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战神陨落上

王忠嗣被宣判死刑的消息传出后,朝野上下一片震惊。街头巷尾、城内郊外、士农工商均议论纷纷,根本不相信素来忠诚正直、功劳显赫的王忠嗣竟会有谋逆的想法,曾和培更是感到晴天霹雳,悲从中来。两年前,由于被孟汝慎诬陷而险些丢官弃职,曾和培真正体会到官场中尔虞我诈的残酷。以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时,曾和培同情之余,更多的则是惋惜和遗憾。谁知,当有朝一日遭遇同样情况后,曾和培觉得自己仿佛跌落水中,浑身冰凉,浸骨刺心,而周围全是冷漠的眼神和得意的笑脸,并无一人伸手相救。尽管事情过去多日,可曾和培仍经常在半夜被噩梦吓醒,再也睡不着了,惊动旁边的薛九儿也醒了。薛九儿急忙好言安慰,才使曾和培的心情略好一些。此时此刻,曾和培听到王忠嗣也难逃此劫、性命堪忧,犹如万箭穿心,终于忍耐不住,顾不得细想,直接去找座主谢佑聪求助。

在谢府厅堂里,曾和培见到谢佑聪,激动地说:“座主,这么多年以来,门生很少前来求助,但是现在不一样啊!王忠嗣是大唐的栋梁、朝廷的忠臣,怎能随意就被人诬陷谋逆而宣判死刑呢?如果王忠嗣含冤被杀,大唐百姓人人都会感到失望和寒心,以后定将对朝廷失去信任。大唐不生变乱则罢,一旦产生变乱,谁来拯救大唐?谁来护佑百姓?太平盛世,尚有忠臣无辜被杀,使得百姓深感恐慌。可以想象,倘若外敌入侵,谁会勇敢抗击?百姓为了活命,焉有不做降敌之举。到了那时,整个大唐便要彻底毁于奸臣佞人之手。座主,门生实在不忍忠臣被害,实在不忍朝廷失去民心,恳求座主去圣人那里帮王忠嗣求情,以还王忠嗣一个公道啊!”说完,泪流满面,走到谢佑聪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谢佑聪惊讶地说:“和培,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弯腰伸手将曾和培扶起。曾和培悲伤地说:“门生无能,今生只会写诗撰文,不会舞刀弄剑,有幸生活在太平盛世中,全都仰仗像王忠嗣那样忠诚无畏的军人护佑。门生无以为报,只有衷心祝愿这些军人永远无病无灾、无烦无恼、祛疾除患、延年益寿!如今,王忠嗣的性命危在旦夕,门生心急如焚,别无所求,只能祈祷王忠嗣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还望座主相助啊!”谢佑聪说:“和培,为师理解你的心情,你且坐下!”曾和培坐了下来。谢佑聪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唉,王忠嗣无辜受冤,性命危亦,为师又何尝不感到痛心和难过啊!实不相瞒,王忠嗣的案子并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里面涉及很多不可告人的内情,为师也是略知一二罢了。”

曾和培控制住悲伤,说:“既然座主知道内情,能否也告诉门生一些,以让门生心里有所明白呢?”谢佑聪思忖片刻,说:“也罢,为师就看在你能真诚为王忠嗣求情的份上,就告知你一些内情吧。说出来前,为师必须提醒一声,此事关系重大,决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包括自己家人,否则一不小心传出去,你我的结局未必能好过现在的王忠嗣。”曾和培忙说:“恳请座主放心,门生对天发誓,对今日所听任何事情,绝不泄露半句,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谢佑聪满意地点点头,说:“和培,你还记得韦坚和皇甫惟明吗?”曾和培说:“当然记得。韦坚生前是刑部尚书,被定下了‘干进不已’的罪名,贬为缙云郡太守;皇甫惟明生前是河西、陇右节度使,被定下了‘离间君臣’的罪名,贬为播川郡太守。不瞒座主,当时就是李林甫让门生起草的诏书。不到半年,韦坚和皇甫惟明都死于非命,令人惋惜啊!”谢佑聪说:“你认真想一想,韦坚和皇甫惟明真的有那些罪名吗?”曾和培略一思索,摇了摇头,说:“门生并不认为韦坚和皇甫惟明真有那些罪名,只是李林甫让门生起草诏书……”谢佑聪淡淡地说:“韦坚和皇甫惟明为什么会被定罪,其实你已经说出答案了。”曾和培一愣,忙说:“门生也知道,此事是李林甫刻意所为,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就在于韦坚和皇甫惟明严重威胁着他的相位,但王忠嗣……”谢佑聪严肃地说:“和培,你只说对了一半,韦坚和皇甫惟明威胁着李林甫的相位,固然不假,可还有一人也是如此,此人就是太子李亨。‘三庶之祸’后,李林甫希望李瑁能当太子,将来荣登大宝,可以让本人一直稳居相位。谁知,圣人却让李亨当上太子。李林甫担心李亨登基后对本人不利,便处心积虑地想使圣人将其废掉,因而利用李亨、韦坚和皇甫惟明这三人的亲近关系,设计陷害。最后的结局,你已清楚,为师不再赘言。”

