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白骨,于梦秋目露惊讶道:“这难道真是那红衣鬼王的母亲?”
于梦秋还是难以接受,那等食人饿鬼居然是由人所化。
唐渊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因为眼前这堆白骨并无一块是完整的,头骨,胫骨,腓骨……每一块骨头都是由无数小块拼接而成。
而且能明显看出,这些骨头并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人,其中甚至有男有女。
就连唐渊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这摊被拼起来的人骨,过了一会儿才说:“一共有一万一千三百块碎骨,每一块都来自于不同的人。”
于梦秋睁大眼睛,惊讶道:“一万多人,那岂不是正能和……”
唐渊点了点头说:“若是不出意外,这里应该就是所有被献祭的村民了。”
“所以她是将村民们视为了自己的母亲?说是村民孕育了它倒也合理。”
可唐渊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凭他感觉,那红衣女子和沙民的关系绝非如此。
唐渊又拿出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瓶仔细端详,心中揣测着那红衣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如此特意留下两个瓶子,指引自己找到这堆枯骨,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情么?
让死人传递讯息?
唐渊突有所感。
这还真有可能!!
因为,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师姐,让我尝试一下通幽之术。”
通幽之术的地位非同寻常,乃是道门七十二地煞正法之中排名第一的法术。
谓有深邃入神,洞察冥府之能。
可以勾连神祇幽鬼,于斗法处或许用处不大,但位格奇高。
唐渊对此法亦是粗通,自是难见鬼神,但索问凡人之魂,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梦秋当即谨慎的站在了唐渊身后,目带崇拜的看向自己的便宜“师弟”。
唐渊神情庄重,单手掐决,口中念念有词:
“三魂七魄,回神返婴,上通无极,下摄幽冥。招神通魔,来至千灵!”
随着一阵阴风呼啸,无数嘈杂的声音传入了两人的耳朵。
成千上万的残魂游荡于此。
唐渊竟然唤醒了整个村落!
无数信息彼此交织,幻化成了一副喧闹的画卷。
......
村子里来了一位云游修士,要在村中结庐修行,为民诊疾。
对处于沙漠偏远之地的村庄而言,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在见过了老道士的仙家手段后,各家各户都连拉带拽的把自家的小孩送到了池塘边的茅庐旁。
希望自家孩子能被老道士瞧上眼,得修行缘法。
老道士为人和善,没有拒绝,而是笑眯眯的转了一圈。
最终在几百个孩子中,选了一男一女,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
两家的父母连忙扯过孩子,千恩万谢的跪拜在了老道士身前,算是完成了简易的拜师仪式。
虽然其中那个女娃娃的年纪尚小。
可依旧能从眉眼之中,依稀看出几分红衣鬼王的影子。
唐于两人看着那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萌娃,很难想象这小家伙,日后竟会成为一头凶威滔天的鬼王。
于是打这天后。
二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小女孩身上,试图找到导致日后惨剧的些许端倪。
于是……两人便看到了女孩皱着一张小脸,努力的认字读书。
看到她耐不住性子,在打坐修行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看到她像只小泥猴子似的抓蛤蟆,捉蜻蜓。
看到她在耳濡目睹之下,学会了如何诊病,偶尔也会在老道士出门采药的时候临时充数,甚至还得了小真人的称呼……
没有任何与饿鬼有关的事迹,全部都是一些常见的琐碎日常。
女孩的调皮可爱,喧闹嬉戏看的两人嘴角不由上扬。
心中更是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唐渊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正在看一部治愈向的电影。
于梦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谁这么心狠?”
就这样,岁月如梭,光阴荏苒。
十二载时光,悠然逝去。
昔日的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绝色佳人,而男孩同样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夸赞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在他们自己心中,亦把对方当成了托付终生的良人。
可未来却已成定局,无论现在有多美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在唐于两人看来,就更显出了几分悲伤来。
中幕的转折如期而至。
老道士功行已满,要回转山门,但他却只能带走一人。
少女的天资要远好于少年,这个名额自然是也非她莫属。
但早已和少年私定终身的她又如何舍得自己离去?
于是她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少年。
少女的功法本要求其必须保持元阴之身,但为了心爱的人,她却甘愿破戒。
心中被爱意充满的两人,在明月下做了约定。
宁为凡世夫妻,不做孑然仙人。
可第二天,少年便和老道士一起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过。
少女并没有怨恨少年太久。
不仅是因为她就是这般心善的性格。
更是因为她感觉到了......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她的体内孕育。
突如其来的惊喜,足以抵消所有失落。
但是一向保守的村子,如何能接受这等未婚而孕之事。
不仅是少年的父母不愿承认,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也不再见她。
少女被无形的隔绝在了村庄之外。
但她也乐得清静,把家搬到了池塘边的小茅草房中。
哪怕是在生产的那一日,也只有她自己在。
费尽力气的虚弱少女,抱着那放声啼哭的婴孩,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囡囡,从今天开始,你我就要相依为命喽!”
唐渊和于梦秋看到此处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俩一直认错了主角。
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女孩,才是未来的红衣鬼王!
