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我想见你

既然答应了陈泽, 杨缱势必要见季景西一面。然而这位临安郡王最近正放飞自我得厉害, 莫说闭门思过,他连燕亲王府都不回,整日在外呼朋引伴醉生梦死, 怕是早忘了自己家在哪儿了。

但真有心的话, 想见面也简单, 只需白『露』出府打听一圈便知道。

……

与醉香楼那等烟花之地不同, 明月楼作为一个乐坊, 向来以清高雅致着称。当初陈家兄弟三人伙同裴瀚在此上演全武行,事后两家赔了大把的银子, 明月楼也顺势重新装潢,待再次开张后, 名气不降反升,一跃成为盛京城上至文人雅士下到纨绔子弟们玩乐会友的第一选择。

杨缱上次踏足此处, 还是因为靖阳公主设宴,彼时南苑十八子都还不曾下山,裴青与陈泽还没闹崩, 苏奕还是朝堂红人, 苏襄也没被牵扯进卖官案,季珏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季景西也只是景小王爷。

如今却是各有各的路了。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少女收回多余思绪, 大大方方地踏进了这座盛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欢场。

彼时乐坊的女掌事正交代一名侍女什么, 冷不丁错眼看进门客, 心下刚冒出“又是哪家娇小姐来此消遣长见识”的想法,下一秒待看清了来人,险些没站稳。

她没看错吧???

这是……信国公府那位嫡女?!

二话不说打发了侍女,女掌事匆忙上前,“县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杨缱不认得对方,猜想是上次陈泽砸了这里后才又换的主事人。

能做明月楼掌事的必然不是简单角『色』,怕是脑子里装着整个京城贵人的资料,女掌事未说一句多余的话,恭敬地将人往里头迎,同时吩咐下去,“快去将清凉苑收拾出来。”

说罢,亲自带路将人迎了进去。

到了清凉苑,女掌事便知趣地告辞,临走前又忽然问,“县君来楼里的事,可要奴家告知郡王爷?”

杨缱不紧不慢地坐定,“让他来给我弹琴吗?不用,他又不会。”

女掌事:“……”

虽然对方拒绝了,可掌事到底不敢自专,转头便将杨缱来的消息递了上去。

于是,不等乐姬一曲奏完,某人便一身酒气匆匆忙忙地破门而入——

“阿离?”

突然闯入的人打断了渺渺琴音,也打断了杨缱独自享用晚膳的悠闲。她手上银箸还悬在半空,来人已在她对面坐下,“你怎会来此?还是一个人?怎么不事先同我说一声?”

杨缱沉默了一瞬,筷子尖隔空指了指一桌的菜,“吃了吗?”

季景西:“……”

默默添了副碗筷陪着人用完膳,又亲手为对方斟了茶,季景西撇嘴,“就没见过谁特意来明月楼吃饭的……没用膳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去曲觞楼给你搬一席来。”

“太麻烦了,这样就挺好。”杨缱解过茶盏抿了一口,眉梢轻挑,竟是难得的九华白『露』香。

对面人关切地望过来,“吃好了吗?”

少女抱着茶盏餍足地点头。

季景西顿时灿烂一笑,挥手遣退四下,下一秒,蓦地变脸,“谁准你来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堂堂信国公府嫡女该踏足的场合?!传出去你独自一人造访明月楼,名声还要不要了?”

“明月楼又不是女子来不得的地方。”杨缱坦『荡』『荡』,“我想见你,便来了。”

憋了一肚子恼的季景西:“……”

忽、忽然有点高兴。

“再说,”杨缱好整以暇的抚着杯盏边缘,“王爷有何立场说这话?这明月楼,你不也在?”

“……”

后知后觉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季景西指天发誓,“外头的流言蜚语都是假的,我绝对没做丝毫对不起你的事,阿离你要信我。”

“我信呀。”少女随口答道,“不过王爷,下次说这话的时候,先把身上的脂粉气去了可好?”

季景西蓦地一僵,慌忙抬臂闻了闻,哪有什么脂粉味,正要解释,瞥见她眼底的顽意,动作一顿,淡定了,“诈我?”

杨缱无辜地眨了眨眼。

从容地将手往软靠上一搭,季景西懒洋洋开口,“说罢,大动干戈跑来这里,想做什么?”

“见你啊,不是说了?”杨缱答。

“真的?”季景西挑眉。

“嗯。”杨缱点头,“有求于人,自然要亲自上门以显诚意。”

讶异地看她一眼,季景西稍稍端正了坐姿,“求我办事?公事?宝贝儿,你恐怕对本王有所误会。”

杨缱有些紧张,下意识也坐直了腰。

下一秒,只听对面人严肃道,“对我,你哪用得着求?双手奉上都来不及。”

杨缱:“……”

真是够了。

“这话王爷稍后再说,先听听我的来意可好?”她道。

殊料季景西却摆了摆手,“公事不急,先说私事。数日不见,你可曾想我?”

饶是杨缱对他的不着调已有足够的见识,听了这话也免不得倏地红了耳尖,“……你正经点。”

季景西好笑地看她片刻,忽然隔着桌面撑身拉近两人距离,一手抬起杨缱的下巴。

他离得极近,甚至能看清少女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扑面而来的馨香传进鼻尖,不似美酒也醉人,令他声音都哑了几分,“你想不想我我不知道,我却思之入骨,念之成疾,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想你想得快疯了。”

话音未落,便低头吻了上去。

杨缱整个人瞬间红了个透,羞恼地一把推开他,“别闹!”

