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师徒俩又讲起书来。令翊在不远处也拿起一卷书来看。

过了一会儿,庖人送来一些?垫补的小食汤水。这几天一直是令翊去取,然后送到后院来的。今日他没去,小食再放就凉了,庖人只?好自己送过来。

俞嬴和公孙启师徒便放下功课,令翊也过来,一起吃点东西。

小食多是些?软软甜甜的糕饼,其中还有一道枣糕——不独今日,这几天都是这样。公孙启看一眼令翊,没说什么。

在俞嬴这里学完功课,跟令翊去操练时,公孙启才说:“将军每日给先生?送吃的,像极了那些?宫人为争宠给祖父送汤水吃食。”

令翊愣住,随即抬手摁他的脑袋:“……别胡说!”

公孙启躲开?,小声问:“将军,你是不是心悦老师?”

令翊让这小崽子弄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刻才道:“你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心悦不心悦……”

公孙启撇嘴——跟他的老师一样的撇法儿。

令翊咳嗽一声:“姑且勉强算是吧。那你看我堪配令师否?”

公孙启连沉吟都没沉吟:“否!”

第43章 财货花出去

令翊气结。

公?孙启负着?手,从?上到?下打量一圈令翊:“家师有胆有谋,是祖父称赞为‘国士’的人。将军固然也有勇有谋,但?相貌上……”

令翊让他给气笑了:“挑剔我旁的也还罢了,竟然挑剔相貌。我最最出挑的就?是这张脸!”

公孙启让这言论震了一下子。

令翊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别扭,好像自己是靠脸那什么什么的一样。

跟小屁孩说道?这个干什么!估计在他心里没人配得上他的老?师。令翊横跨两步抓住一脸坏笑的公?孙启:“今日加练!”

“我就?知道?……”公?孙启哀嚎。

最后一进院子里,公?孙启和令翊走了,俞嬴靠着?凭几,身上盖着?裘衣,拿着?一卷书看。虽拿着?书,心神却没在上面,她在琢磨这次夜袭燕质子府的背后之人。

虽然如今的临淄城不是俞嬴熟悉的十几年前的临淄城,但?已经来了这些时日,俞嬴对各方势力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与自?己和令翊有大仇,能想出这样的谋略,还能把公?子仪扯进来的,一共也没有几个,排查寻找起来不难。倒不用指望那位相邦,也指望不上。田向这个人,永远地“大局为重”……俞嬴嗤笑。她都能想到?最后这名头扣在谁头上——田克呗。死无对证。

俞嬴的手敲着?简策,这个人,找出来不难,但?是怎么杀……

果?然,不几日,俞嬴派出去盯人的侍从?和细作回来覆命,说在大夫于射府门处见?到?那天夜袭燕质子府的黑衣人之一——那个精通杀术的。

俞嬴点头,这样的能人,其主是舍不得杀掉灭口或者藏起来的。

于射,于斯的兄长。于射于斯一门两大夫,都是策士,都是齐侯的宠臣,既不是田氏子,也不是旁的齐国世家出身。要?杀他……便要?用到?财货了。

俞嬴皱眉,来时太子友固然给了不少奇珍财货,但?也架不住花。不知道?启要?在这里当质子当到?什么时候,危机环伺的临淄,以?后花财货买路买命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大老?远的,总不好再?派人回去找燕侯找太子友要?东西……日后总要?找个什么法门补一些回来才好。

上卿田原府第

田原正在院子里练剑。

宗室田岭在旁边笑着?赞叹:“兄长这剑法,这力道?,还是当年的样子,甚至更见?精进了。”

田原刷刷几式快劈,继而身子一旋,一剑横扫,缓缓收式。田原身材高大魁梧,早年带兵打仗,如今这把年岁了,也没把这些放下,练这会子剑,只微微发汗,并?不脸红气喘。

田岭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布巾,亲自?递给田原。

田原接过,笑道?:“之山今日是特来陪我练剑、哄我高兴的吗?”

田岭笑道?:“不过是思念兄长,来看望兄长罢了。不是弟夸赞,实在是兄长这剑舞得是真好。弟年轻的时候也练剑,兄长记得吧?如今可不行了,略走快两步都连呼哧带喘的。”

田原仔细打量田岭:“似比前阵子瘦了。莫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适之处?”

