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行无日月。
一晃又是整整七日。
但也就是这七日时光,顾清欢的资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接连炼化两块龙骨后。
赵庆又向姜言礼讨要了凤皇一脉的百真露,拿过来给清欢凝炼血脉使用。
百真露的效用虽然远远比不上真龙骨。
但却已是凤皇楼中,山主层次才能使用罕见奇珍,所花费的贡献足足八百万有余。
对于大多数凤皇弟子来说,提升血脉根本不会用这种珍宝。
毕竟他们只需寻同属之骨血,就能将自身血脉激发完全,大部分骨血可以用贡献轻易兑换。
但顾清欢不同,她是龙属,与血衣楼主同脉同源……寻常异蛟陨落后的兽骨,对她而言毫无作用。
除此之外。
赵庆问询过姜言礼,确认无误后,又取了三百滴血衣的传承精血,以凤皇的秘法汲取其中血脉神韵,也一并由清欢吸收炼化。
这般效用便更显低下,甚至还比不上百真露,可百真露只有第一次使用有效。
而清欢的血脉,也早已过了用精血能够带来提升的程度,可以说效果甚微。
但效果小不要紧,量大一样能顶一顶。
赵庆和姝月商议再三,还是没有动用那条龙筋。
一来,那是送给司禾的,司禾私下里时常拿出来把玩。
二来……
虽然清欢对炼化龙骨之时没有任何抗拒,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忍。
但姝月赵庆和小姨尽是心如明镜。
清欢只是不想辜负了主人的一番心血。
只要是赵庆给清欢的东西,她什么都会认真收下记好。
莫说炼化龙骨为她提升血脉。
即便是要她割肉下酒,她也会笑盈盈一点点割下自己的血肉,向赵庆展示她的痴迷与爱慕。
可她与青影……毕竟曾是极为亲近的师姐妹,是同居一室同修同往的交情。
且不说青影是否真的拿清欢当师姐。
但对于清欢来说……她这半辈子掰着指头数下来,也没有什么朋友。
让她炼化昔年师妹的骨块,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要是再把龙筋也让她使用……
赵庆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对清欢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煎熬与折磨。
思虑及此,便也只能先用传承精血和百真露尝试。
如果真到了最后一步还无法进入龙阙,到时候再炼化龙筋……清欢应该也能放下一些心障吧。
寂静的琴室之中。
胭脂般的斜阳透窗而来,照在清欢的侧颜之上,映出几分柔和与温婉。
但当她那双金光熠熠的幽瞳开阖,夕阳的余晖却也黯然失色,那抹温柔更是荡然无存……被淡漠的眸光碾碎如烟。
赵庆倚在琴架旁,抬眸轻笑与她对望:“如何了?”
“命蝶又结蛹了……应该可以尝试。”
清欢也不管溪梦还在一旁,直接低垂螓首伏在了主人腿上,好让自己的言语听上去没有那么冷淡。
这几天里,赵庆可谓是两班倒。
大多时间过来守着清欢,也和小姨姝月柠妹交替着,轮流过去陪三位行走磨时光。
姜言礼倒是还好,只是南宫瑶和光头真要皮起来,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最后没办法,还是让他们搓上了麻将,赵庆才觉得稍稍轻松了一些。
而清欢这边。
除却血脉的精纯程度大幅提升之外。
由于其九妙药体的缘故,对龙骨龙血以及凤皇奇珍的吸收,同样带动了修为与本命蛊蝶的变化。
七日之内连跨两境,直接从练气七层回到了练气九层。
虽说只是借助气血重新冲开了洞房与泥丸,但言说出去也足够惊呆一众玉京弟子了。
即便是中州的那些古族天骄,也没有过一年之内连跨数境的记录。
但清欢只是重修,还有最为顶尖的资源供应,却又得另当别论。
而她那原本为紫青色泽的命蝶,觉醒血脉时结蛹蜕变后,紧接着又迎来了第二次结蛹。
这一次……赵庆望着已有了几分熟悉。
与骨女的命蝶一般无二,五彩斑斓流光熠熠,未曾化蝶便已显露极为神妙的效用,引动周遭灵气蕴养自身时,犹如鲸吸牛饮。
甚至以练气修为,便能将磅礴的灵气凝作灵液,堪比一座高阶聚灵阵的效果!
