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时候你见了，不就知道了？”沐峰看着她，“你与她也许久不曾见面了。”
“是啊。”江素心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姐已然随着林家去了，如今江家，也不过如此。”
“林家的事儿，你日后莫要再提起，除非你也想江家跟着一起覆灭。”沐峰头一次冷言警告。
“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江素心抬眸看着他，“难道夫君不觉得如今的洛大小姐，早已不是当初的秦蓁了吗？”
“不论她是何人，也逃不过命运二字。”沐峰抬眸看着远处，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冷冽的脸庞，此刻划过一抹寒光。
江素心极少看到他这般模样，不知不觉，竟然有些心里发寒。
枉费她从前也是习武之人，可惜，在他的面前，却突然这般的不堪一击。
江素心想起了林玥的下场，然后看向沐峰，若真的有一日，沐侯府不再需要她，她难道也会如同林玥那般的下场吗？
沐峰见江素心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收敛心思，语气淡淡，“还有疑惑？”
“没有。”江素心一顿，然后便离开了。
沐峰转身，行至面前的博古架前，轻轻地扣动机关，便缓缓地入内。
密室内的几案上放着一个匣子，他打开之后，拿出里面放着的当初退婚的圣旨，这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那个女人，胆敢如此做，便要为此付出惨痛地代价。
沐峰脸上再也不曾有过笑容，毕竟，当初那一丁点的温柔，也被秦蓁给彻底地抹去了。
不，洛凝璇……你迟早还是会来到我的身边！
江素心出了书房，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雾蒙蒙的，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憋闷感。
她深吸了口气，都觉得难受。
江素心有那么一刻是飘忽的，飘忽到她至今都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不曾想，她曾经厌恶的人，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阴魂不散。
江素心隐藏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神色木然，缓缓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少夫人，老夫人唤您过去。”跟前的贴身丫头碧绿上前回禀道。
江素心愣了愣，“可知晓是为了何事？”
“奴婢打听过了，不过那头也没有多说。”碧绿凑近一些，“少夫人，老夫人这是何意啊？”
“嗯？”江素心一怔，抬眸看着她，“我也不知。”
“自从嫁入沐家，可都是勤勤恳恳的，对老夫人、夫人恭顺有加，府上的事儿也是亲力亲为的，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先前还因为您是江家的二小姐，又因大小姐、林侧妃的关系，对您倒是有几分地宽厚，如今……”碧绿想着，也只是静静地看她，一副打抱不平的语气。
江素心眉眼间早已散去了素日因在墨阁的高傲，反而多了几分的温顺，这也许就是成为人妇之后的状态吧。
毕竟，从前的江素心心高气傲，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墨阁未来的阁主夫人，自视甚高，可是不曾想到，后来竟然有了这样的结果。
嫁给沐峰之后，她也从未辜负过沐峰，可是，沐峰对她的态度……
看似亲近，可是，江素心从未感觉得到沐峰内心的温度。
她很清楚，沐峰心里一直惦念的是谁，那个，让江素心如鲠在喉的人。
“走吧。”江素心淡淡地说道。
“林家没了，少夫人，江家该怎么办啊？”碧绿又问道。
“你是担心自个的老母吧。”江素心冷眼看向碧绿。
“奴婢自从跟在二小姐的跟前，便没有旁的心思了。”碧绿连忙垂眸道，“只是担心您日后在府上的处境。”
“是啊，时至今日，我都没有一儿半女啊。”江素心想着，那个之前原本可以活下来的孩子，还未满岁便夭折了，自此之后，她这肚子便再无动静。
难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吗？
可是，她有有什么让老天爷惩罚的呢？
江素心心中不快，那种对失去孩子的痛楚，压抑，还有在这府上的步步小心，养成了她现在整个人瞧着表面平和，可是内心却阴沉的性子。