田岭笑道?:“上了年纪,总多少有点小毛病。别说我,就?是仲式、子觅他们,比我还年轻两岁,也是这样。谁能比得兄长呢。我看如今宗族里的年轻人也没有几个能赶得上兄长这几下子的。”

兄弟俩往厅堂走,田岭接着?唠叨:“如今这些年轻人,我看见?他们就?脑仁疼。成日家斗鸡走狗、鼓瑟吹竽,又讲究吃,又讲究喝,一个个绮罗丛里长大,射御剑术这些哪个都拿不起来,日后如何上得战场?齐国怎么指望他们?”

田原也叹气。

田岭微微一顿:“倒是孟路家的克,还有点我们年轻时候尚武的意思。我恍惚听说,克让人害死了?”

田原抿嘴,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田岭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道?:“我还听说是让人怂恿着?去夜袭燕质子府,后来还被人杀了做局,以?陷害燕人——燕人固然可恶,可拿咱们宗室的孩子做局,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咱们的孩子竟然已经沦落到?让人垫脚儿了!”

“是于射。” 田原也一副憋气的样子。

“怪道?呢……宠臣啊。”田岭从?鼻子里哼一声。

田岭皱眉,追问:“可就?是再?宠臣,也不能不明不白害死咱们的孩子啊。他父亲孟路没了,克的事,咱可不能不管不问,让人说凉薄。”

“于射说是克自?己的主意。”

田岭嚷嚷:“说克夜袭,我信;说克还有什么后招,还做局,打死我也不信。”

看田原的脸越发阴沉,田岭声音小下来:“那个于射一点事没有,还接着?当他的大夫,我不服。”

田岭叹一口气:“兄长想来已经知道?了,如今列国都在‘招贤纳士’,不管是本国的,还是别国的,不管从?前是世家子还是卖浆引车的,又或者这家弟子、那家弟子,只要?君主看中,就?能得官。倒是各国宗室子们退了一射之地。我只恐日后齐国也是这样……你看看这于射不就?是吗?”

“你的意思是?”田原问。

“弟哪有什么主意?兄长的智谋比弟强百倍,这事全听兄长裁夺。”

第二日朝议

平日不怎么参加朝议的上卿田原来了。

朝议时,大夫田卫劾大夫于射,从?他上朝时礼仪不够恭敬,说到?他对同僚出言不逊,从?他恃才傲物,说到?他日用奢靡,又将于射从?前所献之策的纰漏一一拎出来讲,说了好一会子才说完。

另外几个在朝的田氏宗族子弟也出来,共劾于射。

齐侯皱起眉头。这是谁指使的,一目了然。齐侯剡对叔父田原还是尊敬的——齐侯剡从?小脾气就?有点拧,不像公?子午那样,说话做事总是能说到?做到?先君心里去,当时叔父田原便常常为剡在先君面前解释美言。但?老?叟这样以?宗族之力相要?挟,齐侯心下还是不悦。况且,前几日不是说好不追究了吗?怎么又倒腾出来了?

从?前这时候就?该相邦田向说话了,他既是相邦,又是宗室子弟,还得田原看重,最关键,他是个能把事情办圆了、能把话说圆了的人。

这次田向却什么也没说。这什么也不说,本身便表示着?什么。

齐侯看一眼于射,他这是惹了众怒。也罢,便让他长个记性吧。日后再?提他上来就?是——届时,他也会更明白,外来之臣,所能依赖的,便是君主。

齐侯道?:“于射礼仪言行有失,免其职。回去居家自?省吧。”

于射脱冠行礼,全程无一句辩解之辞。

罢了朝议,诸人出大殿。众人都避让在旁,给上卿田原和他身后一步的相邦田向让路。田原经过于射时,冷冷地哼了一句。

上卿田原府第

田岭笑道?:“果?然还是兄长!一出手,就?罢免了那于射。”

田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只是,兄长说,那于射竟然一句辩解之辞都没有。弟觉得,这不大对……”田岭道?,“兄长你想,于射是什么人?擅口舌的策士。他竟然不辩一辞,这定然是憋着?别的心思呢。兄长不可不防啊。”

“他能耐我何?难道?还能来杀我不成?”田原冷笑。

“兄长想想他挑拨克,又用克做局的事,这样的策士,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谁能说得清呢?打蛇不死,遗患无穷啊。”

田原皱眉看田岭:“你是说,杀之?”

