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笑道:“你看,凡是出事?,你就想是不是我干的。就这还说跟我白头偕老?……”
田向穿上外袍,拿上佩剑:“我们自然能白头偕老?。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闷了看书弹琴逛园子,做什么都行——等我回来。”
说完,田向大步走出门去。
俞嬴走到他书案旁,坐下,按照他从?前的习惯,从?案下取出一个匣子,打开看了看,不很满意地撇撇嘴,又从?案上取了一块侍女们裁好以?供书写的布帛,研墨蘸笔写了起来。
田向到了宫门外,宫外乌泱泱一片人拿戈执剑,宫城楼上站满了甲卫兵卒,里外正在对峙。
宫外的,除了田卓和他的人,还有闻讯而来的几位将军。远处又有赶过来的一大群人,不知是宗亲还是大臣。
一个将军正指着宫城上面?郑牖次子郑襄骂:“惯常两面?三刀的东西!什么是忠,什么是义,你郑氏没一个人懂!”
郑襄怒,举起弓箭,但见田向骑马到了,又把弓放下。
兵卒甲士们给田向让开路。田卓和军将们见到了主心骨,不及行礼,围住田向:“相邦……”“君上他……”“公子……”
田向抬手止住他们:“我都知道了。”
田向对宫城上的郑襄道:“开宫门,我进去。”
说话的工夫,刚才远处的宗亲和大臣也到了。
宗亲、大臣、军将们见田向要进去,下意识要阻止,却又都住口?——这件事?总要了结,能了结这件事?的,大约只有相邦了。
田向走到宫门前,宫门打开一些,田向走进去,宫门很快又再闭上。
第89章 离开临淄城
齐侯宫内
公子午长跪。田向坐在他对面,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他。
“午知道,当初于射事发,家兄动?了杀心,午全靠兄长周全才得以保住性命。午时刻谨记兄长大恩。”公子午再?拜。
田向道:“公子错了。先君听向劝告,没有杀公子,是心里还?顾念手足之情。而公子——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公子午看着田向正色道:“若不杀他,可让他退位,午也?不会杀他。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午至今还?记得小时受罚不能吃饭,他偷偷给我塞饴糕的场景,也?记得他调皮捅园子里的蜂窝,蜂子蛰了我,我脸肿半边,他挨了父亲一顿揍,却跑来摸着我脸问疼不疼的样子……”公子午停住嘴,神色凄然。
田向还?是那样?看着?他。
公子午道:“但他真的不适合为君。他继位几年,年年征伐,四面树敌,又不恤黎庶,以致民心散乱。这次灾荒,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让多?少黎民流离失所、毁家丧命?若不是有兄长给他收拾烂摊子,这齐国早就乱了,或许宗庙已?毁,重器都让魏国让赵国、楚国搬走了,连临淄也?成了哪个国的一个郡县。”
田向皱着?眉垂下?眼,不再?像刚才那样?严厉漠然。
公子午见?他如此,膝行几步,来到田向近前:“兄长,我们一起整顿吏治、重修法度,让朝内朝外一片清明;我们治水平籴,招贤纳士,让国家富裕庶民安稳;我们整治军戎,重整邦交,再?现当年齐桓霸业!”
公子午抓住田向袖子:“兄长——”
田向看着?他。公子午也?看着?田向,眼中带着?诚恳和?热切。
过了片刻,田向叹口气:“公子这是逼着?我做乱臣贼子了。”
“从三皇五帝至今,多?少成就大事者不曾为‘乱臣贼子’?兄长与午成就千秋功业,何?必在意这一点小节虚名?”
田向道:“公子不用?给向灌那迷魂汤。千秋功业不千秋功业的且说不着?,因我们弑君,朝内朝外随时都可能生乱,魏赵等国更可能伐丧,齐国要想安稳,得用?几年。先顾眼前吧。”
他答应了,语气再?不善,公子午也?松一口气,笑道:“尽听兄长安排。”
田向问:“孺子喜他们,找个小宗人家收养吧。将夫人送回楚国去。太后那里,亲母子没有隔夜仇,公子多?多?尽孝。”
公子午看一眼田向:“午已?将喜等杀了。”
沉默片刻,田向咬咬牙:“公子是真行!”
