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靳上了四天工, 陆陆续续抓了好些泥鳅和胡鲶鱼。
苏窈的酸笋还没腌好,田螺就已经有半桶了。
沈靳每天没等到上工时间就早早去了,今天中午下工时, 又抓到两条胡鲶鱼和捡了一碗田螺。
也是神了, 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手气竟都没他这手气厉害。
苏窈看了眼桶里的鱼, 说:“加上这条你一共逮到六条了。吃了两条, 还有四条和六条泥鳅呢, 就是田螺都还有半桶了, 要是能用来换其他东西该多好。”
沈靳听这话,琢磨一会后, 说:“那就拿去卖了。”
苏窈闻言,诧异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去县里?”
公社离乡下近, 公社有人想吃这些, 就会到生产队的亲戚家里换,也不需要特意去黑市。
再说这公社地小, 黑市也没啥东西好换的。
沈靳点了点头。
苏窈琢磨了一会, 说:“去县里好像要挺长时间的,走路都得走几个小时吧。”
不然夏老四也不会赶夜路摔山沟里了。
沈靳想了想,说:“下午上工的时候, 我问一下虎子什么时候休息, 再让他去大队长家里借自行车。”
“可黑市不是说封了吗?”苏窈疑惑道。
沈靳:“县里不止这一个黑市, 有好几个。而且这些民兵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县里没下达检查的命令, 他们也是装模作样地搜查。”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说到这, 他和她说:“要不等休息时, 你和我去一趟?”
苏窈愣了一下,才说:“家里俩孩子咋办?”
沈靳:“让人来带。”
苏窈:“谁?”
沈靳:“等下午就知道了。”
他看了眼屋子的方向,夏苗在屋里没出来,他又低声和她说:“我想去县里不仅仅想换些别的东西,还有别的事。”
在苏窈的好奇的目光下,他慢慢说出了一个词语:“狡兔三窟。”
苏窈是做老师的,对成语特别敏感,几乎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夏老四的性子,她马上接口道:“夏老四还有别的藏私!”
沈靳点头:“我砍柴时,看见了野兔,就想起了狡兔三窟这个词,夏老四长期在县里,肯定有一个住处。”
“这几天我仔细整理了夏老四细碎凌乱的记忆,也发现他不止带回来的这点家底,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拿回来。”
苏窈一抬头,应得斩钉截铁:“去,必须去!”
沈靳:“……”
相处一个星期了,他发现她的财迷是越来越不掩饰了。
要是能回去了,他会把手里头一半的股份转到她的名下,就当是补偿她上了他的车,以至于现在受的苦。
但前提是能回去。
沈靳连着上了四天工,不仅别人觉得惊奇,就是大队长看到人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夏老四可是从来没试过连续上四天工的。
大队长每天集合上工的社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夏老四的身影。
沈靳下了田,虎子就来问了:“四哥你真打算改过自新,天天上工了?”
沈靳看向他:“什么意思?”
虎子就说:“我听大队里的人说的,说四哥你前些日子掉山沟里,求神拜佛的说要是能活下来就改过自新,这事是不是真的?”
沈靳记得苏窈给他提起过这件事,说有人问他怎么忽然改变了,她就是这么解释的。
她说逢人问就讲一遍,不用多久整个生产队的人都该知道了。再之后他的改变也能自圆其说了。
沈靳点了头,弯下腰干活:“应该是老天爷听到我的话,才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不得不信。要是继续这么浑下去,说不定明天就把我的命给收回去。”
沈靳边干着活边忽悠,松弛有度,半点也看不出来他在说谎。
虎子琢磨了一下,问:“那四哥你以后不去县城了吗?”
沈靳动作顿了顿,问:“你知道哪天不用上工吗?”
虎子想了想,说:“好像是明天吧,虽然这秧苗得赶紧种了,但咱们都已经连着干了大半个月了,再不休息,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
沈靳沉思了一会,说:“你想办法去借辆自行车,然后明天让你媳妇来我家里一趟。”
他去借,估计没人肯借。
虎子一听就为难道:“四哥你不是为难我吗?生产队里就大队长家有自行车的,我上哪借自行车呀?”
沈靳:“那就去大队长家去借,等我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虎子本来不大情愿的,可听到有好处,弯腰看向他:“啥好东西?”
沈靳斜睨了他一眼,说:“最近这几天我陆陆续续抓了好些胡鲶鱼和黄鳝,也捡了不少田螺。”
虎子点了点头:“然后呢?”
沈靳:“你嫂子让我把这些拿到县城里换了。”
虎子倏地抬起头看向他,惊讶了一瞬,压低声音说:“四哥是要拿去黑市吧?!”