不过对于那命蝶来说,这一年来汲取过的仙珍也算是惊天动地……
如意仙宗宗主柳义的生机遗褪,乃是世间最为稀有的草木妖仙所遗留之结晶。
又有司禾用自身精血帮着浇筑,以天道残片所带来的浩瀚生机蕴养。
如今更有血衣楼主之骨血洗礼,那是如今天地唯一的真龙,道劫之后十二位初代行走之一,更是清欢龙属血脉的源头……
赵庆眼看着清欢的命蝶,自灰白色泽一步步蜕变到了如今的境地。
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畅快,甚至是比他自己拥有如此底蕴,还要觉得欣喜。
清欢即将回到筑基境的修为。
并且已是世间一顶一的资质。
白玉行走同样是一道斑斓命蝶,但赵庆不相信骨女使用过的仙珍,比清欢的还要神异齐全。
凤皇行走也不过刑虎血脉,显而易见与清欢的血脉相差甚远。
自己血衣行走能拿到的所有好东西,日后也都会给清欢使用……
况且她还是九妙药体!
那些中州的圣地仙子又怎样?
能比得过清欢一丝一毫吗?
赵庆缓缓抚动清欢温热的脸颊,勾起她精巧绝美的下颌与之对望。
即便是看着那冷淡闪躲的金瞳,也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陌生。
似乎还能从里面看到……
当年初见时,落落大方站在自己身前的清丽师妹。
在灶坊小院里,挽起水袖洗菜烙饼的温婉小女人。
揽仙镇北,深夜里云雨过后浅歇片刻……继而研习草木经册直至清晨的女丹师。
松山的家中,温顺跪在身边,神识演化丹炉与自己交织相融,会心一笑的乖巧小药奴。
长生坊天倾剑下,自己怎么赶也赶不走,即便是折断手臂……也还死命相依跟随传渡的妻子。
她姿容称不上人间绝色,但不管前世今生,配自己都是绰绰有余。
她总是笑盈盈的,但也经常伏在自己怀中哭的梨花带雨。
赵庆缓缓揉弄怀中发丝,将清欢的脸颊按回了腿上,轻笑传音道:“我前世见过你……”
“顾清欢纤尘不染,是一位舞于九天之上的仙子。”
“不是,也得是。”
清欢合上了凤眸,斜阳透窗而过有些昏黄。
她并未传音,而是轻柔低语:“顾清欢只是主人的奴儿,生是,死也是。”
……
紫金宫阙之外。
损毁残破的长阶在晚阳的余光中,更显几分凄凉。
姜言礼和溪梦并肩同行。
柠妹则是和南宫瑶凑在了一起,听她暗地里传音讲述骨女的旧事。
司禾遥遥跟在远处,饶有兴趣的观望着……旧时妖庭的残留碎玉与斑驳痕迹。
她手中还无意识的把玩着一杆青玉笛,同样是这螭龙宫阙中所遗留的古宝之一。
赵庆和姝月小姨,陪着清欢行在最前方。
一如过往的十多年里……他们四口一起外出游玩,一起窝在家里修行,也一起听风看雨等朝阳。
清欢穿着极为寻常的素裙,纤手中轻挽了丝带与水袖。
她低垂螓首,亦步亦趋的跟在主人身边。
但那双金色瞳子所散发的威严与冷冽,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她明明低着头轻缓迈步,却给人一种女帝出游的错觉。
而小姨这位真正的女帝,与清欢相比却显得柔和了太多,似乎她那天生清冷的容颜与眉眼,也化作了淌动的似水温柔。
他们还未行至那紫金大门之前……
宫阁之外便有灵气震荡。
阵符所演化的女子虚影又一次出现。
同时也有一股惹人心悸的浩瀚威压,开始自宫阙深处酝酿升腾。
那道冷漠的龙侍阵影,这一次再没多说什么。
只是扫视这一行十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顾清欢的身上。
清欢便也缓缓抬头与她对望。
金光熠熠的双眸间似有龙影闪烁,那最是寻常的素裙与水带,仿佛也成了仙贵绫罗所钩织的霞帔。
溪梦跟在姜言礼身边远远望着。
原本她还觉得螭龙妖主的传承太过难取。
可如今眼前的画面……
风尘侵袭飞荡的水袖,却怎么也拂不去那抹威严浩渺的气度。
幽冷金眸使得夕阳都有几分黯淡,原本残旧的宫阙也因此熠熠生光。
仿佛……顾清欢随时都会戴上凤冠,而后水袖一挥飞升成仙,冷漠审视这片凄冷的妖庭与世间的臣子。
女子龙侍的阵影消逝无踪。
紫金宫阙那巍峨的殿门,也缓缓开启。
残旧奇金发出的异响,与周遭激荡的风尘混杂交织……
迎接着天地寂灭之后,第一位进入此间的龙嗣。
“清欢以人族之身,能够开启这座螭龙宫阙,血脉显然逼近了真正螭龙龙嗣的程度。”
“虽说螭龙比不过真龙那般血脉精纯……”
“但也是旧年妖庭之时,世间罕有之妖主,放在如今的天下,更是早已绝迹无踪。”
南宫瑶杏眸微凝,轻声低语的同时。
以手中鸳玉浅作记录。
【道劫历三万八千有一十四年】
【血衣行走赵庆之妻顾清欢,开启妖庭螭龙神阙。】
