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隐,午夜将至。
沈绛从萧尹的怀中抬起头来,终于放松地叹出口气。
“我好些了。”他轻道,只是嗓音略有些沙哑。
萧尹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滚烫的热意已经褪了下去。
沈绛就着他的手掌,闭上眼睛用脸颊轻轻的去蹭蹭。
这幽暗的角落里没有光明的灯火,他的脸庞隐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中,那消瘦的手指抚摸过宽阔的手背,滚热潮润的嘴唇不时亲吻着那温热的掌心,然后是指节,再是指尖……
“小绛……”
萧尹搂着他腰际的那只手臂已经情不自禁地收紧。
“我是清醒的,别担心。”
他突然停了下来,依旧靠在他的肩窝处,“……我……只是有些难过……”
并不只是有些。
那声音里,瞬间有着浓重的哀伤。
“抱紧我……”那种景象他不想去回忆,但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他觉得很冷,午夜的冷意几乎让他瑟瑟发抖。
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与那样的禽兽有着一半同样的血脉。
萧尹双臂将他圈住,亲吻着他的额头,轻语呢喃着什么。
“当——当——”
“当——”
……
钟声终于响起。
是十二声悠长的长鸣。
沈绛望向水晶宫方向,“我似乎觉得,无论康须老头说的是鱼还是水,其实都已经被网进了一张大网中。”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萧尹道:“啊,不错,看来这张网设计的精心无比,对付不同的人,用了不同的贴心的饵料。”
他大概已经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即便再光怪陆离的表象,但其中深藏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走吧,我还想去见见,今天晚上真正的重头戏。”沈绛从他的怀中起来。
在堡垒的大厅里的那些人,不过是些沉迷享乐的纨绔而已,他方才仔细看过,之前在花园里看见的一些比较重要的人,并未在那。
萧尹却依旧搂着他,还拍了拍他的后肩,轻道:“小绛,告诉你件事情。”
“嗯?”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作为一个配得上你这个小偷、混混、无赖的逆贼、匪首、罪徒,吃喝嫖赌这些本事……”萧尹同怀里的人道。
沈绛睁大眼睛眨眨,“嫖?”
“这个没有!”萧靖王一瞬间求生欲旺盛,“咳咳!绝对没有!”
萧尹展开手掌,掌心六枚白生生的骨质的骰子,被他在指间玩得灵活无比。
“我的赌运一向还不错。”他还笑眯眯道。
沈绛只有一个问题,“那喝花酒呢?有没有?”
水晶宫的二楼,比起一楼的精巧富丽,显得简单许多,也安静许多。
四万银贝,是一笔非凡的巨款。
把四万银贝拿出来当做入场券进入这场赌局的人,要不然是最没心没肺的败家子,要不然就是有钱到实在没地方花的冤大头,或者是——知道这场赌局真正吸引人的那件奖励品。
“方才,我无意中听来一件事情。”说话的人,是玛哈,但是她的装束同之前大不一样,甚至连声音都变了个音调。
她那原本漆黑而卷曲的长发变成了金黄的颜色,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却更加深邃了些,而瞳仁则变成了一种浅浅的湖蓝,浅棕色的肌肤也成了吹弹可破的雪白。
而那身流浪艺人一样的衣裙也不见了踪影,换了一身华丽的红裙,从头到底,都戴满了各种首饰。
眼前的女人同之前判若两人。
若非她故意对着沈绛做了个她特有的一个小动作,沈绛根本分不清她易容之后的模样。
现在,她可能叫萨吉尔,也可能叫什么亚娜,是某个城邦的公主,或者是什么总督的女儿,几乎所有男人都被她吸引地移不开目光。
她招摇地经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故意展露出自己曲线完美的身体,以及颠倒众生的笑颜,然后坐在了角落里沈绛的身边。
用着一把镶嵌着羽毛和珍珠的折扇不时遮挡着自己的嘴唇,一脸夸张的同沈绛在说笑。
沈绛揉揉眉心,“你又在玩什么?”
他并没有好太多,被缭绕香熏过之后,虽然吃了解药,但那种耗费心力的疲倦感让他这会儿提不起什么精神,所以找了个角落倚坐着。
玛哈看着萧尹已经在厅中的赌桌落座,之前在楼下的雅座侍候的那名侍女夏娜,立在他的身后。
“撒曼王冠,并非只是一件不详的宝物。”她小声地道。
推牌九,八人桌,轮庄,此轮坐庄的是个独眼的大邑人。
玛哈道:“有人说,王冠在挑选它的主人。”
萧尹看牌,一对杂九,不好不坏。
但他运气的确实不错,小赢一把。
“难道那王冠还长了眼睛?若是它看不顺眼的人,就能发动什么神功劈死人吗?”沈绛揶揄道。
“王冠现世之后,一共有过十三名主人,死了十个。”玛哈晃晃羽扇,遮住了说话的嘴唇,还向着沈绛的方向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
此刻,坐在萧尹斜对面的一个家伙,眼睛不受控制地向玛哈看来,玛哈对他抛了个媚眼,那家伙险些坐都坐不稳了。
沈绛却侧了下脸,在那羽扇的遮掩下,好似他正在亲玛哈的脸蛋一般。
因为那个色眯眯盯着玛哈的人,就是那个鬼哭谷的马贼头子,沈绛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想被他认出来。
沈绛也小声地道:“那剩下的三个人,是有什么讨王冠欢心之处,才被网开一面?”