曾和培悲伤地说:“李林甫权倾朝野,陷害无数贤良,实在令人憎恨。难道王忠嗣此次遭难,也是由于这些原因吗?”谢佑聪说:“为师作为户部尚书,不敢做出明显政绩,不敢接近太子李亨,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李林甫起疑心,王忠嗣就没想到这一点。王忠嗣之前担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大军镇节度使,掌握多达二十六万人的唐军,英名远扬,功劳显赫,若说李林甫没有一丝担忧,那肯定是假的。而王忠嗣偏偏又和太子李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圣人最担心太子和将领平时走的太近,影响自己皇位;李林甫担心王忠嗣功劳甚伟,出将入相,影响自己相位。不妨实言相告,半年多前,殷正鸿就曾给为师说,自从王忠嗣获得青海大捷后,李林甫几乎接连十几日,都是整夜难以入眠,非常担心王忠嗣一旦成为宰相,将迅速取代自己的位置。李林甫有顾虑,圣人又何尝没有顾虑?和培,你别忘了,当时,除了王忠嗣外,圣人还特别信任平卢、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是何目的?就是相互制衡罢了。王忠嗣的军事才能确实远超常人,可要说耍阴谋诡计,根本不是安禄山的对手。为师甚至怀疑,安禄山之前邀请王忠嗣去范阳,原本就是精心设下的一个圈套。可惜王忠嗣并未识破,不幸掉入圈套中,回到京城,便上奏说安禄山有谋反之心;圣人不但没有相信,反而从此改变了对他的信任态度,直到现在。”曾和培恍然大悟,说:“这么说来,这次王忠嗣被三司宣判死刑后,圣人立即同意,也都是李林甫和安禄山共同策划的结果?”

谢佑聪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此。和培,今日你来求为师相救王忠嗣,为师并不反对;只是你求错了人,因为能够相救王忠嗣的,不是为师,而是圣人信任和喜欢的人,比如李林甫、安禄山、杨贵妃、三位国夫人等。李林甫和安禄山共同设计陷害王忠嗣,又怎会出手相救呢?杨贵妃历来不干涉朝政,求她也是无用。剩下三位国夫人,为师和她们的关系都很浅,无法开口;特别是上次发生的虢国夫人银香囊事件,牵涉到你的妻子沈蕙萸,事后虢国夫人没有追究你,也就算是幸运的了;你若去求虢国夫人,定遭羞辱,且还毫无结果。”

曾和培沮丧地说:“看来王忠嗣确实难逃一劫了。一代忠臣遭到奸人陷害,命不久矣,对大唐而言,真正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啊!我曾和培作为朝廷中书舍人,专门起草诏书,却眼睁睁地看着忠臣遇难,不能相救;奸人作祟,无力制止;实在感到惭愧、惭愧啊!”说完,仰天长叹,泪如雨下。谢佑聪也顿觉心如刀绞,强忍住眼角的泪水,说:“和培,切勿这般伤痛,还容为师认真考虑一下,看看是否会有其他办法。”曾和培无奈地闭上眼睛,眼泪仍不停地流淌出来。想了一阵,谢佑聪又说:“或许有一人能够救王忠嗣的性命。”曾和培忙睁开眼睛,顾不上擦去眼泪,忙问:“此人是谁?门生立即前去求助。”

谢佑聪说:“此人就是跟随王忠嗣参与青海大捷、目前担任陇右节度使的哥舒翰。”曾和培半信半疑地问:“哥舒翰真能救王忠嗣的性命吗?”谢佑聪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说:“和培,记得为师以前告诫过你,‘摸清圣人宠信之人的性格和喜好,无论是大臣和宦官,还是嫔妃和宫女,切记只能迎合,不能反对’,为师既是这样说,更是这样做。当今,朝廷百官中,李林甫的权势最大,为师不便经常接近李林甫,但却和李林甫最信任的殷正鸿联系频繁;所以并非为师夸口,李林甫能够掌握的情况,为师大都也不会陌生。半年多前,唐军前往青海攻打吐蕃,李北裕也跟着同去,了解到很多军中内情,特别是对王忠嗣和哥舒翰的指挥才能赞叹不已,并亲眼目睹二人在战场上结下了深厚友情;后来又悄悄一打听,得知王忠嗣兼任河西节度使后,发现哥舒翰是个人才,立即委以重任;对此,哥舒翰一直心存感激。王忠嗣被撤掉河西、陇右节度使之职,圣人任命哥舒翰担任陇右节度使之职,说明哥舒翰已受到了圣人的信任。可以说,目前愿意且能救王忠嗣性命的人,非哥舒翰莫属。”