生产队的人虽明面上没说,但都能猜到夏老四在黑市上混。
沈靳:“我记得你也逮了不少,还有剩的,要不我给你也拿去换了别的?”
虎子咽了咽口水,摇头:“都不够家里吃的。”接着又说:“不过我媳妇想要一盒雪花膏,还有两个蛤蜊油,可公社总是没货,四哥你去县里,给我带回来呗。”
在供销社里头,这些是不要票的,但就是有点小贵,而且还紧俏得很。
沈靳:“别的先不说,就说那自行车你能不能借得到?”
虎子笑了笑:“四哥怕是没放在心上,当初买这自行车的时候,整个生产队都想办法托关系找了工业票,还都凑钱了的。”
“之前生产队里谁有急用,都可以骑,可问题是没几个人会骑也都抢着骑。之后大队长就决定收钱,骑一回一毛钱,年底再平分给凑了票和钱的社员,大家伙平时没啥急事也不会骑,但休息时间就不一定了。”
沈靳翻了一下夏老四的记忆,关于这事都是零碎的记忆,果然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大队长盯我盯得紧,就是给钱也不可能把自行车借给我,所以得你出面。”
虎子想起大队长交代他的事,要他盯紧夏老四的事。
可大队长要是知道他已经被收买了,肯定得拿着棍子把他撵得满生产队跑。
虎子已经动摇了,但随即反应过来:“不对,让我借车就算了,咋还要把我媳妇带上?”
沈靳:“你嫂子从来没去过县里,我想带她一块去,俩孩子没人看着不放心,找你媳妇帮忙看半天,当然也给工钱。”
虎子愣了一下,琢磨道:“不过就是帮忙看孩子么,这工钱可以不要,但这个雪花膏和蛤蜊油……”
沈靳承诺他:“就是那地方没有,我下回也都给你找到。”
虎子顿时咧嘴一笑:“那我晚上下工找大队长去。”
两人约定好明天大概天一亮,就在生产队外头等着,让他媳妇先来家里。
等晚上下工时,大队长说了明天休息一天的事,回到家中,沈靳便把安排给苏窈说了。
苏窈:“成,夏苗不用怎么操心,夏禾有个人帮忙看着就成。”
沈靳看到院子里的一篮子薄荷,问:“这些用来做什么?”
苏窈:“不是要把田螺弄到县里吗,我就想着田螺搭着薄荷和辣椒会容易卖出去。”
沈靳笑了笑:“也行,没多少重量。”
早早吃完了晚饭,天摸黑苏窈就上了床躺着哄孩子了。
太热的话,这夏禾闹得很,还得给他扇风。
刚睡的时候,是苏窈一个人扇风三个人凉快。等差不多要睡着时,沈靳进来了,他一个人扇风却能四个人凉快。
她在最远的地方,也是能勉强蹭到一点凉风的。
就这点风也足以驱散了四五分的热意,让她舒舒服服地入睡。
天色蒙蒙亮,两人就起来洗漱了,才吃完早饭,院门就响了。
苏窈去开了门。
来的是个麦色皮肤,模样清秀的年轻女人,年纪和她相仿,应该就是虎子媳妇了。
虎子媳妇还带着一个大概四五岁的男孩,眉眼长得和虎子媳妇有点像。
虎子媳妇也是个开朗的性子,见着苏窈就喊了一声:“嫂子。”
还推了推身边的小男孩:“快喊婶子。”
小男孩虎头虎脑的,一点都不胆怯,径自喊了一声:“婶子。”
“怎么称呼?”她问。
苏窈对母子俩也没啥印象,或者说李春华不爱与人往来,所以对好些人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层记忆,有的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
虎子媳妇愣了一下,随之不大在意的说:“嫂子喊我名字许娟,或者娟子都行。”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这我和虎子的儿子,夏磊,喊他石头就好。”
苏窈笑了笑:“娟子,石头,先进来吧。”
沈靳见人进来了,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受人待见,也就在院子外头收拾该带走的东西。
苏窈留了两三斤田螺,说是晚上炒着吃。
其实带到县里的东西也不多,就背篓里头装一个桶有些重量。
桶里的田螺那鱼加起来也才十斤左右,再加一些水,不过是十二三斤重。
苏窈把人请进了屋子里头。屋子虽然简陋的,但这年代谁家光景都不好,谁也不比谁好多少,更不会笑别人谁家里贫。
夏苗已经醒了,有些怯生生地躲在苏窈的身后,抓着她的裤子。
苏窈叫她喊人,她也是小声的喊了一声:“婶子。”
石头和夏苗两个孩子的生长环境本来就不同,他们的性子自是没有什么可比的。
苏窈很有耐心的与夏苗说:“昨天娘说了,今天会有个婶子来帮忙看着你和弟弟,你也答应娘了,也会在家里好好看家的,是不是?”