“我非杀了那贱人不可!”
看着独自一人哄着孩子的少女,于梦秋已是怒不可遏。
唐渊也意识到,这些记忆交织的画面,正在感染自己和师姐的灵情心绪。
所以,哪怕他俩仅是旁观,却生出了陪着女孩一点点长大的错觉。
所以,于梦秋才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唐渊才能感觉到,自己胸膛处堆积了近乎溢出的巨大悲伤。
不过,故事发展到这里,也只不过是一桩孽缘,还是没有任何与饿鬼相关的讯息。
莫非这三十六头饿鬼,并非是在此村炼制的?
但画卷却全然没有解答两人的疑虑。
而是继续走马灯的演绎着这对母女的故事。
在刚开始的几年,母女两人耕种为生,彼此作伴,过的甚至比之前还要悠闲惬意。
毕竟少女还有些许修为傍身,自然可以照顾好小女孩。
她教她识字读书,教她打坐修行,教她识药行医……
女孩要比她母亲小时候聪明的多,一教就会,而且也不会偷懒。
看着画卷中的母女,唐渊甚至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可既然是故事,又怎会缺少转折。
不知从何日起,村子里突然流行了一种怪病。
前一日还好端端的人,只是一夜便像是失了魂一样,除去吃喝拉撒,就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认识了。
村里的医正开了好几张药方亦是无用。
面对此等疑难杂症,走投无路的众村民,哪怕对母女两人再如何忌讳莫深,也只得求上门来。
毕竟,老神仙走了,就只剩下小真人了。
少女倒是未对村民存了太多芥蒂,而是欣然走出了茅草房。
但是,她的医术只学了些许皮毛,如此废寝忘食,苦心钻研了半个月,方才研究出了稍稍缓解症状的解药。
可也只能缓解而已。
而且缓解之后,再发病时,甚至会更加严重。
于是,众村民看向少女的眼神再次有了变化。
他们不会觉得少女已经尽力了。
反而在埋怨她能力不够,没有学来老神仙的本事。
人类总是这样,总想着把责任推给他人,尤其是推给更强之人和更弱之人,从而宽慰自己。
可即便将责任推卸了出去,患有“离魂症”的人依旧在增加。
走投无路的村民,只能拜祭起了村中供奉的庙王土地以及祖宗祠堂。
本没报希望的他们,竟然真得了结果……
原来是村中有人乱了伦理纲常,导致村中气运折损,这才导致了这场灾祸。
只需将那罪人明正典刑,自可重获庇佑,灾劫自消。
村民们思来想去,这个名头也只能安给未婚而孕的少女。
但她毕竟有修为在身,而众村民都是凡人,如何能判的了修士的刑。
于是,村民们又设了一计,在少女奔波于病人身周时,把小娃娃骗了出来,以此为筹码,要挟少女就犯。
而匆忙前往池塘边茅草屋抄家的医正,更是发现了铁一般的证据证明……这场疾病就是她所散布的。
早已失去理智,陷入了狂热的村民们,将少女绑在土地祠前,郑而重之宣布了“土地公”的神谕:
凡乱礼者,当受审判!
这审判足足持续了三十六日。
每一日少女都要承受一罚。
第一罚是毁其耳目。
第二罚是铁锯截骨。
第三罚是虫蚁唼食。
第四罚是烧炙头面。
第五罚是荆棘刺足。
第六罚是污秽入口……
第三十六罚是热火满镬,焚烧其身。
在看到第三天时,唐渊和于梦秋就明白了过来,这并非是“土地”降下的典刑。
而是炼制饿鬼的恶毒法门!
唐渊并不知道炼制饿鬼的具体步骤。
只是根据幻境推得,这饿鬼该是一头一头炼制而得,总有三十六之数。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
从来都没有三十六头饿鬼,有的只是一个遭受了三十六种残酷折磨的可怜人儿。
唐渊回想起了《正法念经》对饿鬼的描述:
盖因人行恶果,死得恶报,以成饿鬼。
如今看来,以性恶为炉,以恶报为火,由此反溯,便可将人炼制成饿鬼!
在初入海州城时,唐渊推测是饿鬼伪装成了人。
再之后又觉得是人变成了饿鬼。
如今方才看清一切。
原来……
鬼才是人,人才是鬼!
更令两人心血欲滴的是,女孩一直被强制的按在土地祠前,看完了这整整三十六日的刑罚。
美其名为受刑观礼,以解母罪。
少女虽有修为在身,却被“土地敕令”所制,再加上她还要关心女孩的安危。
只能咬着牙,将所有非人所能忍的折磨,尽数忍了下来。
哪怕在身入热镬的前一刻,她依旧希望,自己熬过了所有惩罚之后,村民能放过自己的女儿。
热镬的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少女终于停止了呼吸。
而患了“离魂症”的村民居然真的恢复了正常。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的拍手庆祝。
包括少女的父母在内。
唯有那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沉默无言的站在土地祠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想让他们也感受到你母亲所遭受的一切么?”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女孩稍稍偏了偏头,语气冰冷,字字果决道:
“我要他们十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