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的瞳孔骤然收缩,颤栗。
“阿…娘。”她抽泣着,鼻子突然一酸,似有潮水翻上心头一般。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已经病故三年之久的母亲——龙蓝
怎么可能…
她不可思议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龙蓝安详的睡脸,随后仿佛触电一般快速抽回了手。
有序起伏的被褥,红润的面色,皮肤细腻软滑,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在证明着龙蓝还活着。
桃夭夭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年前,那时的龙蓝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随时可能殒命。
尚且年幼的桃夭夭不愿意接受母亲即将离开的事实,她寸步不离地陪在龙蓝身边。
不管是谁劝她都不听,就算是桃猎花也拉不住。
直到某日清晨,她如往常一样在龙蓝的怀里醒来,却发现身旁的母亲已经没了温度。
阿娘走了…阿娘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再也听不到阿娘的声音了…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阿娘了…
那段记忆她绝不可能会忘记,失去母亲那天的情景,时至今日也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重现在她眼前。
桃夭夭抬手用力捂着嘴,泪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她浑身发抖,或是惊喜,亦或是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
抽泣声渐渐小了些,桃猎花见桃夭夭的情绪平稳了,才慢慢开口:“夭夭,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你不用急着接受这一切,但我想告诉你,她确实是我的蓝儿,你的母亲。”
话落,桃猎花用手背轻抚着龙蓝的脸,不时替她将两颊的碎发挽到一旁。
她的呼吸很轻,睫毛偶尔会抖动一下,好像下一刻就会醒来。
“可是…阿娘她不是…已经。”
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桃夭夭深吸了几口气,想着尽量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龙蓝生命的最后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她很确信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眼前这个安静睡在床上的女人不论是外貌还是气息都与龙蓝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思索间。
就见桃猎花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没一会,他将一块镶嵌着紫黑色水晶的圆盘拿到桃夭夭的面前。
紫黑色水晶泛起微光,圆盘正中升出一道光束。
漆黑的屋子在一瞬间被照亮,穹顶之上宛若出现了星空一般,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犹如电影一样展现在桃夭夭的眼前。
影像里有数不尽的人和事,他们来自不同世界,不同维度,甚至是不同时空。
不等桃夭夭反应,桃猎花站起身大手一挥,星河破碎,他从散落的碎片中截取了一颗轻轻一捏。
二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它将其他的影像吸入其中,新生成的画面占据着视线范围内所有的空间。
而里面出现的世界,正是他们所在的藏锋界。
桃猎花一脸平静的道:“在蓝儿去世的第一年,有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他们自称食界者,
那时他们轻而易举就战胜了已是识界境天阶的我,随后像造物主一般,云淡风轻地宣告我的未来,说出我的生命中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
说着,画面中的时间开始流动。
灰沉沉的天空似要塌下来一般,滚滚乌云遮蔽了意图照耀大地的光,苍穹之上飘摇着不知是雪花还是灰烬的碎屑。
颤动的地面承载着千军万马,他们身下的铁蹄踏平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马蹄声,怒吼声,战鼓声,哀嚎声…桃夭夭有些愣神。
这是,藏锋界的未来?
“我一开始对他们所说的话嗤之以鼻,直到他们在我眼前让蓝儿死而复生,给我展示了他们神迹一般的力量。”
桃猎花没有理会桃夭夭的震惊,继续说着。
“不论是史诗也好传说也罢,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修士能够随意逆转因果生死,甚至修改时空,从来没有。”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顺着桃夭夭的目光一同看向眼前的画面。
两军交战,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绝望,不安,异常,哭泣,死亡。血腥味充斥在这片土地上。
战火蹂躏了原本富饶的国度,随处可见的只剩下残垣断壁与面目全非的尸体,断裂的刀剑,残破的旗帜。
四散奔逃的人群,失去母亲的孩子,失去丈夫的女人。战争没有迎来他的胜利者,交战的号角也依然振颤着每个人摇摇欲坠的心。
桃猎花的双眼有些泛红,半张着嘴没有说话。
片刻后,画面里的时间突然开始加速,似是有人在拨动着进度条。
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二人眼前,出现在战场的中央。
随风而动的粉白长发,澄澈的眼神,干净的面容,她身着战袍,手持圣剑,划破阴云,宛若神兵天降。
桃夭夭的眉梢上扬,嘴唇下意识蠕动了几下,画面里的人,是长大后的她。
“这就是,他喜欢的我啊。”桃夭夭咬着嘴唇,轻声嘟囔了一句。
她一刻也不敢移开目光,生怕错过什么,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身体也有些许燥热。
但就在这时,眼前画面忽然陷入了黑暗,慢慢消散,刹那间,屋子里只剩下星光点点。
“夭夭,刚刚你所看到的,是未来的你,也是即将走向死亡的你。”
也许是不忍再一次目睹女儿的消亡,桃猎花没有继续播放之后的内容。
循着微弱的光源,桃夭夭抿着嘴看向父亲。她在心里猜了个大概,她虽然不知道父亲口中的食界者所谓何物,
但是,对方能让母亲复活,也肯定能拯救在未来陨落的她。