她深吸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和善的模样，“去老夫人那吧。”
“是。”碧绿跟在她的身边数年，怎能不知她的性子，如今瞧着她这幅模样，便知晓，她不能再多嘴了。
江素心到了沐老夫人的院子，便瞧见沐夫人也在。
“给老夫人请安。”江素心缓缓地福身。
“坐吧。”沐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她说道。
“是。”江素心温声应道，随即坐下。
沐夫人看了一眼沐老夫人，而后又低着头。
沐老夫人低声说道，“林家的事儿，如今成了京城的忌讳，日后，你也莫要再回娘家了。”
“是。”江素心低声应道。
“我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故而便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给你瞧瞧。”沐老夫人想了想，“那个孩子是没有福气，可你这身子也养了好些年了。”
“是，。”江素心听着沐老夫人再提起那个孩子来，这心头一疼，隐去眸底的痛意。
“听说，洛小姐要来府上做客？”沐夫人看向江素心问道。
“是。”江素心依旧是恭顺地应道。
沐老夫人眉头一簇，“难道你没有胖的话说？”
“孙媳已经都安排好了。”江素心抬眸看向沐老夫人，“正想着禀报老夫人，想着老夫人这处，应当还有旁的考虑。”
“嗯。”沐老夫人见江素心这么说，又将宴请的清单递上来，那眉头才松了一些。
“洛大小姐如今的身份可很是尊贵，与九王爷的大婚之日也定下来了，日后，便是这京城内最尊贵的人了。”沐老夫人慢悠悠地说道。
尊贵？
江素心想着，当初的洛凝璇，也不过是个过街老鼠，只是没有想到，如今摇身一变，乌鸦城凤凰了……
毕竟，连皇后怕是也没有她如今的这般地位。
试问，如今谁不想巴结她呢？
而沐家也是下了好几次帖子，她才算是答应了。
沐老夫人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呢？
沐夫人想起从前的洛凝璇，后悔当初没有早些让她过门，不然，如今的沐家早已成了另一番的光景了。
这么一想，沐夫人看向江素心时，瞧着她的面相，突然觉得单薄了一些，的确没有太大的福气。
江素心是明白，沐夫人是瞧不上她的，哪怕是当初，江家也是极有体面的。
如今，再想想，也许，沐夫人是瞧不上林玥的母亲，她的姑姑。
这么一想，江素心的心又再次地抽痛了一下，原以为这些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这骨子里头的自尊，总归是不允许他妥协的。
哪怕是如此被轻视了……
江素心的内心翻江倒海，她却无法去反驳。
沐夫人想了想，又说道，“老夫人，洛大小姐还是头一回来沐家吧？”
“是呢。”沐老夫人心中多少也是有些可惜的，毕竟，当初，沐家虽然没落了，可终究还是有些根底的，只是当初，却被她请旨退婚了，沐老夫人当初对洛凝璇便有些恼恨，如今却在想攀附，却又觉得是难上加难了。
沐老夫人看了一眼江素心递上来的清单，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日，便在湖心亭宴请吧，到时候，将咱们府上最好的东西都摆上。”
“是。”江素心明白，这是为了体现沐家如今的不同。
难道这样，就能让洛凝璇回心转意吗？
也不知晓沐老夫人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江素心暗自腹诽，直等出了沐老夫人的院子，她才深深地吐了口气，当真是憋屈的很。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委曲求全的，当初的那股子高傲劲儿呢？
想及此，江素心觉得自己似乎在嫁入沐家之后，便失去了那些……
江素心回了自个的院子，碧绿递上一碗冰梅汤，“少夫人，这最是解渴。”
江素心接过，大口地吃着，直等到吃完一碗，她才觉得松快了。
她擦拭着嘴角，轻揉着眉心，“如今我还要巴结着。”
“江家那处送来了书信。”碧绿连忙递给她。
江素心接过，略略地扫过，冷笑了一声，“父亲让我无论如何，也要看顾着江家。”
“老爷这是没有法子了？”碧绿连忙问道。
“我瞧着倒也不是。”江素心慢悠悠地说道，“皇上虽然气恼林家，却也不会明面上处置江家的。”
“可是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碧绿说道。
“江家如今对皇上还有用处。”江素心慢悠悠地说道，“所以，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事儿的。”
