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字条
沈胭娇此时一脸无辜无奈, 将不受宠被冷落的正房夫人心如死灰又一脸淡然的那种情形,给作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样子。
心里却是一笑。
那兰宝儿先?前的话,无疑是要激她发狂令她出丑。
那便如她们所愿, 将这丑, 大家一起出了罢。
倒是那胎记的事, 等顾南章回来,她倒是要好好问一问。
魏夫人?有点意外, 看向沈胭娇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这侄媳也挺可怜的, 原来她那状元侄子, 私底下也是一样风流成性。
兰宝儿拿一通编的谎话唬这四少夫人?,也没想到, 原来这四少夫人?早就对这状元郎失望了,怪不得能发誓愿跑到庄子上。
她暗暗将这话传到了魏雨桐那边, 虽不知道?这魏雨桐为何关?切这些,但她既是六王爷放在状元郎身边的眼线, 自然什么事都?要禀告一声。
那魏雨桐听了,先?是诧异, 继而哼了一声,也对沈胭娇这边懈怠了心思:原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真?真?白叫她嫉妒一遭了。
她还特意叫人?寻了当?年顾南章的乳娘,问了顾南章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本?想让兰宝儿那么说,让那沈胭娇也嫉妒发疯一回,谁知竟是这样。
没意思。
想到六王爷有意无意透露出的,这一次赈灾, 那状元郎只?怕有去无回……一个没宠又将守寡的沈胭娇, 已经没了令她多报复的心思。
且六王爷这边也不安生,各种事项貌似也繁杂, 常是黑着脸,她一个侍妾,又哪里敢再添乱?
只?吩咐兰宝儿,让魏夫人?也在国公府里安生些,只?说日后必定有她的好日子,不要一时情急。
那魏夫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她如今气?势也摆够了,死死压了钱氏一头不说,世子夫人?和?沈胭娇两人?,又都?肯在她面前乖巧听话……
她面子挣够了,知道?钱氏这“肥羊”也跑不了,便立刻应了安稳了下来。
回府也就这么一日后,沈胭娇明显觉察到,在她那次的刻意示弱后,那兰宝儿像是一下子没了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心思,日常是打扮好,陪了魏夫人?出去赴宴听戏……
要么是叫了说书的女先?儿来府里花园子那边消暑的轩亭里,听书听唱的,很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钱氏的私房钥匙,那魏夫人?最近也没再想法子逼迫。
这府里的日子,竟一时安稳了许多。
安稳虽好,可事出蹊跷。
无论魏夫人?,还是那兰宝儿等人?,都?不是省事的。
这些人?能安稳下来,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沈胭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倒不是担忧自己?的日子,以?她的算计手段,何时下狠手,何时要示弱……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只?是,顾南章走了这几日,一直没有平安信传来,令她心底难安。
又过了十?日左右,沈胭娇正在辰石院看苏青官递进来的账簿子,忽而听到辰石院外远远一声哭号声。
“什么动静?”
一旁正收拾东西的秋雨疑惑道?,“这国公府院子里,谁敢如此放肆?”
然而她话音才落,又传来几声哭号声。
沈胭娇放下手里的账簿子吩咐道?:“去瞧瞧,问问是何人?在这边哭号?”
不等秋雨应了一声出去查看,便有钱氏身边的刘嬷嬷跌跌撞撞冲进了辰石院。
“嬷嬷是有什么急事么?”
看着刘嬷嬷仓皇的眼神,沈胭娇疑惑道?,“可是母亲身子哪里不爽?”
“四少夫人?……”
刘嬷嬷一下子咕咚跪在了地上,扯开了嗓子大哭道?,“四少夫人?呐——四少爷他,他——他没了啊——”
沈胭娇震惊异常,身形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沈胭娇满眼难以?置信道?,“你说他,他……如何了?”
“四少爷他们……遭遇匪徒抢劫赈银,”
刘嬷嬷大哭道?,“一行人?全?都?没了啊……呜呜——”
沈胭娇的心骤然一疼。
乍然听到这消息,一直觉得不会在意这人?的她……第一次察觉到了,原来她并不是不在意。
她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一时间难以?相信这个消息。
她很难相信,前些日子,还能给自己?写出厚厚一本?释疑札记的人?,竟能忽然间从这个世上消失。
沈胭娇愣怔间,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少夫人?。”
这时玉林忙过来一把?扶住她,在她背后轻抚了几下,帮她顺过来了这一口气?。
沈胭娇大口呼吸着,身形却有些发软。
刘嬷嬷匍匐在地还在呜呜痛哭。
这时,搀着沈胭娇的玉林,却忽而轻轻捏了一把?沈胭娇的手指。
在沈胭娇恍惚的眼神中,飞快递给她一个眼神。
沈胭娇察觉到,立刻敛起散乱的心神,一脸悲恸冲刘嬷嬷道?:“我……知道?了——你回夫人?身边去吧——”
那刘嬷嬷哭着离开了辰石院。
辰石院内外也都?传来一片啜泣声。
“怎么说?”
等刘嬷嬷离开,沈胭娇一把?扣住玉林的手腕,满眼期待道?,“他……他没死……是不是,是不是?”
玉林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但爷离开前,吩咐过我,一旦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叫我便如此行事——”
说着,凑在沈胭娇耳边,飞快说了几句。
沈胭娇眸色渐渐亮起。
听玉林话里的意思,顾南章应该是早料到了这一次的所谓匪徒劫银的事件。
他大约是会顺势而为。
一面将他们一行人?被杀,赈银被劫的消息传回京城。一面却又借此,暗中将赈银运往灾区,会和?二皇子来接应的属下一起,瞒着京城里的太子一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继续演一场大戏。
只?是世事难料,顾南章大约也做到了计划会万一失败的准备……
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算是拼力而为了。
“这是爷出行前给少夫人?留的一个字条,”
这时,玉林又找出一个纸条递给沈胭娇道?,“他说,若是有他这边坏事的消息进京,让我将这字条给少夫人?,若是没有便罢。”
沈胭娇指尖微微有些颤。
她轻轻打开字条,里面只?有一行字,是她熟悉的那十?分?好看的字体:
“万姓皆苦,生民涂炭,拼力一为而已。沈三,你我皆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人?但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临别无他,与君共勉。”
字体飘逸间透着几分?凝重,想来他写的时候,大约也是斟酌了许久,才落下这短短一行。
沈胭娇鼻尖微微一酸,哼了一声。
这才想到,他来给自己?辞行时,那谆谆告诫的几句。
“真?比我爹还事多,”
沈胭娇轻嗔一声,默默将字条小心收起,“用他管我——”
玉林在一旁抿嘴一笑。
此时,屋里出了沈胭娇和?玉林外,也只?有秋雨和?宋嬷嬷两个心腹。
沈胭娇和?三人?飞快落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她要配合顾南章的意思,要真?当?他去了,在这府里为他举丧等一切事宜,麻痹太子一派。
等几人?商议好,沈胭娇揉了揉眼睛,转瞬间双眸便泪水盈盈,眼眶都?是红的了,看得秋雨都?是一怔。
“顾郎——”
沈胭娇走出房门,一声哀哭,便踉跄奔向钱氏正房那边。
跟着的玉林和?秋雨,都?是一脸悲戚难以?自已的神色,跟在沈胭娇身边带着哭腔一直劝着自家少夫人?:“少夫人?慢着些……”
整个英国公府得到信后,已经是阖府上下一片悲声。
钱氏在正房里早已急昏过去。
被嬷嬷一顿掐人?中掐醒后,便是放声大哭:她是真?伤心。
这继子虽与她不怎么亲近,可到底记在她名下这些年了……虽不亲,做事也对她阳奉阴违的,可到底也比这府里之前的世子强多了,甚至比那两个庶子也是好多一些。
就这么一个想日后靠着的人?,却连个子女都?还无,又才中了状元……这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住?
沈胭娇过来时,钱氏早已哭成了泪人?了。
见了沈胭娇,钱氏越发哭得要昏过去。
两人?抱头哭了一会儿,钱氏已经哭累得连气?都?像是懒得喘了。
“你也是个没福的,”
钱氏看着沈胭娇道?,“世子那里的苏氏是那般,如今你沈氏也是这般——可怜国公爷是造了什么孽,说没便没了两个儿子——”
世子死也就死了罢,可惜了四郎这状元郎啊。
“我……我也不活了……”
沈胭娇抽抽搭搭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魏夫人?带着兰宝儿,还有英国公那两位妾室进来时,正听到沈胭娇悲悲切切的这话。
兰宝儿皱眉拿帕子轻轻在自己?眼睛上点了点,她才不悲切,她甚至都?还没见过顾南章……
死了便死了,日后求六王爷那边的人?,将她重新送了别家公子也就是了。
“夫人?节哀,”
英国公身边一个姨娘假惺惺道?,“四少爷是为了公事,朝廷必定体恤的——夫人?也保重身子,必定人?死不能复生呐——”
世子死了,记在夫人?钱氏名下的顾南章也死了。
如今这府里,便只?有她们两个姨娘所生的庶子了,她们心里那点幸灾乐祸,可不敢透露出来。
“哭有什么用,”
魏夫人?心里也满意,可也不好透出来,只?看着钱氏,“这人?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得了大福的——你看这折寿了不是?”