夏苗点了点头,慢慢地把手松开了。
苏窈看向许娟:“娟子,这俩孩子就托你照顾半天了,锅里有窝窝头,你们留着午饭吃,也蒸点米汤,禾子饿了就喂。”
许娟都已经打算帮忙带孩子,自己解决中午吃啥了,没想到人家都已经给想好了。
她笑应:“我也是当娘的,晓得怎么照顾孩子,你就放心吧。”
苏窈心说这倒是实话。说起照顾孩子,人家比她这个半路当娘的可要好太多了。
虽然是陌生人,但夏苗已经懂事了,昨天她也叮嘱过了,要是被欺负了就去找大队长或是去隔壁找桂花婶婶。
她和沈靳算过了,早点出发,大概下午两三点就能回到。
苏窈安排好这俩孩子后,就和沈靳一块出了门。
沈靳背着背篓,两人并肩往去公社的路上而去。
今天不用上工,连轴上工二十天了,大家伙都累得慌,难得睡一回懒觉,所以这一大早上的,生产队都静悄悄的,偶尔才会有几个小孩或者老人出来溜达溜达。
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他们才走到和虎子约好的湖边。
虎子看见他们连忙招手。
两人走了过去,虎子才说:“我和大队长说了在四点前回来,四哥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沈靳点了点头:“你到点就在这等着。”
说着把背篓解下递给苏窈,拉上自行车。
苏窈看着二十八寸的横杆直行车,愣了好一会,才忧忧的问:“你能行吗?”
沈靳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腿长都是优势,一跨就跨过了自行车,双脚都还能着地。
他转头看向她,一脸从容镇定:“以前骑过。”
他这话,虎子自然不会多想,可苏窈会呀!
他说的以前,保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苏窈心里惶惶的,说:“要不你先骑一段路,我再跟上?”
先练练,以防万一载着她摔田里去了。
沈靳定定望着她:“信我。”
苏窈:……
沉默了好一会,见他这么有把握,这么有自信,她才扶着座椅,单边斜着坐了上去。
这样坐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见势不妙还可以立刻跳车。
沈靳等了十来秒,才握着车把,踩上脚蹬往前去。
“慢、慢点!”
苏窈还以为他真的胸有成竹,结果一起步就摇摇晃晃的,吓得她立马抱紧了他的腰,哪还管得了男女有别。
沈靳上半身倏然一紧绷,想要让她松手,但也知道她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松的,只有车子稳了才会松。
他暗吸了一口气,慢慢找回骑自行车的感觉。
骑了一两百米,车子才慢慢平稳了,就是偶尔会碾过一个小坑或者一块小石头才会颠簸一下。
苏窈心有余悸地喘着气,看着自己抱着腰的动作,连忙松开手,改扶着前后的铁架子。
有点不好意思的羞赧,但还真别说,这腰还挺结实的。
过了一会,苏窈还是忍不住嘀咕道:“都说让你先骑一会找找感觉了,还这么固执。”
沈靳默了两秒,说:“刚虎子在,不能露怯,下回一定。”
苏窈嘟囔道:“下回都熟练了,我才不走冤枉路。”
沈靳闻言,不禁笑了笑。
山路崎岖,时而有点小颠簸,且上坡的时候沈靳也费了好些力气,骑出了一身汗,上衣全然被汗水浸透了。
虽然折腾,但好处在于走三四个小时的路,骑自行车一个来小时就已经到了县城。
县城的楼房最多是两三层,但大多还是以平房为主。
在来的路上,沈靳就和苏窈商量,他先去找夏老四的住处,而她在附近没什么人的地方等他。
沈靳凭着整理出来的记忆,七拐八拐地穿过一些小巷子。
他停在一处巷口,把自行车也放在树底下,和苏窈说:“我大概去个十五分钟,要是过了半个小时都没回来,你就到县城出口的地方等我。”
苏窈低声说:“你这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似的,我有点慌。”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做亏心事。
让她靠黑市发家致富,估计还得等下一辈子。
沈靳:“……反正你就在等着,应该也没什么事,我争取快点回来。”
他把自行车的脚架踢了下来,就往巷子里去了。
苏窈把背篓放到地上,留在树底下守着自行车。
苏窈现在瘦弱且穿的衣服都满是补丁,可就是这么寒碜,身边竟还摆放着一辆自行车,过路人都不免多作打量。
苏窈秉承着躲闪就是心虚的表现,愣是老神定定的,一副平常模样,压根看不出她有半点刚刚所说的心慌。
苏窈注意到了,有两个人就在这里绕着走了两圈,目光总盯着她的桶。
是啥意思,她一想就明白了。
等到转悠到第三圈的时候,看着附近没几个人,才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姐凑了过来,小声问:“妹子,你这桶里的鱼和田螺买不买?”