“少夫人，洛大小姐明儿个便过来了。”碧绿看着她，“湖心亭也要早些布置。”
“我亲自来吧。”江素心低声说道。
“幸好，今儿个老夫人没有提起给世子纳妾的事儿。”碧绿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怎么，你想爬床？”江素心冷声问道。
“奴婢不敢。”碧绿连忙垂眸跪下。
“谅你也不敢。”江素心说罢，气呼呼地出去了。
碧绿连忙起身，低着头跟上。
她很清楚，今儿个少夫人在老夫人那处没少吃挂落。
洛凝璇准备了一番，次日便去了沐家。
江素心已经早早地在侧门等着了。
“大小姐，这沐家，竟然不以正门相迎。”知棋抬起车帘，看了一眼说道。
“想来是觉得我不过是个女子吧。”洛凝璇慢悠悠地说道。
“哼。”知棋冷哼一声，“也不想想，您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是女子呢？”
“我本就是女子啊。”洛凝璇笑吟吟地说道。
“大小姐，那进去吗？”知棋问道。
洛凝璇透过车窗看向面前的沐侯府，突然觉得恍若隔世，前世，她出嫁的时候，便是从这正门入内的，往事历历在目，却也是物是人非了。
洛凝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浅笑，而后下了马车。
她站定，若是真的从正门入内，又觉得别扭。
反倒不如，便这样进去呢。
洛凝璇正要抬步往前，却瞧见正门缓缓地打开了。
她脚步一顿，抬眸看去，便瞧见那人负手而立。
洛凝璇愣了愣，便见沐峰神色冷然，却又带着他独有的温和，抬脚跨过门槛，朝着她一步步地走来。
他身着靛青色锦袍，腰间的玉佩雕刻着乃是一朵芙蓉花，透过明媚的阳光，闪烁着淡淡地暖光，那芙蓉花也跟着娇艳了不少。
他身形似乎又挺拔了不少，就连着那气质，也与前世一样，透着一股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冷漠。
看来，沐峰真的蜕变了……
这些年来，他的确变了，变得如同前世她陪伴着多年以后的他……
洛凝璇很快地收回视线，嘴角的笑意透着几分地玩味，只是这样静静地等着他过来。
她何必那般畏畏缩缩呢？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前世的那个，在恭顺贤淑的秦蓁，如今的她，也已然变了。
沐峰看着她冷然而立，一身绛色长裙，发髻高耸，只插着一支繁花的蓝玉步摇，素净的容颜，眉眼间却透着看透世间凡事的冷漠，就连他在她的眼里，也不过是一粒沙尘。
沐峰被她如此肃冷的眼神刺痛了，她从未正眼看过他不是吗？
他以为如今的他足以匹配与她，可，在她的眼里，他也不过尔尔。
如此一想，沐峰负与身后的手，紧紧地攥着，直等到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语气也压抑着，“洛大小姐。”
“沐世子。”洛凝璇也只是微微颔首，而后便朝着江素心那处走去。
江素心站在原地，不知该上前还是离开……
毕竟，她看到了沐峰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掠夺与愤怒，她很清楚，这是他仅有的，只有在洛凝璇面前才会有的情绪。
江素心见洛凝璇朝着她走来，她收敛起那木然的神色，连忙露出温婉明媚的笑容。
随即脚步轻盈地上前，“洛大小姐。”
“世子妃。”洛凝璇浅浅开口。
“请。”江素心明白，洛凝璇宁可从侧门进去，也不愿意与沐峰从正门入内。
这样的骄傲，对沐峰的不屑，也许，只有她才能做出来。
如今的沐峰早已不是当初的沐世子，难道洛凝璇不知吗？
可是，江素心却发现，如今的洛凝璇，也变了，她周身散发的那不可一世的气息，早已让旁人无法再正眼想看。
是的……
就连江素心，如今也不敢正视。
这些年来，大家终究都变了。
可是，为何，沐峰的心终究还是没有变过呢？
江素心一面想着，一面引着洛凝璇前去湖心亭。
洛凝璇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她一同往前。
沐侯府没有变过，曾经，她可以走遍这整座府，连带着这府上的一砖一瓦，她都能数清楚，如今再看去，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她只是这样静静地跟着江素心往前走。
湖心亭，是沐侯府最高规格的迎宾之地，从前，她也只有在作陪的时候，才能入内，如今，她头一回来沐侯府，便享此殊荣了。
洛凝璇暗自冷笑，当真是今非昔比啊。
江素心笑吟吟地看向洛凝璇，“洛大小姐请坐。“
“好。”洛凝璇到底没有跟江素心有任何的争执，反而是缓缓地坐下，欣赏着这湖心亭的风光。
不远处，沐老夫人得知洛凝璇已经到了，便带着沐夫人一同前去。
