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信很厚,足足有五页,这是楚王给楚贺潮写过的最厚的信了。楚王在信中写了很多,先是说了洛阳内如今的局势,以及周延帝的性格和李立的为人处世,麾下又有哪些人。之后又叮嘱楚贺潮好好待在幽州,莫要出头莫要树大招风,让他囤积粮食,再行发展。这些话足足占了三页纸,楚贺潮平静地看着。这些话后,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叮嘱。楚王楚横平一直对二子挑剔良多。尤其是二子年少时不顾他的阻止前去投军之后,这样的挑剔和不满更是达到了顶峰。因为不满,所以他没有给二子半分帮助。在他看来二子不如长子聪明,长子官途一片顺畅,只有他们全家乖乖地待在洛阳,天子才会重用楚明丰。在这种情况下,天子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家再出个厉害的将军呢?楚王带着全家在天子眼皮底下活着,就是为了投诚。二子这一走,只会让楚明丰在朝堂之中走得更是艰难险阻。他觉得楚贺潮这是在胡闹。在之后,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天子忌惮楚家,宦官也开始加害长子。可楚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二子也闯出了名堂,成了功名赫赫的大将军。三十岁不到的大将军啊,那可是比肩三公的存在,轶万石,是将军里最大的官职。同样是前途一片光明,不比长子差些什么。尤其是知道楚贺潮打败了乌丸人,令乌丸人迁于幽州俯首称臣后,等天下人给楚贺潮冠上“战神”之名后,楚王更是清楚地认识到,他的二子是天生的名将。是注定要带兵打仗,驰骋沙场的名将。楚王自然也是骄傲的,只是一看到楚贺潮那犟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他心中还是有气。临到死前,什么气都没了,楚王这才发现,原来他这一辈子也没对楚贺潮说过什么好话。惭愧,很是惭愧。藏在惭愧之中的,还有他的歉疚和后悔。信里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终于在最后表达了他的惭愧。楚贺潮看完后,握着信的手开始发抖,眼睛逐渐赤红。元里抬手擦着他的眼角,“想哭就哭吧。”男人抹了把眼睛,转身抱住了元里,嗓子里压抑的哽咽冒出,“乐君,我只有你了,你不能这么就离开我。”元里抱着他,想说什么话安慰他,说你还有妹妹,还有部下,还有许许多多奉你为主的人,但什么话在此刻都是无力且苍白的,他就点了点头,也沙哑地应了一声,“好。”晚上,两个人睡得都很早。元里醒得也很早,他醒的时候,楚贺潮还没有醒来。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元里看着楚贺潮眼底的青黑和面上难以掩盖的憔悴,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即便他这么做了,一向警惕的男人还是没有醒来,可见他这几日在心中到底堆积了多少疲惫。元里轻手轻脚地出去,让人送上东西来,拿着毛巾沾水给楚贺潮擦过脸,开始给他刮着胡子。青色胡茬一点点被刮去,元里又给他理了理头发,才去把水端走倒了。郭林等在门外,“主公,属下已经把府内曾说过将军命硬克亲的几个仆人找出来了。”元里神色缓缓凝下,他冷笑一声,“原来还真有妄议将军的仆人。”他垂着眼睛,拿着手帕擦过手,淡淡地道:“按规矩处置吧。”郭林应了一声是,悄然退去。楚贺潮被噩梦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喘了几口粗气。他抹了抹脸,没看到元里,心里一紧,披头散发地就下去找人。元里刚进屋就被男人抱住,楚贺潮问:“去哪儿了?”“去洗漱了,”元里乖乖地道,“你要去洗一洗吗?”楚贺潮点点头,又抱了抱他,没急着出去,就趴在元里耳边道:“我想杀死那些宦官。”他的意思语气很淡淡,但元里听出了他浓烈的杀心。那杀意让听到的人心中胆寒。元里道:“他们该杀。”楚贺潮道:“还有李立。”元里道:“好。”