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长风见苗欣一言不发,
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
有点被吓到。
试探性地伸手摸了下苗欣的脸颊,
感觉体温还算正常,
他才轻轻将苗欣搂进怀里,
柔声哄道:“欣欣宝贝,
哥哥是胡说的,
你别相信。
肯定不是慕容康,
再怎么说,
他也是咱们外公,
亲生外公。
都说虎毒不食子,
舅舅慕容博远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妈妈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就算再讨厌爸爸,
想折磨爸爸,
也没有理由将自己的一双儿女,
都斩尽杀绝吧?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件事情咱们先放一放,
你不要纠结,
也别有什么思想负担,
等哥哥把慕容泾阳的事情慢慢调查清楚,
再来考虑其他的好吗?”
苗欣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整颗心沉下去的同时,
身上感觉特别冷。
被司徒长风揽进怀里,
她下意识就用额头抵住司徒长风的胸膛,
缩进司徒长风的怀里寻求温暖。
直到呼吸间充斥着长风哥哥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
侧耳聆听,
全是长风哥哥平稳的心跳声,
她的思绪才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她确实被长风哥哥刚才脱口而出的“傀儡”惊到了,
不过,
令她心惊肉跳的,
并非长风哥哥怀疑慕容康是终极大boss这件事,
而是长风哥哥提到慕容康,
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事。
人与人之间的有些感情,
跟接触的时间长短,
和相互了解的程度有关,
有些,
却不是。
譬如苗欣对长风哥哥,
满共加上今晚,
苗欣只见过长风哥哥两次。
可她和长风哥哥之间,
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亲密,
仿佛血缘早已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哪怕茫茫人海,
他们也能一眼嗅出亲情的味道。
再譬如苗欣对慕容川,
从四年前的恶意挤兑事件开始,
苗欣就知道慕容川是个赖痞子。
而慕容川对她也总是没个正形儿,
时时刻刻都会在嘴巴上占她便宜、吃她豆腐。
但即便如此,
苗欣也不讨厌慕容川。
她和慕容川之间,
是一种超出寒爷和慕容川曾经患难与共的骨肉亲情,
就算在苗欣面前,
慕容川表现得再恶劣,
惹得苗欣再反感厌恶,
苗欣也不会伤害慕容川。
同理,
一旦苗欣遇到危险,
慕容川也会奋不顾身地来搭救她。
他们之间的亲情虽然与苗欣和长风哥哥的不太一样,
没那么亲密,
也不怎么和谐,
但却同样彼此信任。
就连蓝狐这个假外婆,
苗欣只与她有着短暂的几个月接触,
她们之间,
都存在着一种奇特的不舍。
可对慕容康这个亲外公,
苗欣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自从苗欣顺利回归慕容皇室后,
慕容康就一直对她很疼爱,
丝毫不干涉她的隐私。
但,
苗欣在皇室山上的行动范围,
却只限定于贵宾楼。
在不得慕容康召唤的情况下,
她和慕容川都不能去主楼,
更不可能在皇室山上到处乱转,
去拜访其他皇族。
皇室山上布置了很多兵力,
苗欣肉眼可见的,
就不下于一个团,
而那些大晚上到处乱转的影卫,
更是神出鬼没、不计其数。
慕容川说那些影卫只是公务在身、日常夜巡,
苗欣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那些影卫,
分明只是针对她布置的。
还有那场接风宴,
慕容康确实亲自在接风宴上,
将苗欣以外孙女和慕容川未婚妻的身份,
热情地介绍给了族人,
让苗欣在那晚出尽风头。
甚至苗欣空手套白狼,
拿走了那么多族亲们的股份,
慕容康都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
丝毫都不过问,
就像个真正无比疼爱孙女的祖父,
什么都由着苗欣。
但苗欣就是觉得不自在,
觉得慕容康对她的好,
很假。
这种假,
更像一种无视。
正常情况下,
无视某人,
又有什么理由纵容?
