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母亲病逝后,父亲的身体健康也疾速下降,他一天比一天不记事,林琴私底下去咨询过医生,医生说根据症状判断很有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茨海默症,即老年性痴呆。

这个以往只在狗血煽情电视剧里出现的名词,此刻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成年的她已经勉勉强强能够独当一面了,她连哄带骗将父亲带到医院去检查,却没想到父亲到了医院就不顾她的阻拦直奔楼上。

他最后停在一间病房的门外,林琴追上去才发现他并没有闯进去打扰病房里的病人休息,仅仅只是站在走廊上盯着那扇门脸色灰白,因为病情瘦下去的身体显得有些驼背,身影称得上是孤独。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林琴走过去想哄他跟自己走,却在看到病房房号的瞬间愣怔在原地,那间病房……是母亲病逝时住的那间。

明明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却记得无比清晰,她甚至还能想起母亲那双浑浊凹陷的双目中的不舍和放不下,母亲枯枝般皮包骨的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不等他了。”

那时她尚不懂母亲眼中涌起的湿润是因为害怕死亡还是因为别的,但现在她明白了。

母亲是放不下孤身一人被留在世上的父亲。

林琴捂住嘴,眼泪悄然而下,打湿了手背。

医生说,老年痴呆最根本的原因是脑内细胞坏死,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

父亲的病终于一天比一天更严重,最开始还有时糊涂有时清醒得像个没事儿人,甚至能想起刚跟母亲结婚那些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随着几年时间过去他的病已经严重到完全不认人的状态。 m..coma

偶有清醒时,父亲的状态也显得十分木讷,有一次林琴刚喂完一碗粥准备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的时候,父亲忽然清醒了。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开口喊林琴的小名问母亲去哪了,林琴能感觉到背对着父亲的自己胸腔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她好似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扯出一个笑说:“妈累了,在房间里睡觉呢。”

父亲轻轻点头,目光掠过那扇房门时似乎都轻柔了些,好似害怕惊扰了里面的人安眠,但是他忘记了,那间房里早就只有他一个人住着了,母亲是火葬的,依母亲的意思将骨灰撒在了院子里母亲最喜欢的玫瑰花丛里。

那里的每一株玫瑰都是父亲对她的爱,花圃里的玫瑰每到春天就开得极其茂盛,微风拂过之时她就好像能够感觉到母亲在身旁。

那是父亲在后来的日子里最后一次清醒,父亲说老人逝去以后都要落叶归根,父亲的家乡一贯推行土葬。

他说等他死了,就在家乡随便挑块地挖个坑把他埋了,墓碑就不要了。

石头做的墓碑太冷了,母亲是个怕冷的人。

父亲说他怕她不喜欢,死后就不来找他了。

林琴咬着嘴唇拼命抑制住鼻头发酸,乖巧应下。

她问了两句话,父亲说话又开始颠三倒四,林琴知道,他又开始糊涂起来了。

父亲站起身扶着桌椅慢慢挪到院子里去,林琴想上前搭把手被他躲开了,夕阳的光斑落在他越来越消瘦的身影上,他好似看不见其他人一样逆着光慢吞吞地踱到院子里的大树下的摇椅上躺下,摇椅发出嘎吱的熟悉声响。

这样的声音她听了很多年,后来再也听不见了。

母亲还在世时,每天傍晚母亲都会提着洒水壶给院子里的玫瑰浇水,父亲则会躺在那张摇椅上给母亲摇着扇子,顺便陪着她说说话。

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永远不能够理解林琴的感受,当你看着一个昔日很爱你的人有一天看你的眼神全是陌生,当你看着你很爱的人被病魔和时间侵蚀,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办法,你都留不住她们。

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你,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像一片到处飘零的浮萍没有归处。

父亲不行的那一天是林琴这辈子最痛苦最害怕的时候,她连打伞都顾不上冒着倾盆大雨冲到医院,病床上的老人闭着双眼,脸上罩着氧气罩,喉咙间发出艰难呼吸的吸气声。

林琴死死握着他哭泣:“爸……别”

别什么,她并没说出口,因为她心底不希望失去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同时,她也不希望留父亲继续在世上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忘掉母亲,是上天对父亲最残忍的惩罚。