楚贺潮静静抱着他,嗅着元里身上的味道,翻涌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棺材已经埋了,楚王夫妇已经死去快四个月了,但活着的人心中的伤痕,还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痊愈。当天下午,众人便齐聚书房,商议楚王夫妇之死一事。楚王夫妇死在洛阳,他们自然要去要个公道。监后府的那群太监如今已经被李立杀的杀,逃的逃,他们追究的目标最好定在李立的身上。如果李立不给一个好的说法,那就别怪他们用强硬的手段了。商议后他们决定,楚王夫妇死亡一事要昭告天下,他们要愤怒至极、大张旗鼓地向洛阳发檄文,声讨李立此番不义不德之举。这种事一旦揭露,李立绝对是天下人共同声讨的对象。全天下“有义之士”都会闻声而起,坚定地站在楚贺潮的身后。不管这些“有义之士”是什么想法,一旦有讨伐李立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谁让李立不止害死了楚王夫妇,还是个恶名远扬的窃国贼呢?只要能杀了李立,一定会获得巨大的声望。这个声望,将会帮助任何一个人更上一层楼。楚贺潮神色淡淡地坐在上位,一直没什么表情,等到众人商议结束之后询问他是否可行之时,他才颔首说了句好。他这些天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干什么都神情淡淡,冷厉更甚从前。对大多数的事情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模样,让想要找他喝酒,多安慰他几句的杨忠发、关之淮数人都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希望将军能尽快从丧亲之痛中走出。可谁也知道,痛失父母之痛哪里那么容易可以短短几天内便可以化解的,尤其将军的父母乃是被奸人所害,将军又是极为孝顺之人。商谈好这些事后,众人本打算散去,但外头却有仆人匆匆前来禀报说外头有圣旨来到。圣旨?众人面面相觑一眼,皆严肃起了神情。众人鱼贯而出,走到庄园外一看,天子给予的赏赐已经绵延出了十里。这样的大手笔非但没让人感受到欣喜,反而让众人沉下了心。再一看,站在最前方前来送礼之人不是太监,而是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文人。这文人长着一副精明样貌,笑容热切,一见到众人出来,便连忙迎上去。他似乎都认得在场众人是谁,准确无比地冲着楚贺潮与元里行了礼,“程某拜见大将军、拜见刺史大人。”楚贺潮阴沉沉地看着他,“你是谁?”程布立刻道:“在下程布,乃是天子身边一小小散骑而已。此番乃是得天子之令,来为大将军与刺史大人与各位将军送上击杀匈奴首领呼延乌珠赏赐一事。”楚贺潮眼神更冷,“你分明是李立的人,如何能代表天子传旨。”程布擦擦额头的汗,这其中原因大家都清楚,他哪是传天子的旨,而是传李立的旨假借天子名头而已。但这话不能亲口说出来,程布打哈哈道:“李大人也是效忠天子的忠臣,我是李大人的人,自然也是天子的人。”位于身后的几个将领顿时一声讥讽的笑。程布当做没有听见,笑容不变地道:“此番赏赐,不止有金银财宝,绢布古董。李大人还特意送了几样东西,想必将军见了定会心喜不已。”说完,他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士卒压了五个满脸惊慌的人走了过来。这五人见到楚贺潮之后,神情惊惧,挣扎得更是厉害。程布余光看着楚贺潮等人的脸色,深深叹了口气,面上又是愤怒又是自责,“这五人乃是监后府的太监。他们胆大妄为,竟威逼楚王与楚王妃饮下毒酒自尽!此事被大人听闻后,大人极其愤愤不平,痛恨这些宦官的无耻之举,更痛惜楚王与其夫人竟被这些宦官所害而亡。便不惜一切,坚决下令抓捕了这些阉人,令布不远千里地送来给将军。”他对着楚贺潮又是一拜,诚意十足道:“大人说了,这些阉人任由将军处置,以告楚王及楚王妃在天之灵,也算是大人他对您的告罪与最后所能做的补偿了。”第94章 程布弯着腰一直没有起身。他的姿态很低,话语也恭敬,明明没有一个冒犯的字眼,但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着楚贺潮的逆鳞。