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故大将军田唐宅。

与大多卿大夫人家一样,宅子里洒扫一新,奴仆往来穿梭,一派新岁节庆气氛。

田唐死后,几?个?儿子并?未分家别过?,仍都还住在大宅中。如今当家的是其长子田攻。听奴仆说公子仪又来拜访了,田攻脸上带了点苦笑,随即隐去,换上热切恭敬的笑:“快请!快请!”说着走去亲自迎接。

公子仪一身华贵,脸上带着微笑,与田攻寒暄两句,田攻也含笑恭敬应对。

分宾主坐下后,公子仪笑问:“明日便是岁日了,难道兄长还?不肯稍稍破例放季胜出来与家里人一起祭祀祖先吗?”

如前几?日一样,田攻依旧陪笑:“他做了错事,相邦……”

公子仪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不要说相邦了。季胜又不是相邦的亲兄弟。只说兄长你?,这样的日子,家里就独独缺了季胜,兄长就一点都?不顾念手足之情吗?”

田攻尴尬地?笑一下,轻声叹息:“如何能不顾念手足之情呢,只是攻确实不敢有违相邦之令……”

公子仪抬手:“罢了。我知道兄长谨慎,故而与君上提了提。君上顾念同宗同族之情,特赦他岁日出来,一块过?节祭祖。”

田攻一怔,大喜过?望,忙给公子仪施礼。

公子仪摆手:“我去见见他,跟他略说两句话便走,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田攻忙再次千恩万谢,并?亲自送公子仪去田克的院子。

“明日君上大祭之后,赐下胙肉,兄长去宫里谢恩吗?”田仪问。

田攻脸上堆笑:“是,若蒙君上如往年一般恩赐胙肉,攻自然是要去宫里谢恩的。”

公子仪点头。

岁日

诸侯馆燕质子宅也是喜气洋洋的,正按照燕地?风俗过?节。以俞嬴看,燕人过?岁日似乎与齐人也没甚大不同,都?主要是祭祀,其次便是吃团圆宴。

祭祀这种事,人人不能免俗。俞嬴在其院内私祭,不但祭了祖先父母亲人及阿翁,还?祭了一下山坡上跌下来的少女盈,希望她年轻的魂灵在异世能安乐无忧。

令翊有宗族父母在家中大祭,便只在其院内简单遥祭一下。

随后俞嬴、令翊作为臣子,便跟公孙启一同祭祀燕氏祖先——跟燕国大祭自然是没法比的,也不过?是个?意思。

至于团圆宴,主院的团圆宴上只有公孙启、俞嬴和令翊,其余侍从兵卒奴仆各有自己的宴饮之所。

宴席吃食上倒确实与齐人稍有区别,比如羊肉菜肴颇多,鱼要少一些,又要吃一道饴蜜枣糕和一道栗子鸡羹。

俞嬴平时除了喜欢醓醢,便是喜欢甘甜之物?,故而很喜欢这道枣糕。这糕与从前俞嬴吃的枣泥甜羹不同,是将白黍、黄黍分别蒸熟,再掺入饴蜜,捣烂摔打,使其更加黏韧,然后再分别将其做成条状,缠绕在一起,点缀上用饴蜜蒸过?的枣子,如此才成。这糕半个?拳头大小,样子极精致,味道也甚好。

栗子鸡羹便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了,只听说庖人做这道羹要做一天多。

看公孙启已经将自己那一小碗栗子鸡羹吃完了,两个?声音同时道:“将这一碗鸡羹给公孙端过?去。”

俞嬴和令翊对视一眼。

公孙启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启吃这一碗就够了,老师和将军自用吧。”

令翊起来,亲自将自己案上的鸡羹端到公孙启案上:“这么瘦!男子汉,就该多吃些!”

见他如此,俞嬴也就罢了,正低头要接着进膳,便见案前一个?身影,一只手放下一个?小盘,盘中是一个?未曾动?过?的饴蜜枣糕。

俞嬴抬头,令翊已经转身走回?自己的食案了。

令翊没说什么,他的糕又已经端了过?来……俞嬴犹豫,只一块小小的糕,再推却来推却去的,似乎也不太好。公孙启已经在喝羹汤了,俞嬴干脆也学着启,低头吃起那块糕来。

令翊看看低头吃甜糕的俞嬴,又看一眼喝鸡羹的公孙启,心里笑他们:“两个?小孩子!”随即便用刀自割了一大块羊肉来吃。

罢了宴席,因是岁日,公孙启的功课也就都?免了。几?个?人玩一回?投壶,弈一回?棋,俞嬴又讲了几?则列国的旧掌故笑话,时候也便不早了。到了巡视宅院的时辰,令翊先告辞出去。因今日公孙启略喝了一点酒,俞嬴不免多嘱咐两句,让他早点睡,让奴仆们夜里着意着些,嘱咐完,也便出来走回?自己的院子。

