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回“又不是正经主儿,摆……

醒来天『色』已晚, 寝间内遍垂着纱幔,挡住月光,黑漆漆片,只有炕头小柜上灯如豆, 带来微弱的光源。

依稀能看到琼枝守在外头, 静静地坐在毡垫上, 身影沉默如万年不变的青山。她也上了年岁, 其实不大守夜了,只有冬日与娜仁同塌眠, 今日俨然是例外。

外头应不是好天气, 窗外狂风呼啸声传入耳。娜仁觉着心慌得厉害, 但并不想叫人来, 只目光呆滞地盯着床幔出神, 微过几瞬,似乎才回过神来, 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很快濡湿了半枕头。

琼枝掌着那盏小灯, 拉开帘帐, 例行查看她的状态,便被她样子吓了半死, 忙点亮几盏琉璃宫灯将寝间内照得亮堂堂的, 然后将熏笼上温着的糖水端来, 轻声道:“豆蔻预备的百合蜜枣建莲汤, 安神宁心最好不过,甜滋滋的,快尝尝。”

她没开口劝娜仁不要悲伤。实上,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候无论劝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不如不劝。

娜仁没应声,只顺着她的动作半坐身,捧着汤碗喝了两口,静默许久,耳边只有狂风呼啸声不断传来,琼枝愈心急,却不敢开口。

良久,她忽然问道:“几了?”

“您昏睡了两日夜了。”琼枝说,面上难□□『露』出些许忧『色』,她又迅速反应过来,扬声唤人:“传太医来!”

边声响,外头的脚步声就『乱』了,皎皎、留恒与楚卿先后进来,各面带急『色』地望着娜仁。

娜仁推开琼枝的手,没与她们说话,只自扶着炕沿身下地,道:“我要去看看老祖宗。”

琼枝迟疑下,有些为难,但见娜仁固执的样子,便道拦不住了,只能顺从地替她换了衣裳,披上厚厚的狐裘,戴上风帽,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免受风寒侵扰。

太皇太后暂停灵之处灯火通明,康熙请了僧人来日夜诵经为太皇太后祈福超度,其便有不少高僧,也有太皇太后生结交的僧人,自愿入宫,为太皇太后诵经做法。

康熙正守在那里,耳边的经文与风声混杂,木鱼声沉闷,他怔怔地望着太皇太后的灵柩出神,心口沉甸甸的。

皇子、公主们都被他赶走了,唯有太后与那些僧人还留着,他跪在蒲团上,听着太后声音低低地念了许多遍《往生咒》,然后换了蒙语,他听得最清晰的句是“长生天庇佑”,然后便听不清什么了。

太后的嗓音有些哑,声音被压抑在喉咙没有出来,他囫囵听着,心里愈地『乱』,却没有打断。

娜仁的脚步声响,他最先注意到,忙回过头看,见她来了,低声问:“醒了?觉怎么样?”

“还好。”娜仁扯唇角冲他笑了笑,但配合着苍白如纸的面『色』,也不大有说服力。

皎皎、留恒与楚卿都跟在她后面,但留在廊下没有进来,撑着油纸伞,担忧地望着她。

康熙终究是道:“进来吧。”

皎皎三人便顺从地行了礼,收伞交给宫人,然后脚步轻轻地步入殿内,自寻了蒲团跪下。

康熙没问娜仁怎么没多歇歇,他道娜仁不可能留在宫里不过来,沉『吟』半日,道:“阿姐在守,天亮了便回去歇着,日夜轮换着来。阿姐你养好身子,等老祖宗出殡才好跟着去。”

“老祖宗的陵寝选好地方了吗?”娜仁问。

康熙顿了顿,轻声道:“就在东陵吧,不过老祖宗留书于我,道既不与皇帝合葬,进去只怕坏了风水。便在东陵边缘,风水局外,选与先皇相近的地方。朕命人先择址将慈宁宫东王殿先拆下来,在昌瑞山下原封不动地建上,暂做停灵之用。陵寝不是日之功,仓促预备反不美。”他又看了看太后,道:“皇额娘也说不错。”

娜仁便点点头,边取了纸钱来烧,边道:“如此也好,也算全了老祖宗的心愿又不失皇家威仪体面的两全其美之法。只可惜——宫里,是连点念想都留不住了。”

“人活在心里,何必念劳什子的念想。”太后原本低头念着佛珠,只在娜仁进来之略带忧虑地看了她眼,然后便转过头去继续闷闷祈祷,此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眼下青黑片,想来也是许久没有休息了。

或者说,殿里的人,均是如此的。

娜仁四下里看了看,问:“苏麻姑姑呢?怎么没见。”

康熙默默,皎皎与留恒两相对视,低头未语。

最终还是太后道:“老祖宗崩了日,苏麻喇也跟着去了,想来此,已同升上长生天了吧……”

她垂眸,又颗颗念念珠来。

娜仁顷刻只觉晴天霹雳,心跳得愈厉害,她浑然顾不得,嘴唇轻轻颤抖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苏麻姑姑……带我过去。”

她猛地身,然后便觉眼白茫茫篇,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

康熙迅速倾身扶住她,又急又恼,“阿姐你样子,无论老祖宗还是额娘,见了都不能放心!”

