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什么样的错觉,竟让他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干系,是理所当然,永远不会改变的……
算了,无论将军是为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要成婚了。
而她既已做了决定,那么现今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避嫌,绝不让自己的存在引起任何风波,干扰她的未来。
而他,会在心底默默祝福她,祝福这名世上最绝美、坚强、慈悲、善良的女子,与她那名世上最幸运的夫君,一生幸福,一世安平。
与她那名世上最幸运的夫君……
当脑中出现这句话之时,鞠滕郗的心头是那样的沉重,呼吸是那样的浓重,但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睡去。
仅管他明白,就算在梦中,他也一定能感受到同样的烦躁与苦涩,以及那股无以名之却又无法言说的不舍与心情,但如今的他,也只能强迫睡去。
毕竟,再无法改变任何事的他,除了睡去,也只能睡去……
整整三日,下颏紧绷,眼底满是黑晕的鞠滕郗徒步走遍了女儿国皇城的大街小巷,仔细凝望着女儿国的皇宫,女儿国的街道,女儿国的一切与一切,只为这是孕育出那世间最可爱女子的国度。
第四天一早,他毅然决然地步出旅店,头也不回地策马前行,因为他有他必须走的路,而他身后那人世间最美的风景,自此后,将永远封存在他记忆的最深处。
而由女儿国回来后的鞠滕郗,一心埋首于城务之中,他将所有该他、不该他的杂事全一手揽下,只为让心底的那个容颜再没有机会盘踞在自己的脑际,唯一独留存的,只有对她的最衷心祝福。
也许有一天,他终将见到她,而到那时,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以最适当的笑容,面对着她,及她的夫君……
但鞠滕郗怎么也想不到,当他自己及希孤城终于再一次盼到云苧的身影之时,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城——
在夜幕的遮盖下,被那群女将们悄悄抬至将军府中!
“为什么拖到这时候才来?”
闻讯急忙赶至且不眠不休地守护了三天三夜后,鞠滕郗终于趁着小八为如今躺在床榻上那虽性命无碍,却伤处遍遍,且一直高烧不退的云苧净身之时,忍不住将那群女将们带至隔壁房,硬声问道,可嗓音紧绷,而左颊隐隐跳动着。
是啊!这帮女人有空红眼圈,那干嘛不早点把人带过来,就这么拖着?
要知道再拖下去,彻底伤了元气,落下病根,那就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恢复的事了。
“将军不让说。”
“将军本来连希孤城都不来,想直接回女儿国,是我们趁着她昏迷时,硬扛着她来的……”
听着众女将含着泣音的话声,鞠滕郗咬住牙,微微一闭眼。
因为他虽隐隐明白云苧或许是想避嫌,却不知道她避他避得这样彻底,彻底到都这种时候了,还宁可挺着重伤回女儿国,也不愿先到希孤城来!
或许她是想回到那个人的身旁吧……
“我知道我不该多言,但你们队里都没个像样的军医吗?”明知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但想及云苧手臂、肩上那令人心痛的道道创口,鞠滕郗的眼眸整个眯了起来。
“将军非说自己没事,还将最好的军医派给别国的协和部队……”
什么?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把最好的军医派给别人?
“你们也不说说她!”听及此,鞠滕郗也难得动怒了。
“说了,将军不听啊……”望着鞠滕郗铁青的脸,包参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委屈说道:“所以才希望你能说说她……”
“让我?”听到这话后,鞠滕郗蓦地一愣,倏地将一直注视鞋面的眼眸投向包参将,“说说她?”
她们竟要他说说她?可她连见都不愿见他了,就算他说话,还能管什么用?
更何况,就算要找人劝她,她们最该找的,应是她的未婚夫啊……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瞪着鞠滕郗压抑、复杂的眸子,包参将忍不住含泪数落着。
“就是,鞠先生,你这也过分了吧!我家将军也算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鞠先生,你这反应实在太教人生气了!”
“我?装傻?”听到众女将的指责,鞠滕郗的耐性彻底濒临临界点。
都什么时候了,他哪有空装什么傻啊!
这群女人就不能把话一次说清楚吗?
“你以为将军的春宫图是为谁看的啊!”望着鞠滕郗那张明明俊逸,而如今那般憔悴且完全不解风情,并且此时真的让人很想揍下去的脸,包参将忍不住地提高了音量。
“她?看春宫图?”包参将这句天外飞来的话语,让鞠滕郗的眉毛更是紧紧皱了起来。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春宫图到底与她们想说的重点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女儿国的女子们究竟怎么回事?不仅将看春宫图这件事直接说出口,并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云苧居然会大刺刺地在众人面前看春宫图?
但……就算她看春宫图又如何?与她要听谁的劝到底有什么直接关系啊!
“女儿国的女儿家们哪个不看啊?我们家将军还算看得晚的呢!”望着鞠滕郗那副令人想直接揍下去的驽钝反应,包参将不住地深呼吸,以按捺住那想立即挥拳的念头,“一直到遇见你后才开始认真看!”
遇上他后才开始认真看?