【妖庭尚存龙属宫阙十七座,如今再去其一,仅余五座保存完好,尚有传承试炼存留。】
赵庆神情凝重,感受着宫阙禁制上浩瀚的威压,心中难免有些放心不下。
殿门虽启,但也仅容龙嗣入内……
清欢缓缓合上了凤眸,低头在他身边自语:“清欢自从跟了主人,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一直被主人护持在身边。”
“不管是吃穿住行还是修行与家事,主人都会帮奴儿考虑分明,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可……”
她仰首轻笑,金光熠熠的眸子荡起明艳光泽。
“可奴儿总得自己走一程不是?”
赵庆轻笑摇头。
让清欢自己走一程?
上哪去啊?
他托起女子侧颜捧在掌心,与之四目相对,深深凝望那道陌生的金瞳。
霎时间,有山岳的虚影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再望之时,已然是出现在了清欢的凤眸之中。
赵庆随手揉了揉美人儿的发丝,将她推进了寂寥幽深的螭龙宫阙……
传音轻语笑道:“我主人给我的,现在主人借给你,我们在外面等着。”
虽然无法跟随清欢入内。
但有太阿印留在她身上,赵庆也能放心不少。
太阿印除却能护持清欢的命宫之外。
更是司幽的香火之印,如今楚国的香火有了起色,司禾也能遥遥护她一二。
……
顾清欢最后回眸望了主人一眼,而后坚定迈步,迎向了宫阙深处的寂寥与幽暗。
身后的殿门缓缓闭合,发出诡异而尖锐的声响。
轰!
当殿门紧紧封闭的一瞬间。
顾清欢眸中金光大盛,皓腕上缠绕的丝带骤然崩碎。
她身上属于妖的气息变得愈发浓郁,丹田之中蕴养的蝶蛹也蜕化成蝶,汇聚周遭的灵气呼啸而来。
清欢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纤纤玉指绷的笔直,其间夹杂着四枚功效各不相同的金丹符箓。
右手则是紧握了一杆亮银长枪,倾于身侧……
她一改此前那副温顺垂首的姿态。
开始肆意的宣泄血脉伟力带来的气势,如墨青丝纷飞乱舞,大步流星的持枪而行。
神识无法探出体外,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耳边回荡的唯有自己的脚步……以及寒锋划过墙壁发出的刺耳嗡鸣。
预想之中,那位女子龙侍的阵影并没有出现。
所谓的传承与珍宝,在这片冷寂漆黑的世界中,也寻不见任何踪影。
清欢心中满是疑惑,隐隐生出些许畏惧。
不是畏惧自己早已深陷险地,只是害怕这宫阙里的传承……抵不过主人为她花费的心血。
神识无法探出,她便不再去尝试感知。
双眸无法视物,她便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唯以回荡耳边的脚步声,和手中的一杆银枪……去寻觅前路与危机。
这宫阙虽说巍峨浩瀚,但半个时辰总也该走过数遍了。
但……她却觉得没有。
以耳边的回声分辨,她始终行走在一条愈发宽阔的廊道中,甚至手中银枪都已无法触及廊道的墙壁。
眼前是一片漆黑。
身后……也是一片漆黑。
不知行了多久。
顾清欢只觉得,回荡于耳边脚步愈发悠远,愈发微弱。
仿佛她并非身处宫阙,而是行走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
她心中虽有惊疑,但脚下却一刻未止,反而更快。
若是主人和姝月在此,或许会思虑周全,探寻是否身处幻境与阵法中。
若是晓怡和柠儿在此,或许会停留原地,护持己身之后静观其变,尝试寻找这漆黑世界中的任何一丝不同。
但她不会停步。
她只会满眸坚定的迎向黑暗,赶赴那未知的命运。
因为清欢深知,她在宫阙中停留的越久,主人便会愈发担忧她的处境。
一天之后。
顾清欢稍稍停步,尝试分辨来时的路,但却已无迹可寻。
她像是行于云端,就连耳边的回声都消失了。
手中符箓催发,化作一捧浩大的金光映入眼帘,但与此前一般无二……眼前除却符箓映出的光芒外,其余尽是一片漆黑。
她寒眸微凝,跟随直觉择定了一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了下去。
三天之后。
顾清欢再次停步,即便是有磅礴的灵气供应,她却也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饥饿感。
这并非身体的劳累所致使。
而是刻在她灵魂深处……
赶过很长的一段路后,必须吃饭,否则就会饿死街头。
主人也经常对她说,一个人怎么能不吃不喝?