苗欣假设了好几种关系在里面,
最后,
她认为,
是利用。
当一个人,
能够容忍一个他完全可以忽视的人做任何事情的时候,
只能说明,
这个人对他有利用价值。
就像她苗欣,
倘若她对于慕容康来说,
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那么慕容康在还没有开始利用之前,
把她当成小宠物一样养着,
就完全说得通了。
她跟大哥厉勋爵做医学实验的时候,
不是一样会养很多小白鼠吗?
每天投喂,
将小白鼠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一旦实验开始,
小白鼠就会一只只丧生在她和大哥的手术刀下,
并且,
她和大哥对小白鼠没有任何负罪感。
没错,
慕容康给她的感觉,
就像是,
将她当成小白鼠来养。
假如慕容康真的是长风哥哥说的医学狂人,
是终极大boss,
那他把自己的外孙女当成小白鼠,
也没什么稀奇。
毕竟狂人之所以被称之为狂人,
就是因为,
他们缺失了正常人的认知和感情。
而对苗欣这个外孙女都这样,
那么对慕容若卉这个女儿呢?
会不会,
在二十多年前,
慕容康也曾把慕容若卉当成小白鼠来养?
传闻当年慕容康异常疼爱小公主慕容若卉,
可慕容若卉私逃后,
慕容康的所作所为,
却根本不像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而更像一个抛弃了背叛自己棋子的阴谋家。
假如当年慕容康对慕容若卉的疼爱是装出来的,
也是他对苗欣这种形式上的亲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
他将苗欣留在皇室山上,
只是为了让苗欣取代慕容若卉,
完成他既定的某些事情,
或者某种实验?
不怪苗欣会将慕容康想得如此扭曲,
她试着将自己代入慕容川的角色,
去感受慕容康对慕容川的好,
试图引起共情。
可惜,
失败了。
她感受不到慕容康对慕容川的好,
可能慕容康对慕容川,
稍微比对她苗欣在乎那么一点点,
但苗欣察觉到最多的,
依旧是无视。
而当年慕容康既然能纵容慕容泾阳联手慕容二杀死慕容博远夫妇,
也说明他和慕容泾阳是同一类人。
骨肉亲情对于他们来说,
就是多余的累赘。
更何况一个能想出摘走司徒瑾瑜内脏,
剥掉司徒瑾瑜脸皮,
尝试着把人变成多腿鸡、多翅鸡这么变态的家伙,
也许国王和皇族的身份,
仅仅是从事某种不见光的研究的华丽外衣,
他对子孙的所谓重视和疼爱,
也只是掩盖他冷漠麻木内心的幌子罢了。
想到自己和慕容川回归皇室,
有可能是自投罗网,
苗欣下意识就想到了寒爷。
慕容川曾告诉过她,
当年,
是慕容康救了他,
然后将他送去了贫民窟。
试问这世上,
有哪个爷爷,
会将自己心爱的孙子,
送去贫民窟的?
尤其是,
这个爷爷,
还是一个国家的国王。
即便当年皇室内斗严重,
说慕容康没有能力给慕容川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和生活环境,
苗欣还是觉得太过于夸张。
可如果慕容康的目标是寒爷呢?
如果那时候,
这只疯狂扭曲的老狐狸,
就盯上了年仅四岁的寒爷,
那么,
他把孙子放进贫民窟,
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究竟为什么?
这么大费周章,
不惜耗时二三十年来算计她苗欣和寒爷,
慕容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到底,
在从事什么医学实验?
苗欣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能确定,
那个断指寒爷的出现,
绝非偶然。
当年慕容若卉逃离皇室,
爸爸惨遭慕容泾阳毒手,
以及舅舅慕容博远夫妇被杀,
只是某个巨大阴谋的开端。
而从寒爷遇刺诈死开始,
到她苗欣回归慕容皇室,
住进贵宾楼后,
这个阴谋,
就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收网。
“皇室山?”苗欣脱口而出。
“什么?”司徒长风正在安抚苗欣的情绪,
冷不丁听见苗欣冒出这三个字,
愣了一下,“欣欣宝宝,
你在说什么?”
“哥,”苗欣眼眸晶亮地看着司徒长风,“我觉得,
慕容皇族一定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或者说实验基地。
而这个实验基地,
极有可能专门用人来做实验,
它所在的位置,
大约就是在皇室山上。”
“???”司徒长风今晚太多次被震撼,
惊着惊着,
他就习惯了。
此时,
听见苗欣如此大胆的猜测,
他居然没太多情绪波动。
只是皱了皱眉,
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有可能在用人做实验?”