钱氏怒视魏夫人?,哭得通红得眼死死盯着魏夫人?,几乎要失去理智发狂的样子。
魏夫人?心里有点胆怯,她还是收起了脸上的得意之色,板着脸道?:“你是这国公府的夫人?,出了这等大事,你不好好打点丧仪,如何就在这里哭哭啼啼了?一会儿朝廷的人?过来抚恤,你莫非就这么个样子过去见人??”
这丧事的料理,她可不和?钱氏争,晦气?。
钱氏咬牙站起了身。
魏夫人?这话说的不错,可想到这丧事都?要办了,国公爷竟还不被放回府里,越发心里寒凉。
只?是这时,她也不能叫外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只?能强撑起精神来,开始操持这丧事。
世子夫人?也过来帮衬钱氏一起操持这事,看到一脸哀痛的沈胭娇时,世子夫人?也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次日傍晚,朝中有车马将棺柩送回了英国公府。
此时英国公府上也已经开始举丧。
沈胭娇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一定要看一眼棺材里的人?。
那官家的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将棺柩打开。
看到里面的人?被刀剑弄得模糊的身体,和?那恶臭的味道?,沈胭娇差一点呕出来。
却强忍着过去看了,而后哭着一头撞向棺柩:“是顾郎,顾郎——”
两旁的人?慌忙拉住她。
秋雨和?宋嬷嬷等人?也都?一脸悲痛搀扶住了几乎要站不住的沈胭娇。
沈府那边,沈晏松等人?都?急急赶了过来吊唁。
“阿姐,”沈晏柳眼睛发红,眼神有点吓人?,“你可要爱惜了自己?的身子——”
他话没说完,却看到沈胭娇飞快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沈晏柳略一怔,继而眼光闪了闪,冲沈胭娇微不可查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到了阿姐的眼神。
虽不懂阿姐是何意,可众目睽睽下,他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晏松去吊唁的时候,沈晏柳则走到了沈胭娇面前。
姐弟两人?对视,都?是一脸悲戚。
“阿姐,节哀。”
沈晏柳悲恸道?,“姐夫他也是一心为公——”
沈胭娇又哭了起来。
沈晏柳见那边一个官家礼部行走打扮的人?,从这边转过了视线,便飞快小声道?:“如何?”
“别和?任何人?提起,我们无事。”
沈胭娇飞快小声说了一句,又哀哀痛哭起来。
沈晏柳眼光遽然一闪。
他瞬间明白了阿姐的意思。
同时阿姐也是让他嘴严一点,且不可跟任何人?提起……那便是要暂时连沈家人?也都?瞒着了。
看着一脸哀痛的才吊唁过来的沈晏松,阿柳默默揉了一下眼,他眼睛便更红了。
既然阿姐让瞒着,那就先?谁也不能说,连嫡兄这边,也先?瞒了吧。
几天丧事办下来,沈胭娇累的身心俱疲。
钱氏则直接累病了,这次是真?病。
沈胭娇是重孝在身,便除了早晚去钱氏那边问安侍疾,便是在辰石院闭门不出。
那魏夫人?大约是嫌晦气?,连她去东跨院问安都?省了。
兰宝儿则是找了一个要侍奉魏夫人?的借口,也宿在东跨院那边不回辰石院。毕竟辰石院一片哀戚,又有丧孝,她也是觉得晦气?。
沈胭娇正好没了魏夫人?她们的搅扰,好好歇了几天。
由于怕太子那边有心人?的盯梢,沈胭娇之前便让沈晏柳,以?及苏青官他们,没事不要靠近国公府。
免得令有心人?心生疑窦。
倒是得了她吩咐的宋嬷嬷等人?,这几日想尽办法,从英国公府里的下人?嘴里,了解了一些京城里的情形。
“听闻那大佛寺里的香火,这一段有些冷了,”
宋嬷嬷小声笑道?,“都?说状元娘子许了那般的誓愿,佛祖尚且不能保人?平安——”
沈胭娇:“……”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真?真?无心连累了人?家佛寺的香火。
“咱们府上的事情,如今在京里都?成了话本?里的谈资了,”
宋嬷嬷小声又道?,“天子赐婚、佛前许愿,高中状元,如今又状元殒身——一桩桩一件件的,百姓都?在感慨。”
沈胭娇无语笑了笑。
她也管不住世人?的嘴,且这些事确实?有些离谱。
“如今京里可多了灾民?”
沈胭娇也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并没有,”
宋嬷嬷小声道?,“先?前姑娘说这个,我也特意留了心,问了不少人?,都?说并没见过什么泗州来的灾民……倒是说多了一些流民,都?是京郊没了田地的庄户人?——”
土地兼并严重,尤其京郊一带,更是重灾区。许多农户没了地耕种,要么成了佃户,要么进京里来想寻个糊口的活计。
沈胭娇眸色动了动。
泗州灾民没过来,那显然是赈银悄悄已经到了那边,灾民得到了安置,只?是压着消息还没传往京城。
那便表明顾南章的计策应是奏了效。
一直悬着的心她也暗暗放松了一点。
“还有一桩事,”
宋嬷嬷想到了什么,忙小声道?,“姑娘说怪也不怪,如今京里街巷间,还流传着一件事——”
“何事?”沈胭娇抬眼看向她。
宋嬷嬷悄声道?:“说是六王爷身边有个宠妾,那宠妾生辰八字里带着凤命呢——说着指的像是那魏雨桐。”
沈胭娇十?分?诧异:“当?真??”
这流言是如何传出的?
这流言乍一听是好话,可实?则是带着杀意。
六王爷一个王爷,宠幸一个有凤命的女人?……居心叵测。六王爷一旦得知,岂敢留她?
太子都?不敢要。
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必定是查出了魏雨桐生辰八字……可魏夫人?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传这些……
顾南章?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
这人?其实?心狠手辣她也是知道?的,为了维护英国公府的安稳,临行之前他布下这个局,也是寻常。
沈胭娇不动声色,自然也不会跟宋嬷嬷说出自己?的猜测。
眼下若是魏夫人?那边不生事端,安安稳稳过了这一段也便罢了。若是魏夫人?再想翻天,她手段也不会比顾南章逊色。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丧事过后,魏夫人?再一次开始对钱氏发难。
这个时候,英国公不在府,顾南章又意外身死,魏夫人?几乎是肆无忌惮了。
钱氏本?来就病着,居心叵测的魏夫人?,借这病替钱氏请了医师,钱氏的病却并不见好,甚至还有加重的意思。
沈胭娇暗中提点钱氏,又叫人?暗中将魏夫人?给钱氏的药拿出去查了,果然是一种慢性的毒。
“母亲是想死在她手里么?”
一次过来侍疾的时候,趁着房里没人?,沈胭娇问了钱氏一句。
钱氏早就吓的脸色煞白:“我……我不想死——”
可她也斗不过那魏夫人?啊。
“我若说,我能救母亲,”
沈胭娇静静道?,“母亲是听我不听?”
