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点上了灯的庭院平添了些许中秋色彩,它藏匿于喧嚣之外,沐浴在月光之中,思岚步行其中感受着的宁静与恬淡。
天上的明月,与枝头的红灯笼相得益彰,若此时树下摆张桌子,冰壶秋月,才是中国人该有的中秋吧?
“思岚,你会调配花茶吗?”陆泽推门出来,美景映入眼帘,“呃……好漂亮!都是你布置的吗?”
“嗯!这样才有中秋的氛围呀!想喝什么花茶?”思岚摊开双手,十分贪婪地呼吸着庭院的空气。
“我、我都忘了要布置点灯笼什么了。花茶……随意吧,清淡点的。”他扶额。
“中秋嘛,不如来个应季的桂花雪梨茶吧?和月色很配。”
“好,对了,听说你还在上学。”他叫住思岚,“中秋节学校社团可能会举办活动吧?真是抱歉,还让你来工作。”
“不打紧,我习惯了。”风中思岚笑着说,“我家只有妈妈和我,她总是工作没法陪我,今年我终于有了男朋友,但是他需要回趟老家。所以……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月色温柔如水,无差别地给每个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银辉,她看着一串串的红灯笼,神色寂寞。
“八月十五虽然只是一年中的某一天,”思岚说,“但是这天到处都喜气洋洋的,一家人团圆,人们看起来都很幸福的样子。正因为如此,每逢过中秋节,孤孤单单的我反而会有些讨厌节日。可是我却好喜欢关于中秋的诗词,‘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中秋一定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吧?我总会这么期待着。”
“中秋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陆泽重复着这句,伸手抚摸过枝头的一只红灯笼,红艳艳的光洒上脸庞。
“啊哈,不如就这么相信着好了。我去泡茶。”思岚走进了屋内。
她进入厨房,娴熟地用桂花、金桔、雪梨、枸杞煮了一壶养生茶端了出来,放于客厅花茶座上,点上蜡烛保温着。
窗外辉光闪烁,屋内烛光摇曳,客厅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浪漫的色彩。思岚伫立于鱼缸边,欣赏着一大群小小的灯鱼,它们的身形半透明,反着红绿色的光,水波荡漾,十分惬意地游弋着。
陆泽坐于客厅茶几边端起杯盏,嗅着清甜的茶香,轻抿一口,唇齿留香,仿佛置身于秋季的桂花林中。
“这雪梨桂花茶……真好喝。”他感叹。
“我在家里常做,清凉润肺。”思岚笑道。
“好喝的东西,总会让人暂时忘却烦恼。”他眼神惆怅,“我总是陷入抑郁,让家人担心着,你说,这是不是一种不善良?”
“别这么说,你是善良的人。”思岚关切道,“其实抑郁的本质在于外界的现实,出离了你单纯的认知,选择将矛盾向内压迫,最终伤害了自己。所以抑郁的人,选择的是不伤害他人的方式,本质上都善良。”
“是、是吗……?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他眼神明亮,被认同的欣喜跃于言表,“所以,我也是善良的人。”
“当然咯!”思岚答应。
她转过身,看向鱼缸内,鱼群中总有那么一两只落单的,但并不能说它的生活方式不对。人无非是更大的缸中之鱼罢了。
在愣神发呆之间,身后一个温柔的臂膀抱住了她,陆泽低头把脸埋进了她香香的发间……他指尖碰着她手臂,热得发烫,触感清晰无比。
“谢谢你,没把我当做异类来看……”陆泽耳语,“下午时,我默默看着你在庭院内布置,思岚你很特别,拜托!让我暂时这样抱一抱你吧!就一小会儿……”
“别……太唐突了,陆泽先生。”
思岚想挣脱开他,但脚就像沾上了胶水一般,移动不得,身体手臂也不能动……陆泽只是轻轻地圈住她而已,奇怪的是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控制般诡异,完全不听使唤。
心一下子慌了,大脑的中央枢纽指令失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我、我为什么不能动了?发生了……什么?”思岚近乎要哭出来。
这个家中诡异的事情太多了,超出了对物理世界认知的范围。陆泽似乎并未意识到严重性,只是默默把头埋进她的发间,耳边还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水流动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细小的碎裂声……
“陆泽,我没开玩笑,我……身体不受控制,不能动了!”思岚眼中带泪地说,“好像有什么声音?陆泽,你听——”
陆泽也觉察到什么不对劲,微微松了手臂,但并未完全放手,似看非看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鱼缸……”思岚瞪大了眼。
鱼缸玻璃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一道、两道……裂纹在增加!这样子下去会不会……明明没有人,但似乎这个家中有着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砰——!!!”
鱼缸炸裂,刀锋一样凌厉的碎片飞出!说时迟那时快,陆泽将思岚护在了怀间,玻璃碎渣扎中了他的后背,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雪儿!!不要这样!”陆泽伤心地说。
又是跟林雪有关吗?这个不存在的人,到底要找茬到什么时候?思岚忽然发现脚可以移动了,随后移动手指、手臂……直到全身都自由了。她活动了下身体,立即搀扶起受伤的陆泽,此刻已经顾不及去害怕。
“陆泽先生!你要不要紧……”思岚生气地说,“血……住手!林太太!你先生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吧?这样会伤害他的!住手吧——你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这四个字似乎有什么震慑作用,空气中一阵凝滞的沉默,没有更多的东西碎裂,一切戛然而止!