“冷菲菲!”
听到冷菲菲这个名字,
司徒长风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
他今晚和欣欣宝贝谈了很多超出正常思维范畴的话题,
这些话题,
以前他就算有所怀疑,
也不敢往深里想。
今晚有了欣欣宝贝在身边,
他才敢放开思维,
大胆猜测。
可无论他和欣欣宝贝怎么猜测,
兄妹俩始终保持着默契,
没有提及冷菲菲。
没错,
冷菲菲的遭遇,
跟爸爸太像了。
唯一不同的是,
当初慕容泾阳又在爸爸体内,
移植了一套破烂不堪的脏器,
冷菲菲却没有。
那天早上,
司徒长风一看见新闻,
看见冷菲菲死亡惨状的照片,
就有强烈的熟悉感,
他不信欣欣宝贝感觉不到。
可欣欣宝贝从头到尾都没有提,
他便配合着也不说破。
此时,
欣欣宝贝如此直白地说出冷菲菲的名字,
便是完全洞悉了慕容皇族的真正嘴脸。
换句话说,
杀害冷菲菲的凶手,
是慕容皇族的人。
他们杀死冷菲菲的理由,
也不是抢劫和仇杀,
而是,
为了做实验,
冷菲菲只是个为他们提供脏器的罐子。
结合欣欣宝贝之前说过的,
小九察觉到,
慕容婉柔被人掉包一事,
有没有可能,
慕容婉柔也和冷菲菲一样,
是个装脏器的罐子?
连对慕容婉柔都这样,
那么欣欣宝贝呢?
“慕……慕容康接纳你和慕容川回皇室,
是……是想拿你们两个,
做人.体.实.验?”
司徒长风惊恐地说出这一句后,
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显然,
他被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
吓到了。
苗欣倒没想到,
长风哥哥的脑子转这么快,
一下子就能想到她和慕容川身上。
有了之前的推理,
她此时心理承受能力大增,
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应该是的。
不过,
我觉得,
慕容康的终极目标,
或许不是我和慕容川,
而是……厉宸寒!”
“啊?”司徒长风顿时呆若木鸡。
苗欣眯起眼睛,“想打寒爷和我的主意,
倒也并非那么容易。
不过哥,
我一直没想明白,
他是怎么盯上寒爷的?
难道,
寒爷身上,
有什么特殊的秘密吗?”
刚问完,
身后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苗欣和司徒长风同时回头,
只见,
一名荷枪实弹的卫兵正从电梯里跑出来,
看见兄妹俩,
眼睛都红了,“少家主、二小姐,
不好了,
蓝狐……蓝狐自杀了!”
五分钟后,
苗欣和司徒长风重返地牢。
蓝狐的死状,
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了,
而是,
恐怖。
她是用蹲便器上的碎瓷片,
割断颈动脉而亡的。
但,
在此之前,
她还干了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她将自己整张脸皮,
剥了下来。
所以苗欣和司徒长风跑进地牢里,
看见的,
便是一张血淋淋的,
肌肉和骨头都暴露出来的脸。
蓝狐是跪在地上死的,
形态看上去,
像是在祈祷,
她面对着西侧墙壁,
而墙壁上,
就挂着那张被她自己剥下来的脸皮。
这场景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太过震撼,
让苗欣和司徒长风许久都缓不过劲儿。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
苗欣才红着眼圈,
颓废又抱歉地对司徒长风道:“对不起哥,
我不知道她这么不抗压。
早知道会这样,
我就不该那么咄咄逼人,
我……”
“不是你的错,”司徒长风伸手揉揉苗欣的脑袋,眼眸都变得黯淡了很多,“就算要怪,
也是哥哥的错。
哥哥早就该发现,
蹲便器上的瓷砖被她砸碎了。
看在她曾经照顾过妈妈的份儿上,
咱们好好安葬她,
也算是,
替她的女儿,
为她尽最后的孝吧!”
