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人都在吧?”当东边的天际出现一丝微亮的时候商震问王老帽。
“咱们的人都在,一个不缺。”王老帽低声回答。
然后商震就没有在说话,而王老帽同样如此。
他们这会儿人一个都不缺固然值得欣慰,只是他们也只是觉得庆幸在内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成分。
只因为现在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松江县城,依旧有零星枪声和爆炸声传来。
商震便猜那是有来不及撤退的东北军官兵与日军又打了起来,而军长吴克用则已经带着大部队撤出了松江县城。
只是到了这时,他们已经不可能为那几个与部队失散的士兵再回去了。
因为,他们所谓的大部队现在也只剩下四百多人了!
对,就是四百多人,天黑之前他们还有一千多人呢,可是在日军的夜战中又是阵亡了一大部分的人。
而说的更大一些,那就是东北军之第六十七军两万六七千人的队伍,现在也只剩下四百多人了!
六十七军两万多官兵将他们的遗体扔在了淞沪战场上,而这其中还不包括其他东北军的人。
后世之人提起生活会战之时,常常会把四行仓库保卫战当成在淞沪战场发生最后的战斗。
可是实际上呢,四行仓库保卫战是在10月26日到11月1日之间进行的。
而吴克用的六十七军所进行的松江阻击战却是在11月6日至11月8日进行的。
这两场战斗在杀敌意志上,松江守军和四行孤军相比是同样的,但是六十七军的处境与打四行仓库战斗的谢晋元团相比却有天壤之别!
四行孤军身处四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之内,外面有坚固的街垒,内有电有自来水和煤气,日常生活无虑。
而日军顾虑四行仓库旁英国等的邻近楼房,不敢动用飞机大炮。
四行仓库内有数月的粮食储备和大量的慰劳品,充分的枪械弹药,外有社会上的舆论支持,民众慰问,还有上级来信鼓励支持,而众所皆知的,甚至还有一个女学生为四行勇士送来了旗子!
查阅当年的报纸,一些全国出名的报纸,比如说《大公报》《申报》,其中就有大量的关于四行仓库壮士的消息。
可是六十七军的境遇又是怎样的呢?两万多人的大部队,乘坐火车紧急赶来,弹药给养不足,却正面硬刚。
没有现成的工事,没有任何准备,没有得到物质与舆论上的任何支持,然后就与日军直接开战了!
他们所面对的是两个日军的常设师团的精锐和一支加强的旅团。
而日军当中的那个第6师团在后来的战争中究竟做了什么,所有中国人都不应该忘记,只因为日军第六师团的那个指挥官叫做谷寿夫。
六十七军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坚守了三天三夜,完成了阻击任务。
这个容易吗?真心不容易!
就在不久之后的太湖阻击战黄梅广济战役中,某系的三个军却是直接就被日军的这个第6师团和台湾波田支队给击溃了。
至于说后来进行的武汉会战,含中央军以及其他部队在内的七个军的防御,竟然被日军第6师团一个师团给击穿了。
甚至,某系军队更出现了师长临阵脱逃,团长因为逃跑最终被枪毙的情况!
当然了,那都是未来之事。
而现在,就在这黎明明的黑暗刚刚逝去之际,六十七四百多残兵败将向金山方向前进。
中国这么大,你看浴血抵抗日军不容易,可是要想撤退或者说是逃跑真的很容易。
在吴克用的指挥下,部队是从北门出击,然后向右拐奔东南方向而去,那里有一条从淞沪去往南方的公路。
他们突围之时,天色未亮,日军根本搞不清他们真正的突围方向,倒是未曾发生惨烈的战斗。
只是这支残余部队虽然突围成功,所有人心中却没有一丝喜色。
来的时候队伍浩大,旌旗招展,宛如长龙,都是精气神十足一心着想一雪前耻的东北儿郎,而现在这四百多人的队伍却更像是一支游击队了。
没有人知道军长吴克用是怎么想的,可是绝大多数人还是感觉到了疲惫与失落。
在那沉默的行军之中,天色渐渐放亮,而就在他们又行进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感觉到了更大的失落,因为他们看到了公路之上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的部队。
若说兵强马壮,咱们的队伍势力壮,谁看了都会精气神为之一振,可是现在他们看到的却是一支撤退之兵,或者准确的说就是一支溃兵,从天的这头一直通向天的那头的溃兵。
前头说过,一个有着汽车摩托车这样的运兵工具的机械化师,一天一宿都过不完。
那么,淞沪战场上的几十万部队即使有了67军在松江三天的阻击想撤退干净,哪有那么容易?
命运仿佛跟六十七军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们为了保护身后的这些溃军,付出了几近全军覆没的代价,可最终他们却也加入到了这些溃军之中。
而此时就在商震他们这伙人中,有人便感觉到了这种悲哀,那个人是楚天。
“历史给咱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到底是个秀才,楚天一说话就与众不同。
此时商震他们跟随着吴克用还没有走入那公路上的无尽的溃兵之中,所以楚天的话别人听得很清楚,尽管他的声音不大。
只是商震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楚天这种感慨,所以没有人接话。
“咱们拼着命的阻击日军就是为了保护这条公路上的溃兵,可是现在咱们又加入了这支溃兵当中,真是莫大的讽刺!”楚天接着这么说。
楚天这回真的说对了。
保护者为被保护者提供了保护,最后保护者又加入了被保护者的行列,这岂不是一种讽刺吗?
楚天自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却忽视了一条,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明白,说实话总是让人感觉扎心的。
此时他在六十七军的队伍中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便已经等同于伤口上撒盐了。
如果他是一个级别够高的军官也就罢了,可以理解为自嘲,可是他也只是普通一兵。
那么,就他这种行为说好听了,叫文人气质,说不好听的那就是书呆子,心有所感,必然发出,却全然不顾身旁的语境。
所以楚天这句话一出口,六十七军的官兵便全都看向了他,这话着实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你瞎白唬个屁!你懂个屁!”王老帽一见情形不好急忙说道。
要说王老帽话说的很粗,可是王老帽情商够用,他这话绝对是为了楚天好,可是偏偏楚天那文人气质上来了还不领情。
“我说的不对吗?”楚天反问。
而这回没等王老帽再说,商震却已经直接驳斥道:“你说的当然不对!”
“哪里不对?”楚天追问。
“你有什么理由说人家是溃兵?
是的,咱们六十七军伤亡很重。
咱们成为溃兵,是因为咱们真正与日本鬼子打了,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那些人成了溃兵就没有和日本鬼子真打?”商震大声说道。
商震也是急了,他也没有想到楚天竟说出这种直扎人心的实话来。
其实,从楚天的角度来讲,他那话说的并没有毛病,可是商震却是从另外的角度对楚天进行了反驳。
楚天嘎巴下嘴不吭声了。
既因为商震说的也在理,也因为楚天听出了商震语气中的严厉,商震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话。
在商震言之有理的训斥下或者说说服了楚天,其他官兵就都看向了商震。
他们当然知道商震是这伙士兵的头,于是他们的注意力成功的被商震转移了。
于是就在一片静默之中,他们走向了那嘈杂的公路,终究汇入了那片溃兵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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