季景西到底没敢真惹恼了她,被推开后也不强求,撑着手臂笑得像只狐狸——不管怎么说,亲到就是赚了。

背过身擦去唇上的湿意,杨缱重新对上他,脸上热度犹在,声音里尽是恼火,“坐好!”

听话地乖乖坐回去,季景西顺势将少女的柔荑握在手里摩挲,“行吧,本王这下的确好奇了。究竟是谁面子那么大,值得你亲自出面?还一击即中本王七寸,明知道我对上你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杨缱没好气地抽回手,借着喝茶掩盖脸上的热意,一双眸子幽幽瞥他一眼,好一会才道,“我且一说,你且一听,倒不必直接应下。”

季景西顿了顿,面上笑意更盛,这是在向着他?

默默组织了一番语言,杨缱将陈泽找上门一事徐徐道来。

季景西专注听着,越听,唇角的弧度越浅,后来更是面无表情,整个人气息都沉了几分。

杨缱说完最后一个字,也不再轻易开口。对方的情绪变化她看在眼里,与自己的所料不出上下,想也知这不是件令人开怀之事。

外面的热闹若有似无地传来,越发衬得此刻清凉苑安静异常。季景西懒散地靠在软椅里,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黄梨桌面,望向杨缱的目光幽深至极。

半晌,他轻描淡写开口,“所以,你来见我,是为了帮一个依附季珏的臣子,谋平城县令之职?”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人,竟是气笑了,“是不是本王近来脾气太好,让他季珏产生了什么我季景西好对付的错觉?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是彻底不要脸面了?”

“……”杨缱惊讶,“你不怪我?”

季景西深深看她一眼,无奈,“我当然舍不得怪你。”

能在他面前说出这件事,本身于她来说已是不易,这是一锤子的买卖,她牺牲了什么,季景西心里清楚的很。

此事成了,她与陈泽的同窗情分也淡了。

他家阿离是多重情义的一人,心里岂会好受?他又怎么会明知她不好受还责怨于她?

恐怕她早知道帮陈宽就意味着帮季珏,而季珏与他之间的龃龉,恰恰又是由她而起。

信国公府与楚王府已结怨,只要有他季景西在一日,杨家都不可能再回头拥立七皇子,杨缱这么做,明显是两边不讨好。

可她还是选择了为陈宽说话,只因那个上门求她的人是陈泽陈霈之,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

“倘若那天对你开口的是季珏,”季景西问,“你会答应帮他么?”

少女摇头,“不会。”

两人无声地对视良久,季景西垂眸笑起来,“回去告诉陈泽,便说我答应了。”

……这就应了?杨缱皱眉,“你再想想,别因为是我说……”

“正是因为你说,我才应的。”青年平静地打断她,“最好让陈霈之知道,我甘愿让他江右陈氏拿我季景西做垫脚石,是因为有你杨缱出面说情。换做任何人,想让我让出平城,痴心妄想。”

“……”

有那么一瞬,杨缱甚至忘了呼吸。

她说不出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下意识压下那股妄图冲出来的某种冲动,好一会才道,“三年任期,陈宽可以做的事很多。你不怕送出去,收不回?”

“那也得他能吃得下。”季景西知道她在担忧自己,心情肉眼可见地雨过天晴,“宝贝儿,不要小看我啊。我既然敢送,当然也能收,陈家……放在几年前,我还会顾忌一二,但现在嘛,还要多亏裴子玉和杨重安,让我省了不少力气。”

他说的如此信心满满,极近努力打消着杨缱心中的自责,直到见她眉宇间有了几分松快,才又话锋一转,趁机卖起了惨,“平城可是我悉心经营过的地方,算是根基都不为过。宝贝儿,我为你牺牲这么大,你怎么补偿我?”

杨缱本就自责,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坐立不安,嘴上却不由自主反驳,“你帮的是陈泽,又不是我……”

“说这话你良心痛不痛?”季景西好气又好笑,“我如今一应官职被夺是因为谁?当真以为我不知信国公与杨绪尘的手段?燕亲王府就差被他们架在火上烤了好不好?我这会能好好地坐着同你说话,那是本王命大!他们父子俩也不怕我没有俸禄,将来养不起你……”

最后一句是他咕哝着自言自语,杨缱一时分神没听清,但这不妨碍她理解前面几句,顿时心中更过意不去。

“不过算了,我不计较。”季景西悄悄打量着她的脸『色』,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我本就活该受得,谁让我负你在先,被你父兄打击报复也是应该的。为了你,多少苦我都是吃得的,只要你不弃我而去,让我做什么都行,区区平城,哪比得上我家阿离……”

令人头皮都发麻的肉麻情话他张口就来,杨缱却已是听不下去,一把捂上他的嘴,“好了别说了,补偿你就是了!”

少女柔嫩的手心就覆在他唇上,季景西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在对方恼羞成怒前迅速后撤,“先说好,不准反悔啊。”

“知道了。”杨缱不忍直视地别开眼,“想要什么,你说便是。”

将心上人的手重新送到唇边,郑重地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季景西收起了戏谑,“我想要你无忧无虑,开心无边,永远洒脱磊落,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模样,让这些诡谲是非,全部冲我来。”

少女怔愣地望过来。

“你为陈泽求情,我却仍喜悦至极,为此放弃一个平城也不可惜,只因你对我哪怕有一丝担忧,都是我求之不得。”他俯身上前,亲了亲少女的眉心,“但是阿离,我更想要你知道,你没做错,无须自责,更无须歉疚,出了这个门,你仍是坦『荡』无愧的。”

“这便是我最想让你为我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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