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立刻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楚贺潮。……是啊。楚贺潮继续道:“哪怕你身处北疆,也可照样让你获得朝廷认可的官职。你莫要忘了,幽州是楚王府的封地。”他低头看着元里,颇为戏谑地笑了,“幽州内的官吏都可由父亲或我亲自指派和罢免,只是一个举孝廉出身而已,到时候直接递到朝廷就好。你身为楚王府长子正妻,在未立冠之前大可行主人之权管理幽州。一旦立冠成年,我便封你为幽州刺史。嫂嫂与我是一家人,你在后方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在前方作战杀敌,岂不比你待在洛阳更美?”楚贺潮愿意谨遵楚明丰的遗言办事,但唯独在对待元里这一点,他并不同意楚明丰的看法。楚明丰和元里接触的不多,他没有足够了解元里的价值。但楚贺潮却看明白了,无论是农庄里的新奇物、沙盘、自身能力、以及自信为十三万大军提供军饷后勤支持的底气,元里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让他留在洛阳两年,只会是浪费。元里轻轻咽了口口水。……对啊,还可以这样啊。他完全忘记他已经是楚王府的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幽州。他忘记楚王和楚贺潮都是幽州的主人,能够完全掌控幽州的官吏任免权!蒙在元里心头的浓雾忽地被一只大掌拨开,元里仿佛迎头一击,彻底被打醒了。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他之前思虑这么多到底在思虑什么。元里使劲揉揉眉心,勉强提出质疑,“即使你这么说,我也没法现下就前往幽州,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那就今日准备好,”楚将军雷厉风行的武人作风暴露无遗,他道,“嫂嫂来洛阳的日子短,洛阳中想必没什么事情值得安排。在屯骑大营领完兵马和军饷后,我们会途径汝阳县,嫂嫂的根基都在汝阳县中,要准备的东西应当都在汝阳县吧。”说着,他扯唇,“我正好也瞧瞧嫂嫂为我准备了什么东西。”元里无法反驳,又挣扎着道,“你当众掳走我,楚王与夫人定会派人来追,你”“我给父亲留了封信,”楚贺潮淡淡道,“楚明丰刚下葬不久,只能如此行事才能将你带走。我不便久留洛阳,就暂且委屈嫂嫂被我‘强迫受辱’一番了。”元里彻底没了反驳的理由。半晌,元里低着头,无声笑了。虽事发突然,但元里坦然地直视自己的内心,他当真不想去幽州吗?他当真不想立刻去往那个还未开发出来的幽州,摩拳擦掌地大干一场,将北周百姓眼里的贫瘠荒凉之地变得富饶安乐、变成有底气供出士兵口粮的大粮仓吗?以十八岁之龄统治整整一州,回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战场上,元里不想吗?他想。很想很想。既然想,又为何追究仓不仓促,追究踏不踏实呢?但他即使心中想,也并不能这么轻易地答应楚贺潮。他需要让楚贺潮听他的话,就要让楚贺潮自己来有求于他,习惯于小心待他,明白元里是个珍贵的人才,需要对他让步才行。元里静默不动。楚贺潮本很有把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有些不确定了。他低着头,只能看到元里的一头黑发和白净剔透的耳朵。“嫂嫂?”楚贺潮催了催。元里如同被推了一下才往前爬上几步的乌龟一般,慢吞吞地道:“将军,还是算了。你今日能干出掳走我的事,万一我哪日在幽州得罪了你……”他的话戛然而止。楚贺潮颇有些心烦意燥。他看不清元里的表情,便弯下了结实的后背,阴影投来,探究地看去。少年郎小半张脸近在眼前,唇角紧抿,眼睫垂着,不见丝毫动摇。楚贺潮深吸一口气,更加俯下身子,男人气息扑鼻而来。元里听到楚贺潮声音低沉,在他耳侧似乎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嫂嫂,我求你。”元里眼尾弯起,慢悠悠地道:“好,那我就答应将军了!”第18章 杨忠发千辛万苦拖慢了追着元里而来的人,等他们到达屯骑大营时,就看到元里和楚贺潮正有说有笑。元里对楚贺潮的笑意温和,举止有礼。稀奇的是楚贺潮对元里也是尊敬有加,进退有度,显得很是耐心。这么一瞧,人家明晃晃的叔嫂好关系,倒像是杨忠发刚刚看到的他们在马上打起来的那一幕像是错觉一样。杨忠发使劲揉了揉眼,被楚贺潮的模样惊得合不上嘴,他挠挠头去找袁丛云和韩进,“这是什么情况?”韩进是杨忠发的副将,袁丛云则是杨忠发的同僚,他们同属楚贺潮麾下。这两人被楚贺潮派到了屯骑大营里看着兵马,一是日常督促士兵训练免得懈怠,二是免得士兵被屯骑大营的校尉勾走。韩进比他还茫然,两手一摊,“大人,属下也不知道。将军带着嫂子一过来就是这副样子,我都没见过几次将军这么礼贤下士的模样,吓人。”袁丛云咳了咳,朝元里扬了扬下巴,“那就是小阁老的夫人?”“是,但元公子喜欢别人叫他公子,”杨忠发咂咂嘴,“你们赶紧改改口,别喊什么嫂子小嫂子了,将军说了,以后就指望着元公子给咱们提供军饷呢!”袁丛云感慨万分,“没想到小阁老死后,接着顶上去就是他的夫人。杨忠发,我并非不喜这位元公子,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问问你,你老老实实地答。