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捡了个人回村

阎寻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又劝了几声,发现对方还是不肯带他们去他家,便佯装拂袖而去。

卢昇很蒙。从开始跟“陈云芳”说话,到他们愤怒离开,他都云里雾里。难不成,这个亚元阎寻,真的是小肚鸡肠之人?

人家那样子为难,必定是真的有难处,不好请朋友去他家。阎寻为何还要去?强人所难,并非君子所为。

等出了门之后,阎寻又一脸凝重地问他,陈云芳家中地址。卢昇更加的疑惑,“行巡兄弟,你,为何一定要去他家?”

阎寻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傻白甜的卢昇,扔下一句在他心中无异于惊雷的话,“私塾里的他不是真正的陈云芳。”

什么?那真正的陈云芳呢?

卢昇也不是真正的傻白甜,他被阎寻提醒后,立即就想了许多可怕的猜想。眼见阎寻已经走远,他飞奔地跑上前去,谨慎地问阎寻:“我们不如叫些打手?”

在他看来,那弄出真假陈云芳的地方,肯定是龙潭虎穴,他们两个是有功名的举人,震慑一般人可以。但最怕遇到疯子,到时候不顶事。

阎寻撇着一眼反应过来的卢昇,点了点头,眼角恰好看到街角的一个镖局,于是施施然地走了过去。

陈家村就是陈云芳所在的村子。所谓的陈家村,陈姓族人占了村中人口的八成。剩下两成就是外来姓氏了。所以陈姓族长的权力与威名,可比村长大。

不过这个村子也是极有意思的。因为族长跟村长可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俩。兄长是族长,弟弟是村长。如此一来,也避免了兄弱弟强,家中不和的情况。

只不过,这般情形,但凡这兄弟俩贪婪了些,绝对是阖族之灾。

也是陈姓族人的幸运,他们没有很坏,相反的,很有正直之心。

此时这兄弟俩面色不好地坐在家中,陈村长满心不甘地说道:“今日我去白河镇了。云芳的那个同窗卢昇已是举人。要知道,当初卢昇的成绩,可大大落后于云芳的。若是云芳也去参加了科考,必然也能考个举人出来。我们陈家必然也能往上走了一步。可,这生生的被那一家目光短浅的给毁了!”说着这话时,陈村长眼里冒着火,要是陈云芳的家人在此,说不得都被这怒火给烤焦了不可。

陈族长心里又何尝好受?当初陈云芳这个远房侄子在府试取得案首的时候,他就去了陈云芳家,给了陈云芳送了程仪,让他有路费去参加院试。可没料到,没过几天,便听到陈云芳上山遭难,手伤脚跛!

这还如何考秀才中举人?身体残疾的,根本就没资格去考!

后来得知是那一家子叫陈云芳上山的,陈族长恨不得将那一家子打死。那么多人在家,偏偏叫一个书生上山,可见偏心至极,心思也恶毒。真让他大开眼界,竟有这般对待有出息又孝顺的亲子,脑子进水了吧?

兄弟俩正生气着,忽然见自家大孙子急吼吼地跑进来了,“爷爷,叔爷爷!不好了,芳哥家里打起来了!来了好凶狠的一群人!呼呼,还有两个很凶的读书人!他们说,要为芳哥报仇…..”

陈族长他们听得是一头雾水。什么报仇?一家子说什么仇的恨的?更何况那是人家的家事,外人能做什么?若是外人能为陈云芳作主,他们早就把那一家子给揍了一顿了。

族长兄弟俩心里满是疑惑地去了陈云芳家中。那里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看见族长来了,大家很自觉地让路。

这样,一来是给族长、村长面子,二来是想让族长他们过来,问出更多的内幕,满足大家伙的好奇心。

族长他们踏进那个破旧脏乱的小院子时,两人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可没听说陈云芳的双胞胎哥哥也受了伤,不是说在外面跑商吗?怎么现在就像个人干似的躺在院子中央的破竹床上?

族长兄弟俩齐齐地看向堂屋门口站着的陈家人,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陈大竹,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家大儿子去跑上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竹就是陈云芳的亲爹,看到族长来了,心底欢喜,愣是忽略了他的问题,只高声冤:“族长救命!这两人自称是举人,却带着人行强盗入室之事,还污蔑我害了我家儿子,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族长咬牙,看向阎寻与卢昇,“卢家举人老爷,还有这位公子。”

卢昇回礼与阎寻回礼,“陈族长,这是阎亚元。”

陈族长大惊。想不到阎寻的身份竟然是亚元。只不过他们都是举人,为何这样大张旗鼓地上门为难平头百姓?

族长想了甚多,却始终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让阎寻于卢昇不顾名声来做出这般行为?想问,却也知此时不是时候,只好静静地站着,看着。

阎寻也没有让陈族长的想得太久。只见他走到那木偶似的人跟前,轻声说道:“云芳兄……”

那似乎没有生息的人,这才扭过头来看着阎寻,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一会了才沙哑地开口:“阎寻,是你啊。”

卢昇是听到对方喊阎寻名字了,他才真正地放下心来,果然是真的陈云芳。若不是真的认识阎寻,如何能喊出才见面的人的名字?

要知道,口口声声说因为受伤而不能参加乡试的那个“陈云芳”,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阎寻的名字。

当时他以为“陈云芳”是羞愧不敢叫人,如今他才知道真正的原因。那个冒充货,根本不认得阎寻!如何敢叫人?

能考上举人,本身就不笨,这么一窜联,基本上已经明白了,陈云芳的兄弟想不劳而获,为了确保秘密不被看破,宁愿让陈云芳止步于童生,毕竟他自己连童生都考不上。如此,他就能凭借自己的学识,勉强当个私塾老师,而不是冒充秀才甚至举人,那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卢昇狠狠地呼出一口气,这世界上怎么有如此恶毒又小人的人?

