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坦言:“娘,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如果真的无动于衷,那我们才会变得危险。不是我逞强,这些都是在范围内计算出能够最大化我们的利益的做法,你们刚开始就做的很好,不用因为我受伤就开始怀疑,放宽心,一切都有我,我不会抛下你们的。”
房顶上原本还会结蛛网的蜘蛛不知道冻死在什么地方,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呕心沥血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陆母的心纠成一片,像纺车上乱掉的丝线,她拗不过儿子,无论他说什么最后她都只能照做。
陆红荷看着陆盛手臂依旧使不上来力气,忧心地说:“哥哥,这个需要找个大夫过来帮你正骨吧,我们到哪里去请大夫啊?”
如果不请大夫过来医治,哥哥只怕还要受更多的苦,若是疼痛可以转移,她愿意为他承受。
陆盛淡定地说:“先熬过这一晚上吧,明日再请人过来。”
陆红荷和陆母惊喜地问:“流民里还有谁会正骨吗?”
陆盛掀开眼皮,“是陈策,明日请他过来吧。”
陆红荷像扼住喉咙的小动物,嘴巴张合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尖锐刺耳:“哥哥?!你不用为了我考虑,我现在就去把他们请过来,我跪下给他们赔罪,当初是我的错。”
是她不会看人脸色在陈莺的认亲宴上得罪了陈策一家,还拦截了给陈莺的过冬棉衣,都是她,可这不是她哥哥应该受到伤害的原因。
陆红荷眼眶含泪,“哥哥,我记得你和他是一伍的,你为什么会伤的这么重?他是不是因为记恨我才没有救你?”
陆盛控制不住地咳嗽着,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可能他也要发热了吧,原本就是强弩之末,死命撑着一口气坚持到最后,回到安全的地方,精神一放松,他就有点儿坚持不住了。
他手指支撑着下颌,眼神依旧温润,只是嘴角的微笑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露珠,太阳一出就要被蒸发掉。
“不许胡闹,不然我就要生气了,娘,你看着她不许她去罗家。”陆盛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多遭受一晚上的罪,这个晚上除了胜利的喜悦让人无法沉睡,还有胜利的伴生姐妹---残缺让人痛苦辗转。
“哎…我看着她呢。”
陆盛说:“因为我们的战力太过低下,所以大部分人都受了伤,有的更是断臂断手,伤痕累累,所有人都认为陈策看起来最轻松,毕竟这是他最熟悉的打猎,他就是以此为生。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我眼中的陈策明明已经累到极致,腹背受敌,还要不断克服内心的恐惧不安,尽力的拯救更多的流民,也许到最后他的本意不是去拯救这些人,而是拯救这些人身上的一个虚影,他的情绪很不对劲,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吧。”
陆盛想起那个时候陈策眼中充血,神色癫狂,若不是他最后和那个断臂少年谈了一会,只怕他真的要坚持不下去跟狼一战到死吧。
陆盛轻轻笑了一下,不再想这些,转头又嘱咐陆母和陆红荷将家里的金疮药都找出来,再将一些治病的草药找出来整理好给流民送去,看出她们的犹豫,陆盛坚持道:“这一次绝对不允许你们再阳奉阴违,不用担心我没有要可以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真的就是小伤,等明天陈策过来帮我正骨之后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你们给我留下足够的,剩下的都给流民分了,不然他们活不下去。”
“好!你放心哥哥,我一定会办好的!”陆红荷铿锵有力的回答,甚至只要他再吩咐一句让她大半夜冒着寒风去送药她都不会推辞。
陆母苦笑了一下,儿子女儿都同意,不就是药材,只要够自己用的,剩下的给就给了。
看出陆盛我忧虑,陆母直接说:“你若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不如我现在就去把东西整理出来给他们送去,也不过就是多走几趟夜路,我穿的厚点儿,冻不着。”
叫上陆红荷和田庆娥她们三个一个人负责几家也很快。
多的东西也没有,药给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风雪早就停了,只有微弱的风带来远处的血腥味,三个女人手提红色灯笼抱着药材,往各个流民家里送药。
这一晚很多受伤的流民都收到陆家人送来的药,就连多次大闹陆家的大齐氏也红着眼接过田庆娥送来的治伤良药。
齐氏嗫喏着说了声谢谢,田庆娥借着手中微弱的火光一脸见鬼的看着她,这女的竟然也能说一句好话了,她男人没出事之前她可是跟骄傲的大公鸡一样,自从被砸断脊骨摊在床上之后这个女人就跟变了性子,一点脸都不要了,不但趁机讹诈陆盛的粮食,还几次三番教唆别人去陆家大闹,可以说是将陆家一家都得罪完了,要不是陆盛明确说了要有一份药材送给齐环,她都敢相信陆红荷和陆母绝对不会给。
田庆娥看着这个衣着单薄,神色凄苦的女人,心里咂舌,正转身要走突然看到齐氏头戴白色布条,心头重重一跳,这可是家里有丧事的才会头簪白花,家里买不到白花的就是在发髻上绑着一根白布条,所以齐氏家是有人死了?
