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名状书未公之于众,上卢村百号人的冤情仍未洗清,她不该贪恋一时的儿女情长,这不是她该做的事儿,她身上背负着的,是上百条无辜百姓的希望,更是活生生的人命。
她恨,恨自己蠢,没本事立马替百姓洗刷冤屈;也怨,怨道理她都懂,可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
想到这些,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佟苓,振作!他勾引不了你,你铁石心肠,没血没肉,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了,其他的与你无关。
对,从此刻起水泥封心,戒掉情-欲,吃斋念佛,皈依佛门…
不对不对,想哪去了?
总之,她有更重要的事儿得做。
佟苓走神的片刻里,路欣文仍低着头,正组织语言,想打破周围降至冰点的空气。
“你、衣裳要不要去换了?”他心里紧张,面上却极其镇定。
闻言,佟苓下意识向左肩看去,裸-露的肌肤叫她瞬间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手忙脚乱站起身,往床榻旁小跑过去。
路欣文唇角翕动,犹犹豫豫开口:“我在此,夫人不方便,我先走了。”
佟苓才将取出干净的襦裙,便听到他要走,一时间没过脑子,语速极快说道:“等会儿再走。”
木门前,路欣文垂首,步子走得很快,听到这一句时,登时僵在了原地。
他眼皮一跳,心脏飞快打起鼓:“你,要我留下来看你宽衣?”
佟苓脑中一片空白,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她后腰一凉。
他定是误会了,佟苓心想。
路欣文不理会她,只管推开房门,冷冷道了声:“侯姿宁,别得寸进尺,你的伤,我心里有愧,可这若只是你用来接近我的手段,我不接受,你好自为之吧。”
沙哑的嗓音余音绕梁还没消,路欣文的身影便已渐渐远去。
佟苓震惊的脸上,有些许的诧异。
她紧紧抓着手中襦裙,呆呆望着路欣文远去的方向。
他跟她,是不是有缘无分?
佟苓心想,不过一句话,他们二人的关系便再次陷入僵局,她上辈子是不是欠他的?每次都是他生气拂袖而起,她都搞不明白,路欣文为了什么恼羞成怒?
罢了,天意如此,这条多得的命,本就不该一心二用。
她无奈叹了口气,对如今的局面,她已麻木了。
待换好干净的衣裙后,佟苓拾起书案上的紫毫笔,在宣纸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路欣文,回穆州吧,回穆州我们便和离。”
方才路欣文的话,说得如此决绝,她也断不会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
既与他合不来,诀别也该道个干净。
笔尖落下,墨迹未干,她没有再犹豫,而是拿起宣纸,径直来到木门前。
她正欲伸出手拉门时,木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吟心立在门扉外,见她打算出去,率先开口问:“夫人,你听到消息了吗?”
他直勾勾看她,想试探她是否知晓,路将军真正的行踪。
佟苓看他一眼:“吟心你来了,我正好要找你。”
她从怀里掏出方才的书信,递到吟心身前:“我想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路欣文。”
接过书信,吟心借着进门的功夫,又问了一遍:“夫人这是何意?既已知晓路将军人面兽心,夫人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他不确定夫人到底听到了多少,关于路将军的消息?他怕自己撒谎被夫人发现,更怕夫人因此讨厌他。
“人面兽心?”佟苓狐疑片刻,认真解释道,“吟心,我想你误会他了,近些时日他不过是去抵御乱党了,是我们胡乱猜忌,才以为他…”
佟苓顿了顿,她解释这些作甚?
路欣文被人误会,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与她何干?
“罢了。”佟苓看吟心一眼,着急地推搡着他往外去,“吟心,不说这些了,你还是先帮我送信吧,快去快回,我等着他的答案。”
吟心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子便已回到门外。
佟苓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吟心,一切都交给你了,这封信对我很是重要,切记,必须交到路欣文手中。”
说罢,她垂首阖门。
见状况不在自己把控中,情急之下,吟心猛地抓住佟苓手腕问:“夫人,这封信写的什么?非送不可吗?”