他惯称苏麻喇为“额娘”,娜仁听着,眼眶又是热。

“好了……”太后身走过来,『摸』『摸』娜仁的鬓角,手尖濡湿的触叫她心里酸,轻声道:“好姑娘,回去歇歇吧,不急在。”

后来娜仁问了皎皎,听说苏麻喇是在太皇太后去了日便跟着去了的,服侍太皇太后装裹了,扶进棺椁里,忙了日,她也是老人了,福寿劝她去歇歇,康熙等人也劝。

出人意料的,她并没坚持,笑着答应了,又细细地叮嘱了许多,甚至还来到永寿宫趟,看了还处在昏睡的娜仁眼。

她做些情的候众人已觉着有些怪,但想到太皇太后过世对她打击应不小,行有些怪异之处也没什么。

或许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不想往那方向去想。

但最终,情就是往最坏的方向展了。

苏麻喇留下来的东西不多,简简单单,只有四封书信,太后、康熙、娜仁与福寿每人封,所留银钱在信简单交句,说要捐与国库,做修路、施粥之用。

康熙的意思,苏麻喇先在太皇太后停灵之处的偏殿停灵,等到出殡,便与太皇太后处,停在昌瑞山下。已经是最妥帖的安置方法了,苏麻喇的身份是不可能藏进太皇太后的陵寝的,本朝也没有殉葬、以人陪葬的先例。

康熙最终决定为苏麻喇建陵寝,也在清东陵外,好歹与太皇太后相近,能够处做伴。

娜仁哭了场,却也无可奈何。

些日子里,她已经留了太多眼泪,她不敢想象等有日,太后、康熙、琼枝、清梨她们,都要离开她的身边。

她的身体本是极好的,次日夜不分地熬了几月,虚是虚了,补补却能养回来。唐别卿话说得斩钉截铁,以她如今的年岁来看,已经是极好的。

大悲伤身,但也没人敢劝,好容易送太皇太后与苏麻喇灵柩出了京,娜仁便病不。

永寿宫里『药』气萦绕,康熙先头几日还早晚过来探望,后来康熙也不过来了,娜仁问了句,终究没人敢瞒她,娜仁才道康熙也病了。

娜仁索『性』叫皎皎到乾清宫去照顾康熙,后来又留恒也打去了,楚卿留在永寿宫陪她。左右她身边也没什么情,多半都琼枝总领,楚卿不过端碗递『药』,多半间在她身边读书抚琴,她『性』子虽冷,内里却是热的,有她陪着,娜仁的心情逐渐转好。

也是她自己想开了,逝者已矣,她样伤心悲哀,真坏了身子,太皇太后与苏麻姑姑如果真的泉下有,又不该有多愁。

如今看来,最坚强的倒是太后了。她比康熙身子好了不少,又不像娜仁日夜颠倒地熬,虽沉闷了段间,却并未大病场。

她永寿宫、乾清宫两边走动探望,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沉默地坐着,多为他们诵经祈福。

娜仁断断续续地病了许久,因太皇太后的大丧,除夕宫宴办得并不热闹。

彼康熙已经转好些许,为了迁就娜仁,两人带着皇子公主们在永寿宫吃了顿。娜仁神情倦怠,面『色』也不大好看,皎皎放心不下,直守在她身边照顾,宴上气氛也沉闷,没人敢高声做乐,赶回京的几位公主因康熙的病留在京侍疾,在宴上也小心翼翼地。

“好了。”娜仁在北炕上坐着,倚着搭了软毡的凭几,身上还软,不大有力气,但也笑着,强打精神来说话。

还是皎茵咬咬牙,说了两笑话出来活跃气氛,皎皎赞赏地看了她眼,她心里便有了底,与姐妹们交换几眼神,气氛活跃来。

开了春,娜仁的身体终于转好,唐别卿点头停了『药』,她好松了口气,嘟囔着道:“你方子开的,滋味可真是愈的刁钻。”

唐别卿平静地收了诊脉用的小迎枕,道:“您好生保养身子,就用不上微臣的方子。”

“好了,不说了。”娜仁颇为潇洒地甩甩袖,道:“我去岁夏日酿的茉莉玉『露』酒,叫豆蔻拿给你两坛。”

唐别卿方显出笑颜来,行了礼,“那微臣便内子多谢娘娘了。”

茉莉玉『露』酒,喜欢的自然不是唐别卿。

“你下回开『药』的候,对我高抬贵手些,我的酒便不算白给了。”娜仁也笑了。

她便是能躺,段日子也躺得累了。太医给解禁,她就心血来『潮』,打算去城楼上溜达溜达。

御花园的秀丽精致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三孩子本来放心不下,打算跟她去,都被娜仁打出宫了。