这元公子到底能不能担起这么大的担子?这可是十三万大军的后方,是十三万士兵加上我们的命!可不是什么儿戏!”“丛云啊,看将军那态度,你还不明白吗?”杨忠发拍拍袁丛云的肩膀,“这位若不是有真材实料,咱们将军能这么彬彬有礼?”说完这句话,杨忠发的表情微微古怪,低声补充道:“也不是多彬彬有礼吧……将军没经过元公子的同意,直接把人给掳来了。”另外两人吸了口子冷气,同样低声道:“当真是掳来的?”杨忠发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袁丛云,“……将军这事做的可真是,唉。”朝廷把给楚贺潮的军饷都放在了屯骑大营前,但因为知道楚贺潮自己带了一千兵马过来,竟然直接拍拍屁股不管了,只把粮食放下,却没派一个民夫前来运粮。军饷不是汉中贪官那般的古董字画、金银绢布,而是实打实的一袋袋粮食,十三万大军一个月的口粮也要九十万石,这些粮食装车后便是长长一条队伍,对一千骑兵来说,着实有些困难。但楚贺潮像是早已猜到会这样一般,命令一下,所有骑兵便将军饷中不需要的辎重拆下,扔在了屯骑大营前,带着能带动的所有东西上了路。浩浩汤汤一行人便往汝阳县赶去。元里回头可惜地看着那些被抛掉的东西,“将军来洛阳的时候怎么没多带些骑兵?”杨忠发叹了口气,“元公子,不是我们不想带,这已经是我们能带来的所有了。”“战马难寻,骑兵难训。北疆粮食不丰,找出这些身强力壮的骑兵与战马,已经很不容易。”如今的马具还没有脚蹬,练习骑马的士兵常常会死于马蹄之下。元里早已想着等有了足够的后盾支持后,将能够大幅度提升骑兵战斗力的脚蹬搞出来。他若有所思,等到了幽州,这便可以提上日程了。元里问楚贺潮,“将军麾下骑兵一共有多少人?”楚贺潮:“五千。”五千啊。不错,比元里想的要多一点。没过多久,郭林与林田分别带着刘骥辛和邬恺追上了大部队,见到元里平平安安的模样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元里同他们表明了自己将会前往幽州,温声询问刘骥辛和邬恺,“两位若是不想跟我前去北方,我自会为两位找好去处。”邬恺与刘骥辛对视了一眼。刘骥辛转头看向拉得极长的运送车辆与泱泱骑着战马的骑兵,眼中精光一闪,当即行礼道:“刘某既然跟随了公子,自然会随公子赴汤蹈火。”邬恺反倒犹豫了好一会,最后挣扎一般地看向元里:“公子,若我走了,家中老母无人照料,我心难安。”元里当即道:“你若是放心得下我,我这就派人将你的老母接到汝阳,由我家中供养,定会让她衣食无忧,安享晚年。”邬恺大大松了一口气,抱拳坚定道:“我也追随公子同去。”刘骥辛趁机请求带着妻子儿女同去,他妻子儿子身体康健,可以承受得住路途跋涉,元里便准了。路上,刘骥辛有心想要展露几分能力,他骑着马绕着长队转了几圈,回来后就对元里道:“公子,那批粮草不对。”闻言,不止是元里,楚贺潮及其大小将领一起朝刘骥辛看去,“哪里不对?”刘骥辛半点不慌,不卑不亢道:“粮里掺杂了不少陈谷。”袁丛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他道:“这事我是知道的。虽是陈谷,但那些谷子尚且没有发霉,还可以吃。朝廷如今也拿不出新粮了,即便有新粮,也不会给我们。”刘骥辛掏出一把粮食给他们看,“非也。若是只是陈谷,刘某自然不会特地拿出来说。但请公子与诸位大人看,这陈谷并非寻常的陈谷,而是用水泡过的陈谷。”众人一惊,杨忠发脸色骤变,抢过他手中的陈谷就送入了口中,转瞬便黑着脸道:“他说的是真的。”袁丛云不敢置信,他也拿过陈谷尝了尝。几瞬后,他沉默了一会,眼睛都要烧红,当即怒骂一句,“狗娘养的!老子去找朝廷!”杨忠发阴沉地道:“我和你一起去!”两个人调转马头就要走。“站住。”楚贺潮面无表情道。袁丛云和杨忠发猛地停在原地,他们咬牙良久,才转身驾马走了回来。“你们去找朝廷,找谁?”楚贺潮扯唇冷笑,“朝廷能给你们换粮?你们有时间和朝廷耗?”袁丛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这些粮食是我亲自检查的,将军,末将甘愿受罚。”楚贺潮道:“回去再罚你。”说完,他看着洛阳的方向,握着马鞭的手一下下漫不经心地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一股肃杀之气从不轻不重的动作中油然而生。树影明暗光斑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上,鞭子击打黑皮手套的响声让杨忠发几个将领瞬间绷起了皮,头皮发麻。“嫂嫂,”楚贺潮突然道,“你说会是谁下的手?”元里跟着朝洛阳的方向看去,嘴里吐出两个字:“宦官。”他不仅猜是宦官,他还能猜出宦官这么做的原因。宦官并非是猜出来了汉中贪官的货物是被元里所劫,亦或者是楚明丰暗中一手推动的针对他们的大清洗。而是单纯的,只是因为在楚明丰下葬那日被楚贺潮落了面子,才用这种办法坑害楚贺潮出一口气而已。他们只是想要出一出气。多么可笑又多么荒唐的理由啊,但这就是现实。元里眼中有东西逐渐沉淀下来。以往在书里看到类似的事情时,他只觉得着实可笑滑稽,觉得这些宦官实在是蠢笨贪婪,鼠目寸光。但当真实遇到这种事时,元里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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