路将军真正的去向,夫人已然知晓,吟心的谎话没被揭穿,可危机尤在。
佟苓眸中坚决,一字一顿道:“信的内容,你往后会清楚,且这封信,我今日非送不可。”
吟心失落颔首:“知道了夫人,吟心快去快回。”
他转过身,镇定迈出步子,待听到身后“吱呀”的关门声响来,才敢将自己的伪装卸下。
洁白清新的衣裳下,是吟心嫉妒扭曲的心。
他手心蜷起,紧紧握着书信,想把纸张撕得粉碎,却又生生克制住了。
如今的夫人换了人,侯姿宁生性浪荡,从前他讨好不了侯姿宁,不过受些苦多些委屈,这都不算什么,他也不稀罕。
而眼下,他喜欢这个夫人,她热心温柔,吟心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想留住她,想得到她,更想拥有她的心。
他垂下头缓步往前走着,眼神里浮现出七分世俗气。
恍惚间,吟心忆起了与她的初见。
昔日,苏叶死了,吟心望着因浣衣红肿溃烂的双手,决意堵上性命搏一个前程,搏一个留在侯姿宁身边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侯姿宁竟转了性子,不单是说话的语气,便是连眼神、动作都似另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必费力做作讨好,也不用使出男伶的本事,便可轻松获得富足的物欲。
如今的她,是佟苓,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和她相处多日,吟心也渐渐收起了,在伶人堆里学会的狡诈心肠。
可是她,怎么就不懂他的心?
路将军有什么好?他不爱她,更不懂她,他凭什么得到佟苓的喜欢?
她爱的人,为什么不能是吟心?
嫌弃他是个伶人吗?还是嫌他身子娇弱,不能提剑杀敌,护她周全?
吟心想不明白,明明他更懂她,即便身弱,他却能察觉到佟苓脸上细微的变化,开心的、伤心的、焦虑的,明明他才更适合得到她的爱。
他脚下步子加快,心里的不满达到极点,似发泄般一脚踹开了路欣文的房门。
“嘭”的一声,门扇暴开,屋内的二人皆是一愣。
翟城吓得一噤,怒骂开口道:“谁啊?找死啊?不知道敲门?没手吗?”
说着,他抽出腰后的刀,气冲冲走到木门前。
听得刀出鞘的“苍啷”声刺入耳中,吟心即刻从思绪中脱离出来,换上懦弱的神情,轻声道:“是、是我,我、我推不开这门。”
看他惶恐立在门前,翟城撇了撇嘴,将大刀收起来,不屑转身回到原位:“是你啊,进来吧,找将军有什么事儿吗?”
吟心笑了笑,默默跟上翟城,将书信放在书案上,往路欣文身前推了推。
“这是夫人给将军的,请将军务必看上一看。”
路欣文没抬眼,只是觑着手中边疆地图。
一时间,屋内死一般寂静。
翟城冲吟心使眼色,示意他先出去。
吟心弱弱颔首,只能按吩咐行事。
转身之际,他想做些什么,他不服。
吟心回过身:“将军。”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翟城知晓将军生气了,一回来就垮着脸,连开口说话都不愿。
他怕吟心惹恼将军,连忙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将军想看自然会看的,你还不快出去?”
说着,翟城借着推搡的动作,来到吟心身旁,附耳悄声道:“你先出去,我来想办法,别说了。”
吟心看了看他,又将视线落在路欣文脸上,几近高呼道:“将军,吟心不知您跟夫人发生何事,可吟心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将军给吟心开口说话的机会。”
路欣文不为所动,仍望着手中边疆图。
翟城见他脸色难看,手上用力推着吟心胳膊:“走吧,将军这会儿正忙,忙完了信自然就看了,别着急。”
吟心直摇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肃然道:“将军,吟心认为,此信大可不看,若将军看了定会后悔。”
翟城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尊重,提着吟心衣襟便往门前拖曳而去。
“等等——”
路欣文抬眸看向二人,语气轻飘飘说道:“你说说看,这封信为何看不得?”
知道他听进去了,吟心急忙推开翟城的手,站起身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吟心斗胆一试:“因为将军还没想清楚,信的内容您是否能接受。”
来的途中,吟心并未拆开书信,他不知夫人写了什么,只是根据路将军和夫人脸上的表情猜测,这封信是捅破二人关系的窗户纸,恐对吟心的处境不利。
路欣文眉头蹙了蹙,若有所思般盯着书案上的书信。
果然,他猜的不错,吟心心想,夫人定是对路将军表达了爱意,这封信绝对不能拆。
路欣文同吟心想的一样,他放下手中边疆图,为难地点了点头。
“说下去。”
吟心心里已有了一半胜算,他抱拳躬身,沉声道:“将军希望信里写的是什么?”
路欣文沉吟片刻:“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内容是什么。
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