啊!他明白了,明白她们想表达什么了……
“嗯……那个,你们可能误会了,小民与苧将军之间……”蓦地垂下眼,鞠滕郗的嗓音有些微微的喑哑。
而喑哑,是鞠滕郗知道她们误会了,误会了 自己与云苧之间的关系特殊,所以才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但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的,就算真有什么,也过去了……
更何况难道她们看不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云苧单方面在避着他,他就算想找她,也找不着,而如今,她又即将成婚,他就更没有理由找她了……
“你再自称一次小民试试!”听到鞠滕郗的回答后,包参将简直可说是暴怒了,“告诉你,我们已经忍你很久了!”
“忍我?”鞠滕郗闻言,臂膀蓦地一僵。
“你是将军的男人啊!”包参将怒视着鞠滕郗,“你天天小民小民的自称,究竟置我家将军于何处啊!”
“那个……小……在下其实已许久未曾与将军……”
鞠滕郗试图想解释自己与云苧之间的关系并非如她们所想,但他一语未毕,四周立刻就又炮声隆隆。
“谁敢你们多久没欢爱,又或多久欢爱一次了。”
“就是,一日女儿国的男子,终生女儿国的男子。”
“没错,你若是不想被我家将军召见,待她伤愈后尽可直说,我们女儿国的女儿家在感情上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若不想被召见,或心里头有人了,你仅管早早说,让我家将军赶紧给你一笔安家费,也省得她老惦记还有你这么个人,碍了她找下一个男人的宝贵时间。”
“下一个?”在这阵熊熊炮火之中,鞠滕郗只听到了这三个字。
“我们女儿国的女儿家可不时兴什么三夫四面首的,不了结上一个,怎么开始下一个?明白了没?明白了,就自己给我们看着办!”
“我知道了。”听到众女的话后,鞠滕郗的拳头紧了又放,放了又紧,“我一定会在将军成婚前——”
“等等,成婚?谁要成婚?”一把打断鞠滕郗的话,包参将皱起眉。
“上回小民到女儿国时,贵国二公主对小民说过,说贵皇宫所有人都因苧将军的婚事而分不开身。”鞠滕郗微别过眼,哑声说道。
“废话,当然分不开身!”包参将没好气地低咒到。“你要知道,我家将军可是宫中女官为自己儿子挑选的梦幻当家,更高居他国将军求亲人选的前三甲,而要一一拒绝他们又不伤大家和气,得费多大劲。”
“拒绝?”蓦地愣了愣,鞠滕郗缓缓望向包参将。
“我家将军自十二岁起,眼里心里除了协和任务,生命中就不曾出现半个男人,更没有婚嫁之意!可由于过往同样没有婚嫁之意的二公主突然成了婚,宫中女官因此认为我家将军或许也改变了心意,因此不分日夜的进出皇宫,让女皇及其余各公主根本疲于应付。”
听着包参将的娓娓道来,鞠滕郗才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而那个长相与云苧一模一样的二公主,又是如何耍弄着他。
“我们虽不知道为何我家将军最近都不召见你,可我们却知道,除了你之外,我家将军从不曾召见过其他男子!”
“不开口便避不见面,这从来不是我们女儿国女儿家的作风,像将军这样的奇女子,行事更不可能如此不干不脆、拖泥带水,所以肯定是你这边出了问题!”
“你可知,我家将军的锦囊中,放的从不是什么锦囊妙计,而是你随手给她的烂药盒跟烂石头!”
“你这傻子,还不快去好好照顾我家将军,顺便给我们想清楚,要不然我们绝饶不了你!”
一番咒骂之后,一干女众气冲冲的走了,独留下静静走入隔壁房中,守在云苧身旁的鞠滕郗。
脑子,真的有些乱,乱得鞠滕郗都不知该由哪里思考起。
所以最终,他轻轻由云苧怀中取出了女将们口中所说的锦囊,然后望着锦囊中,那曾经装取着可治她脸颊疤痕的小铜药盒,如今盒身被抚摸得那样温润如玉,而其中装着的,是那块他由西土带回的九花石。
“真傻……竟拿这东西当宝……”
望着静静躺在盒中的九花石,鞠滕郗轻抚着那小铜药盒,缓缓合上眼笑着,但眼眸却那样酸涩,只为自己竟从未送给她一件像样的东西,更从未试图去了解过她的心。
“苧儿,她们说的,是真的吗……”伸出大掌,鞠滕郗轻轻为云苧拂去颊旁发丝,“你的心里,其实惦记着我,是吗……”
鞠滕郗承认自己向来不太了解女子,所以他更不了解这群与寻常女子那般不同的女儿国女儿家。
但上苍,他到底是如何的后知后觉,又是如何的驽钝!
这样多年了,竟连一个贵重之物都不曾送过她,更一点都没发现她的心意,甚至,他自己的心意……
望着床榻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回想着过去的一切与一切,如今的鞠滕郗终于恍恍明白,其实由第一眼看到云苧起,他便一直悄悄注意着她,好奇着她,仅管他完全无所觉。
而一直以来,他也以为,与她的肌肤相亲,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游戏,更以为女儿国的女儿家对于男女之间的分际较常人宽松,喜则来,不喜则去。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错了,错得离谱,并且也太过后知后觉。
是的,后知后觉,对自己心中其实已缓缓滋生许久的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