“听,听。”
钱氏这时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哭道?,“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我自然是听你的。”
这生死关?头,钱氏头一回意识到,她除了沈胭娇,竟无人?可依。
沈胭娇勾了勾唇。
钱氏终是被逼到了这一步。不将她逼到这一步,钱氏只?怕永远对她不可能交心。
“那母亲听我说——”
沈胭娇俯身在钱氏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钱氏脸一白:“可是……可……魏夫人?身后还有魏雨桐——”
“她是六王爷的妾室,”
沈胭娇压低了声音道?,“母亲可是英国公府的夫人?——关?起门来自己?府里的事,不让外人?知晓,又有何难?况且即便知道?,母亲咬死不认便就是了——”
她这回出手,是有了一个先?机,那便是她知道?,六王爷那一方是最终失利的。
况且先?不说英国公府本?就不牵涉朝事太多,加上如今顾南章为了国事“身陨”,太子那一边眼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英国公府做的太过……
在英国公府里,料理一个魏夫人?,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钱氏出身商贾,极少弄权,先?被权吓弱了胆子罢了。
“母亲若是不敢,”
沈胭娇这时静静道?,“那我也救不了母亲。”
“敢,”
钱氏一咬牙道?,“我敢。”
都?要被人?毒死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胭娇便和?钱氏计议了一番。
钱氏在吃了沈胭娇给她的药后,身子已然大好,却已经装的病得奄奄一息的虚弱样子。
这一日,钱氏的丫头哭着跑去魏夫人?那边,说让魏夫人?去瞧瞧,她家夫人?病的有些不祥了。
魏夫人?冷哼一声,便起身进了正院。
一进正房,便被两个粗壮嬷嬷一把?扣住她,将她嘴飞快堵了个严实?,又拿绳索将她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魏夫人?惊怒地看向从病床上坐起的钱氏。
钱氏却不理她,又将魏夫人?身边嬷嬷哄进来后,一样利落叫人?拿下,都?捆好了塞在屋里一角,死死叫人?守着。
沈胭娇也在这边,哄了那兰宝儿过来后,将兰宝儿和?她身边丫头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
接着,钱氏从魏夫人?身上搜出英国公那枚小印,带着小印和?自己?人?,一起整顿了整个府里的下人?。
由于英国公府这一段都?乱的不行,下人?们也都?懵逼。
好在也没多少人?是死心塌地效忠那魏夫人?的,都?是墙头草顺风倒。一时间,钱氏竟进展得极为顺利。
稳住府里情势后,钱氏抹一把?头上的汗,还有点恍惚:“就这么?真?是个纸样镴枪头——”
竟被这魏夫人?欺压了这么久。
不过想一想,没有沈胭娇,她只?怕都?死不瞑目了。
钱氏心里感慨了好一会儿。
第72章 多谢
英国公府内才这么收拾一顿, 这天午后就赶上?一场暴雨。
大雨倾盆而下,一声接一声的暴雷在云层中响起,一道道闪电如游蛇般在云层中窜延。
钱氏吓得心惊肉跳的。
只是一转脸, 就见身旁那边椅子上?的沈胭娇, 正平平静静喝着茶, 神色恬然得像是才餍足醒来的睡美人般,甚至微微透出几分夏日的慵懒。
外面昏暗的光线映过来, 越发显得她长长眼睫投下的阴影间, 眸色如深渊般波澜不惊。
钱氏看得半张着嘴都忘了合拢了:她这位儿媳妇, 跟那雾里的青山似的,今日才算看出几分真颜来。
恍惚间, 她只觉得这沈氏乍一看,跟她那继子有?些相?像了。
想到之前她还觉得这沈氏柔顺, 张罗着要往顾南章院里塞妾室……
钱氏心里登时?懊恼不迭,心里也多了几分敬服。
这沈氏……心思是真深。
可想到顾南章已死?, 钱氏心里又痛得一缩,没忍住又看了沈胭娇一眼:
这般有?心思有?手?段的儿媳, 可惜,可惜却守了活寡。
还不如世子夫人, 好?歹还有?个儿子守着。
这沈氏……日后指望谁呢?
若是改嫁的话……一来天子赐婚不太好?改嫁,二?来,即便她真要改嫁,怕也难寻合适的人家。
不过钱氏很快笼回了心神,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 她还是有?些担忧眼下的局势。
“你说, 若是咱府里的消息透露出去,被那魏雨桐知晓了, ”
一念至此,钱氏忙看向沈胭娇小声道,“她会不会跟疯狗似的报复回来——”
沈胭娇轻啜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盏一笑道:“母亲没听京里人说么?那六王爷身边一个宠爱的美人,是凤命。”
钱氏吃惊。
这一段她一直忙着保命,哪里还顾上?听外面的那些乐子?何况她英国公府里出的一连串事?情,只怕都成?了别人嘴里的乐子了。
听到沈胭娇这话,钱氏也吓了一跳。
凤命那传出去,可是了不得。
“说的就是那魏雨桐?”
钱氏诧异道,“真说的是……她?”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若是她忖度的没错,这传言甚嚣尘上?,只怕用不了多久,六王爷便开始重视起来了。
“那也不知会怎样?,”
钱氏疑惑道,“若是六王爷将她送进宫里去……别更得势了吧?”
沈胭娇笑了笑:“怎么会?”
六王爷宠幸过的,再送宫里去?是不要命了么?
这么说着,沈胭娇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扇子。
她不担心魏雨桐之流,她只在想,前世里那赈银是被劫走?的,灾民并未得到朝廷安抚……
这一世,顾南章筹谋得力,改了这结果。只是不知这改动的结果,对于二?皇子一派的夺权之事?,有?没有?明显助力。
若是有?,或者可能加快他?们扳倒太子一派,便能更早改换如今朝堂形势。
除了这个,她心里还挂忧的便是顾南章的安危。
虽说看来赈银是保住了,可毕竟是经过了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
这一场谋划里,顾南章到底是将他?自己置于何种境地,又历经了何种凶险……
她都还不知道。
越挂念,沈胭娇心底不由越生出一丝急恼来:
恼火顾南章这一次出门,明明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却不肯跟她透露一丝一毫。
明明他?有?了筹谋,却也不肯跟她商议一丝一毫……到底是心里有?没有?她这个人呢?
她是真恼火顾南章有?事?不说,那一种在她身后默默掌控,她无法亲近又无法挣脱的疏离隔阂感?,真真令她恼火万分。
雨气卷地吹了进来,带进来一股湿凉的气息,给这闷热的夏日午后,填了几分清凉。
轻风吹动了沈胭娇散落的两?根发丝,飞起缱绻在她腮鬓边,将她眉尖那一丝恼火卷入了心底。
那一丝恼意,竟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
此时?六王爷的外宅里,大雨停歇,魏雨桐吃着冰镇的果子,听到一个嬷嬷在她身后说起外面的流言时?,不由顿住了动作。
“凤命?”
魏雨桐眸中都是惊讶,“说我?”
确定了这一点后,魏雨桐暗自有?些得意,冷哼一声道:“这种传言怎么信得?”
她的生辰八字,跟凤命似乎并无关系,传言怕是传错了。不过既然传出这个,也可见外人知道她在六王爷跟前得宠。
外人的讨好?巴结罢了。
就在这时?,小丫头来禀,六王爷来了。
这一段时?日六王爷过来的少了些,先前也跟她说过这一段公事?繁忙,还给了她不少珠宝绸缎安抚她。
此时?听闻六王爷来了,魏雨桐连忙飞快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一脸笑意迎了出去。
六王爷黑着脸大步走?过来,抬起一脚狠狠踹向魏雨桐的小腹,将她一下子踹倒在地。
猝不及防,魏雨桐被这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一下子跌扑在了地上?,痛的花容失色。
“王爷……”
魏雨桐喘过一口气后,惊恐看向六王爷。
“本?王问你,”
六王爷怒道,“外面那传你是凤命的流言蜚语,可是你自己叫人放出去的?”
他?这个美人,平日里还是甚解风情,聪颖灵慧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他?也感?觉到,这美人心思也是有?的,且骨子里还有?种可笑的野心。
“不,不是……”
魏雨桐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妾身怎敢厚颜无耻放出那等流言,王爷明鉴呐——”
六王爷黑着脸,丝毫不为她的哭声所动:
无论是不是她放出去,其实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要将这个祸害赶紧清除了。
这里面,其实这魏雨桐是不是真的凤命已经不重要了。他?怎么会为了一个侍妾,让自己在这时?受人疑忌。
六王爷眯着眼不说话。
魏雨桐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妙,她跪伏在地又哀哀哭求,只说自己绝没这般做过,一味苦苦求饶。
“你起来,”
这时?,六王爷视线从她曼妙有?致的身形上?扫过,眸色一深道,“进来伺候。”
魏雨桐如蒙大赦,以为逃过一劫,忙忙跟进屋里去伺候。
一进屋,六王爷便将她丢在了榻上?,狠命折腾了一番,将那些怒气尽情在她身上?发作了一回。
“你梳洗打扮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六王爷餍足后,整理了衣裳起来道,“快一些。”
魏雨桐忍着身子的不适,挣扎着连忙起来梳洗,又遵着六王爷的意思,盛装打扮了一番。
六王爷带着魏雨桐一路车马到了郊野一处别苑,正是太子一脉的那些心腹,平日里常来消遣的一处乐苑。
将魏雨桐带进去时?,别苑中正有?一场大宴,太子几个心腹,正在这里寻欢作乐。
“这便是那传闻凤命的侍婢,”
六王爷大步走?上?宴席,将魏雨桐一把推到宴席正中,哈哈笑道,“今日带来,给诸位瞧瞧——”
魏雨桐有?些瑟瑟,可迎上?这些大人探究的视线时?,忙忙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可这些人谁将她的大礼看在眼里?
“倒是生的不错,”
其中一位大人呵呵笑道,“不愧凤命。”
另一位大人点头道:“凤乃火精,太子的意思是,既为火精,天子如今有?疾,不如令她给天子祈福。”
其余众人都是颔首称是。
魏雨桐先是模模糊糊听这些大人说话,只是听不太懂,疑惑着是不是要将她献给天子,心里不由有?些窃喜。
“来人,”
六王爷哈哈一笑,“将她送去祈福。”
他?话音一落,不等魏雨桐反应过来,便被两?个甲胄在身的卫士从堂上?架了下去。
魏雨桐惊慌间,已经被人绑在了院中一个石柱上?。
眼见人往自己身周堆了许多柴火,又泼了油,她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然而堂上?众人,觥筹交错,都是一脸笑意没有?任何一人被她的叫声所动。
片刻间,熊熊火焰腾起,魏雨桐的身形很快被大火吞没。
“六王爷果然忠心可表,”
一位太子心腹笑道,“太子今日,怕是还要送两?个美人给王爷,王爷真真艳福啊——”
六王爷抚着胡须哈哈一笑。
“泗州那边如何了?”