“嗯,”苗欣点点头,“好。”
到底是被自己喊了将近半年外婆的人,
现在走了,
死因还和她有关,
苗欣不想假以他人之手。
让卫兵去打了干净水和新衣,
苗欣想替蓝狐整理一下。
司徒长风帮不上什么忙,
只好在旁边四处打量。
看见那张血淋淋贴在墙上的脸皮,
他头皮有点发麻,
但又有些不忍。
想来想去,
他还是戴上医用乳胶手套,
亲自上前,
打算将脸皮揭下来。
脸皮是蓝狐剥下来后,
趁着血迹未干,
直接贴在墙壁上的,
硬抠容易撕毁,
司徒长风便浇了些水,
一点点往下剥。
“欣欣宝贝,”他问:“这张脸皮可以取下来,
你看,
要不要给蓝狐再缝回脸上去?”
苗欣张嘴就想说:“当然要。”
可转念一想,
蓝狐到死,
都要将脸皮剥下来,
应该是极其痛恨自己这张酷似慕容若卉的脸。
所以她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她大概很厌恶这张脸。
就像爸爸那样,
给她也找副面具戴上就可以了。”
“好。”司徒长风点点头,
继续动作。
揭到一半,
他又随口道:“欣欣宝贝,
你说,
蓝狐到底什么心态啊?
当年她女儿王秀芝被慕容瑞安碎尸万段,
她都没自杀,
为什么现在就自杀了?
她对慕容泾阳和慕容康,
就这么忠诚吗?”
“也许不是忠诚。”苗欣轻叹:“想要驯服猛兽,
最好的办法,
其实很简单,
就是粗暴地鞭笞殴打,
打到它听话为止。
忠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也是被养成习惯的奴性,
而这种奴性最开始,
是由恐惧演变而来的。”
“是啊,
不止蓝狐,
慕容皇族的影卫,
大约都怕主子怕的要死。
慕容康和慕容泾阳,
应该也像小说里那样,
给这些影卫服用过毒药之类的东西,
来控制他们。
不过欣欣啊,
你说,
既然蓝狐惧怕皇族,
又厌恶酷似妈妈的这张脸到这种程度,
她为什么不把剥下来的脸皮踩在脚底下,
反而要贴在墙壁上,
顶礼膜拜呢?”
“嗯?”苗欣手上的动作一顿,
目光唰地落在了司徒长风正缓缓揭下的脸皮上。
顶礼膜拜?
没错!
因为蓝狐死的太突然,
苗欣心存愧疚,
完全忽略了蓝狐死时的形态,
也忽略了这张被剥下来的脸皮。
而因为蓝狐的模样,
完全是老年版的慕容若卉,
苗欣便理所应当的认为,
蓝狐是因为厌恶自己影卫的身份,
厌恶继续做慕容若卉的替身,
所以才残忍地剥掉了自己的脸皮。
可如果不是呢?
正如长风哥哥所问,
如果蓝狐真的这么讨厌自己的脸,
那她有什么理由,
在剥下脸皮之后,
还跪在地上,
倒死,
都摆出一副顶礼膜拜的虔诚模样?
为什么?
抛开现场的血腥不谈,
只看蓝狐做的这些事情,
以及摆出的姿势形态,
包括她将脸皮贴在墙上,
正南方的墙上的举动,
她的顶礼膜拜,
更像是某种仪式。
那她,
究竟在干什么?
“哥,”什么也顾不上,
苗欣站起来道:“先别把脸皮揭下来,
等一下,
让我照几张照片。”
“哦,行。”司徒长风赶紧将剥了一大半的脸皮,
重新打湿贴回去。
苗欣掏出手机,
从不同方位,
以不同角度,
将蓝狐的死状,
和地牢里场景记录下来。
这一刻,
她俨然成了一名极其称职的法医。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影卫代表着什么。
而对于蓝狐这么理智狡诈的影卫,
连亲生女儿的死亡,
都不会让她生出死念的影卫,
会以如此奇特的方式死亡,
一定是种无声的控诉。
苗欣有种强烈的预感,
蓝狐是在告诉她什么。
不管是什么,
她一定要解开这个残忍又血腥的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