”黎之阙语气沉沉,“若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他性命,我不信。”
西昭敛了笑意,指尖在腰间的符纸上摩挲。
“此咒霸道,对下咒人自身损耗也极大,可瞧你安稳无恙的模样,便知你当日所下,根本不是真正的蚀骨咒,充其量是个残咒。”他看了一眼西昭,“想必蔡珩不会有性命之忧。”
黎之阙想: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下咒人修为薄弱,使不出蚀骨咒全部效力。
当然,他未将此话宣之于口。
二人一时皆默。
堂上说书先生不知何时入的座,醒木啪的一声落桌,好戏又要开场。
闹哄哄的叫好声里,西昭奇异地稳下心绪,碧玉小扇就搁在她伸手可得的地方,对方来回讲了一通,将蚀骨咒之事剖了个明白,可同时,也没掩着他自个儿的来意。
对方有求于她。
西昭莞尔一笑,身子略往后靠了靠,明白地摆了个高姿态,道:“既然你知道蚀骨咒是假的,却仍然将碧玉扇还我,想必是有求于我。”
“说吧。”
午时的客栈大堂熙熙攘攘,黎之阙没立时作答,反而从腰间掏出银子,点了几道菜。足两银子磕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哐啷”声,店小二乐呵地收了银转去后厨,西昭端详黎之阙片刻,明了他这是要先食后议,心底嘁了一声,暗道:臭毛病。
小二上菜时,说书先生刚润了口茶,折扇于空中一划,讲得兴起。
“话说七日前,那李小姐归家后,醒来见自己两颊刻字,容貌被毁,又知晓心心念念的夫家退了婚,竟魇住了般,夜半梦中惊醒,尖叫哭喊,白日里更是神志恍惚,食不下咽,不出七日,人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急得李员外请了好几个江湖名士,怎料几场法事下来,李小姐不仅症状未减,如今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众真人皆道束手无策,只让李员外趁早准备李小姐身后事。”
底下有人唏嘘道:“这李小姐也着实可怜,薄命啊。”
哪知,说书先生轻摇折扇,神秘道:“非也非也,客官此话言之尚早。”
那人啧了一声,嚷道:“各家真人都没辙了,怎么,此事还有转圜之地?”
说书先生笑道:“自然是有的,李员外早些年结了不少善缘,其中,便有如今仙盟五大宗之一,风头正盛的无尘宗掌门人,沈乘风。”
“听闻李员外早已差人遣信去了,想必沈掌门顾念往昔,也会派门中弟子前来相助。”
一话了,西昭脑子里似有根无形的弦拨动,她看向黎之阙。
黎之阙还在慢条斯理地进食。
他吃饭的样子很优雅,像是浑不在意周遭任何声音和动静,一心一意只有眼前的餐食,竹筷轻搅,夹菜,送入口中,张嘴的大小正好,既不沾惹油点子,又斯文得体。
换了旁的人来看,定要赞一句,此子必出自士宗大族,一举一动文雅大方。
可若换了西昭嘛,便只有一句:
臭毛病!
黎之阙搁了筷子,不紧不慢地拿手帕拭了嘴,雪青色手帕素净,角落绣了几朵稀奇花样,带着淡淡清香。
委实不像是男子之物。
小二殷勤地上来收拾剩菜,端走碗时,西昭睨了一眼,满瓷碗的鱼羹剩了层汤底,飘着两块姜,心道:瞧着这人长了张不食烟火的脸,口腹之欲倒也没落。
黎之阙不知西昭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将手帕仔细叠好,塞进怀中,才道:“凡人不言不语,痴若木偶,姑娘以为为何?”
西昭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话指李小姐,道:“不是魇住了么?”
二人此刻倚窗而坐,半开的格扇挡不住春风,青丝飞舞间,黎之阙目光微滞片刻,缓缓说:“寻常梦魇只会让人惊恐发作,夜难以寐,可不会叫人痴若木偶。”
他顿了顿,“只怕是妖物缠身。”
妖物么?
西昭垂下眸子。
窗口粲然春光倾斜而泻,照着碧玉扇透出层脆生生的绿,西昭余光扫过,脑中忽地一念闪过,诧异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同你去捉妖?”
李府。
粉藕色帐幔高挂,雕花床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女子,脸色青白,形容枯槁,气若游丝。
正是李家小姐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