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他想告诉茭白,以后不要那样。

沈而铵有很多话想跟茭白说,他们可以一起备考,一起迎新,一起上大学。

现在沈而铵却不想去西城接茭白了,不能去。

因为他已经得知大师被老太太的人看了起来,别说他,连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都没来得及做手脚。

老太太盯上了茭白。

沈而铵垂放在裤侧的手握紧,介于青涩跟刚硬之间的小臂肌肉绷了起来。

茭白不惜让自己受伤,费尽心思才离开狗圈,他还没享受到自由,就要进沈家这座牢笼了吗?

“齐家老幺没了就没了。”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诵了几句经,“还有那个王初秋在,也就是茭白。他虽然是主谋,但沈家这次就不追究了。”

沈寄背过身,面向一盆兰花,那花茎垂拖下来,一根根的翠绿而柔韧,生命力极其旺盛。

沈而铵也在看那盆花。

父子俩这时候都透过花,联想到了同一个人。

“阿寄,妈知道你不信佛,不信命。可妈信。”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两年前昏迷不醒是什么样子,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妈最清楚。”

沈寄拽住了一片兰花叶子。

“茭白的命盘确实有变化,对你却没影响,他还是能助你躲过中年的一场大劫,让你一辈子平安。”老太太说。

沈寄听不下去地开口,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又多了场劫了?”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道:“我查到他在西城兰墨府。”

沈寄的面色沉了下去。

“小戚那边我会打招呼,你不需要管。”老太太一下一下拨着佛珠,“你去把那孩子接回来。”

这是下命令,不是在跟儿子讨论,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

祠堂里的气氛极闷,一场暴风雨隐隐欲来。

老太太推着轮椅去到儿子身边:“妈知道你对他上了心,接回来就登记,外界的声音妈来处理,婚礼你想办也行,妈没有意见,随你怎么纵容他,只要别影响到沈家的名声就行。”

沈寄的额角鼓动了一下:“什么上心?我也就是新鲜了一回。一条狗怎么进沈家?”

他弯下腰,两只手按着轮椅扶手,冷峻的眉眼半隐于阴影里:“妈,你不想沈氏的股价动荡,就别乱出主意。”

老太太布满褶子的脸顿时就拉了下去,她大力扯住佛珠,枯瘦的身子在轮椅里重重起伏了一下,接着就冲孙子喊:“铵铵,你去!”

沈而铵安静得犹如一个边缘人。

他在沈家的边缘站着,眼中只有陌生和平静。

这里的每一样物品都精贵无比,却没有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东西,他会走的。

“铵铵!”

老太太将轮椅转离周身低气压的儿子,靠近她的孙子:“奶奶的话你听到了吗?”

沈而铵的神魂不知飘到了哪,他没有一点回应。

“那茭白,他是你朋友,还为你断了肋骨,奶奶查了才知道的,你也不说。”老太太的视力不怎么好,她就没看孙子,只是抚着一颗颗圆润的佛珠,“你们能处得来,还有那么好的交情,很不错,奶奶替你高兴。”

沈而铵缓慢地动了动眼睑。

老太太拉起他的手,慈祥地拍了拍:“铵铵,去接你小妈回家。”

第42章

戚以潦接到老太太电话的时候, 他刚跟小姑谈完话,坐在客厅尝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

那场谈话内容涉及他过世多年的大哥。

小姑是个摄影师,四处搜集素材期间, 无意中找到了大哥的私生子,她激动得讲述从怀疑到确认, 再到不敢置信,惊喜的过程,几次红了眼眶。

戚以潦听完,笑容和蔼地看着二十出头, 块头健硕的侄子, 说了一声:受苦了。

侄子面瘫着脸,无悲无喜。

也就过了两三秒吧,他接了个电话,稳重瞬间全无,站起来撞过桌角就往外跑。

——犹如一只失去主人的丧家犬。

戚以潦略微分散的思绪在听闻老太太所说后,瞬息间便聚拢了起来, 集中在他的神经末梢上面:“老夫人, 您刚才说什么?”

老太太把齐家老幺的死,茭白的命盘, 大师的预言都重说了一次:“我让铵铵去西城了, 你那边打个招呼, 让你的人给茭白收拾一下。”

戚以潦为难道:“老夫人,这件事还得由老沈跟我说。”

“不需要吧。”老太太在监督下人清理祠堂,小儿子犯浑, 连这地方都敢砸,她吃了药血压还是高,人累了, 老态比平时更重了一些,松垮的眼袋暗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你讲一声不就行了。”

“老夫人。”

戚以潦耐心解释:“我明白您的心情,也理解您作为母亲的担忧和重视,可茭白那孩子是老沈丢在我那的,我必须要问一下老沈的想法,还望您谅解。”

老太太将手机挂掉,她在轮椅上坐了会,手中佛珠猛地崩开。

祠堂清理狼藉的下人们全都停下手里的事,大气不敢出。

“捡。”老太太干枯的手抖个不停。

下人们得令,立刻去找滚落在地的佛珠。

老太太的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不顺,脸色发紫,浑身哆嗦。

管家赶忙送来水跟药。

老太太服下药,整个人好受了一点,那口气也通畅了不少。她想到什么,捏着几颗佛珠的手又一把抠紧。

一个个的,怎么一牵扯到那个茭白,就都不对劲了……

难不成他是个妖物?