“齐环死了?”田庆娥不可置信地问,这个十五岁少年可是陆盛提过好几次的,就连给他的药材都是满满一大包,看得出陆盛很在意这个少年,可她这药才刚送出去人就死了这可太倒霉了。
齐氏擦泪的手一顿,厉声说:“你胡说什么,我的环儿才不会有事!他好好的呢,他怎么可能有事,你这个乌鸦嘴,快点我离我家远一点。”
齐氏怒不可遏,田庆娥这个老货竟然要诅咒她的儿子,虽然环儿伤的有些重,但是她看了,不会有事的,只要有止血补气的汤药她儿子会没事的。
田庆娥皱着眉说:“没死,你戴什么白布?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哼,我好心好意给你送药,你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是...是环儿他爹...他没了。”大齐氏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不敢抬头看田庆娥,在这个她最讨厌的女人面前,暴露她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寡妇这个事实,真是让人难堪。
是的,她只有难堪,在她的心里他的丈夫已经死在被砸伤的那一天了,一个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的废人,除了拖累她和环儿还能做什么呢?他早就该死了,只是没想到他能拖这么久,每天还要忍着给他擦洗身子,仔细伺候他,上一次拿走他的衣服当然不是意外,他希望她冻死,后来才想起来环儿看见他爹身无一物,必然会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给他取暖,她可以不管齐永富可是不能不管她的儿子。
可是当她回去时看到儿子那绝望怨恨的眼神,齐氏的心有些动摇,她也许不应该做的那么绝,齐永富毕竟是他的父亲,孩子都喜欢父亲这个她知道,就像她无论做的再多他永远只跟他的父亲最亲近,明明孩子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个世上只有她最爱他,不舍得伤害他,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环儿能拥有更好的生活,能更好的活下去。
第一次她当机立断放弃齐永富让人拖着他在烈日地下跪求陆盛,不就是想多囤积点粮食,这样环儿和她不会饿肚子了。
可是在第二次拿走衣服的时候环儿察觉了她的想法,所以他愤怒、悲伤,应该是她走之后齐永富那个废人应该是说了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这种话吧,环儿最听他爹的话了,只要他一说,环儿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会去完成他爹的意愿。
真好啊,终于死了,可是她的环儿受伤了,腰间那么大一块肉都被撕碎了,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情吗?
田庆娥打断了大齐氏的回忆,“你怎么不报丧?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小叔子在附近吗?”
齐氏眼睛轻颤,不敢让人看出她眼里的冷意,过来好一会她轻声说:“永贵和我们有了些误会,我那妯娌...他送环儿回来的时候我本想跟他说的,但是一见到环儿的伤我就急忘了,他屋子也没进,就急慌慌的走了,总归是不如从前...”
不如从前他总是会多问问他大哥,如今像是怕惹麻烦似的,解释完事情的经过就将环儿交给自己,生怕她不讲理缠上他一家子。
田庆娥啧了一声,想笑这大齐氏终于成了寡妇,但是到底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撇下嘴角的笑意,假惺惺地说:“你可要节哀顺变啊,不然身子悲伤过度垮了,你的儿子可就可怜喽。”
大齐氏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放心吧,我会活的好好的!”
阎王爷就是想要她的命她也会挣扎着爬起来,她绝不忍心看见这个世间只有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她还要看着环儿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行吧,你不愿意报丧也有你的道理,这大晚上的大家都累的够呛,又是制造陷阱,又是跟狼厮杀,那实在是没有精力帮你男人下葬。”田庆娥上下打量她,总觉得大齐氏给她的感觉怪怪的,说她悲伤吧,可是隐约透着股轻松和喜悦,要说不悲伤吧,她又憔悴过度,双眼无神,好像将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熬干了。
田庆娥想了想自己当时第一次做寡妇的时候内心可比她坚强多了,只觉得是自己多想,可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于是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也算是轻松了,虽然没有了男人可也没有了拖累,就你那男人,啧啧啧,不是我说,他再活下去,只怕能吸干你和你儿子的血。如今只有你们娘俩相依为命多好,等日后到了江南你再寻个老实人嫁了,日子更快活。”
大齐氏的嘴脸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第一次觉得田庆娥说话也不那么讨厌了,难的真心地说:“如今我可不敢想那么多,只想和环儿好好的在这荒年活下去,现在只能天亮就去报丧,求求他们把当家的好生安葬的,日后有机会再将他迁回齐家村。”
“你自己心里有成算就行,我也不多做打扰,就先走了,还有好几家的药没送呢。”田庆娥看向怀里还有两份药,送完就快点回去,外面又冷又黑,鼻尖还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田庆娥离开之后,大齐氏急忙回去将药材打开,有油纸装起来的白色粉末,田庆娥跟她说了那是止血的金疮药,贵着呢,市面上一两银子一小瓶。
村里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了,当初丰全让人准备药材的时候,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需要止血药,只能尽量节省着用。
其他几包应该是配好的中药,补气血的,她在里面看到了枸杞,参须,红枣,再多的她就不认识了,但是无一例外这些都是好东西。
大齐氏将药材拿给齐环看,“这陆盛也太大方了吧,人参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当时我求药的时候他要是直接给你爹用,你爹也就…”
“也就不用死了?娘,到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吗?他给我们送药不是让你来追问当时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药给我们的。”齐环跪在冰冷的床边,床上是他爹齐永富已经凉透的身体,齐环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疯,可能和他爹死后面容安详有关,他就像陷入了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梦里,梦中没有干旱,没有痛苦,没有好冷…那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地方。
齐环知道他爹为了他坚持的太久了,每天忍受着无休无止的痛苦,今天他出去杀狼,他却在临死之前还坚持等他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只是这一面实在谈不上美满和欣慰,他受了重伤,他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齐永富的眼睛已经永远的闭上了,他嘴脸含笑,这个身材枯瘦,面容安详的男人永远停留在齐环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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