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二 医痘下

“过来吧。”赵杉松开萧有和的手,撤身到一旁。

那二人近前,一个把脉,一个检视疮疹,完了,口中却都连连咝着气。赵杉猜测怕是情形不好,示意他们到帐外回话。

两掌医行礼毕,自报了姓名,年长些的名唤邢伯初,年轻些的叫邢叔初,却是同胞兄弟。

赵杉也不言其他,直接发问道:“幼西王病况如何?”

邢伯初道:“疮疹颜色大小均无变化,体热之状也未减轻,想是种痘未成。”

赵杉焦切的问:“那当如何?”

邢叔初道:“旱苗法不成,只得再行水苗法。”

“痘症有许多种,何以断定是痘疮?即便是确诊为痘疮,已经感染毒发,行那种痘之法还有何用!”门外走进风尘仆仆手提药箱的李俊良,也不理瞠目看他的众人,径奔帐内。

赵杉闻听他的话,却好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觅到了一丝丝亮光,忙不迭跟了进去。

李俊良并不急着把脉,而是逐一检视萧有和的眼耳口鼻,完了便就皱起眉连连摇头。开了药箱,取出银针,扎刺在萧有和左手手背上一颗黄豆大小鼓鼓胀胀的痘疹上,却有黑紫色脓液流了出来。

李俊良将那脓液用手指蘸了放在鼻子底下鼻下嗅了一嗅,叫道:“把水痘误诊为痘疮,还行什么旱苗水苗之法种痘,真是荒唐!”cizi.org 永恒小说网

邢氏兄弟闻言,惊骇的面面相觑,趋步来至床前,也效李俊良,将那脓液蘸了去嗅,却都登时又羞又惧,跪立在地告罪连连。

赵杉却也没有与他们计较,只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谢天谢地”。

这水痘她在幼年尚不十分记事时是生过的,模模糊糊记得只吊了两瓶水,吃了一周的药也就好了。据此想来此病与那动辄夺人性命的痘疮(天花)相比,不过是寻常的小症候。

李俊良面上的肃峻之色并未丝毫有减,尤其把过脉后,两道粗黑的眉毛拧成了墨疙瘩。

赵杉见状,刚刚稍安的心又悬了起来,问道:“很打紧吗?”

李俊良点点头,道:“耽误了这几日,毒已侵入肺腑,要见速效,需要用些以毒攻毒的虎狼猛药。”

赵杉看着呻唤声越来越低,渐就陷入昏迷的萧有和,将心一横,决然道:“只要有把握医得好,你只管开方用药便是。”

李俊良一改平素的果决作风,口里咝着气,懦懦言道:“可幼王体虚身弱,如若承受不得,怕是会…”

赵杉知道他是怕出了意外担责不起,让恩娘召集西府内所有执事人等前来,当众宣告道:“今日幼西王所食之方所用之药,都是我一人做主,与他人无干。若生不测,金殿之上,御驾列王百官面前,你等照实说便是。”恩娘等同声称是。

李俊良要来笔墨纸张,挥笔立就,开出一张共有十二味药的处方,交给赵杉验看。

赵杉自是十分信得他过,只略略看了一看,便遣人火速去药房照方抓配。

李俊良又在人中、牢宫等几处穴位上施起针来。待到药取来煎好,萧有和也醒转过来,赵杉亲自哄喂他喝下。

天色擦黑,眼见得萧有和气息渐渐平稳,李俊良与邢氏兄弟两个方告退而去。

赵杉当晚便就留宿西府,让人把外间做午睡用的如意榻搬进里间,和衣卧在榻上守夜看护。

次日拂晓,府门却才开启,李俊良便背药箱来到,先亲至厨房煎了一碗羹汤让与萧有和服食,方才问诊。把脉验视过萧有和舌喉,又解衣查看臂肘胸背各处痘疹,长出口气,对赵杉道:“各处痘疹的颜色都开始变浅变淡,足见昨日那方是对症的。但有两味药,用多了会引致胃火上升口舌生疮。因而每早都须空腹服这祛火排湿的冬瓜赤豆羹。”

赵杉闻得药方对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频频点头应是,就留他用早饭。

刚刚饭罢,傅学贤带着东殿仪从浩浩而来,先向李俊良通传了杨秀清着他悉心尽力诊视的示谕,而后便请赵杉出门登轿。

赵杉看看对她满目留恋的萧有和,说道:“幼西王身虚体弱,你回去告诉东王,我要在此照护几日。”

傅学贤竟也就不再请,自引从人回去复命。

快晌午时,莹儿与瑾儿两个携着几大箱衣物乘马车来到,言称是奉东王诰谕,来做陪侍。

赵杉知晓杨秀清用意,除了关心她的起居,也是在提醒她克敛一下不宜过分显溢的舐犊之情。便让两侍女将东西拿去旧时所居的静妙堂,也不再昼夜陪守在萧有和身边,另择选了几名持重心细的婢女做专职看护。

萧有和的烧热症状在服了李俊良所配的四副“虎狼汤药”后便就消退,但额颈臂背上的痘疹消褪得就缓慢得多。

他烧退之后,神志完全清醒,却更耐不住刺痒,只嚷着让人抓挠。

那几个做看护的婢女都受过叮嘱,哪里敢依他,便只温言解劝。这孩子焦躁起来,竟学着成人的做派,口中恫吓之语频出杀罚之令不绝。

他虽年幼,身边还没有配置那一班对其唯命而从的孔武参护,但排摆起千岁殿下的主子架势唬喝发威,也不免让周遭侍奉的人心惊胆寒。

看护们撑耐不过两日,就纷纷到赵杉面前告苦求赦。

赵杉只得亲去解劝,在殿门口听到萧有和的斥骂声,不由打一愣怔:这声调与萧朝贵的何其相像。

萧有和见了她,口中立时没有了那些咒骂恫吓的字眼,但言语间仍是一副恨怨填胸的腔调,手指着颤抖而跪的看护们,好一通连珠炮似的牢骚数落。

当日在藤县大黎里,赵杉以针尖对麦芒的强硬之姿治住了萧朝贵,今日完全可以如法而行。但她听萧有和喊她“阿妈”时,心却就软了。

她与萧有和的母子名分在她假死遁走后便已尽了,萧有和仍顾念旧情,呼她为母,她如何能狠下心肠将成人世界里的那一套污浊伎俩施用在他身上。而这几日,重寝旧居,思忆与这个相处了五载有余的嗣子种种之过往,她竟有些觉着,很多时候因她的存在,俄延了这个孩子该有的成长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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