田岭小心地道?:“兄长看呢?这样的人不管是再?得君上赏识,仕于齐,还是外仕他国,都是个祸患。杀了他,一则免除后患,一则也是给那些总是动小心思的外来臣子个警醒。”

第44章 于射要出逃

田原略思忖,点头。

看田原点头,田岭又道:“只是?,这?杀却?也不太好杀。若他出逃,咱们让人冒充游侠儿滋事或是?强盗抢劫财物,是?最好的。即便君上知道于射被杀了,也说不出什么,便是?问起,咱们?也好推脱。可听兄长说,君上令其居家自省……”

田岭咂嘴皱眉:“怎么激他出来才好。到时候也有说法,他不遵君上喻令,私自?出门,甚或妄图私逃他国,于途中遭遇了强盗,这?是?他咎由自?取,能怪得谁呢?”

田原微皱眉,看向田岭:“之山,你什么时候也思谋起这些弯弯绕绕来了?”

田岭瞪大眼睛:“兄长是?说我过?去缺心眼儿?你忘了,先前咱们?跟魏国打仗,在凤岭坡挖陷马坑的计策,还是?我出的呢。我当时一看,哎呦,这?片地?方,可太适合挖陷马坑了,除非魏军斥候趴地?上,不然肯定看不出来。自?然,管着截杀的孟路也还行……但主要还是?兄长你埋伏得好,我的陷马坑挖得也好。就在凤岭坡,咱们?杀了多少魏军?那个魏图,也算魏国宿将了,后来让咱们?围在凤岭坡西的树林子里面。若不是?天气不好,咱们?点了火一烧,魏图那老贼还有命在?又可惜魏军援军来得太快了……”

田岭不是?田原同辈中最出色的兄弟,文不出挑,武也不出挑,上战场的时候不多,与?魏军凤岭坡一战是?他提出可行计策的唯一一仗,几十年?来,时时提及。

看他的样?子,田原笑起来,散了多疑的心思,是?啊,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

看田原笑,田岭悻悻。

田原上了年?纪,脾气好了不少,尤其对老兄弟们?,当下笑道:“你自?然是?有勇有谋的——只是?如今多走两步,就连呼哧带喘了。”

听族兄这?样?打趣,田岭也笑了,摆手:“骑马射箭这?些是?真不行了。弟倒是?心里还明白,觉得琢磨事儿比年?轻时更透彻些。”

田岭又绕回?于射:“就说这?回?的事,不能让那于射白白拿咱们?孩子的命踮脚儿。让这?种不知道哪个旮旯钻出来的没名没姓的人欺负了,这?齐国、这?临淄城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处吗?让列国旁的宗室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软蛋?只是?怎么激他出来……”

田原道:“激他出来容易——不需要什么旁的计策,只多派出些盯着于射的人,并?露出行迹即可。”

田岭疑惑:“可他要是?越发龟缩家中不出门怎么办?”

“那便真的夜袭。前阵子燕质子府不是?才遭了劫吗,怎么于射的宅子就不能遭劫了?正好一报还一报。”田原脸上露出些悍然之色。

田岭击掌:“这?便是?阳谋了!果然还是?兄长有计策!难怪兄长当年?能打那么多胜仗。”

田原微微一笑。

“只是?恐怕君上会略有不快……”田岭笑着对田原感?叹道,“这?个计策旁人想不出来,想出来也不敢用,也就是?兄长这?样?与?君上亲密的亲叔父才行。”

田原笑一下:“君上年?轻……”田原停住嘴,没再?说什么。

于射宅

先前被俞嬴射了一箭的阴沉脸黑衣人快步走来,对于射道:“外面有异之人不少,只看出来的便有十几个,个个都是?带剑的武夫。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

于射点头:“这?般明目张胆,是?田原的人。”。

略沉吟,于射吩咐:“你们?几个略略收拾,咱们?午后出门。”

“难道他们?还真敢冲进咱们?府中来?”阴沉脸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太傻,自?己这?些人敢夜袭燕质子府,为何齐国上卿不能派人来袭击大夫府?那位上卿是?齐侯的亲叔父,先齐侯留下的老臣,听说相邦都要让他几分……

“只怕他们?已?经在外面设好了埋伏,只等咱们?出去。”说话的是?那个精通杀术的死士。

于射闭闭眼:“总要闯一闯的,留在宅里只能等死。去收拾吧。”

两名死士行礼,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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