床上的人脸色越来越白,后面开始发黑发灰,直到死,父亲也再也没有清醒过,葬礼很简洁,没有通知任何人,而当初父亲跟母亲结婚也是不顾双方家里反对亦然在一起的,婚后双方跟父母家里就没有多少联系了,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偶尔往双方父母家里打钱,母亲走了以后,父亲又病了,她一个人养着生病的父亲就已经费尽全力了,也没有再往所谓的亲人家里打钱了。

而她名义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从未出现过。

她并未听父亲的话将他土葬,而是跟母亲一样火葬,父亲的愿望无非就是想要陪在母亲身边一起长眠地下,她违背了父亲的叮嘱将他的骨灰同母亲一起撒在了花园里,至此两人也算长相厮守了。

父亲说不要石头做的墓碑,林琴还是找了块木板做了个简陋的墓碑插在花园里,节日生日拜一拜,简陋到木板上面什么也没写的地步。

无字碑。

双亲死后,林琴很清楚的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改变,她开始变得暴躁刻薄,但她无力改变。

林琴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要说轻松,肯定是比父亲还在时要轻松一些,但孤独也是真的孤独,上班下班睡觉吃饭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直到有一天,她半夜出来喝水听到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嘎吱嘎吱声响,她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下去碎了,被她眼疾手快接住了,但冰冷的水还是撒了她一身。

她推开玻璃门,在月光下看到了那个坐在摇椅上的身影,那人还是像以往每个傍晚一样,似乎并没有发现林琴的存在。

林琴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被水打湿的地方被夜风一吹,冰冷透进骨髓里。

父亲尸身火化那一系列的行程都是她亲自跟的,包括骨灰都是她亲手撒的,她确定父亲已经死了,所以现在院子里的是什么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虽然在那的是他的父亲,但终归是已经逝去的人,她仍然会觉得害怕。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睡不好,她总是能看到院子里的人,每天晚上都被她曾经无比怀念如今却像催命曲一样的嘎吱声惊醒,这样的事持续了好几年,林琴终于受不了了。

她抽走了木板扔到了父亲曾经住的房间的柜子里,草草收拾东西搬到了顶楼,顶楼是十楼,而且这栋居民楼因为建的很早,没有安装电梯。

因为又高又热一直闲置没人买,直到被林琴买了。

但事情还没完,即便她搬到了十楼,她还是偶尔能看到父亲出现在家里,有时候在厨房,有时候出现在卧室,有时候出现在客厅,有时候身上的寿衣还带着血。

林琴本以为搬走了就能摆脱,却没想到父亲的鬼魂仍一直缠着她。

她想着找两个人来陪他,他是不是就不会缠着自己了,在她心里她的父亲已经不是她的父亲了,老年痴呆以后的父亲并不认得她了。

于是林琴就把她以前住的那一楼挂上了租房网站,后来被走投无路的林彦钦看上了,后来果然有一段时间好转,至少父亲魂魄出现的次数比之前少了。

林琴因为长期精神压力,都有些神经衰弱了,但她并没轻松多久,噩梦又开始了,父亲的魂魄也继续频繁出现。

她开始偏激的觉得她父亲一定是想要害她,并且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浓烈,找了不少江湖大师前来驱邪,但是运气并不好,遇到的都是骗子,虽然说是没问题了,但是最多几天就又会再次出现。

然而虽然父亲的魂魄经常出现在她家里,除了吓人以外,却也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久而久之,她反而麻木了。

屋里听完了这个故事的人几乎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但在场几个人似乎能够稍微理解一点那通过时间刻进她脸上的刻薄。

当一个人的人生发生巨变的时候,是真的能让人的性格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林琴坐在长椅上,双手死死攥着膝盖的布料,咬牙道:“他就是想害我!想害我……”

徐扬琢磨了会儿,开口询问:“说不定是因为你没有听你爸爸的话把他送回家乡安葬,他找不到家所以徘徊在死去的地方不散?我听家中老一辈说人死后过了头七就会慢慢忘掉生前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周向真也觉得迷惑,抓了抓蓬松的卷发:“按理来说与妻子长相厮守也应该是他的愿望啊。”

孙宇附和道:“有道理!”

既然是大师身边的人,肯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就算都是普通人也会因为大师变得不普通!不管说什么说有道理就完了!

谢时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打断他们道:“抱歉,我们该回学校了,下午还有课,晚上帮你看看。”

林琴:“……”

其他兴致勃勃的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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