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下楼去,不一会儿,安筱的车在身畔霍然停下。乔舒看她一眼,仍然是打扮得无懈可击的,但眼圈乌黑,分明休息不好。
“去哪儿?”乔舒问。
安筱动动嘴唇,“医院。”
车子一路疾驶,直奔医科大第一附院。
安筱说:“昨天她在家里突然晕倒,立刻被送入医院。她很固执,不肯再做进一步治疗。听许可说,其实做与不做,区别都不大了。”
乔舒也不禁恻然。
面对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心底再多怨怼,也不忍恶语相向。
安筱自嘲地笑了笑,“我真他妈的憎恨自己的这点善良。我不是很应该巴望她死吗?死得越早越好。但事实上,我很同情她。无论如何,她只有二十八岁。”
乔舒拍拍她的肩,“我明白。”
两人下了车,沿着指示路线一直找到病房去。长长的走廊通道很是寂静,空气也略带一分阴凉,让人情不自禁地肃穆起来。
轻轻推开病房门,黄蕾蕾正躺在病床上,瘦得像片纸,一眼看过去,像是没有丝毫重量。她戴着帽子,看到安筱和乔舒,很努力地想要坐起身来。
安筱一把按住她,说:“别动!”
黄蕾蕾果真就放弃了起身。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有点尴尬。乔舒轻咳一声,问:“你怎么一个人?”
话一出口,顿时就后悔了。cizi.org 永恒小说网
黄蕾蕾笑笑,“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跟着奶奶长大的。前两年奶奶去世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她突然抓住了安筱的手,“所以,请原谅我,我特别特别盼望有一个人爱我,有一个家……”她哽咽起来。
安筱浑身不自在,打断了她,“咱不说那些,你要努力把身体养好。”
黄蕾蕾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得很。”她苦笑起来,眼里满含泪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奢望的了。”
安筱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情戏,她登时就站了起来,烦躁地说:“你好好休息吧……”
不等她说完,黄蕾蕾努力挣扎着滚下床,扑通跪到她面前,“安筱姐,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您,但我真的希望您,原谅许可……”
乔舒赶紧俯身去扶她,“快起来,别这样!”
黄蕾蕾却大力甩开她,伏在地上,痛哭失声,“我想麻烦你,帮我照顾佳佳。求你了!”
乔舒也不禁心酸。
安筱深吸口气,沉声喝道:“你赶紧起来,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哪怕为了佳佳,你也得努力活下去!别想来麻烦我,那是你的女儿!”
她叫乔舒,“走了!”
顾自转身走。
乔舒再次扶起黄蕾蕾,劝道:“身体要紧。安筱那个人,就是嘴皮子硬,其实心肠好得很。”
黄蕾蕾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我知道。舒舒姐,帮我跟她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别再恨我,我已经得到惩罚了。”
乔舒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别多想,好好休息,改天再来看你!”
她匆匆奔出病房去追安筱。
安筱已然坐到车里,看到乔舒过来,不发一言地启动车子。
乔舒也不敢多话。
半晌,安筱轻声说:“她打电话给我,一再请我见她一面。”
乔舒答道:“她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安筱说:“一切都没意义了,不是吗?”
她们俩的目光相碰到一起,安筱说:“看到她这样子,我突然觉得,真的,计较那么多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人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结束。”
乔舒掉开话题,“走吧,吃饭去。我请你。”
安筱长吁一口气,“好,吃饭去!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让生活蹂躏!”
乔舒想起周臻书曾经带自己去吃过的“马后炮”,于是一路指点着安筱向前开。
安筱说:“看来你和周臻书去的地方还不少嘛。”
乔舒答:“也不多。”
安筱突然建议,“乔舒,去相亲吧。反正这日子,总要有个伴。你哪点都好,就是不肯死心。再深的爱情又怎么样,到头来也会变淡变浅,甚至变没。”
乔舒说:“如果要将就,周臻书未必就不是一个好对象。”
安筱无奈,“那你想怎么样?”
乔舒答:“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如不相爱,就不要在一起。”
安筱举手投降,“下车下车,啃骨头去。懒得费力气教导你。”
两人叫一小锅,端上来却也不觉得小,安筱甚至有些惊骇,“咱们能吃得了吗?”
结果把汤都喝光。
只觉不尽兴,又驱车前往夜色吧。
前来招呼的换了个小弟。乔舒有点吃惊,四下里寻找一下,并未见小宝身影,心里颇有些狐疑,难道是不做了?
她手机一个劲地响,拿出来看,是母亲,于是接起来,大声说:“妈啊,什么事?呀,我在外面,太嘈杂了,听不到您说什么,先这样了,我明天打给你,拜拜!”
她当然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大约等了她一天,也没等到她的电话,按捺不住,就打了来。
安筱问:“你妈啊?”
乔舒点点头,“唔。”
安筱说:“要是再让你妈知道你和周臻书离了,不得哭闹着要上吊才怪。”
乔舒白她一眼,“说点高兴的事行不?”
有男人过来搭讪,“美女,是否寂寞?”
