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道隐情

大地被分成无数个方格,里面是由旁边水渠引入的水流,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插着秧苗的一块块水田中,变成无数个黄黄的小太阳。

这连片的水田如纱如水似的轻揉的盖在这块半岛上的一处平原上,又如水似的顺着地形漫到远处山丘下,以一条很明显的大道为界,一边是田,一边是林。这是芳国素府万伦城至纳邑的一段道路。

大道又称南道,宽近十五米,先用铁锥夯实地基,中层铺以碎石,再盖上石砖,呈中间略高两边低用以排水。

大道北起克北长城,一路绵延到龙来半岛最南端,从春廊府到弗府,串联芳国十四个府,主干就长达一千三百多公里,又有各支道将其余府连接起来,形成完备快速的陆路交通网。

并且每隔五千米便有一亭,供人休息饮水。

此时亭中已有三人,为首者穿着上白下黑的齐腰襦裙,头发用白丝带束成髻,用一根金簪固定。是一个墨眉星目,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是恒煊。

另两人一高一瘦,正是恒煊近侍。

高者叫恒秋,字伯纯。又高又黑,四肢粗壮,平时沉默寡言,其家为恒氏小宗,其父为乾邑邑宰。

瘦者叫叶柏,字玄光。虽矮恒秋半个头,但也比常人稍高,身材瘦长。

祖上也是个传奇人物,本是宗华一破落士族,封地早就没了,最后跟着到宗华经商的恒煊先祖到了芳国。

当时宗华许多经典未入芳国,所以文化不昌。其祖能言会道,知道宗华经典,一张嘴就能让芳人不吃不喝听他讲三天,而且还是正宗天府口音的华言。

这一下就把他的格调拉高了,本人又风趣幽默,不仅是芳伯宫殿中的常客,还是各大夫的坐上宾,是当时出了名的闻人,芳伯赐他一片在素府的封地,各大夫又送他金银,甚至人囗,叶氏也兴旺了几代。

本来有素府近四分之一的封地,但后人不争气,一两百年就又破败了,在各府选定上大夫时,叶氏已经失势,后来成了恒氏的家臣,其父担任主管素府商贸的大行人一职。

皮肤白净,长相清秀,很讨素府内贵族女人喜欢。

恒煊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差,对昨日殿上众元老家臣对他随驾一事,各有态度,很明显有恒煊不了解的隐情。

苦想一晚,毫无头绪。

今早文氏又让恒煊前去纳邑,只因纳邑有恒氏的守藏室和家庙宗祠,恒氏的师,史,祝皆在纳邑。纳邑是恒氏在得到万伦之前的封地。

恒煊须向师学习面君之礼,以及取些东西。

“我母亲让我随驾一事,似乎不简单啊。”

恒煊皱眉苦思,还是决定将事情讲出来,让二人参谋参谋。

恒、叶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早有所料。叶柏咳了一声道:“小君子当知盛君子非夫人所出。”

恒煊眉头皱起,不解道:“你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兄长不是我母亲亲生,这关我随驾有什么关系?”

叶柏见他似乎还不明白,便无奈道:“如今盛君子与主公出战伦国,本家本就是武门,家臣族人最重武功,一但归来,众人拥护便会被立为元子。

但是夫人是吕宋府上大夫之妹,而盛君子母亲不过是宋府一下大夫之女。我父亲担任大行人,我也听说过本家到夏地诸侯的航线,收入占本家收入的三分之一。这条航线上文氏是本家能压下陈田吕三家的重要盟友……”

“你什么意思?”

“夫人不希望盛君子成为元子……”

“你且打住!”

恒煊好像猛然惊觉叶柏之意,脸色一变,一下起身愠怒道:“兄长正在前线与父亲奋勇杀敌,为国为家,光耀门楣之时,怎可说出如此荒谬绝伦的东西!”

叶柏也是犟脾气,当即反问道:“这是夫人的意思,难道小君子不想做这芳国司马,素府上大夫,恒氏之主!”

恒煊气急,见堵不住上他的嘴,又下意识的向四周看去,恐旁人听去。右手把扇子握得紧紧的指着叶柏的脸:“你…你…赶紧住口!兄长乃恒氏嫡长子,天经地义就是恒氏继承人!我自当尽心辅佐,绝无争位之心!”

