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旻在黄萍屋里没过多时,楼下便开饭了。
这恐怕是陶旻有生以来吃得最闷的一顿年夜饭了。从前在家吃饭,饭桌上有陈慧君一刻不停地叨唠,自然不会冷场。在英国读书时,年夜饭都是朋友们聚在一起,少不了欢声笑语。只有此刻,六个人围着偌大的一张餐桌,低头各自吃着碗里的饭,如同餐馆里拼桌的客人。
终于,楚广源撂下筷子,还是开口了。
“陶小姐,你和楚恒结婚,虽然事前我不知道,但既然已经成了法律上的夫妻,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该说的话总会说出来。
陶旻也放下筷子,抬起头听楚广源继续说。
“但是,有些不好听的话,我还是要说在前边。”楚广源靠到扶手椅里,顿了顿,又说,“第一,我不知道你和楚恒结婚为的是什么,但如果你们将来离婚,楚家的财产、驰众的股份我是不会分给你一丝一毫的。”
“爸!”楚恒听了这话,把筷子拍在桌上,蹙着眉看着楚广源。
楚广源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闭嘴。”
楚恒要开口争论,陶旻那边却率先甩出一句话:“您放心,我和楚恒财务独立,我不会用他的钱。”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楚广源点点头,“第二,你们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你应得的我会给你。但是一旦离婚,孩子必须留在楚家。”楚广源说完,轻蔑地笑了笑,“当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一千万,这笔钱对你来说应该不薄吧?”
对陶旻而言,几百万还是可以想象出来的数额,一千万已经抽象得成了个数字。陶旻余光瞥了眼楚恒,没想到这还真是个公子哥,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还有嫁入豪门的一天。
陶旻还没生气,楚恒那边却已在极力压抑着怒火。楚广源话音一落,楚恒忽地站起身,一手拉起陶旻放在餐桌上的手腕,一手拿过两人的大衣,径直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楚恒力气大,陶旻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往门口走去。
而两人身后传来的时赵海丽尖酸的声音,“你看看这孩子,这么没礼貌!”,以及黄萍的叹息声。
上了车,楚恒重重地一摔车门,驱车往城里驶去。
家家团圆的除夕夜,一路车少人少。
陶旻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扭着脸看楚恒,看得他浑身别扭,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看什么?”
“刚才你不用急着走的,你爸说的话,我听了没什么感觉,也没有生气。”陶旻笑笑,坐正了身体看着前方的夜路,“其实你家饭菜挺好吃的,找哪家餐馆做的?不愧是有钱人家,年夜饭都是大师傅亲自上门做。”
“有钱人?”楚恒耸肩笑了笑,“有钱人又怎样?说出来的话都不叫人话。”
“我要是你爸,守着驰众上亿的资产,估计也会那么说。将心比心嘛,谁知道你娶的人图的是什么。”
楚恒开着车,抽空看了眼陶旻,问:“你说说你图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没弄明白。”
“无非就是财和色。”
“图财?你刚才说了财务独立。图色?”楚恒直视前方,嘴角微微上勾,“你这两三周可是对我不闻不问,我看你是把我当幌子,图清净。”
陶旻含着笑看了楚恒一眼,赞许道:“可以啊,有点夫妻同心的意思了。”
楚恒苦笑着摇头:“同心不同床。”
两人一路说笑调侃,刚才压抑的气氛很快就被抛之脑后,转眼也就到了b大附近。
楚恒开着车直直地过了校门,往家的方向驶去。陶旻眼见着b大的入口与自己擦肩而过,急得拉他的胳膊:“哎,我回宿舍,开过了。”
“今晚去我那儿。”
晚上的何去何从是个不可回避的问题。陶旻出来时本以为逃不了要在楚家住上几天,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但却未曾料到最后遭遇了这样一个局面。
陶旻不说话,楚恒却已把车驶入了自己的小区。
“今天年三十,一个人在宿舍不觉得凄凉?”楚恒进了车库,停下车,拉起手刹,扭过头看着她狡黠地笑,“我看你衣服都带了,就别装矜持了。”
陶旻尾随着楚恒到了家,进了屋,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里,她并不陌生,但要说是“家”,又有些牵强。
陶旻坐在沙发里低着头,脑子里却不争气地想起第一次躺在这沙发里醒酒时,色心大起的画面,当下不由扶额叹气。
楚恒自顾自地在厨房里忙活,听客厅没有动静,便探出个头,“这也算是你家,不用我招呼了吧?”