安筱堆起迷人的笑,“是啊。”
男人喜形于色,“我陪你可好?”
安筱为难,“可是你太丑,我觉得恶心啊。不如整好了再来,好啵?”甚至伸出手,怜爱地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男人的脸都绿了,恨恨地走开。
两个女人笑得岔气。
安筱突然说:“要不就夏景生吧,他仍然爱你。”
乔舒板起脸,“闭嘴。”
她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夜色吧连洗手间都做得富丽堂皇,在公共大堂还搁了几张休闲沙发。灯光照例很暗,乔舒一眼瞥到有男女拥挤在角落的那张沙发上热吻。显然情到深处,女人发出轻微呻吟,男人埋首于其胸前,流连忘返。
乔舒只觉面红耳赤,加快脚步。突然听到女人轻轻叫:“小宝小宝!”
声音恁熟悉,乔舒身子一震,凝神看去,女人恰好露出面孔,正对微光,可不正是江敏!
乔舒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闪身走进女厕。
不一会儿,大堂挤进来一群人,嘈杂起来,乔舒再度走出来,那对男女已然分开,江敏还站在原地整理衣裙,男人已朝外走,那身形,乔舒自认绝错不了,是小宝!
她心乱如麻。一时理不清楚江敏这唱的是哪一出。
江敏要往外走,一瞥眼间,已然看到她,试探着叫:“舒舒姐?”
乔舒再无法躲避,上前招呼:“呀,这么巧?”
她不擅作戏,脸上表情生硬。江敏何等聪明,即刻自嘲笑笑,“樊越去上海了。嗯,现在工作室运行正常,他大约一个月会过来待一周。”
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背景。
乔舒半晌才作得了声,“你还好吗?”
江敏答:“很好,衣食无忧,且已进入N市最好的大学—N大成教院,专攻服装设计。”
乔舒再不知道说什么好,傻傻笑一会,才说:“我和朋友在外面,一块儿喝一杯?”
江敏笑,“改天。”
明明比乔舒年纪要小,却显得比乔舒更老道。她揽着乔舒的肩膀,安慰起乔舒来,“我确实爱小宝。”
乔舒问:“什么时候的事?”
江敏想想道:“上次,上次和你来,你先走。”
其实当时她只想着,如果碰到一个看得上眼的男孩,就把自己给他。
她喝多了,是小宝上来问:“你还好吗?”
于是,小宝成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心甘情愿。心底里,她仍然对自己有一丝轻蔑,因为要用身体来改变现状,虽然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心内仍然愤愤。于是决定放纵自己,于樊越之前,先把自己的身体交付出去。这么一来,心头的那丝怨气好像得以平复不少,像是成功地报复了樊越。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报复心理。樊越不在N市的时候,她就到夜色吧来。与小宝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渐渐让她有一种幻觉,原来,她仍然可以,这么美好地去恋爱。她是真心喜欢小宝。
乔舒叹息一声,不动声色地挪开她的手,说:“如果确实爱小宝,那么,跟樊越分手吧。”
江敏嘻嘻笑起来,伸手摸摸乔舒的脸,“姐姐,我先走了。”
分明觉得乔舒天真。
乔舒觉得懊恼。
她总是犯下此类错误,试图替别人规划人生。偏偏这样的好意总不被人珍惜,徒惹一身尴尬。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安筱喝得有点多,车子就停在了夜色吧。坐在出租车上,安筱一直在唱歌。声线惨烈,曲调乱七八糟,弄得出租车司机频频自后视镜里张望。
安筱连鞋子都没脱就倒在地毯上。
乔舒情不自禁地拨打周臻书的手机,“嗨,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吧。”
周臻书显然自梦中被惊醒,说道:“过来睡,我给你讲。”
乔舒“呸”一声,喝道:“快点!”
周臻书说:“我想想。”
乔舒突然又改了主意,“不不不,不听故事了,给我唱首歌吧。”
周臻书哭笑不得,“喂!”
乔舒满意地道:“对,唱歌。我要听你唱歌。”
周臻书喝道:“睡觉!”砰地挂了电话。
哟,这人。她才不怕他,电话继续拨过去,固执地道:“我要听你唱歌!”
周臻书终于觉得不对,“又喝了多少?”
乔舒笑,“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如果不是喝了这么一点点,哪里敢对他撒娇耍赖。
她磨着他,“臻书,臻书!”
他心软下来,轻咳一声,“我不大会唱歌。”
她笑,“没关系啊。我喜欢。”
他终于给她唱:
孤单的手,紧抱着你的腰
像昨日正相爱的时候,
你说今天以后
不讲再见,也不肯回头
曾经拥有不要泪流
温馨的手终放下我的手
默默合上双眼难忍受
你已轻轻吻别
心中只想这一刻停留
曾经拥有不管多久
如果真心不可接受
或者不方便拥有
为何又等今天最后
趁早一点分手
……
乔舒唇角渐渐泛起微笑,她喃喃低语:“臻书,我喜欢你。”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她满意地闭上眼睛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