想到了什么,六王爷又道,“赈银丢了,那边情势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朝廷派去的监司的人,如何不见折子传回来?”
“赈银一丢,泗州一乱,”
其中太子一位心腹刻意压低了声音笑道,“那领了这赈济差使的二?皇子,必定是受了重挫。眼下就等太子将燕州八镇的兵力掌控住,便可找机会清除二?皇子一脉。”
要掌势,无非兵权财权人事?调度之权。
如今天子重病,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但当今天子原本?疑忌心便强,即便允了太子辅政,那也有?多处势力掣肘平衡。
除去最强势的四皇子一脉后,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这才被大家留意到……
不知何时?,这二?皇子竟也在朝中布下了一个隐隐的势力圈子。
真真是不叫的狗咬人。
眼下财权在太子这边,跟着太子的他?们这些人,自然从中渔利甚丰,铁了心是要保太子的。
只是二?皇子那边,在吏部人事?调度上?与太子这边的势力能分庭抗礼,且还与燕州八镇的重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最得利的,便是这太子身份,名正言顺的承袭大统的人。有?了这一点,便能多笼络一些古板的文臣。
但二?皇子是这科科举的钦命监考,这一科进士都算是出自他?门下,要笼络那些新晋的文臣士子……如状元顾南章之流,便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了。
这么算来,情势其实偏重太子这边并不是太多。
不过这一回,赈银被劫,二?皇子办事?不利……天子面前,太子岂能放过这回打击二?皇子的机会?
且状元郎替二?皇子办差死?的那么惨,这也是对那些想要追随二?皇子的进士们的一个警告,日后谁还敢效忠那二?皇子?
想来胜算在握。
值得一庆。
又一阵雨落了下来,雨水流灌在地面上?,这边众人的笑语声,也在雨声中越发显得有?些猖狂。
……
此时?泗州边界处的琊苍山山腰的一处猎户家里,聂骁正拧眉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南章。
这一次的差事?,他?料到会有?波折,想着那太子一脉必然会从中干扰,让这赈灾不能顺利进行。
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太子一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命人乔装劫匪,要屠杀办事?大员,要将这赈银抢劫一空。
这一点,他?倒是极为佩服顾南章,能将这种凶险也考虑在内,且还能料定,随行途中,必定有?太子那边的眼线。
先是,顾南章先和那位宋大人,以及负责护卫的他?这边的统领,说了一个他?和二?皇子商议好?的计划。
那便是由宋大人称病,带着真正的赈银暂且留在一处。
而顾南章和他?们这些人,便护送被掉包的假赈银继续上?路,吸引太子一脉劫匪的视线。
并且使了一个小计,便又分辨出队伍里的太子眼线,故意透了许多假消息给这人。
确定了这第一步时?,又在路上?假装他?和统领起了冲突,被统领责打了二?十军棍后,命他?退出了队伍。
而退出队伍的他?,便去和二?皇子暗中派来的人马汇合,对即将出现的“劫匪”形成?围攻之势。
太子那边果然中计。
这一场伏击打得畅快淋漓。
太子那边的这支“劫匪”队伍被尽数剿灭,除了留下人证和一些证据外,其余一个活口不留。
一点消息也没泄露出去。
事?成?之后,又安排人将这些被剿灭的人中,寻了几个尸首砍毁形容后,冒充顾南章等大人的尸身。
接着,二?皇子飞速调动人马,将泗州这边的赈济之事?,遮掩得严严实实。放了无数假消息出去,真假各半,令人在混乱中难以在短时?间内分辨明晰。
这次行动不得不说十分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为这次行动的“诱饵”,顾南章和他?们统领都受了伤。
他?们统领毕竟是武将,伤势虽也不轻但还可支撑。
顾南章便有?些倒霉了,一支利箭射中了他?的小腹处,伤的地方?不仅尴尬,且还伤的不轻。
那箭还是带着毒的。
他?只好?奉命先将顾南章安置在这一处比较隐蔽的猎户家里,又幸好?顾南章早安排了一个他?自己说的“神医”早已候在这附近,在他?按照顾南章的话去寻时?,果真寻了这个郎中过来。
等这郎中过来时?,顾南章已经昏迷不醒了。
就在这时?,那自称是酒疯子的“神医”不知从哪里弄了些草药回来,在石头上?碾碎了,胡乱搅到了一起后,便捏着一团就要给顾南章上?药。
“酒……酒郎中——”
聂骁急的伸手?一拦,“这是什么药?”
“救命的药啊,还能是什么,”
叶堃没好?气道,“快闪开,不赶紧用药他?就没治了。”
聂骁皱眉顿了顿到底没敢继续阻拦,让开了地方?。
他?拧眉看着这自称酒疯子的老?头,胡乱往顾南章小腹下糊了那么一团,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这能行么?
顾南章为何肯将他?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看着疯疯癫癫没什么正形的老?头子?
这人是真的神医么?为何他?从未听过?
可这是顾南章自己的决定,连泗州那边的二?皇子手?下要给他?安排医师过来都拒了,他?又不好?多嘴。
只盼着这人真能管用。
由于顾南章这时?应该已“死?”,又不便带他?回京求医,只能暂且躲在这里养伤。
好?在这酒疯子老?头果然是有?两?下子,到了这日晚间,顾南章便醒了过来。
“叶神医呢?”
顾南章开口先问了一声。
“他?累了一天,喝了点酒后,去歇息了,叫我盯着你——”
聂骁皱眉道,“你觉得如何?”
“还好?。”顾南章静静道。
“那我叫那猎户家的老?婆婆,给你盛些粥过来,”
聂骁道,“你赶紧吃了。”
“多谢。”
顾南章声音有?点嘶哑。
“谢什么?”
聂骁哼一声,转身出去,一回带着一个老?婆婆进来,那老?婆婆手?里还端了粥。
“这位官爷,将就吃些,”
老?婆婆慈祥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受了伤更要多吃一点,不然没得气力。”
顾南章谢过,只是还动不了。不知叶堃给他?敷了什么药,令他?小腹处疼痛减少了许多,可身上?却有?点麻痹。
就连说话,也有?点嘶哑不清。
这一对猎户夫妻年纪都大了,他?们儿子带了媳妇回了媳妇娘家。
老?婆婆老?眼昏花的,抖着手?想喂顾南章,却不想手?一抖,一木勺的粥一下子洒在了顾南章的身上?。
顾南章:“……”
聂骁:“……”
“我来吧,”
聂骁认命道,“婆婆你出去罢。”
那老?婆婆颤颤巍巍出去了。
顾南章皱眉道:“为何是你留下?”
他?身边随行的办事?小吏自然不能留下照顾他?,他?属下能员干吏,都要参与到赈济这大事?之中。
那时?他?只让统领给他?留一个卫卒便可,谁知却留了聂骁。
“看你可怜,”
聂骁哼一声道,“留下正好?见识一下状元郎的可怜样?。”
他?之所以留下,一来他?不放心顾南章,二?来,顾南章到底是状元郎,又是这次的大员之一,无论如何,也不会只留一个卫卒照顾。
除了他?,还有?他?手?下两?个卫卒。
只是听他?吩咐,留在这边山坳口处值守护卫了。
毕竟形势莫测,谁也不敢保证,这地方?有?没有?野匪恶徒,或是些不可预料的麻烦。
聂骁嘴里这么说着,却是小心给顾南章擦了身上?的粥,又重新盛了一勺,小心喂到了他?的嘴边。
动作有?点粗,可到底还是喂进了顾南章嘴里。
“多谢。”
顾南章又道了一声谢。
“功名那么重要么?”
聂骁一边喂,一边拧眉道,“明知这么凶险,还要涉险?不怕丢了性命?”
“尽力而为,”
顾南章声音平静,也透着一点虚弱,“问心无愧。”
聂骁动作微微一顿。
“你府上?……”
想了想,聂骁又皱眉道,“都安排好?了?”
这事?顾南章给沈胭娇提过么?
不然出事?的消息传到京都,那沈三姑娘该多伤心?
顾南章沉吟一下,而后缓缓道:“大约。”
聂骁:“……”
听顾南章这意思,是没跟沈胭娇细细商议过?
聂骁皱眉,不过这事?换了他?,他?应该也不会跟妇道人家说。
毕竟女子多娇弱胆怯,一旦跟她们透出这般重要的消息,一旦她们言行不密透出些什么……
自然是断断不能。
“状元郎这回运气不佳啊,”
也不想继续那个话题,聂骁换了嘲讽的语气,“照话本?子上?说的,英雄受伤,必定得美人搭救——可惜这山里猎户人家,只有?一位老?婆婆,你没得佳人伺候了——”
想到了什么,又嘲讽笑道,“听说六王爷还送了你一个妾?那妾如何?”
说着笑意一冷,又盯着顾南章道,“你莫不是已经负了沈三姑娘了罢?”
