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将葛必达神父一直送出山庄大门,目送他上了马车,方才回去。
杨秀清正在摆弄那八音盒,见她回来,道:“这东西跟你送出去的那件比起来差得远了。你该不是看那老儿装出副可怜相,就善心大发,做起了赔本买卖。”
“哪有赔什么,人家还别有所赠呢。”赵杉在他对面坐下,把葛必达神父许诺拨造船机械工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笑道:“他行这变相贿赂讨好之举,还是因为你那一声的吼吓呢。”
杨秀清皱眉道:“你是说我被那个洋神父认出来了?”
赵杉道:“虽不十分确定,但必有七八分吧。他早在随美使麦莲访问天京那回就向我打问过你的真实身份呢。”
杨秀清好不懊恼:“你早知他识得我,如何还让我出来会他?”
赵杉徐徐解释道:“英国人跟美国人明明都迫切想知道天国对上海的有无攻略之意。但两国公使却没有直接出面,而遣葛必达神父来做探询,这足以表明他们当下确实是无意与天国正面冲突。你那一声吼,虽然叫他受了惊,也必让他确切洞悟了你的身份。本是从我这里探口风,却明明白白看到了你这个实际决策人的态度,这态度又那么真切,这对翘首待讯的两国公使来说可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就让他们明确知道这和平来之不易,再不会轻易正面寻衅与天国不是很好么。”cizi.org 永恒小说网
杨秀清拊掌道:“你呀你呀,连洋人们的算盘都窥测的如此明白,你这脑袋里装了多少锦绣花样。”
赵杉摇晃着胳膊,道:“什么锦绣不锦绣的,说得动听。别转回头来又是拖又是拽,强赶鸭子上架。”
“我听不懂你跟那洋神父的话,不知道你的用意。往后再不会了。”杨秀清慷慨的把手一挥,“你此番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尽管说吧。”
赵杉便提出想让敏行来山庄一聚,杨秀清一口应允,即遣人去营中传话接人。
因进兵上海的意图完全打消,杨秀清即刻便把齐集来苏的黄文金、李世贤等将各遣回原驻地。敏行只在狮子林待了两日,便不得不与赵杉她们依依而别,随李世贤回嘉兴。
想到不知何日再可相见,姐妹几个免不得又垂下泪来。
赵杉将葛必达神父所赠的八音盒送与敏行以做留念,嘱她频寄书信回来。
敏行含泪答应,又把一只塞得满满的红绸包袱拿给赵杉,托她带回天京送与讷言。
赵杉送走敏行,回去暖阁,将包袱解开来看,见是几件绣着精美图案的小兜肚并两大摞棉褯,便伸了手指数算起讷言的产期来。
杨秀清从外面进来,瞧见包袱里的东西,问是哪里来的。赵杉说是敏行做给讷言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的。
杨秀清凑身过去,笑道:“你那一班妹妹连成婚最晚的眼见着都要做阿妈了,你怎么就没有动静?”
赵杉红了脸:“该有时自然会有的,如何急得来?”
杨秀清笑道:“这些日子,我可是夜夜不空,你也该有信了。”
赵杉红着脸,伸手做出个“六”的手势,细声道:“什么空不空的,你这来了几天。”
杨秀清将嘴巴贴近她的腮边:“时日是短了些,总的回数也不少了。昨夜里不就有…”话未完,嘴巴便被赵杉拿手捂住。
“别闹了,有人来了。”赵杉听得外间屋里有脚步声,忙将他推开,整整衣襟,走将出去,却见傅学贤在门口立着。
赵杉问是何事。傅学贤道:“因守门的卫兵在换岗时粗疏大意,误放了几个来历不明疑似奸细的妖仔进来。卑职担心殿下受惊,特来禀知。”
赵杉听闻庄园中进了来历不明的人,好不惊骇。
杨秀清阔步从里屋出来,吩咐道:“我知道了,你速带人去园中各处细细搜寻,待抓到了,务要严加拷问出他们的来历根底。”傅学贤答应着去了。
赵杉定了定神,却就由惊转疑,道:“守门的卫兵都是从军中挑拔出来的最最精细之人,如何会这般疏忽,随意放人进来。”
“你没听傅学贤说是换岗时出的疏漏么。”杨秀清拧起眉头,“也许是外鬼勾连内贼。待抓到人,我要亲自拷问。”
赵杉看着他如罩秋霜的阴冷面孔,在心里暗暗叹气:“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永安周锡能串联反草到张继庚网络细作祸乱天京,那些内外勾连波涉深广而层出不穷的大案重案,竟使得上下官民无一不闻奸细而色变啊。”
傅学贤去了小片刻,园中却就响起了“拿妖奸”“抓刺客”的传呼声。
赵杉在屋里听着觉得刺耳,对杨秀清道:“这个傅学贤行事也太张狂了,都还没弄明白进来的是何样的人,就呼嚷着拿什么‘妖奸’。”
杨秀清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赵杉被那一叠声的的刺耳传呼搅得心烦,想去找黄雨娇她们说话,便道:“今早送敏行出门时,阿雨好像着了凉,我去看看。”杨秀清“嗯”了一声。
赵杉拿了外氅披上,方伸手挑起门上的棉帘。一个高大身影却就在她挑帘的刹那,与她擦身而过跃入屋中。
赵杉骇得“呀”叫一声,背上惊出冷汗。在椅上坐着的杨秀清倒是警觉镇定,随着她那声惊叫,顺手便抄起了桌上的洋枪。
赵杉愕然回头间,看到那闯入者的脸,失惊叫道:“肯能!”杨秀清却已举枪在手。
“别开枪!他不是坏人!”赵杉的呼声未落,“啪”的子弹出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在肯能反应机敏,将身子就势往下一俯,子弹擦着他的背过去了。
赵杉口中喘着粗气,向杨秀清连连摇着手:“别打别打,他是来见我的。”
“来见你的?这傅癞痢搞得什么名堂!”杨秀清将枪扔到桌上,气咻咻冲着屋外喊让叫傅学贤来回话。
连喊几声,才有两个承宣小跑进屋。又过了半晌,傅学贤方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