玛哈道:“没有,他们是失踪了,第一个失踪的,是五十年前,有个叫石雪泉的人,王冠的第九任主人,他同人赛马,骑着一匹白马,挥鞭之后一去不回,无影无踪,石家也就此没落。王冠在石家的库房里放了二十年,直到被石雪泉的孙子拿去典卖了,才重见天日,到了第十任的主人手中,而那个新主人,大概在五六年前,死在西河城一家南风院的床上,听说,是被婆氏的刺客所杀。”
沈绛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似乎他无意中成了王冠的帮凶?
因为那个第十任的主人,大约名字叫安知河吧……
安知河该死,沈绛从未忏悔过这桩杀人案。
萧尹的手气好的离谱,甚至抓了一次的双天牌,他一连赢了五把,那两百枚的筹码,变成了七百枚。
在他面前堆成了高高低低的一大堆。
“哇哦~”连玛哈都十分的意外,“我没瞧出来他怎么动的手脚,难道他真的运气这么好?”
沈绛也没有看出萧尹怎么动的手脚的,但他看出来此轮坐庄的那个红脸马贼是怎么动手脚的了。
鬼哭谷的马贼头子叫向惊天,他已经盯了玛哈无数眼,就差流口水了,沈绛头大的很,只好一直躲在玛哈的扇子后面。
向惊天与沈绛的过节,是在两年前马贼们进了西河城里的黑市里一家叫销魂窟的酒馆开始的,一般能惹到沈绛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
一、调戏他,包括但不限于语言及其行为;二、出老千被他发现。
那个惹了沈绛的马贼是向惊天的义弟,他两件都干了,所以沈绛就剁了他出千的手,但那时候沈绛脸皮还很薄,不好意思脱人裤子,就留下了他的子孙根。
向惊天嚷嚷着要为义弟报仇,但大元宝的剑一亮,他也就那么嚷嚷几下,就偃旗息鼓了。
这会儿向惊天摸了张地牌,另一张杂八,他非常快速的把杂八换成了另一张两点,一副糟烂的地杠变双地,通吃。
两年过去了,这些马贼出千的手艺也同样很糟烂。
其实向惊天的鬼哭谷,派头很不小,足有三四千号喽啰,乃是天山一霸。
起码这些粟特的大商人都要买他的面子,但他不应该在这赌局上出千,就算出千,也不应该这么侮辱人智商。
一副牌也就两张地牌,萧尹笑眯眯地翻出了他的牌,也是一张地牌,另一张,却是张杂八,地杠,零点,但是这下台面上就三张地牌了。
伺候的司客请了两名冷面的护卫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向惊天站起,向惊天不忿,指着萧尹想说他的牌是假的,但是哪个出千的会换出一副烂牌出来?
司客便依旧让护卫把他提了起来,再恭恭敬敬地扔了出去。
“搅了诸位贵客的兴致了。”司客十分恭敬地赔礼。
康家的这些象牙牌做得非常的独特,绝无仿造的可能,向惊天应该做了一番功夫的,他换的牌,大致只差了一二分,外人就算细看也几乎看不出来差别。
但就算沈绛是个偷梁换柱的好手,也绝对不敢在这里用假冒的牌来换真牌。
不过这回,沈绛看清楚了,剩下的十六张牌,稍稍的歪了一下,在向惊天换牌引起了司客注意的时候,萧尹随手一拂,他甚至没有碰到那牌堆,就把一张板凳换了那张地牌。
萧尹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司客的歉意。
——既然他的小绛瞧那向惊天不顺眼,那就是向惊天的错,这人在这里太碍眼了。
萧靖王几时同人讲过道理了?
向惊天被扔出去之后,沈绛才从玛哈的扇子后冒出脑袋。
玛哈终于看明白了这场面,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然后站了起来。
沈绛抬眼瞧她,“你去哪里?”
玛哈换牌的手艺出神入化,他们一向合作良好,今晚无论如何,那顶王冠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离你远点,免得有人的妒火蔓延到了我的身上。”玛哈抖抖扇子,笑得百媚众生,“我可不想被人扔出去。”
沈绛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