俞嬴在其院门?前再次遇到令翊,这次令翊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队侍从。

俞嬴与他们道辛苦,并?再次贺了新岁吉祥。

众侍从也都?笑着再次贺俞嬴新岁吉祥。

只令翊与她道:“明早见。”

俞嬴微笑:“明早见。”然后便走进院中,关上了院门?。

俞嬴回?去盥洗过?,又歪着看了会子书?,方?才躺下。躺下也没睡着,不知是不是今日晚间吃得?比平时多了些,肉和糕又都?是不好克化的,又或者这是活回?来第一个?岁日,难免有些感怀,俞嬴想起幼时在俞国与父母姊妹兄弟过?岁日,后来与阿翁过?岁日,再后来便是各种岁日大宴,还?有一年甚至是在军中过?的——就是田向非要赠紫色丝带那年。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俞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外面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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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克带着公子仪和大夫于射给他的死士趴在燕质子府后墙头。

公子仪与他说了,这座府第前后三进院子,按照规矩,令翊作为男子,掌管护卫,当居于最前面的院子,中间主院是公孙启的,俞嬴为女子,又是太子太傅,当居于后院。公子仪又说,大夫于射还?曾让人探问过?给质子府送菜肉米粮的商贩,商贩说听得?前院多男子笑语之声,那想来这些燕人就是按规矩住的。

对于怎么夜袭质子府,公子仪和田克都?倾向于先去前院杀了令翊,若得?不惊动?住在偏院的侍从们,自然最好,便是惊动?了,一帮已失其将的侍从也是无碍的,不耽误后面乘乱杀俞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耽误撤走。若是先杀俞嬴,万一吵嚷起来,再杀令翊怕是不易。

于射却笑着摇头:“这种事,岂有舍近求远、先难后易的道理?难道季胜你?要从前门?进入?既然从后墙翻入,从后再到前,便是风险。况且那俞嬴为女子,院中只会有侍女仆妇之流,断没有让男子护卫居于其院的道理,杀她还?不容易?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再去杀令翊,接着开前门?撤走,何其方?便?”

于射说得?也有道理,最后三人议定,便按他说的来。

于射又提醒:“那令翊是军中人,保不齐宅内夜间会有侍从巡视,虽说今夜宴饮,一定规矩松弛,是个?难得?的好时候,却也不能不防。”

此时,藉着月光,田克看见院内果?然有一队巡视的侍从经过?,刚才若是贸贸然跳下去,便会被抓个?正着。

田克耐着性子,带着死士们在墙头又趴了一会子,估计那侍从们巡视完,已经回?去打上盹了,方?才轻轻从墙上跳下。

他们走过?马棚柴屋,绕到最后一进院子门?前。院墙不算高,两个?人搭手梯,田克当先踩着手梯,便要往墙上跳,这时听得?骨哨声。

田克大惊,扭头。

那哨子竟然是从不远处一棵树上传来的——谁能想到,那该死的令翊不但安排了巡视之人,竟然还?安排了暗哨!

深夜寂静,骨哨声尖锐,前面传来另一个?骨哨声与之应和,只怕质子府的侍从们很快便要来了。

田克带的人不少,当下命令两人去解决那暗哨,又分出一半的人继续跳墙进俞嬴的院子去杀俞嬴,自己却带人往前院奔去。

俞嬴院外,一个?死士踏着同伴手梯,刚刚跳上墙头,却随即“啊”地?一声惨叫,翻跌下来。

众人大惊,藉着月光检视,他的胸前插着一支羽箭——院内竟然有弓弩之卒!

众死士有些犹疑。一个?面色阴沉的死士道:“接着上!”