说实话,他?是不信沈三姑娘那般伶俐的一个人,会许下那种离谱的誓愿。
不是顾南章负了她,她怎会心灰意冷,自己跑到一个庄子上??
况且顾南章这人,当初大约只是看上?沈三姑娘的美色了。
娶回去放在家里,没过多少时?日,便是腻了她了?听闻他?时?常宿在前院书房或者太学里……
必定是身边有?了别的美人。
想来之前还有?传闻,说是先英国公府上?的世子,就曾将自己身边的女人送到顾南章前院的书房里去。
世子那般浪荡,这顾南章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文人,心思深,将那些龌龊事?,都掩饰得巧妙罢了。
要不然,好?好?的,沈三姑娘为何冷了心?
顾南章皱眉不语。
聂骁只当他?理亏。
“你这是承认了?”
聂骁眼神有?点冷,“果然负心最是读书人。”
“与你无关。”
顾南章皱眉静静道。
“与我无关?”
聂骁冷笑,“知道天下三大恨事?都是何事?么?夺妻之恨,当属其一。”
那时?他?都要准备走?仪程了,谁知却突然来了一个赐婚。沈胭娇是第一个令他?动心的姑娘,却被人横刀夺爱。
夺爱也便忍了,竟还不能好?好?待她。
“聂卫领,”
顾南章嘶哑冷冷道,“沈氏乃是我夫人,前世今生,都是我夫人。”
聂骁气的一脚踹在木床的床腿上?,整个床都震了一下。
前世今生这种乱七八糟的都扯出来了,读书人果真是不要脸。
“你若是负了她,”
聂骁低声怒道,“信不信我阉了你。”
“聂卫领,”
顾南章嘶哑缓缓道,“此事?你最好?到此为止——”
他?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第73章 谁的
“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
这时,叶堃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冲了进来,“刚才什么动静?”
他疲累一日睡得正香, 就听这边嘭的一声?, 吓了一跳。
“神医, ”
聂骁黑着脸看向叶堃,“这状元郎会不会残了?”
说着, 恶意看向顾南章又道, “一辈子碰不了女人那种。”
顾南章:“……”
“怎么会, ”
叶堃忙道,“有我在?呐, 没我在?的话就不好说了。”
聂骁一挑眉,看向顾南章道:“听到?了么?劝你?识时务些, 如今你?躺着不能动,我把这酒老头给?你?拎出去百八十里——你?就残了。”
顾南章懒得理他。
“不过你?这伤确实要费些气?力, ”
叶堃又诊过后拧眉道,“不然真会跟他所说的一样?了。”
顾南章:“……”
聂骁也吃了一惊:“当真?你?还需什么药, 这里不够,我再叫人去附近镇子里问问。”
叶堃来时身上也带了一些药, 又在?这山中找了一些草药,之前他也去山下?镇子里一个药房里,买了叶堃说的一些药回来。
只是这里偏僻,毕竟没有那种昂贵的好药。
“不必,”
叶堃一摆手道, “这药够了, 那点毒不算什么,就是这身子要养一养——”
一听这个, 聂骁瞪着顾南章冷哼了一声?:“实在?是救不了,你?可以进宫做个宦侍头头了。”
顾南章再一次没理他。
过了十几日后,顾南章身上伤势已然好了不少,只是还不能骑马。
聂骁早等的不耐烦,和顾南章两人每日相看两厌。
好不容易等了二皇子暗中派来的人过来接手,聂骁便即刻领命策马先去了泗州。
二皇子的人见了顾南章,自然先是一顿好好抚慰,继而又和顾南章长谈一番。
顾南章对于这个领了二皇子的意思过来慰问的心腹,态度不卑不亢。
没有丝毫居功的意思不说,一没有因为二皇子的看重而急于巴结攀附,二也没有顾忌太子一脉的势力,而对二皇子心腹的问话阳奉阴违……
推心置腹,都是为了社稷百姓。
言辞恳切,说的那二皇子的心腹在?心中都不免感慨万千:怪不得二皇子看重此人,不仅文采横溢状元郎,且还不是读死书的那般绣花枕头……
真堪大?用。
这二皇子心腹带人过来时,也带了上等的一批药材,什么百年的参王之类,都一一拿给?了叶堃。
叶堃兴奋异常,果然皇家的药库里,真有些好东西。
有了这些好东西,顾南章的伤不仅会养好,只怕在?他的调理下?,还能更上一层楼呐。
……
这十几日来,京城在?夏日炎炎中,越发有些沉闷的意思。只是英国公?府内,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朗气?氛。
前些日子收拾了那魏夫人和那兰宝儿等人后,钱氏还一直担忧着那魏雨桐发疯报复。
就在?这一日,钱氏从嬷嬷那里,听到?了那六王爷的凤命宠妾,被一把火给?烧没了的事情。
“当真?”
钱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看向嬷嬷道,“我不是在?做梦?”
刘嬷嬷低声?笑道:“真真切切的事情——京里都悄悄传这事呢。”
钱氏又是心惊又是庆幸。
“你?说说,”
钱氏抚了抚心口?看着嬷嬷道,“这些贵人心都是石头做的罢,一个宠妾,到?底也宠了这么一段时日,竟都这般无情的?”
且还下?的这般狠手,说烧死便烧死了。
“一个外?来的侍妾,”
刘嬷嬷哼笑道,“连正?经妾室都不是,那些大?人们谁拿这样?的女人当回事呢?他们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宠着的时候,自然银钱都狠命给?,反正?那些贵人又不缺。没宠的时候,那便是连一个蝼蚁都不如了,随便处置也是常有的事。
没了魏雨桐,钱氏便觉得没了心腹大?患。
毕竟单单一个英国公?府的后宅,还真不配让那些大?人们关注,到?底家里便能安稳下?来了。
她忙忙叫来沈胭娇,说了这事。
“我也听说了,”
沈胭娇笑了笑,“没了她,魏夫人便也没了依仗。”
钱氏连忙点头,又道:“那咱们……将魏夫人放回东跨院么?”
这时,魏夫人她们一直都还被锁在?柴房里,之前实在?是不敢往外?透露风声?,生怕那魏雨桐知晓找事。
如今没了这个顾虑,魏夫人也无法兴风作浪,将她关回东跨院,等英国公?回来,面上也好看些。
“这府里是母亲主事,”
沈胭娇微微一笑,“如何?却?问起我来?我也听母亲吩咐的便是。”
钱氏:“……”
此时她在?沈胭娇面前,哪里还敢摆婆母的架子?说句实话,她心里反倒将沈胭娇,当成她实实在?在?的依赖了。
何?况这一回,要不是沈胭娇,她怕都死在?这魏夫人手里了。
她还有些担忧沈胭娇会就此拿捏住了她,谁知沈胭娇却?一点倨傲揽权的意思也没。
钱氏心里不由一暖。
“那我便做主了,”
钱氏小心道,“只是那兰宝儿,我得问问你?的意思。”
兰宝儿没了魏雨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顾南章已死,将兰宝儿打发了,那六王爷那边也不会在?意。
只是一想到?顾南章的死,钱氏才放松了一点的心,又立刻沉了下?去,心里长长长长地又叹一口?气?。
“那是顾郎的妾室,”
沈胭娇淡淡道,“顾郎既已经去了,留她守着做什么,叫人放出去罢。”
那兰宝儿如何?还肯待在?英国公?府?
钱氏叫嬷嬷去一问,那兰宝儿拼命磕头只求出去。
钱氏稳住了府里后,那魏夫人早被之前的事情吓得要失了魂,不知道钱氏还有这般狠厉的手段。
之后听说魏雨桐被烧死,魏夫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这时候,钱氏肯放她回东跨院,魏夫人战战兢兢的,哪里还敢有一丝兴风作浪的念头?
更别?说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钱氏的人了。
钱氏在?这些日子,都叫人紧闭府上大?门,连各处角门都叫人死死把守,不放一个苍蝇随便出去。
即便眼下?稳住了府里,可钱氏依然不敢大?意,心里把太子一脉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实在?是英国公?一直没放回来,连顾南章的丧事,英国公?都没被放回来。
虽说那边找了冠冕堂皇要尽忠为国的由头,可到?底是叫人恨怒万分。
只是骂归骂,如今朝廷局势似乎越发紧张了,在?这个关头,她可不敢露出对官家的丝毫不满来。
沈胭娇这些日子,平静中也是有一点心神不宁。
一直没有顾南章确切的消息,泗州那边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且如今她算是守孝期间,连出门也不能够。
好在?英国公?府这边稳住后,阿柳和沈府的消息,她便能随时知晓了。
这一日,沈晏柳买了京里有名的点心,亲自给?她送了过来,姐弟两个这一段时日内,难得能私下?说说话。
“姐夫还没消息么?”
沈晏柳压低了声?音道。
沈胭娇轻轻摇了摇头。
“没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沈晏柳小声?道,“我听大?哥说,聂家那边也是沉在?一片丧痛之中。”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谁?”
“是聂骁,”
沈晏柳道,“这一次聂骁也随着姐夫他们一起走的,这一回,也说是陨身了——”
说着,小声?又道,“会不会也是和姐夫一样??是个幌子?”