“兄长忘了当年廪丘之乱了?午非是容不下?三个孺子,而是留下?他们会给齐国带来无穷后患。”
田向站起来:“向希望君上日后能以更多?善念待人,不说仁义道那些东西?……做人总得有点限度。”
说完“限度”,田向问公子午:“是谁帮君上里外勾连、出谋划策的?”
“是那位燕国太子太傅。”
田向抿嘴,再?问:“弑杀先君,令翊也?动?手了?”
“令翊神射,杀了田忽。”
田向“呵”一声:“自然……她怎么会让燕人杀了齐君,给我们那么大把柄。”
田向对公子午道:“向出去后就先将临淄城封闭,令田卓带人巡视城内,以防生变,再?传令城外田翟守卫都城,把守临淄附近关津要道——希望田翟听从调遣,不出乱子,不然麻烦得很。然后向会劝说诸宗亲、朝臣、将军,带他们一同来面君。君上拿出刚才劝说向的本事劝说他们,事已?至此,想来也?能敷衍过去。对那些不服者,只能先囚了。”
公子午道:“午与兄长说的,都是真心话。”
田向看看他,以臣对君的礼节行礼:“臣也?希望君上说的是真心话。”
随后,田向辞别公子午,往外走去。
公子午叫住他:“我已?令人斩杀令翊。至于燕国太子太傅,兄长一定?有自己的分寸。”
田向再?行礼,走了出去。
此前早些时候·田向府
俞嬴琴声怡然烂漫,让人如见?春风杨柳、清波跃鱼,游春人歌咏欢笑。这是许多?年前阿翁教?她的第一首曲子,又短又欢快,曰《暮春曲》,是据曾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而作。1
听了这样?的曲子,门外伺候的侍女、守卫的侍从,走廊上穿行的仆役,都脸上带了和?悦的笑意。
便是这时,一群执剑穿短褐的人突入相邦府侧门。
令翊对孟敬先生道:“这是先生在弹琴。我听过这个曲子。”
令翊等一边与府内侍从打斗,一边往俞嬴所在的厅堂突进。
田向不在,府内管外事的是门客王渔,管武事的是张满,管家中杂事的是老仆由,三人都得到消息赶过来,令翊已?经带人来到了俞嬴所在的厅堂外面。
摁住琴弦,俞嬴站起,打开厅堂的门。门口站了许多?府内侍从,并有越来越多?的侍从从走廊、从院外奔过来,将令翊和?他的侍从及墨者们围住。
王渔行礼:“上大夫,你看这……”
俞嬴问:“先生是要跟我动?兵戈吗?”
“渔岂敢——”
“我终究是要走的。没必要多?死伤人命,先生让侍从们退了吧。”
王渔道:“可放走上大夫之责,渔等担待不起。上大夫何?妨等一等主君?”