而陈族长他们此时脸色也极其难看。那一家子真是大胆!

此时,阎寻正在与陈云芳说话,不知陈云芳说了什么,阎寻沉吟了一会,说:“北方寓言,鹰有两子,弃其一于崖下。恨欲生,扇其无毛之翼,落在丛林之上,得以生。后得一失子狼母所救,后成苍鹰。你便是那苍鹰。”

这话很残酷。直接点明了陈云芳就是被陈家父母抛弃的儿子。若是他自己都放弃了,那就是等死了。

不知道陈家的人是否听懂,陈云芳是听懂了的。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捂着眼睛,无声地哭起来。

亲人如财狼,反而是只见过一两面的朋友如同亲人。

何其可笑?

“冒昧问阎兄弟,可否带我走。兄弟大恩,某此生莫敢忘。”陈云芳现在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说了。因为他觉得这名字也是父母给的。既然他们想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不如连名字也拿了去。

至于性命,他已死了一次,至今也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又让胞兄顶替了自己的功名,什么恩情,都了了。

陈族长听了,脸上又黑了几分,谁都不敢靠近他。

陈族长只觉得自己心瞎,眼也瞎。竟然没有发现这一大冤情。

“族长伯伯,云芳对不住您了。这一生,怕是不能给我们陈家考个举人功名回来了。我小时候承诺给您买云花糖的事,怕是也要食言了。”

还记得六岁那年,陈家父母带着胞兄去了外婆家过节,只留了他在家放牛、看家。大过节的,陈母还把家中的粮食锁起来,饿了一天的他躲在柴房里哭,被赶集回来的陈族长发现了,得知他的情况,叫他去家里吃了饭,还送了他一把云花糖。

云花糖,顾名思义,便是如同晚霞云一样的脆糖片。一两银子一包。当时他兜着糖片哭着回家去。临别时,还跟族长说,等他长大了挣钱了,就给族长买一包云花糖回来。

如今……

陈族长心里又酸又痛,眼前这人真是陈云芳,他自小就喜爱的侄子。

因为云花糖片的事,只有他与陈云芳知道。

“云芳啊~你好好养好身体,以后也能挣大钱!我不管。你欠了一包云花糖片,就得给买回来!”这么好的孩子,他希望还能站起来。

陈云芳红着眼圈点头。心里的感动,却重如大石。

他知道族长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是希望他能振作起来,好好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其实他刚才的话,又何尝不是故意说的呢?他要让族长想起他小时候的凄惨,更加的怜惜他,甚至是迁怒他的父母耽误了他这个读书的好苗子。啧,当了废人那么久,他好像也变坏了。

最后,陈云芳被阎寻带来的人抬着出了门。

陈家父母想要拦着,却被陈云芳一句话堵回来:“你们不拦着我,他还能继续当个教书先生。若是拦着我,拼着一口气,我也要求县令作主。”往常这个想法是异想天开,今日有同窗相帮,却不是做梦了。

陈家父母顿住脚,不敢再拦,却也是坐在地上大声地哭喊着,子孙不孝。

陈云芳冷漠地笑了几声,便不再听。

只不过,等他们才走到院子外,顶替了陈云芳的胞兄陈云山就回来了。

看着热闹的院子,被抬着的陈云芳,还有阎寻与卢昇,他知道,一切都暴露了。

邻里们打量的目光,宛若刀子,刀刀割在他的脸上。

他嘴里张合几下,到底是哑了声音一般,静静地看着阎寻他们走近,然后离开。

陈云芳早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像是害怕看到脏东西一样,轻轻地闭上眼。

如此奇特的情形,村里的人像是看到大戏的精彩部分,不敢发出定点儿的声响。待到阎寻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大家才如同忽然活了过来,声声讨论着陈云芳兄弟俩。

“心真毒啊,为了过好日子,就要害自己的胞弟……”

“若真功成名就,为何不自己努力,偏生去夺他人的,还是亲兄弟的?”

“又懒又蠢又毒呗……”

“……”

陈云山铁青着脸,穿过了人群,进了院子,而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其实,他更像吼一声“滚”的。可是他不敢,他就怕吼完了,就将邻里都得罪了,以后他们不会把孩子送到他那里读书……他不想失去当私塾先生的活计。为了生计,为了不回来耕地,他忍忍就好,忍到知道这些人都老去了,就没人知道了……

可他到底是太天真。虽然陈云芳不报复他,阎寻他们也没想对他怎么样,但是私塾创立人龙先生,却是在第二天派人送了信来,说是他私德破败,学识不精,不堪为人师表,将他辞退。

陈云山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些,阎寻与陈云芳他们都是清楚的。只是大家都没有多做评论。

做什么因,吃什么果。都是个人所为,别人如何能阻挠半点?

此时的陈云芳已经跟着阎寻回了村子。

村子里的人早早等候在村口,看着阎寻都激动不已,然后看到马车里的陈云芳,都被吓了一跳,“寻儿,我们的举人老爷,捡了个人回来?”

“是男是女?”

村口吵吵闹闹的,几个小孩子笑着跑到前面,跟家里的姐姐婶娘们学嘴,“寻儿哥哥捡了个人回来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有个哥哥说,肯定是姑娘,只有姑娘才会被人抛弃的,男娃谁家舍得?”

凑巧的徐芝刚好跑来,听了小孩子们的话,小脸都白了几分。她的寻哥那么优秀,也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呢!

这么想着,徐芝便如风一般跑去村口。

村里的妇女们看了,都笑了,有人大喊:“小荷啊,再跑快点,慢了可能就要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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