沈胭娇心里忐忑,小声?道:“若他没事,想来聂骁也应没事——”
“大?约快了,”
沈晏柳眯了眯眼道,“阿姐,这京里的情势,只怕就要分明了。”
“哦?”
沈胭娇不由一笑,看着弟弟眼底的狡黠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教令嬷嬷前两日告了病,”
沈晏柳也是一笑,“说是上头会另派嬷嬷来,可一直也没人再送教令嬷嬷过来。”
沈胭娇一挑眉,姐弟两人会心一笑。
这表明了什么?
表明太子那边,不想借这教令嬷嬷的事情,继续膈应沈府了。这是想要拉拢沈府的意思……
为何?急着拉拢太子一脉本来厌弃的沈府等力量?
还不是那太子一脉觉出了情势危急,原本胜券在?握的形式变了,便急着扩充他们自己的阵营。
只是,那宝悦废公?主已经被送进沈府,这个是太子一脉也不好再送出去的。
“不止如此,”
沈晏柳亲手切开?一个冰果,挑了一块送到?了沈胭娇嘴边道,“太子还升了大?哥他们这一批新晋士子的官,这几日还时不时会请父亲他们这些文臣,去鹿苑赏花喝酒呢——”
“这时候……喝酒?”
沈胭娇疑惑道,“那些风骨文臣,岂是喝几次酒便能笼络的?”
“示好罢了,”
沈晏柳耸了耸鼻尖,跟他小时候的习惯一样?,有点玩世不恭道,“在?宴席上,找些借口?,送钱物的送钱物,送美人的送美人——用了些龌龊手段,都叫人推拒不得。”
沈胭娇:“……”
她最了解沈晏柳不过,看着沈晏柳那眼神,她心里一跳忙道:“你?是说……咱们父亲——”
“他迂腐了些,”
沈晏柳笑道,“不是深懂这些手段——他在?太子宴席上被灌醉了酒,扶到?客房去了,醒来身边睡了一个美人。”
沈胭娇:“……”
“那日回来,父亲便黑着脸,”
沈晏柳又是一笑,“自己去了祠堂说是面壁思过去了。”
沈胭娇也是无语。
只是太子一脉这种硬塞硬拉拢的事情,虽无法真正?笼络人心,却?足以叫人一时为了避嫌不敢过分参与御史弹劾下?的附和之列。
不过也由此可见,太子一脉是真开?始急了。
“未雨绸缪吧,”
临辞了出来时,沈晏柳小声?道,“阿姐,这形势不明,若是二皇子登基还罢,若是太子一脉真占了上风——那日后怕是日子不好过,你?我早做些打算。”
沈胭娇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没跟阿柳提前世的事情,况且这一世变故也多,阿柳这么想也是没错。
狡兔三窟,就算没这朝堂中的事情,她日后行事也会尽力周全。
沈晏柳回了沈府自己的院子,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
他推门走了进去,便看到?正?在?院子这边廊下?弹琴的宝悦。
此时院子里没了教令嬷嬷她们在?,都是沈府自己的下?人,没人为难宝悦,院子里的气?氛安宁祥和。
“爷。”
一见沈晏柳进来,院子里的小丫头连忙迎过来,那宝悦察觉到?,连忙也住了琴,小心站起身来轻声?唤了一句。
在?沈晏柳跟前,宝悦一向是神色都很忐忑小心。
虽说之前在?教令嬷嬷面前,有做戏的意思,可在?私底下?,她在?沈晏柳面前时,眼底也藏着几分不安。
沈晏柳点点头进了屋子,宝悦连忙跟进来伺候,接过了他脱下?的大?衣裳,轻轻放在?了衣架上。
“你?怕什么?”
沈晏柳看向宝悦道,“那教令嬷嬷都走了,你?为何?还是如此战战兢兢?”
这都几日了,为何?还是原先那种神色?
宝悦默了默,小声?道:“习,习惯了——”
自从她皇兄出事以来,她受的折辱太多,在?掖庭狱时,虽说时日不多,可被磋磨地却?不成样?子……
宫里先前跟她交好的自然不敢在?那时照应,跟她母妃皇兄交恶的那些人,便趁机来折磨她。
后来教令嬷嬷依然拼命磋磨,她昔日那些身份娇贵时的放纵,早被击溃得找不回一点了。
小心卑微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若是日后有机会,”
沈晏柳看着她道,“我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
宝悦到?底是公?主,若是二皇子登基了,那必定是有大?赦的,这个小皇妹,怕是也会沾溉些恩泽。
没了罪奴的身份,这宝悦便能寻个正?经人家嫁了。
“爷?”
宝悦脸一白,“你?,你?嫌弃我?”
沈晏柳眯了眯眼:“何?出此言?”
“我既然做了爷的侍妾,”
宝悦道,“那必定是要跟爷一辈子的。”
沈晏柳:“……”
“日后你?的事情若有反复,”
沈晏柳不解道,“说不定身份便又不同?了——即便做不回公?主,总也比在?我这里强些。”
“若是,若是我有朝一日能蒙大?赦,”
宝悦忽而抬眼看着沈晏柳,声?音有点轻,也有点抖,“爷,爷可抬我做……做正?妻么?”
沈晏柳又是一眯眼。
“若,若不行……”
宝悦鼓起的那点勇气?立刻又被沈晏柳的眼神吓散了,忙忙又道,“那我也就还做侍妾罢——”
这人在?她最难时护住了她,她便没想再去跟别?人。
天底下?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人瞒着教令嬷嬷,私下?给?她体面和尊重……
她便认定了这个小瘸子了。
沈晏柳皱眉没说话。
他是从来没想过还会将这宝悦留在?自己身边。
一来,他觉得废公?主不该做他的侍妾。
二来,他也没想过让她做妻子……实在?是他对这宝悦没有动过一点这种心思,况且,他并不想婚娶。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不合适,这宝悦明显还没恢复回来,局势也还不明确,那便等日后再说。
……
时局说变就变,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接下?来一个月,朝廷中风云变幻,真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怎么说都像是本朝一次大?戏。
这一次的暴风漩涡中,二皇子一脉彻底扳倒了先前声?势嚣张的太子那一派。
派人假扮劫匪劫走赈银、软禁一些大?臣、残害异己,左右刑部大?案,中饱私囊,兼并土地……
一桩桩一件件的震骇朝廷的事件中,铁证一样?样?被递到?了天子跟前。
天子便在?这难得的一段清醒中,带着股肱大?臣,以雷霆之势迅速处理了太子一脉。
谁也没想到?,局势变得这么突然,又变得如此迅猛。
一道道雷霆旨意下?来,整个京城都沉寂了。
眼看着平日里那些嚣张的权贵府上,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连京城里说书的人,都不敢拿这些事情做笑料了。
京城里每一块砖缝里,都似乎流淌着鲜血。
本朝已降,这一回的夺嫡之争,可以说是最惨烈的,也是最为变化莫测的一次。
一直到?了立秋,天子病危,二皇子被立为太子,这一回可以说是东宫稳固了。
此时泗州赈灾也已完成,在?泗州待了那么多时日的宋大?人以及顾南章等一行人,便已经开?始了回程。
英国公?也早回了府上,钱氏见到?英国公?时,大?哭一场后,将魏夫人所作所为一一跟英国公?讲了。
英国公?自然知道魏夫人不怀好意,当初他随身的小印,便是六王爷那边的人从他手里拿走的……
并不是他将家事交付给?了魏夫人。
如今听了钱氏的话,英国公?又问过府里管事等人……查清楚后,二话不说,便将魏夫人请出了英国公?府。
不过出于英国公?府的名声?考虑,英国公?并没把话说绝,也没和这位长姐断了关系。
这一回,魏夫人一点也不敢撒泼,老老实实离了英国公?府。
她心里清楚,她不闹事,英国公?还对她留着几分体面,好歹日后还有个来往……
若是她闹事,这点情分就彻底没了。
“哎呦——”
又在?得知顾南章等一行人其实无恙后,钱氏欢喜得又差点晕过去,扶着椅子差点站不稳了。
“我跟做梦一般,”
钱氏只觉得眼前恍惚,拍了拍过来扶着她的沈胭娇的手,喜极而泣道,“你?听到?了么……四郎他没死啊,他没死!”
“可见是佛祖保佑,”
沈胭娇抿嘴一笑道,“儿媳正?要说,准备再去庄子上——”
钱氏:“……”
“不是,”
钱氏有点急,“你?疯了么?”
这沈氏到?底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夫君起死回生的,且还立了大?功,回来必定是要被将来的新君重用的……
有这样?的夫君,不趁机赶紧笼络,反倒又去庄子?
再说佛祖既然保佑顾南章大?难不死了,瞧着佛祖也是大?度的,这誓愿也算是还了吧?
“实在?不行,你?在?辰石院里待着,”
钱氏急道,“我给?你?在?园子里弄个小佛堂,你?要想礼佛,日日在?家就能礼,何?必一定要跑到?庄子里去?”