清欢屏息静气,盘膝坐下取了辟谷丹吞服,但却毫无效果。
她索性不再挣扎。
而是取出了被寒冰符冻结的汤圆。
以丹火与丹炉,在这片漆黑的世界中,独自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七天之后。
顾清欢觉得有些疲累,心中的有无端的恐惧诞生。
主人会不会……胡思乱想?
她再一次尝试沟通太阿印,尝试寻找司幽香火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但却一无所获。
也不知司禾能否感知到自己的境况?
连日来的奔波与猜测,使得她心力憔悴,连眸中的金光都暗淡了几分。
……
十三日后。
温暖的被褥轻轻颤抖,躲在其中熟睡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眸。
她并没有再赶往未知的黑暗。
而是以丹火化开了戒中仅存的寒冰,极为轻松舒适的梳洗了一番。
在漆黑的世界中,循着直觉为自己画上了一抹烟眉,原本粉润的酥唇也被绛红口脂所晕染……虽说她自己并不能看见。
顾清欢将一切杂物收起。
金灿灿的美眸间更显几分沉静。
她又重新坐回了被窝中,这是他和主人在贺阳时用过的那床薄被。
女子冷冽的凤眸变得柔和,绝美容颜上满是笑意。
安静的为自己编了好看的辫子。
虽说……她看不见。
她惬意的躲进了薄被深处,侧倚着软枕,开始美美的回忆自己与主人的一点一滴。
回忆风雪之下,紧握的双手。
回忆自己的残躯,回忆主人温暖的怀抱。
也回忆早年经历的苦难,回忆紫珠灵舟上……与姝月和晓怡渡过的日子。
日子又过去两天。
顾清欢早已习惯了这片漆黑的世界。
但她心中却再无一丝担忧。
她缓缓收起此间的被褥,收起此间的丹炉与脂粉。
有一个极为坚定的想法,在她心中浮现。
这里!
是幻境!
绝不会出错!
她坚信自己从未在这片漆黑的世界里……停留过十五日的光阴。
不需要任何查验,不需要任何探寻。
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十五日。
若真是过去了这么久,以主人对自己的关切……一定会去请教张师姐。
即便是张师姐束手无策,血衣星辰还有另一面禁区,有更多的前辈高人。
自己的主人,绝不会任由他的奴儿身陷未知的险境!
顾清欢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分辨幻境的方法很是特殊,却也很是痴傻。
她不需要去查验自己的存在,不需要担忧自己的生机,只是依靠对主人交付生死的信念,便能用另一种荒诞的目光看待周遭的一切。
不知不觉间。
天地间有了晦暗的光影。
一双暗金色泽的眸子,带着无尽的冷冽与威严,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顾清欢见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长发纷飞乱舞,穿着月白素裙,腰间丝带轻盈荡漾。
手中还持握着一杆长枪,满目疑惑的自黑暗中临近了身前……
清欢望着这个女人,眸中显露几分意外与不解。
而对方,也同样是缓缓蹙起了眉头,以手中银枪遥指着她的脖颈,冷漠道:“你是谁?”
一瞬间。
顾清欢只觉得天旋地转,神志都开始阵阵恍惚。
面前的女人她最是熟悉不过……
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