留恒楚卿每日宫里宫外地奔波且不必说,皎皎在宫正经住了许久,柔维尚且能常入宫,安隽云就真的是与妻子许久未见了——娜仁有觉着她就是王母,隔开了织女和牛郎。

不过牛郎到底不配拿来与安隽云比较,皎皎也不是织女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如今她总算大好了,皎皎可以放下心,娜仁自然不留她在宫里,叫她出宫好好陪陪安隽云和柔维。

最终与她上了城楼的竟然是皎茵。

她不何得了皎皎的眼缘,皎皎离宫交她陪娜仁出来。

因皎茵是外嫁,在京并没有修建公主府,回京奔丧、侍疾都是留在宫居住的,陪娜仁出来倒也方便。

春日的风还有些凉,琼枝给娜仁披了披风,皎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并不放心,也不走远。

娜仁颇为享受地吹着风,见她样子,忍俊不禁地道:“我又不是孩子了,你还样放心不下。”

皎茵轻声道:“姐姐出宫特意交我的,若是您病了,只怕我辈子也见不到姐姐了。”

娜仁笑笑,扶着城墙迎着风站着,忽然问她:“大贝勒与三贝勒的,你道了吗?”

“早就听闻了。”皎茵神情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三皇兄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娜仁却轻笑着,“他的『性』子啊,像皇上,又像他额娘。他额娘年轻候为情所『惑』,那也是要死要活地伤心过的,若论执念,是很深的。不过他额娘走出来了,他用了么多年,却还是没走出来。如今想来,也快了吧,听闻他进来闭念书,倒是很心平气和。”

她说着,转头看了眼皎茵,好整以暇地问:“怎么,你是心里不是滋味了?愧疚、无奈、百交集?”

皎茵抬头,正对着她的目光,看着是揶揄打趣,却也暗含正『色』。

皎茵默默半晌,摇了摇头,“复杂有之,并无愧疚、无奈……”

“那就很好。”娜仁笑了,沿着城墙缓步向走去,轻声道:“人生啊,最怕的就是执念太深。执念太深,则伤人终伤己。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野心、能狠心、执念深重。最终,也只害了自己。”

皎茵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双与敏妃相似的眼睛弯弯,水汪汪、清亮亮的,如泓秋水,比之长在她额娘身上,又是另番风情。

“皎茵,谨记慧娘娘教诲。”她欠身深深礼,娜仁看了她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病了许久,痊愈之后,少不得要见见嫔妃们。

永寿宫落灰许久的西偏殿度开张,娜仁着身柳青滚鹅黄边银线镶绣的衬衣,茉莉团花纹清雅别致,柳青与鹅黄,正合春日。

宜妃甫落座,便娜仁从头夸到尾,恨不得连娜仁裙角攒着线绣花用的米珠都要夸声圆润有光泽,其实只是最普通的米珠罢了。

她『操』作是很纯熟的了,佛拉娜、贤妃几人笑话看,德妃神态端庄,喝茶候偏头过去,也忍不住笑了。

“我病了许久,你们来看我,我也『迷』『迷』糊糊的,没见全了,今儿有机,咱们见面。午后阳光好的候,咱们去御花园里,喝茶赏花。还有我去岁酿下的茉莉蜜『露』,开两坛子出来咱们喝。”

娜仁正笑着说话,贤妃很给面子地说御花园里近日牡丹盛放,佛拉娜在花草上用心多,本来兴致勃勃地欲要张口,说今年御花园里多添了些名品,但见贤妃开口了,便低头喝茶掩饰,不言语。

娜仁将切尽数收入眼,心无奈,却也说不出什么。

年三阿哥被削去郡王爵,佛拉娜与贤妃的关系曾就进入低谷,些年好容易有了些好转,如今大阿哥出,俩人又疏远了来。

娜仁没想过劝。

两都是儿子做命根子的,节骨眼上,谁劝都没用了。

或许有日,切尘埃落定,大阿哥与三阿哥握手言和了,两的关系才能有些好转吧。

幸通贵人是很精于花草的,娜仁病愈,她也愿意多说几句话,殿内热火朝天的,交谈声不断,底下低位嫔妃也窃窃私语,盖因平日娜仁和煦宽仁,说些小话她也不计较。

可以说是后宫里气氛最好的候了,没有人针尖对麦芒,掐得斗鸡眼似的,各笑盈盈的。

可惜还是有不长眼的,打破了气氛。

本来是太监匆匆传了声:“吉常在到——”

娜仁还挑了挑眉,为的是从并没听过号人物。

宜妃却是眼皮子跳,下意识端茶碗来喝茶,眼神不自觉地往口飘去。

未,众人只见宫装丽人自紧南边梢间处开的入入内,倒是生得娇艳,身姿婀娜,夭桃秾李芳菲妩媚,有种不同于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的风姿,极美。

只是气质浮躁了些,不像是读过书的,也不像是好『性』子。

娜仁刚看了两眼,便看到她启唇张口,似是与宫人微声,其实殿内人差不多都听到了。

“若是正经主儿也就罢了,偏生不够是皇贵妃,还不是皇后呢,摆什么皇后的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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