“母亲好意我心领了,”
沈胭娇一笑,“只是佛祖面前,不好欺瞒。母亲体谅我一些罢,我也是为了夫君好。”
她说的很是笃定,钱氏也没办法。
沈胭娇说到?做到?,很快就让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次日一早回庄子。
回庄子之前,她想再找一些书带过去。
之前由于顾南章的“死”,此时顾南章前院大?书房的钥匙都在?她这里。
她也没什么顾忌,便带着秋雨秋果两个人,拎了一个空箱笼过来,准备装一些书回庄子。
反正?之前顾南章说过,他的书,她都可以随意看。
沈胭娇还是前世今生第一回 进顾南章这个前院的大?书房。
想着这是顾南章自幼待的最多的一个地方,她一进来时,便好奇打量了一番。
打量过微微有一些诧异,那便是这里收拾的极为齐整,且房中摆件不说多贵重,却?被安置得极有一种风雅之意。
这比她嫡兄那书房,却?又多了几分厚重的感觉。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敛起心神,便直接去书架上翻书。
书架上书自然是极多。
沈胭娇见一本书书名瞧着生疏,抽出来一看,却?是一本琴谱。想到?顾南章精通音律,而她却?只是皮毛……不由自嘲一笑,将这书又塞了回去。
书架比较高,下?面翻过后,她索性踩了一个椅子继续翻找。
正?翻找间,看到?一旁一个小格屉里,放着一个小匣子。
那小匣子看着放置时似乎有些草率,方向并没摆正?,跟顾南章这大?书房里别?处的一丝不苟完全不同?。
沈胭娇伸手拿起那小匣子,打算将它给?摆放规整。
谁知这小匣子并未上锁,她才一双手端起时,那小匣子的盖子便被她不小心错开?了一些。
视线留意到?里面的东西时,沈胭娇微微一怔。
她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地慢慢将这小匣子打开?了来,入眼便是一个像是被烧过的脏破不堪的小荷包。
沈胭娇:“……”
这是什么东西?
她站在?椅子上,就这么定定看着小匣子里的破荷包,一时心底十分困惑:
这是谁的?
顾南章为何?会留着这个东西?
那荷包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她已经是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但顾南章这么小心地放在?匣子里收藏着,大?约是对他十分重要。
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还是……
他曾经心上人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沈胭娇指尖微微一颤。
第74章 夜梦
“姑娘?”
就在这时?, 在旁边等着接她递书过来的秋雨,疑惑道,“上面?是有灰尘么?”
她家姑娘忽而看着书架上一处不动?了, 莫非是上面尘土太多太脏了不好下手拿书?
“没事, ”
沈胭娇笑道, “你们?先把?我挑出来的书打整好。”
一边说着,她一边小心要将小匣子放回去。由于那隔屉处不太宽阔, 要放的时?候她微微倾斜了一下。
这么一动?, 匣子里的破荷包也由于倾斜略略一滑, 露出了里面?一个边角的地方。
那地方的绣样还?有一点,看到那上面?特?有的线结团簇, 沈胭娇心里倏地一跳。
来?不及多想,她这一回伸手从这小匣子里拿了出来?, 细细看过,眸底都是惊讶。
这荷包……像是她小时?候用过的, 那花样是她生母自己弄出来?的一种花样,特?意用绣线打出小结再簇合到一起, 营构出一种簇绒的感觉。
不过这样做很费事,且荷包略有一点脏污便就更?为显眼难看, 她生母后来?都放弃了这种做法。
沈胭娇细细看过,又小心放了回去,心里微微有了点心虚:毕竟是没经顾南章同意,便看了他这小匣子的东西。
“姑娘小心。”
看着沈胭娇要从椅子上下来?,秋雨连忙过来?要扶。
一旁的秋果则是索性将沈胭娇一抱, 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沈胭娇啼笑皆非道:“莫要如此, 我?自己能下来?。”
秋果嘿嘿一笑。
主?要是她自己不像秋雨那般细心灵巧,笨手笨脚的也不敢动?姑娘那些珍贵的书籍, 只能在一旁守着。
这时?候见姑娘要下来?,那便是她出力的时?候了。跟了姑娘这么久,除了做一点粗活外,她什么都没干过。
想着自己每顿饭的饭量,秋果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姑娘买了她,是真有些亏了。
收拾好自己选的书,沈胭娇正叫人将一应行李箱笼往车上装,沈晏松却寻了过来?。
“大哥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沈胭娇忙去见了嫡兄,疑惑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么?”
前两?天?才见过面?,没道理?沈晏松这就又来?寻她。
“云山给你寄来?了东西,”
沈晏松笑道,“还?叮嘱我?一定要给你送到——我?便给你带来?了,一个箱笼呢,在外面?车里,一会儿我?叫人给你搬到你的车里去。”
沈胭娇意外地啊了一声?。
傅云山?
又给她寄东西?
想到这位表弟,沈胭娇不由失笑。
“他给你捎过来?这些东西时?,顾兄的事情还?没翻转,”
沈晏松忙解释道,“大约是他在南边听?说了这事,以为顾兄真出了事没了性命,这才忙忙给你弄了这些东西捎过来?——应该是要安抚你的意思。”
他怕沈胭娇误会,更?有点怕即将回京的顾南章误会。
毕竟沈胭娇已经嫁人,且傅云山那边也是定了亲事的……虽说表姐弟间?一向亲厚,但也是怕外人知道了多想。
“嗯,”
沈胭娇笑道,“难为他惦记,兄长回信的时?候,替我?道一声?谢罢。”
沈晏松一笑点了点头。
看着沈晏松的笑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沈胭娇疑惑又道:“大哥是还?有什么事么?”
“这个……”
沈晏松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是何?事?”
沈胭娇疑惑道,“是让大哥为难的事么?阿柳那边的事情?”
她怕是阿柳那边又有什么事情,可?也才见过阿柳没多久,也没听?阿柳提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啊。
“不是,”
沈晏松神色难得有些纠结懊恼,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大嫂这几日有些不爽,我?想拜托你到了庄子上后,能不能叫人给她送些可?口的点心来??”
“这时?候害口?”
沈胭娇疑惑,“这不该早就过去了么?”
都有身孕几个月了,如何?还?在害口?
“不是害口,”
沈晏松懊恼神色越发明显,“你还?记得,有个表妹叫王湘月的么?”
沈胭娇费力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姑娘。
这叫王湘月的姑娘,是沈二夫人王氏的娘家一个侄女,倒是小时?来?过沈府一回,但那之后也没来?过。
听?沈晏松忽而说起这个姑娘,沈胭娇猜到了七八分。
“母亲将这王湘月接了过来?,”
沈晏松纠结道,“送到了我?做妾室——你嫂子这几日正为这事,大约是有些不自在。”
听?到果然如此,沈胭娇嗯了一声?。
这事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如今局势分明,原本在太子一脉那里受排挤的沈府,如今也算是前途一片锦绣的府上了。
一来?与顾南章这个备受二皇子看重?的状元郎这边府上,属于姻亲。
二来?父亲沈恪等一部分文臣,之前在夺位之争中,并未深陷其中,如今朝中去了四皇子那一批人,又去了太子那一脉人……正是缺人要用人的时?候。
父亲沈恪官位必定是要升的。
三来?,沈晏松也是今科进士,是二皇子监考的这一批入仕之人,只要之前没投到太子那一派的,这时?候都是朝廷中的香饽饽。
诸此等等各方缘故交叠在一起,沈晏松在别人眼里,自然也是难得的后起之秀。
既然成了亲,那想法送妾室进来?,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对于嫡母沈二夫人来?说,她自然不肯接受外来?的什么妾室,有好处,自然会安排自己的娘家人。
沈二夫人娘家也不是一般门第,但这王湘月并不是沈二夫人兄弟的嫡生女儿,是沈二夫人兄弟的一个外室所生,那外室难产没了,便将这女儿抱回了府里。
由于只是外室,连正经妾室都不是,只能对外说,是认了一个义女。好在那王湘月人也生得玉团白净的,性格也随和,很是招王家人喜爱。
沈二夫人将这王湘月送给沈晏松,大约也是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我?也无奈,”
沈晏松道,“拒了几次,母亲也恼了。我?又怕母亲恼到了你嫂子身上……”
一言难尽。
本来?外面?公事就极为繁忙,母亲又给他添了这茬事情……真真是没法说。
尽管自那王湘月来?了,他找了借口,这几日都还?没去过她房里,可?眼瞅着妻子秦芷兰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虽说妻子性情温婉,并没直说埋怨,反倒也是大方容了……可?既然是夫妻,他对妻子再熟悉不过,那一点没说出的怅惘也令他心疼。
“点心我?会替大嫂做一些,”
沈胭娇也是无奈,“别的事,还?是要看大哥哥你了。”
夫妻间?的事情,自然是夫妻间?来?解决。
她也不好说什么。
“行,”
这时?沈晏松也稳住了那点浮动?的心神,笑道,“那就多谢三妹妹了——”
沈晏松叫人将那傅云山送来?的箱笼,搬到了沈胭娇车上后便走了。
看着沈晏松离开的背影,沈胭娇一时?间?也有点出神:
沈晏松说的虽是他的家事,可?她也在沈晏松身上看到了顾南章可?能的样子。
比及嫡兄沈晏松,眼下看来?,顾南章的仕途,只可?能走的更?高更?远。
连嫡兄都被多少人盯着,更?何?况顾南章呢?