桃猎花想要改变她消亡的未来。
可桃猎花所说的,让她做选择,是什么意思呢。
“我希望你和蓝儿都能好好的活下去。”桃猎花叹了口气,视线对上桃夭夭:“条件是…你要先死一次,然后像蓝儿一样复活。”
说这句话时,桃猎花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他也明白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荒唐,可是亲眼见识过奇迹,再次面对绝望,他所能抓住的稻草。
也只有那一根而已。
“所以,爹爹才说,让我自己做选择吗。”
“这不该…是你的未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桃猎花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他拼命摇着头,不知道是在阻止眼泪落下,还是。
闻言,桃夭夭没有如预想那般惊讶,脸上的神情,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哈哈,谢谢你总是为我和阿娘考虑。”
她很庆幸,爹爹没有变,爹爹仍然和以前一样温柔,一样疼爱她和阿娘。
若是换做早些时候,听桃猎花这么说,桃夭夭应该会毫不犹豫选择他希望的那条路。
她不怕死。
她明白桃猎花不会害她,但是…桃夭夭的脑中闪过陈宵练的脸,闪过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她犹豫了,或者说,害怕了。
害怕她没办法复活,害怕复活以后的那个她不再是她,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陈宵练。
并非对桃猎花心存疑虑,而是对他口中那个来路不明的食界者。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必会付出代价,桃猎花太爱她们了,桃夭夭担心他可能会因此无法做出理性判断。
“能让我,考虑一下吗”桃夭夭轻攥着拳头,吞咽了下,她想回去和陈宵练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柔风拍在纸窗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桃猎花叹了口气,视线移向别处,轻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由远及近,院内紧闭的木门剧烈的摇晃起来。
敲门声愈来愈大。
“大小姐!大小姐!呜呜!”外头传来苏苏边哭边喊的声音。
没等二人做出反应,就见木门肉眼可见被一股冲力轰成碎块,同样被波及到的苏苏也顺势飞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衣服变的破破烂烂的,脸上,手臂上,裸露在外的部分都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和土渍。
吓了一跳,桃夭夭连忙跑出去将苏苏扶起。
正欲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门前粉尘散去,就见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正在向这边走来,桃夭夭顺着苏苏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眼神中难掩怒意。
来人大约有十几个左右,领头的是个带着小丑面具的魁梧男人,他身旁跟着的两个像是随从一样的家伙桃夭夭认识。
周奕,王子贤。
他们不应该在囚剑寮的监狱里吗?!
没时间给她惊讶,就见领头男人抬手一甩,桃汐的身体就像垃圾一样从破碎的门框中被扔进来。
“汐,姐姐。”桃夭夭的身子一怔,瞳孔骤缩,紧握的拳头剧烈颤抖着。
只见桃汐混身是血,双眼已被挖去,四肢也被拧成麻花一般,满脸血污中哪里还看得出来曾经的样子。
不可原谅。
脑中一阵蜂鸣,炽烈一般的怒火吞噬了理性,这一瞬,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群恶人,替师姐报仇。
桃夭夭将苏苏抱起,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背靠墙坐下,随即转头,目露寒光,身边萦绕着一股极寒之气。
同一时间。
听着动静桃猎花从屋中走出,看到魁梧男人的一刻他愣了下,刚要阻止桃夭夭,但已经晚了。
寻冰出鞘,桃夭夭踏风而起。
霎时间,千百块碎冰裹挟着剑身,依附在桃夭夭的手臂之上。
嘭——
即将刺中魁梧男人的一刹那,桃夭夭被重重弹开,异寒功瞬间被破,那个男人的周身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桃将军,你这女儿脾气挺冲啊,啊?哈哈哈。”魁梧男人的语气中净是嘲讽之意,他一边如没事人一样拍着手,一边上前了两三步。
被桃猎花接住的桃夭夭咳了一口血,耳边,鼻子都有细微的出血。
“你们这是干什么!?”桃猎花强压着火气,质问道:“你们要违反契约吗?!”
“违反契约?到底是谁违反契约啊将军?”男人不以为意继续走上前来,他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他的脚步缓慢向前。
“不过你这女儿扛我这一击居然只是吐点血,不像那个小妞,就碰了一下就经脉寸断,四肢全废,哈哈哈。”
指了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桃汐,男人狞笑道。
桃猎花不打算和这个没法沟通的家伙多废话,他给桃夭夭简单治疗了一下,唤出佩剑挡在三人身前。
“你们的目的是夭夭,却伤我宗门其他弟子。”桃猎花释放出灵压,准备拼死一战:“不可饶恕。”
闻言,魁梧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他捧着肚子,似乎是一点也瞧不起眼前的桃猎花。
“桃将军啊桃将军,你是一点看不清形势啊,先不说你打不打得过我,就算你能拖住我,那么,谁来拖我后面这帮小崽子呢?“
语毕,男人身后的随从们再次上前了几分,一个个面带奸笑,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剑拔弩张间。
就听一阵风声掠过,强光惹得在场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随后就是一声声尖锐物体刺进血肉的声音。
睁开眼。
除了在男人屏障保护下的周奕与王子贤毫发无伤,其余跟来的人全都倒地不起,身上插满了细碎的透明尖刺,血流不止。
还在恍惚之时,一记侧踢重重砸在男人腹部,眨眼间,方才还放声大笑的魁梧男人直直飞出去数米。
“夫…君?”忍着身体疼痛,吃力地撑开愈发沉重的眼皮,桃夭夭低声喊道。
如同那日初见一般,少年手持如同镜子般的三尺长剑挡在她的身前,救她于危难中。
“是你?”桃猎花转头,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