曾和培振作起精神,说:“对啊,哥舒翰在青海大捷中立下了战功,圣人信任他,才让他担任陇右节度使;而王忠嗣之前重用哥舒翰,也算对哥舒翰有恩。现在,王忠嗣有难,按理而言,哥舒翰应该不会置身事外。不知哥舒翰的为人如何,能否在王忠嗣面临性命之忧时出手相救?”谢佑聪说:“据李北裕说,哥舒翰的父亲哥舒道元曾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赤水军使,母亲尉迟氏是于阗王的公主,家境豪富,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哥舒翰文武双全、仗义重诺,早已懂得衔环结草之理。和培,此刻你去找哥舒翰求助,或许王忠嗣还能有一线生机。”曾和培忙叉手向前,激动地说:“多谢座主提醒,门生这就前去找哥舒翰求助。”

按照谢佑聪提供的住址,曾和培骑着马,急匆匆地朝哥舒翰在京城的宅院奔去。刚要到达时,曾和培看见哥舒翰也骑着马,身背一个包裹,正从宅院出来;忙前行几步,跳下马,大声地说:“请哥舒节度使稍留片刻,曾和培有事相求。”哥舒翰一愣,不解地问:“原来是中书舍人曾和培,请问何事相求鄙人?”曾和培诚恳地说:“曾某相求之事,并非为己,而是不忍大唐良将王忠嗣含冤而死。曾某无能,难以直接相救,恳请哥舒节度使伸手相救;若能保住王忠嗣的性命,曾某定会感恩戴德、铭心镂骨,特在此磕头谢过!”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首而拜。

哥舒翰大惊,急忙飞身下马,用双手搀扶起曾和培,说:“快快起来,曾舍人行如此大礼,鄙人承担不起啊!”曾和培站起身,悲伤地说:“王忠嗣徒遭大难,曾某伤肝断肠。大唐若想长久繁华兴盛,就不能没有王忠嗣这类贤良之人啊!”哥舒翰感动地说:“曾舍人说的很对。王忠嗣对大唐功劳甚伟,现在却遭奸人陷害,鄙人同样痛心疾首。王忠嗣曾有恩于鄙人,无论对公还是对私,鄙人都要义无反顾地全力拯救王忠嗣。实不相瞒,鄙人此时出门,正是准备前往兴庆宫觐见圣人,恳请圣人免除王忠嗣的死罪。”曾和培忙叉手向前,说:“原来哥舒节度使就是前去相救王忠嗣的啊!曾某愚钝,不知实情,还望多多见谅!”哥舒翰说:“曾舍人为救王忠嗣,不惜当街下跪,很让鄙人感动。请曾舍人放心,鄙人进入宫里见到圣人,一定要恳请圣人赦免王忠嗣的死罪,以还世人一个公道。”

曾和培看了看哥舒翰背上的包裹,不解地问:“既然入宫觐见圣人,哥舒节度使却背一个包裹,是何用意?”哥舒翰轻轻地拍了拍包裹,说:“这个包裹里面装着普通百姓常穿的一件粗布衣裳。鄙人此次入宫觐见圣人,一定要恳请圣人赦免王忠嗣的死罪。若是没有成功,鄙人立即辞去包括陇右节度使在内的所有官职,并当着圣人的面,脱下官服,穿上这件粗布衣裳,恢复普通百姓身份。王忠嗣遇害后,鄙人就去给王忠嗣守墓,同时向世人传播王忠嗣生前的英勇事迹,要让世人永远记住,王忠嗣为大唐建立了无数功勋,最后却惨死在了奸人的手里。”曾和培不禁热泪盈眶,说:“曾某原先担心,朝中再无一人敢去觐见圣人,恳请赦免王忠嗣的死罪;没想到,哥舒节度使竟拥有这般浩然之气,让曾某汗颜无地啊!曾某相信,只要哥舒节度使能在圣人面前据理力争,王忠嗣必会大难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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