“他在,也?留不住我。”
王渔再?劝:“主君的心思,上大夫肯定?懂得……”
“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不会怪你们。”说着?俞嬴撩开两个府内侍从的剑,朝令翊走去。
侍从们又不敢真地伤她,只好接着?围和?挡。
王渔为难,张满也?不知如何?是好,相邦临走说“看好她”,但要留下?上大夫,这事就没法善了,家主和?上大夫……
老仆由叹一口气:“让公子走吧。”
听老仆由说“公子”,王渔和?张满都怔一下?,却也?都明白他说的是谁。张满道:“可——”
老仆由道:“听我的,放公子走吧。”
王渔和?张满对视一眼,王渔对侍从们道:“散了吧。”又对俞嬴行礼:“渔等恭送上大夫。”
张满和?老仆并其他院内仆役也?行礼。
俞嬴经过老仆由身边时,笑着?道谢:“多?谢老丈。”神情一如许多?年前她多?谢老仆由送醓醢时的样?子。
老仆叫她:“公子——”
俞嬴一笑。
俞嬴随着?令翊和?孟敬先生等墨者并她那些被田向带来的侍从快步出了相邦府,骑马坐车直奔临淄西?门。
令翊道:“只怕已?经封城,只能强突出去了。”
车内,俞嬴道:“看看城门处是田卓的人,还?是田午的人。我耍诈扣下?了田午交与我的信物?,可见?不诚信有不诚信的好处。”
听她此时还?有心思做这样?的谑语,令翊心里一松。而与俞嬴同坐一车的孟敬先生,最讲“言必信,行必果”的墨者,竟然也?脸上浮现了些笑意。
孟敬先生道:“你幸好不真的是我们墨家人,不然矩子怕是会对你动?墨者之法。”
俞嬴笑。
说话间已?将至城门处。令翊道:“似乎还?是田卓的人。”
城门将封未封,盘查甚严的样?子。约莫还?是田卓听说齐侯车驾遇刺时下?的令——临淄是都城,不是他一个小司马能随意决定?封闭的,只能严加盘查出入。
那在这些城守看来,公子午就还?只是一个被软禁的公子,他的信物?不管什么用?。另外,他们今晨看着?俞嬴出城,后来又看着?俞嬴一行被相邦带回来……
俞嬴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齐相签发的使节过关文?书。”
令翊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接过来,递交给守城官吏。
守城官吏是最见?多?识广的一类人,使节出关文?书一般是掌管质子行人的官署签发的,当然也?有相邦甚至君上签发的。与军情等不同,那些可以用?竹木简泥封,过关文?书需常要验看,故而多?用?帛书。这帛是相邦府的书帛,素白,不算名贵,但上下?缘有石青色封边。字,守城官吏认不好,文?书是相邦府签发的,却不一定?是相邦亲书。让守城官吏皱眉的是这个印章,况且还?有晨间的事……
守城官吏问:“尊使,这文?书上怎么是相邦私印?”
俞嬴道:“我等要走,贵国相邦再?三挽留。我等不得已?,只得作商贾样?出城,与相邦不辞而别。结果相邦又追了出去。但敝国着?实有事,再?次与相邦解释过,相邦体念我等思乡之情,设宴饯行,又亲自签发了使节过关文?书。贵国相邦着?实好客得很。”
“至于为何?用?私章,”俞嬴笑道,“那我等就不清楚了。约莫相邦是有些醉了吧?怎么,这私章不行,得让相邦加盖相邦印玺?”
守城官吏忙道:“不敢。”
这位燕使所说一定?有内情,大人物?们说话常常如此。守城官吏想一想,晨间虽闹腾得厉害,但相邦带他们这一行回来时,确实不像看押的样?子。今天怎么就这么乱呢,主街那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守城官吏还?在迟疑,俞嬴笑道:“天色不早了,城守是要我们去相邦府再?吃一顿饯行宴吗?”
有相邦府签发的使节出关文?书,守城官吏终究不敢真的阻拦:“尊使请。”
田向出了宫门,命田卓封锁临淄城,并带人巡视城内,又遣人去传令城外守军田襄。众人面现惊疑之色,田向道:“诸位叔伯兄弟、诸位大夫、将军,勿要惊疑……”
王渔和?张满赶到宫门外时,田向还?在劝说宗亲群臣。
田向看到他们,神情变了变,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接着?跟那些人解释这样?做才不会让齐国生出大乱。
城外守军田襄如田向希望的,认了新?君,听从号令,开始布防临淄附近关津要道。
俞嬴令翊走得比田襄布防快一步,而等田向再?次面完君,亲自骑马追出来,追上他们,已?经是次日,他们过了高宛,要渡济水了。
俞嬴令翊等坐着?俞嬴一早安排好的舟楫,已?经半渡。水边并无别的渡船,田向和?侍从们勒住马,停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