老太太念了几声经文,她小儿子后半生大凶,要指望他的命盘来压。

人虽然得留着,但是,

等进了沈家,就要遵循家规,由不得他兴风作浪!

戚以潦靠着皮质的棕色椅背,视线落在小半杯葡萄酒上面,他忽然前倾身体,凑近一些,艳红酒液被灯光投射的光晕映入他眸中,模糊而诡异。

手机静静躺在沙发上。

戚以潦就这么盯着酒液,他像是透过它看见了某样惊奇的东西,觉得十分有意思。直到手机震了起来。

这通电话是沈寄打的,他在书房挥断了球杆,弄伤了虎口,指缝全是鲜红的粘腻感。

“老太太给你打电话了?”沈寄低喘着问。

“嗯。”戚以潦端起酒杯,轻晃,“老沈,你的意思是?”

沈寄道:“别放人。”

戚以潦也不问原因,只是笑着抿了口酒:“好。”

沈寄那边没有声响。

“齐家死了个小儿子,现在是什么情况?”戚以潦问道。

沈寄似乎有点走神:“掀不了浪。”

“惦记你身边那个位置的人颇多,难免有头脑不清醒的,鬼迷心窍的。”戚以潦揶揄,“不如你这次就顺了老太太的意,把人接回去,别让那位置空着了,免得再闹出今天这样的事。”

沈寄被老友话里的鬼迷心窍四个字刮到了心口,他冷嗤:“那也得是人坐,狗没那资格。”

戚以潦叹息:“好吧,随你了。”

老友一点意见都不给,沈寄莫名不舒坦起来,就跟憋了一口气想出,却没地儿出一样,他用帕子擦手上的血:“你在国外做什么?”

戚以潦捏鼻根:“认亲。”

“认什么亲?”沈寄略感意外,戚家还有什么亲戚,需要老友亲自跑一趟。

戚以潦道:“侄子。”

他窝进沙发里,叠起腿,姿态散漫而优雅:“说起来,我那刚认的侄子跟齐家还有点关系。”

沈寄兴致缺缺:“怎么说?”

“他精通近身搏斗跟枪法,身手出色,目前是齐家那幺儿的贴身保镖,要是他不来英国认亲,或是晚一天,他主子八成也不会出事。”戚以潦摇摇头,“这一环接一环的,就这么巧的错开了全部崩盘,你不觉得挺像命数?”

沈寄擦指缝血迹的速度慢下来。

老太太说她信佛,信命,老友又提到命数。沈寄的面部青黑,绕不过去了是吗?

“挂了。”沈寄说,”等你回国再聊。”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里传来老友的喊声,“老沈。”

“人真的要放在我那,你不再管?”戚以潦笑问,“先前不是还为他吃醋?”

“那时候只是新鲜,劲头已经过去了。”沈寄冷漠又不耐,“你有兴趣就用,没兴趣就把他赶出去,随便你处理。”

通话结束,戚以潦放下手机,屈指扣几下腿部,他阖起眼假寐。似乎是那两口酒酿得很到位,合他胃口,他的心情还不错。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还是沈寄,他说:“还是放了吧。”

戚以潦周围的空气像是因为这突兀的话一凝。

“嗯?”戚以潦发出一个带着点惊讶笑意的音节,“怎么?”

沈寄按着虎口的伤口,冷冽泛着血丝的眼眸盯着那些血珠:“我那儿子积极得很,他这会已经在路上了,凌晨就能到西城,还是让他把小狗接回来吧。”

戚以潦的口吻里充满了疑惑:“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人接不回来,老太太不会罢休。”沈寄按伤口的指节加力,血猛一下飙涌出来,他利用那股疼痛压住了什么,冷淡且厌烦道,“就随她去。”

“老沈,你降降火,少跟老太太争,她岁数大了。”戚以潦的背脊离开沙发,他做起来,情绪挺高的样子,“那我回国的时候就直接去你那,喝你的喜酒。”

“狗罢了,还长了一口沾过血的尖牙,敢算计到我头上,让老太太慢慢磨去,我是不想管了。”沈寄嫌恶地说了一句,把虎口的血擦在西裤上面,“听话的小孩子不知道多乖,我犯不着给自己找罪受。”

“也是。”戚以潦回应了老友两句挂掉,他坐了会,才发现自己手中捏着酒杯,酒全洒了,脏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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