陶旻挥挥手,等楚恒缩回了脑袋,她长呼一口气,重新审视她的“家”。
这套房子是个小户型,一室一厅,朝向好,景观好。陶旻最喜欢的是这房子的阳台,有种高瞻远瞩,坐看云卷云舒的气势。而这房子的美中不足,陶旻则以为是少了个书房。
想到这里,她摇头笑了笑,拿了换洗衣物钻进浴室。
对这房子品头论足,倒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如果被楚恒知道,怕是会嘲笑她入戏太快。
陶旻洗完澡,吹干了头发,披上睡衣才从浴室出来。
她站在卧室门口发了阵呆,一转身上了阳台。
阳台的小桌上依旧放着香烟和烟缸,陶旻随手拿起,点燃,深吸一口,趴在栏杆上,对着茫茫夜空尽数吐出。寒风一吹,烟草一刺激,她整个人不免清醒了几分,便开始回想今晚在楚家的遭遇。
陈慧君曾叮嘱她,让她对婆家留个心眼,这不愧为过来人的想法。只不过陈慧君肯定没想到,她这婆家非同寻常,商界巨擘,她的公公也是电子界响当当的人物。就是这父子关系有些蹊跷,明明是长子,在家的地位却不怎么乐观,除了黄萍对他还算过得去,连弟弟楚诚都能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陶旻想,今晚的所见所闻要是传进了陈慧君的耳朵里,恐怕又要唠叨个没完没了。
她弹掉烟灰,决定暂时把这个秘密掩埋在心底,不能透露给她。
陶旻站在寒风中,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薄薄的睡袍,忽觉得背后一暖,回头看去,楚恒正帮她披上大衣。
陶旻看他时,他也在看着陶旻,一双眼放着光亮,趁她不备,伸手掐掉了她两指间的香烟,“少抽烟。”
陶旻被他夺去了香烟,两指间便成了空架势,讪讪地收回,拉紧大衣。
楚恒站在她身边,和她一样的姿势,趴在阳台的扶手上,望着夜空。
除夕夜里,北京城异样的宁静,平日里喧嚣的地界也是静谧一片。三环路上少有车辆,只有路灯兀自照亮着略有些颓唐的公路。
“晚上的事你别在意,不会有下次了。”
楚恒说得认真,陶旻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插科打诨道:“没事,下次有这种惊喜你提前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
楚恒低头笑笑,收住笑容时,又扭头看她,轻声道:“旻旻,生日快乐。”
陶旻愣了愣,想了一下今天的日子,才恍然,颇感惊奇地笑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楚恒侧过身看她,“想知道并不难,我好歹也是你老公。”
老公
这个称呼相当陌生。
陶旻看着对面的人,有些恍惚。
如果说二十九年来,她未曾想象过今后另一半的模样,那绝对是假的。只不过她那时心中一直都存了一个人的模样,除那人之外,从未想过别的可能,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公会是眼前的人,更加不会料到,他们的结合竟是如此的儿戏,儿戏到她和他结婚时都不知道对方家里是何方神圣。
楚恒看陶旻愣愣地看着自己,从身后小桌上拿起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碗,捧到陶旻面前:“礼物。”
陶旻回过神,看着玻璃碗里卖相漂亮的提拉米苏,怀疑地问道:“你做的?”
楚恒笑着点头。
陶旻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这男人说话做事是糙了些,点心做得倒是有几分样子。
“不错啊!”
被陶旻夸了一句,楚恒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昨天跟酒吧大师傅现学的。”
晚餐气氛压抑,陶旻没吃几口,现在早有些饿了,看着提拉米苏直接伸手:“我尝尝。”
楚恒急忙去挡住她的手:“别急,先许愿。”
许愿总需要蜡烛。楚恒刚才在厨房忙东忙西,倒是把这个道具忘得一干二净。他左右看看,看见小桌上的打火机,随手拿起,“啪嗒”点燃,当做是蜡烛。
“来吧。”楚恒一手捧着提拉米苏,一手按着打火机,笑着看她,嘴里开始哼唱起生日歌。
火光把他的眼睛照得通透。陶旻眨眨眼,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盯着火苗。
她的生日在二月初,总是会与春节不期而遇。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借着春节的热闹劲,举杯的时候多说一句“生日快乐”便算是给她过了生日,连小时候生日的压岁钱都和过年的红包一起给了。
反倒是今天,这个年夜饭吃得没什么喜庆的气氛,生日蛋糕做得倒是有模有样。
陶旻被打火机的火苗熏得眼睛发酸,低头一口气吹灭的火苗。
“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不是就不灵了吗?”
楚恒伸手点她的脑门:“这个规矩都不懂?明愿说出来,暗愿才会实现。”
总共也没过过几次生日,这规矩,她确实不懂。
她迟疑了片刻,编了个愿望:“希望蛋糕不要太难吃。”
楚恒笑笑,递给陶旻一把叉子。
陶旻用叉子叉起一块,小心咬了一口,皱紧的眉头里诉说着愿望落空的不满。“你真是开酒吧的!放了多少酒?”
楚恒捏着陶旻的手,把她叉子上留下的一小块提拉米苏放进嘴里,回味了片刻,咧嘴笑道:“手一抖,放多了。”
楚恒笑得坦率又自然,陶旻看得神思一晃,只觉得那男人捏着她的那只手温暖又宽厚,而她自己被他包在手里竟有些陶醉。
天边“砰砰”几声巨响,烟花散了满天,紧接着楼下响起了鞭炮声,这一切预示着辞旧迎新之时已经到来。
楚恒把陶旻的指头攒在手心里,另一手抬起,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缓缓滑到她的下巴上,轻轻摩挲,柔声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楚恒听到她的答复,满意地微微扬起嘴角,闭上眼低头吻了上去。
就在双唇相触的那一刻,她竟然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陶旻一愣,还不及去想,就像被那男人牵住了线的木偶一样,被他引导着,开始细细地回应着他炙热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