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
“公子……”
小伍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窘迫。“请公子恕罪,我本是要去给女君送药的,送药途中,不知为何突然晕倒了,醒来时……就在自己床上了。”
“啊?”鱼知棠笑出了声。“难不成你撞鬼了?”
话落,小伍面色更窘了。
“公主……你怎么了?”
小如迎入湛晞的视线,她的脖颈没有刀伤。
“公主?”
湛晞的目光擦着小如的肩落向亭外,不知落于何处,只木然望进一片昏沉夜色。
怎么回事?
幻象人怎么会活过来?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此幻境的神识本体不是她,而是敛洵真,亦或是其他人。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若湛晞不是神识本体,那么她的死根本不会重启幻境,她自然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只有本体死亡,以本体神识为基础幻出的幻境才会重启。
怎么会这样?
若她的确不是神识本体,就无法杀死衍体,衍体会毫发无损地复活。
而此时,他们重又现身,毫发未伤。
荀允走来,停至湛晞身侧。
他看向小伍的左手,湛晞也跟着看去,小伍的左手还在,手背上依旧留着那道刀痕。
小伍抬起左手。“公子……怎……怎么了?”
荀允敛眸未语。
湛晞瞥眼看向他垂至身侧的手。
噗嗤——!
小伍猛然一颤,一把刀没入了他的胸膛。
湛晞松开握住荀允的手。
荀允瞠目惊视着自己的手,他正握着刀插进小伍的身体,许久未有动作,好半晌,才缓缓松开了刀。
一团血雾自刀下漫开,未及鲜血晕完,小伍便倒了地,滚落至小如脚边,小如吓得连连后退,跌在了地上,哆嗦不停。
荀允看向湛晞,惊愕的目光像利箭般射了过来,他微张双唇,却又无言。
湛晞牵唇一笑,满脸无辜。
“我是在帮你啊,帮你探清这里到底是不是幻境。”
“幻境?”
鱼知棠走上前来,掠视了一眼小伍的尸体,而后睁大双目,没有丝毫害怕的迹象,只是单纯的困惑。
“你们在玩什么?为什么要杀——”
唰——!
荧光一闪,地上又多了两具尸首,四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湛晞望向光所起处,涅不缁静立着,神容平静极了,这么一对视,湛晞差点以为方才出现了幻觉,可当她视线下移时,却看见他腰间那块圆玉不见了,而他手中正握着一柄剑,剑身玉铸,青蓝光泛。
光晕往前移了几步,涅不缁提剑走向了荀允。
剑光逼近,杀气凛然,荀允却一动不动,只呆望着亭外倒地的两具尸首,不发一言,仿佛失了魂。
“等等。”
湛晞拦住涅不缁。“先不要杀他。”
四目交织,那双银绿色的眼沉得吓人,他没有丝毫要收剑的意图。
湛晞挡在了荀允身前。“我说,不要杀他。”
涅不缁默视着她,眼中神色不明。不多时,他动了动手指,剑便一颤,幻作一缕灵气窜向他的带钩,聚成了此前那块圆玉。
荀允仍未动,湛晞凑近去探他的神容,骤然对上一双死人般无神的眼,未及她反应过来,他倏地一侧身,走到案几前坐下。
开始抚琴。
他的眼神空洞无比,手指的确拨动着琴弦,琴弦随拨而颤,却没有一声琴音。
怎么回事?
湛晞方近到案几前,一阵气波骤自琴上扫来,擦着她的裙衫飞开,撞得纱幔猛甩出亭,须臾,纱幔甩了回来,却定住了。
不只是纱幔,连风都停了。
湛晞举目四顾,猛然一惊。
万物全然凝滞,方才还在摇颤的竹林已然凝住不动,四下悄无一声。而在这凝寂的天地间,一轮半月正高悬正中,一半皎若白玉,一半昏黑如墨。
这是……
湛晞正兀自凝神,耳畔忽然有了琴音,声声沉似一声,似闷在冰下的低吟,悠悠而响,化作沉石堵塞入心,让人喘不过气,难受至极。
荀允僵身而坐,像被人操控般麻木地扶着琴。
怎么会这样?
湛晞转向涅不缁,他正凝睇着她。
“有人施加慝气干扰了幻境时流。”
湛晞蹙眉。“施加慝气?”
她抬首望天,半月森然而挂,定于夜穹正中。
月亮。
——在慝气幻境中,月亮是整个幻境的核心,凝聚了幻境所有的慝气。
在中沚修炼时,湛晞曾见灵史所载——
幻象人既灭,其慝亦散。若幻象人亡众,则慝气随消众,幻境易乱。为稳幻境,慝气恒溢,月常满以镇之。当月中天,众慝流转,幻人若亡,慝气自补。
她只知月上中天是幻象人消散之时。
而此时,半月高悬。
这又是什么?
是因为外加慝气对幻境产生的干扰吗?
敛洵真此时抚琴之举,会不会就是对慝气的操控?
湛晞拔出刀,举刀去劈琴弦,刀尖却在触及琴弦之际被猛地弹开,湛晞也连带着后退了几步,行将跌倒时,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稳住了她。
“小心。”
湛晞停了一刹,一把推开了涅不缁。
“你不是有鉴洌萤吗?鉴洌萤的至清之气可化解慝气,何不破了此时慝气的操控?”
一阵静默。
“方才我差点就死了,是你的鉴洌萤救了我。”
湛晞掀开裙裾,露出那条深紫发带。“这上面全都是你的鉴洌萤吧?加上消失的那片扶苏花瓣,共有十二片。这些都是子萤,由母萤幻出。
“我记得据灵史所载,拥有至清之气者,至多召唤出三只母萤。鉴洌萤千年一出,如此珍贵,你全都白白送我了?”
涅不缁没有看向那条发带,而是一直盯着她。
“没有白送。”
“……怎么?你还想要报酬?”
涅不缁的双眼凝在了她身上,没有回语。
“子萤在这条发带之上,那母萤在哪呢?”
湛晞看向他腰间的圆玉。“这里有一只吧,那其他两只呢?
“让我来猜猜,有一只在你的灵脉里,还有一只,在我的灵脉里,是不是?”
少年不语,只看着她,眼波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我恢复记忆,和你有关吧?是你闯了进来,然后用鉴洌萤恢复了我的记忆,是不是?”
他那飘忽不定的眼波终于止住了。
果然。
“那我就不懂了。
“既如此,你又为何不恢复我对你的记忆?是因为不想恢复,还是因为根本不能恢复?”
湛晞微眯起眼,眼尾轻轻挑起,泪痣随之微扬,似一轮高升的黑月。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里——
“根本没有你。
“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到底是谁?”
言讫,他忽地笑了,若刀剑般凛冽的眉眼里,蕴着丝丝谑意。
还是没有回语。
这已经是湛晞第三次质问他,他仅在第一次自报姓名,可当而后两次问及他的真实身份时,他只如此,沉默着,却不是回避,而是一种似乎成竹于胸,无需多言的从容。
此前只是初见的一眼,湛晞在他身上看到了未被驯服的桀骜,此后,他莫名对她的亲近,悄然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