然而,只这片刻,一群质子府的守卫已经奔来。

双方?一场恶战。

院内,俞嬴放下举着的弓。

第38章 夜袭不成功

田克还未到前院门前,便迎面遇上了令翊。

令翊满面冰霜,命皓和鹰等去后院和中院,随即带着剩余人等挺剑朝田克冲来。一个离他最近的死士顿时血溅五步。

田克上前?与令翊战在一起。另两?名死士与他一同?围攻令翊。

其中一个死士是公子仪信重的人,名石,是这群死士的头领,剑术很是高超,是公子仪在燕国被俘回来后重金招徕的游侠儿。

另一个是大夫于射的人,这人既与令翊、田克等将门出身的人不同?——令翊田克练的多是战场上对敌的功夫,也不是平常的游侠儿路数,其人似极精近身之战,一柄长剑毒蛇般诡谲阴狠,方寸之间,处处惊险——他练的是杀术!

然?而即便有这样两?个人与田克一同?围攻,令翊竟然?也一时不落下风。他用的依旧是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招数,一个人竟打出战场上冲阵的气势。至此,田克不得不承认,从前?令翊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田克觉得令翊似乎有些?燥。

田克心中一动,冷声道:“你倒也不用着急,那位太子太傅如今想来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

令翊雷霆一剑劈来,田克早有防备,不敢正面其盛,赶忙闪躲,那剑却变劈为横削,田克一边躲一边用剑来格,终究慢了一步,肩颈之间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死士石上前?抢攻,另一个死士也以剑攻令翊腰腹,田克得以喘息。他捂着肩膀,看着令翊。

令翊似乎气势更锐利了,像闪着危险寒光的长矛。

后院门前?。

此处的众死士中,一个面色阴沉的死士最强,连着杀伤几名质子府侍从。犀为一名侍从挡了一下,接过此人来。死士剑法?阴狠毒辣,犀虽剑法?不错,却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逼得乱了阵脚,为避其剑招,狼狈在地上滚开。

死士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再次举起剑来——

“嗖——”一支羽箭破空之声。

此时嘈杂,距离又近,听得箭声,其已到身前?。死士本?能闪避,终究未能全然?避开,被射中了肩头。死士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一个女子站于不远处墙头,再次将一支箭搭在了弓上。

另一波质子府侍从往这边奔来。

犀从地上跃起,长剑朝死士刺去,死士勉强避开。

又有一箭朝一个死士射去。

阴沉脸的死士喊道:“走!去前?面!”

死士们聚拢,往前?院奔去,不多远,遇上令翊派来后院增援的人,双方再次战在一起。

听院外人声渐远,院内,侍女站在树下,看着墙上的俞嬴:“先生?,你下来吧?”

俞嬴回头看看侍女和刚才踩着上来的树,呼吸微屏——她不怕旁的,就是有些?怕高……

外面还在打,俞嬴惦念公孙启,又怕令翊见刺客从后面来,不见自己,心里急躁,当下让侍女闪开,一咬牙,跳了下去。

等俞嬴带着守在后院门口的侍从们赶过去,之前?两?处为战的人已经合为一处了。

俞嬴令侍从高喊,以安令翊之心:“公孙和先生?都没事!”

刚才已经有人告诉令翊俞嬴和公孙启都没事,听得这般喊,令翊嘴角儿不由微翘,转身挥出一剑的空隙中,瞥见了远处的俞嬴——她的胡式长裘,在月光下很容易辨认出来。

或许是更加确认俞嬴和公孙启没事,或许令翊就是那种?越战越勇的人,他的剑式越发凌冽,同?时喊:“小雁羽阵!莫要散了阵型!”

两?到三个燕国侍从互为后背,相互配合,便是所?谓的小雁羽阵。阵虽简单,但有同?伴守住后背死角,不用顾及四面受敌,只专注面前?之敌,单兵战力相当时,优势便显出来。

这是这阵子令翊着力练的——这回来齐国带的人太少了,没法?练大阵型,又思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几十人便要跟齐人“打群架”,于是便琢磨出这种?简便易行?的小阵。只要是自己人,谁和谁都能组阵,两?人可,三人亦可,灵活方便得很。

日后便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若大阵打散了,步卒用这样的小阵也可增加战力,减少伤亡。小雁羽阵又可有变化,组成更大的阵——如何变化,如何组合,令翊还没想透,这小阵今日倒是先用上了。

虽齐人死士从数量上比燕人多,其中也不乏好手,但燕人有令翊指挥,有阵型,有气势,竟越战越稳,士气越战越盛。

燕人稳了,齐人便不稳了。

田克急躁起来,被令翊一剑刺中左胸。死士石赶忙来救,架开令翊的剑。

那名擅杀术的死士扶住田克,沉声道:“我护送季子先走!”

死士石看他一眼,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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