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铎站起来,伸出手去,想喊她,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就那么站着,口干舌燥,嘴巴一张一合,只能做出“妈”的口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赵冰忽然抬头,看着他笑了,那眼神太瘆人了,让方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来来来。”赵冰向他招了招手,自己也凑到栏杆旁边。
方铎往前走了两步,把头伸过去。
赵冰捂着嘴巴,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告诉你个秘密,你千万别说出去。”
“嗯。”方铎侧耳倾听。
“我儿子考上公务员了,还是个警察!”赵冰一脸的神秘,却难掩骄傲之色。
“真的吗?”方铎不知道说什么,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那可不。”赵冰瞪了他一眼,怕他不相信,又说:
“上个月刚结婚,媳妇还给我敬茶呢,我看那肚子,已经怀孕了,还让我去给他带孩子呢。”
说到带孩子,赵冰的脸上更骄傲了,仿佛自己突然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看,我连孩子的尿布都准备好了,我们不用尿不湿,不透气!尿布多好,洗洗就行了,拿到太阳底下晒晒,干净又卫生……”
赵冰开始絮叨起来,全是即将要做奶奶的渴望,对孙子降生以后的憧憬,那眼神不再呆滞无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光芒。
而方铎现在终于知道,她手里拿的那一叠破布是什么了。
这一刻,他多年来对母亲的埋怨,对她抛弃自己的深深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妈。”
虽然声音沙哑,但他终于叫了出来。
方铎直到现在才明白,人生有些事情,是难以区分是非对错的。
即使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怨念,也有可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就拿自己的母亲来说,如果按照传统道德的伦理观,那她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更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可那不是无缘无故的,就像叶晓静说的,女人在那种环境下,感受不到一点家的温暖,对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失望了以后,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因为,这才是人性的本能。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母亲对儿子的爱也是人的本能。
徐超说的四五年前,正是方铎走出校园,正式当上警察的时候,赵冰疯了。
不管是因为对过去的悔恨,还是想要回头做回一个好母亲的欲望,都无所谓了,她还是爱自己的儿子的。
方铎感到这些年自己心里最空虚的那一部分,在这一刻得到了填充,得到了慰藉。
这就够了,不是么?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方铎临走的时候,又去找了那个前台小姐。
“请问,我可以为赵冰办理出院手续吗?”
“这个我做不了主,要问一下她的主治医师。”
她说着话,正好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路过这里,于是她喊了一声,“哎!张医生。”
医生停下脚步,她介绍了方铎跟赵冰的关系,医生想了一下,说:
“跟我来吧,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张医生把方铎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见山道:
“五年了,没人来看过她,你是第一个。”
“哦。”
“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好的。”
“你是赵冰的亲生儿子?”
“是的。”
“但当时送她来的,好像不是你。”
“十几年前,她跟我的亲生父亲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直到最近,我去见了徐超,才知道她在这里。”
“嗯。”张医生的目光没有离开方铎,仔细观察着他说话时的反应,然后才继续说道:
“赵冰的情况我了解一些,所以现在想问你,你真的原谅她了吗?”
“是的。”方铎迎着他质疑的目光说,又皱眉问道:“你不相信我?”
张医生点点头,笑了笑,说:
“其实刚才我一直在监控室看着,从你喊出那句妈的时候,我就已经相信你了。”
“那她现在可以出院吗?”方铎急切地问。
“从她的病情来看,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最近做的检查数据还不错,而且最近半年都没有暴力倾向了,符合出院的条件。但我必须跟你声明一点,出院以后,你们作为家属,要好好看着她,她身边不能离开人,要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异常,必须立刻送回来,能做到吗?”
“能!”
方铎脱口而出回答道,可细想一下又有些犯难了,自己每天要上班,谁能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呢。
“你犹豫了。”张医生看出他的心思。
“是的,我是刑警,每天都要上班,而且很忙,确实抽不出时间亲自照顾她,但我刚才想通了,就是再难,也要接她出院,我可以请个护工,总之我一回家就想见到她。”
“你很诚实。”
张医生笑了笑,拿出一张表格,在上面填了一会儿,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方铎:
“去找刚才那位小姐,给你妈妈办出院手续吧。”
“谢谢!谢谢你了!”方铎激动地接过表格,道谢以后走了出去。
赵冰没有什么随身物品,所以出院办得很简单,她唯一的宝贝,就是那一叠破布,总是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方铎让叶晓静帮他找了保姆,专门照顾赵冰的一日三餐,饮食起居,然后自己才回去上班了。
程涛办公室。
方铎把两罐枸杞放在桌上,木讷道:
“谢谢!”
程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没听错吧,为什么谢我?”
“那个……”
“谢谢程大队把这么重要的人物交给方铎来做。”
叶晓静把话接了过来,微笑着把枸杞往前推了推,“大队长经常熬夜,喝点这个,对身体好。”
“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关于调查赵冰的详细过程。”方铎接着说道。
程涛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枸杞看了看,说道,“不用了,你们自己家的事,跟我汇报什么。”
“可她毕竟是需要排查的嫌疑人啊。”方铎一本正经说道。
“唉!你这个家伙,还真是个榆木脑袋,什么嫌疑人,嘁!”程涛摇了摇头。
“那……”
“别这个那个了,说正事吧,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侦探小说,还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