苏窈立马切换小媳妇的模样,说:“原本是送来给县里的亲戚,没想到亲戚嫌弃咱,连门都没让咱们进去。”
“我男人现在去找个熟人,离开时说过了,要是有人问就给买,田螺一毛钱一碗,鱼可要贵一点,不要票的,大一点的四毛钱一条,小一点的两毛钱。”
最大的也就是七八两重,小的四两左右。
看到有人上来问了,另一个大姐也过来了。
见有两个人问,这地方太明目张胆了,苏窈就拉着自行车和她们走到了一边的小巷子。
两个人打算把她桶里的都给包圆了,两个人都开口让她便宜一点。
苏窈就说:“我从生产队到这都得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还得花时间捡这些田螺,找鱼,这些可都没算钱呢。再说了,我瞧着两位大姐面善,也给你们送点薄荷和辣椒炒田螺吃。”
两人这才歇了讲价的心思,一人各要一半。
也没碗,鱼摔晕了直接放篮子里,田螺也是直接放到篮子里。
等沈靳回来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桶,他问:“里边的东西呢?”
苏窈笑吟吟地从裤兜拉出了一角钱给他看。
沈靳看了眼,了然,问:“挣了多少?”
苏窈小声说:“整两块钱呢。”
沈靳心道,怪不得她心情这么好了。
“方才不是说心慌,我看你也没多心慌。”他调侃道。
苏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总是事前心慌,遇事则心定定的。”
沈靳:“那总比事前不慌,遇事心慌强多了。”
苏窈得了夸,心情也好,她看了眼他手里提的一个蛇皮袋,装了个半满,惊讶的问:“都是什么?”
沈靳应:“多是一些生活用品,别的回去再说。”
苏窈点头,应了一声“行”,接着又问:“我们是直接回去,还是……”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沈靳把蛇皮袋和后桶一块塞进背篓里,暂时把背篓绑在自行车后架子上。
他拉上自行车,说:“附近有个小市场,暗地里的。”
苏窈会意,没多问,跟紧他就对了。
拐了十来分钟,差不多走到了巷子尽头一拐,才发现有人在一棵树下象棋。
看到苏窈和沈靳进来的时候,视线中带着几分打量。
似乎是看哨的。
夏老四常年在这县城里混,认识的人也不少。
看哨的人认出了沈靳,也就没说什么,让他走了过去。
再拐了两个弯就到了他们找的地方。
有十来个铺在地上的小摊,有卖老粗布的,有卖一些日用品的,还有卖碗的,卖细粮没看见,粗粮倒是有一点。
果然在黑市,粮食也紧俏。
这些小贩都戴着一个草帽,遮着半张脸。
苏窈停在土布前,老粗布有米白和黑白格子两个颜色,她问:“这个咋卖?”
“有粮票的话,一斤粮票或者一斤米换两尺布,没粮票一尺布两毛钱。”
苏窈仔细都还缺粮呢,怎么可能用粮来换布。
苏窈怕自己忍不住多买,就只带了三块钱出来,加上刚挣的两块钱,一共五块钱。
她说:“这两样布,每样扯七尺吧。”
沈靳在旁道:“还是每样扯十尺。”
苏窈诧异地看向他,见他朝自己点了头,知道他肯定找到了钱,就点头:“那就一共扯二十尺吧。”
那人见是大客户,忙扯了二十尺布。
最后是沈靳付的钱,苏窈有些诧异,夏老四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钱呀!?
见她诧异,他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拢共不到十块钱。”
苏窈:……
那他还这么一派豪气的派头!
白让她期待了。
苏窈看见有卖牙刷和牙膏,还有毛巾的。她一问,好家伙,这一套下来都得一块八。
这搁乡下,谁能用得起?!
犹豫了很久,沈靳说:“只一支牙膏三支牙刷,两块四,可以买。”
苏窈心说,他这是不把他手上的十块钱花完,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但这也确实是必需品。
想了想,一咬牙就买了,顺道花了一块钱买了两个搪瓷碗。
这一算下来,七块四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