叶柏毫不畏惧,硬声道:“小君子何必如此迂腐!礼法虽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但为了家门延续,贤良才能才更重要,经曰‘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

恒煊反驳:“荒唐!如弟夺兄位,何来有德!”

叶柏又道:“此乃众望所归,如何是夺!这是拥护!”

恒煊瞪大双眼,惊道:“这怎么就众望所归了?我何德何能啊?”

“等小君子随驾君前,必见国君及众大夫家君子君女,好好结交一番,自然名传四方,这不也是为本家争荣!

倒时再有夫人及我父亲几位家臣支持,不说让小君子一下坐稳世子位,也能让盛君子登不上。日后再做打算。”

恒煊可是更惊了,看这样子,母亲为了让自己成为世子,已经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准备,而且看情形,叶柏之父大行人这种重权之臣竟然也加入其中,那恒秋之父也跑不掉了。

叶柏,恒秋两人都是各自家中嫡子,却当我这个以往自认为不会成为下一任恒氏家主的人的侍从,从七八岁就一起长大,如今也已朝夕相处七八年。那看来是早有苗头了,极可能发现母亲生下的是男丁就开始盘算了。

父亲呢?父亲肯定早就知道了,他是怎么想的?

恒煊瞬间想到父亲恒珽了,那是身材挺拔,常听人称赞有仪人之姿的美男子,平时不苟言笑,留着修饰过的三撇美须,双唇紧抿,常穿青色直裾,头戴长冠。

严而不厉,威而不怒,与二子相处从来都是冷静不显颜色,眉头永远舒展的。

至于兄长恒盛,年长自己五岁,继承了恒氏的过人之貌,高自己一头,沉稳端庄。

但长久以来便与自己有种疏离感,有种无形的东西隔着,让人无法与他亲近。

只因恒煊细想起幼时曾失足掉入湖中,正呛水惊慌时,被人救起抱至殿中,回神发现正是兄长,就嚎啕大哭,正需要安慰时,却见浑身是水的兄长神情冷漠,视做不见而踩着一个一个水印转身离去。

恐怕当时他已知道自己是他的竟争对手了吧。

日往西移,而恒煊不解、惊慌,又至彷徨、失落、再至愤怒、羞愧。心情凌乱如同狗推到的染缸,猫弄乱的纺线,不知所措的呆立亭中。

恒秋从未看到过人能有如此细微如蚓行的神情,从上往下,眉心因愁就拢在一起,眼眶似怒而大睁,鼻子为无奈轻颤,嘴角见喜乃上扬。

叶柏却离得近,直视他的瞳孔,看到最深处有一团火焰,多年以后,叶柏在已识人无数,阅历丰富的中年时看着镜中自已的瞳孔,看到了同样的火焰,才明白那是对权力的野心和争强心交织的火焰。

从几年前被父亲安排到恒煊身边时,所有人都没明说过恒氏两位嫡子间会争位,但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准备,叶柏不知为何就预料到捅破窗户纸的,会是他。

恒煊将扇子放到亭中的石桌上,从云纹青铜扁壶里的茶水到一云纹圆觯“似杯青铜器”中。饮了一口,顺着凉意似乎要将脑中杂念胸中躁动沉淀入腹消化一般。

自以为微不可察的慢慢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你们定是误解多想我母亲的意思了,母亲绝无此意!不然我现在就回万伦当面问。”

叶柏,恒秋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可是昨日已通知过师晃大人,今日小君子会去请教学习,现在再回万伦,如又折返怕是深夜才至纳邑,以师晃大人的性子,怕是昨日就做好准备,今天早上就在等待了,年事已高,再等到晚上……”

恒煊似怒:“那我先去了纳邑,再回万伦问母亲,反正母亲绝无此意,就是你们整日犯闲无事,胡思乱想!”

叶柏眼角一挑,嘴角一扯,转脸也不搭他话。

恒煊怒瞪他一眼,一跺脚,一手拿起斗笠戴头上,一手拿起折扇就大步走上南道,往纳邑方向去。

叶柏也跟了上去,恒秋收拾好饮具跟了上去。

父亲不让我一同出征,真的是如母亲所言,为防不可预料的大败,家中必须有男丁留守吗?

恒煊嘴角抿着,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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