听到他说话的所有人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涌起,脸色铁青。李立这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堵住他们的嘴。元颂带着家眷刚刚来到幽州,李立的赏赐便后脚跟上。这说明什么?说明李立一发现楚王夫妇被害、元家举家搬迁后,他就想到了此时,于是便毫不迟疑地抓住了阉人,派人带着重赏紧跟着元颂一行人前往幽州,准备堵住悠悠众口。他是想要撇清自己与楚王夫妇之死的关系,楚贺潮能接受最好,即便楚贺潮不接受,也不能将楚王夫妇之死的罪名怪到他的身上。这是圣旨,不听就是违抗圣旨。但要是真接旨,岂不是证明楚王夫妇之死和李立没有关系了?他们心中憋屈。楚王夫妇二人身死,怎么可能只用区区五个宦官就能偿还。楚贺潮沉着脸看着程布弯下的脖子,手缓缓抓着腰间的大刀刀柄。元里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在楚贺潮看来时,元里朝他摇了摇头。不能杀。程布一行人拿着绵延十里的赏赐一路大张旗鼓地来到了这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州郡,有多少人得知他前往了幽州。在这时杀他,那就是斩杀天子来使。幽州天高皇帝远,一旦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有人都会认为幽州有造反的意图。那个时候,幽州的处境将会和李立一般危险。甚至于李立让程布说这样的一番话,未尝没有故意激怒楚贺潮的意思。李立已然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是拿着厚礼先来试探,这些赏赐既是杀敌之赏,也是有意讨好。若是楚贺潮接受了他的赔罪,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那便皆大欢喜。若是楚贺潮不接受,那便激怒楚贺潮对程布动手,一旦杀死程布,幽州的处境也不会好过。楚贺潮明白元里的意思,他嘴角拉直,手指一点点从刀柄上松开,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元里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程布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道:“不止有这些赏赐,天子大喜于匈奴首领之死,遂进封有功之人,还请诸位大人听布宣旨。”说完,他拿出了圣旨,宣读天子旨意。说是天子给的东西,其实就是李立给的东西,李立为了安抚幽州可谓是出了大手笔。因为楚贺潮已是大将军,加无可加,便赐给楚贺潮良田万亩,黄金珠宝无数。还在旨意中暗示,他可以提拔楚贺潮的手下封侯加官,无论是什么官职,什么爵位,只要楚贺潮张口,李立都可以给楚贺潮。他还可让楚王夫妇这一对异姓王迁入皇陵,享北周王朝世代供奉。这条件实在好得吓人,很难不让人心动。如同一个涂满砒霜的大饼,哪怕剧毒也馋得人直流口水。对元里,李立同样给予了厚待。封元里为列侯,加封奋武将军,同样赏赐良田黄金无数。听到自己的封赏,元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是嫌低,而是太高了。这便是李立藏在厚赏中若隐若现的毒针。侯爵中最大的侯便是列侯,往上便是封公封王。列侯多授予有功的异姓大臣,能被封为列侯,那便可以被称作为诸侯之一了。这样的侯位已经很高,虽然元里的确立了一个大功,但直接给他列侯之位,还是太夸张了一些。原因很简单,元里才刚刚十九岁,刚上来就给他这么大的侯位,如果他以后再立功劳,那还能怎么给赏赐?难道还能给他封公吗?更别说李立给元里的封号还是“燕君”。幽州自古有燕地之称,燕幽州燕幽州,楚王本应该也叫燕王,只是没有采用古制而已。而元里一个幽州的刺史却在楚王的地盘被李立封为“燕君”,这其中的阴险用心可见一斑。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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