沐老夫人看向身旁的沐峰，“她没有走正门？”
“是。”沐峰垂眸应道。
“倒是个有脾气的。”沐老夫人慢悠悠地说道。
“许是觉得自个身份不够吧。”沐夫人在一旁插嘴道。
“侧门相迎，本就是失礼。”沐老夫人想着，原本便说好了是正门相迎，怎的江素心从侧门相迎了呢？
分明是要给洛凝璇难堪，不曾想，沐峰亲自去前去，她竟然就这样从侧门进来了。
沐老夫人皱眉，侧眸看向沐峰道，“你这孩子，当初是如何得罪她了？”
“孙儿不知。”沐峰垂眸回道。
若真的知道了，这些年，他何必如此苦恼呢？
沐老夫人见沐峰这般回答，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待会你只管待在我的身旁就是了。”沐老夫人低声说道。
“是。”沐峰低声应道。
沐夫人跟在老夫人的跟前，一同前去了湖心亭。
洛凝璇得知沐老夫人与沐夫人也到了，便起身站在原地等着。
待瞧见沐峰也跟着过来，洛凝璇皱眉，却也是意料之内的。
也许，在沐峰的心中，一直好奇她对他为何如此冷淡吧。
洛凝璇见沐老夫人与沐夫人走近，她也只是轻轻颔首。
“沐老夫人，沐夫人。”
“洛大小姐能来府上做客，我当真高兴。”沐老夫人倒也不掩饰对洛凝璇喜爱。
毕竟，如今的洛凝璇早已焕然一新，沉稳不失娴静，瞧着便是一家主母的做派。
而沐老夫人反倒忘记了，前世，她对秦蓁的种种编排了。
洛凝璇神色淡然，没有太多的客套话，只是任由着沐老夫人与沐夫人说话。
直等到再次地坐下，沐老夫人递给江素心一个眼神。
江素心连忙点头，然后让人上茶点了。
知棋与知茉瞧着这一家子，讨好的也太刻意了吧。
沐峰倒也不觉得，只是随着沐老夫人坐在一旁，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似乎，在某一个时刻是发生过的。
只不过，洛凝璇与江素心的位置转换了一下。
他有着片刻地失神，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不论是秦蓁，还是洛凝璇，也不可能做到江素心这般。
毕竟，江素心在未嫁入沐侯府之前，可是一心想要当阁主夫人的。
而她……
沐峰再次地看向洛凝璇，只见她嘴角浅笑，没有太多的话语，偶尔附和几句，也都是可有可无的。
她就宛如这湖中那最清冷洁白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却也无法让人亲近……
可是，偏偏，却能吸引他的目光。
沐峰看着有些失神，直等到衣袖被扯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沐老夫人掩唇，低声道，“是不是没有歇息好？”
“嗯。”沐峰轻咳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
江素心坐在洛凝璇的身旁，说道，“今儿个特意请了戏班子过来，洛大小姐喜欢听哪出？”
“挂帅吧。”洛凝璇直接点了一出。
江素心一愣，突然看向洛凝璇道，“这个……”
“世子妃可是许久不曾习武了？”洛凝璇又问道。
“早已不动那个念头了。”江素心笑着说道，“孝顺长辈，才是最要紧的。”
“遥想当年，我与世子妃也切磋过几招，如今难得能在一处，不如再切磋一番如何？”洛凝璇看向江素心，提议道。
“这……”江素心一愣，到底没有想到，洛凝璇会由此提议。
沐老夫人与沐夫人面面相觑，想着女子整日儿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毕竟，沐家终究也是书香门第不是？
不过，来者是客，却也不能拂了洛凝璇的面子，冲着江素心点头。
江素心当真是许久不曾活动了，见沐老夫人点头了，她便爽快地答应了。
转身，便去换衣服了。
没一会，江素心换好之后，行至她的面前。
“不知洛大小姐用何兵器？”江素心看着她问道。
“我记得世子妃称手的兵器乃是长剑。”洛凝璇看向她说道，“那我也用长剑吧。”
“请。”江素心说着，身旁的碧绿已经将宝剑递给她了。
这宝剑，还是当初她在墨阁的时候便跟着她的，这些年来，她一直收着，却也是爱如珍宝的。
江素心轻轻地抚过宝剑，待看向洛凝璇的时候，那双眸褪去了素日的沉静之色，变得凌厉了不少。
沐老夫人与沐夫人远处瞧着，也是一怔，二人对视了一眼，显然明白了洛凝璇为何如此做了。
这是想要让沐家家宅不宁吗？
沐夫人偷偷地嘀咕了一句。
沐老夫人的脸色一沉，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沐峰换了衣裳过来，站定之后，说道，“这是怎么了？”
“洛大小姐说要与少夫人切磋武功。”碧绿在一旁恭敬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