“她……死了?不不,没有!”陆泽甩开思岚。
赵姨和佣人闻声跑了出来,望见客厅狼藉的鱼缸碎裂一地,刚才欢快的鱼儿绝望地垂死挣扎着……
陆泽深受重伤,跪坐在地上不动,陷入恍惚状态之中……他喘息着,肩头一上一下微动,用半闭的眼睛看着茶几上和雪儿一起采摘来的百合花,不言不语。
赵姨惊恐上前扶住儿子:“怎么会这样?快去叫医生!”
佣人忙去打扫,思岚拨通了急救电话。没几分钟,省立医院救护车呼啸而来,几位护士下来简单地帮他止血包扎了一下,便火急火燎地扶他上了车,一家人也跟车去了医院。
夜晚的医院急诊依旧灯火通明,消毒水的味道在夏夜的中弥漫发酵……在经过一些列清创止血后,陆泽很快转入了单人加护病房,沉沉睡去。病房外面,思岚和家人焦灼地围着主任医生商量着什么。
“这次怎么如此严重?受伤程度比之前大多了。”主任医生问。
“哎,真不好意思又麻烦您了。”赵姨说,“前阵子我儿子都很稳定的……”。
“以前他情绪一激动,就要损毁身边的东西,今晚受了什么刺激吗?”医生继续询问。
“这……不是幽灵作祟?”思岚好奇地问。
“不是。”赵姨摇摇头,“是陆泽自己做的。他从小就有这方面的能力……”
思岚的脸上一片茫然,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不可思议,太离奇了,离奇到超出了对世界的认知。
“我们家族遗传,他跟爷爷一样,具备那种弯曲汤匙的能力。你见过这种魔术吧?有些人是靠障眼法,而他不是。”赵姨解释,“长大后他发挥比较稳定了,就上台表演一些魔术。”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使用念力操控物品的人?所以盘子不是无故碎裂,挂画不是无故掉下来,甚至她身体也不是无故不能动弹……
“难以置信。”思岚感觉这个世界好陌生。
什么超能力,这不是出现在影视剧的桥段吗?这是真实的世界吗?她掐了一把自己,传回的疼痛感确定不是在做梦。
“他的能力是什么时候增强的?”医生询问。
“是一年前,他妻子——雪儿,去世以后。”赵姨回忆,“那时陆泽参加中秋晚会,在另外个城市的电视台直播表演魔术。雪儿有心率不齐的毛病,但很懂事,默默地在家里等他回来……陆泽玩了好几天,直到中秋过后他才回来,却发现雪儿倒在院子里,已经去世一天了。”
医生叹了口气,默默拿着纸笔记录了下病因。
“我儿子十分愧疚自责,那之后他始终认为雪儿还活着。”赵姨看向医生,“如果他不这么想,内心会承受不住的。我曾经试着告诉他事实,但换来的却是他的自暴自弃和绝食。”
看来家人对治好他基本不抱希望,尽管没说出口。
“可是,他为什么要打碎鱼缸,伤害自己呢?”思岚疑惑。
“那个时候,他跟你在一起吧?”赵姨缓缓地说。
思岚点头,那个时候陆泽像是找到某种精神共鸣,抱着她不肯放手……
“我是第一次见他在雪儿死后,被其他女性吸引……”赵姨分析道,“那个人就是你。他觉得自己喜欢上别人,愧对雪儿。”
如此解释不通的事,倘若往这个方向上想,一切就合乎情理了:陆泽让玻璃扎向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惩罚。赵姨并未怪思岚什么,反倒觉得这份工作给她带来了困扰,搓了搓手,显得不好意思。
“思岚,我们对不住你。”赵姨说,“回头给你补偿个大红包好不好?”
“没关系的,何况我也没受伤。”思岚更不好意思收。
“原来如此,找到病因了。”医生也意会了,接着叹了口气——不受控制的原因找到了,但却不是服用药物就能消除得了的。
此时病房的门带着轻微的吱呀声往内侧打开了,陆泽探出身来。
“儿子你怎么起来了?”赵姨眼神里满是担心。
“我没事。那个……思岚,你快离开吧,否则会有危险。”陆泽悲伤地说,“刚才睡觉的时候,雪儿在我耳边说要杀了你……快走吧!”
一走了之吗?如果就这么走了,陆泽想必会回到以前的生活,那个靠着幻想雪儿度日的二人世界。
那是一个精神的乌托邦,也是一个囚笼,将永远囚禁一个人精神。
“我不信,雪儿那么漂亮又善良。”思岚微微一笑,“她不会杀人的,你心里清楚她的为人吧?不用太担心了,在中秋放假结束前,我会继续留下来的,何况还有中秋团圆饭没有做,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是呀是呀,我们还有团圆饭没吃呢。”赵姨打圆场,“医生说你今晚睡一觉,明天就可以出院,正好明天就是中秋当日了。”
“好吧,但是我很怕雪儿又生气。”陆泽担忧地说。
“不会的,我能应付。”思岚淡然笑道。
陆泽转身回房,却不愿让人搀扶,抓着墙壁踉踉跄跄移动,缓慢地坐到了床边。在移动的时间里,一个个掌握了关节和肌肉的配合方法,虽然动作别扭,还需要支撑,但是他为自己可以应付一切而感到高兴。
窗外清风朗月,微风徐徐。他半坐着靠在床头,右手抬起,仿佛摸着雪儿的头发一般,露出温柔的笑。而后渐渐缓缓地躺下,像抱着雪儿一般侧身睡去……
明天正值中秋,解铃还须系铃人,思岚心生一计,不在工作范畴,但无论如何她都想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