就算钱氏能不塞了,可?旁人呢?顾南章的恩师学友,英国公府各种亲眷好友,加上那些想要笼络示好的权贵……
谁不起这个心思呢?
顾南章虽说过他不会纳妾。
可?男人的话……
她嫡兄沈晏松可?是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前世她防贼一样防着顾南章身边有人,可?这么死死防着,就算防住了,又有什么意思?
这也是她这一世,一心想要日后和离的意思。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要容纳夫君的妾室……她岂不是对不住这天?赐的这一世好时?光?
这一世,她有父兄娘家的势力依傍,又有自个儿谋生谋财的手段,何?苦寻那些个不自在?
这么想着,沈胭娇眸色深深,微微勾唇一笑。
她承认,她也在意顾南章的生死……之前在听?闻他出事的那一瞬间?,她心底也是难过的。
她虽想逃离,却并不盼着他死。
盼的是这一世能各自安好。
“姑娘?”
这时?宋嬷嬷过来?笑道,“大少爷送来?的箱笼太大,我?让秋雨去和秋果坐了一处了。”
沈胭娇一笑点头,本来?秋雨和宋嬷嬷都跟着她坐这车的,既然傅云山送的箱笼占了地方,便让秋雨去了别的车上。
收拾好,沈胭娇也跟钱氏和世子夫人辞了一声?。
钱氏一脸的不赞成,却又没法子,又给沈胭娇收拾了好些东西放在了车上。
沈胭娇上了车,才看到车厢里放着的偌大一个箱笼。
“这是表少爷送来?的?”
听?说是傅云山的礼,宋嬷嬷笑道,“表少爷也是个体贴人的,兄弟姊妹间?互相照应着,才是大府里的好处。”
沈胭娇微微一笑。
她也没打开那大箱笼,一路上没忍住都在琢磨那小荷包的事,那小荷包太像她用过的了,只是如何?在顾南章这里?
且她也不敢就说,那绣法就只她生母想出来?,也有可?能别的绣工无意间?也弄过这样的呢?
心里存着这点疑惑,沈胭娇回到了自己的庄子里。
庄子的事情多,一回来?沈胭娇就忙了起来?,便将这事先放在了一边。
回庄第一件事,自然是她惦记的绣庄。
“姑娘瞧这一批的样子,”
红云将拿出两?个书袋递给沈胭娇看,“这一批绣活,多加了一点喜庆的意思。”
沈胭娇点点头。
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之前最早送去阿柳书馆售卖的那一批,花样相对简单素净,那时?朝廷时?局动?荡不安,读书人也都心存顾忌,不敢张扬。
因此素净的花样卖的挺好。
只是如今时?局已然大稳了,读书人最为敏锐,心里怕是也有了放开争荣的意思,在花样上,便有点偏爱细致繁琐的富贵气的苗头了。
“你说的这种喜气的花样,日后必定会越卖越好,”
沈胭娇看完笑着吩咐道,“挑几种技巧上翻新略少的,好学的先将咱们?的绣工教出来?——怕没了新意,可?在色泽上再想法子配一配。”
这些第一批招来?的女工,都是十分用心的。
且她的绣庄,工钱也不会耽搁,如今卖的好,她还?多算了一些,算成是酬勤钱,取一个天?道酬勤的意思,也是勉励这些女工。
拿到第一回 的工钱后,这些女工脸上明显多了光亮。
“少夫人,”
红云都一一记下后,又问道,“如今这活计多了,要不要多招一些女工过来??”
如今陆陆续续进绣庄干活的,才十六个人。
这里面?,还?有晚来?的,才学第一道的巧技。
半路还?有离开的,是被自家的男人,或者父母公婆硬生生叫回去的……那些亲人似乎并不肯让她们?过来?。
一来?是怕拿不到工钱,被富贵家骗了工。
二来?,是家里的农活或者照看儿女、伺候公婆的活,没人干,只能将她们?带回去。
不过好在这样半途离开的也是少数,多数人都坚持了下来?。
尤其是给发了第一回 工钱后,这些女工真是眼瞅着精神大涨的,说话声?音都大了一点。
“先等等,”
沈胭娇摇摇头道,“你在这些人里,留意着挑出一些能长留的绣工来?,日后绣庄扩大,这些人便都是得力的工头绣娘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一直在斟酌的事情。
她的绣庄办在庄子里,来?的绣娘都只是附近村庄的百姓。可?附近村庄有限,且来?往不便。
就这十几个女工,都在附近可?来?往也有点艰难了,午食也得她这庄子里提供。
再招人,附近没了,远一点的可?怎么处?
若扩大绣庄,必得加盖寝舍。
京城里也有几家绣庄,在京里办绣庄,招人更?方便。
可?若是将绣庄挪进京城,那加上占地、人工等,绣品本钱必定是要贵上许多,她眼下绣庄才刚萌芽,无论绣娘的人手技艺,还?是绣品的风致特?点,都暂时?无法跟那些绣庄抗衡。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
趁着如今还?在教导这些女工的时?候,早一些加盖寝舍倒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沈胭娇将这事跟庄里的管事商议过,先在绣庄旁又划定了地方后,便合计了一番这寝舍的大小。
等把?这些事忙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她吃过饭,这才有空打开傅云山送来?的这大箱笼。
与之前一样,傅云山送东西,向来?是面?面?俱到:吃的用的穿的……以及各种南边新巧的小玩意,都一股脑塞进了箱笼里。
沈胭娇心里叹一口气,叫宋嬷嬷一一收拾记了下来?。
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她总得心里有一个数。人情是要还?的,没道理?她总是白要别人的东西。
“咦,姑娘?”
这时?,跟宋嬷嬷一起收拾这箱笼里东西的秋雨,忽而拿出一封书信道,“姑娘,这里面?还?有一封书信呢。”
沈胭娇连忙接过来?。
打开后,是傅云山写的足足两?张纸的信,密密麻麻的。
只是傅云山的字也是极好,虽然字写的很小,可?他字写的好看,是那种像是雪中翠竹一般的风致,字体挺拔有风致,又透着一点点的青稚之意。
沈胭娇细细看了傅云山的信,没忍住勾了勾唇。
这孩子真是为她操碎了心呐:
知道了顾南章“身死”,傅云山先说他又惊又悲。继而便是一面?关切她要好好保重?身体,一面?又说让她不必忧虑太过,日后他必定会好好照应……
言辞恳切,很是操心。
看完,沈胭娇将这书信暂且放在了一旁。
由于秋月出嫁的日子快到了,沈胭娇又让宋嬷嬷将之前弄出来?的陪嫁单子瞧了瞧:
虽说秋月日后还?会跟在她身边,可?毕竟不是丫头了,也是位管事夫人了。
跟了她一场,又想到前世亏欠这两?个丫头的,沈胭娇自然不吝啬给她的陪嫁。
看完了这单子,沈胭娇忽而想到了什么,便笑着看向正在剔灯花的秋雨。
“姑娘有什么吩咐?”
秋雨放下小小的银剪,一闪眼看到沈胭娇冲她看过来?,便笑着问了一句。
“秋雨,我?问你,”
沈胭娇笑道,“你对你的事情,是如何?打算的?”
秋月是和那小管事之前就定了的,可?秋雨不是。
秋雨年纪也比秋月小一些,如今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秋雨是家生子的奴婢,只是生父去的早,她生母改嫁了沈府里一个管厨的管事,又有了别的儿女,对秋雨自然是就差了些。
想必对秋雨婚事也不是真的上心,她也从没听?人提起过。
一听?沈胭娇这么问,秋雨霎时?红了脸:“好端端的,姑娘说这些作甚?”
沈胭娇笑了笑。
她问秋雨这些,一来?是为了秋雨的日后想好好打算,二来?,她其实也想让秋雨等人明白,她的丫头,是不打算用来?帮着争宠的。
各府里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们?,大都是选些秀丽端正的,除了在未出阁时?伺候主?子外,等姑娘出了阁,一般便会将身边得用的丫头,开了脸,送与夫君做妾室。
毕竟是自己的人,总比外来?的妾室好掌控一些,帮着自己争宠,稳固地位,都是应有之意。
就如她嫡姐沈胭柔,便是将身边大丫头春竹开了脸,给了安郡王世子做妾室。
她前世是嫉妒狠辣,哪怕身边人也不想给自己夫君。
这一世,她则是没了争宠的心思,在她这里,是不会将丫头送与夫君的。但也怕秋雨等人,心里会存了这点心思。
若是她不挑明,岂不叫她们?白等?
“我?是这么想的,”
沈胭娇微微笑道,“你们?大约也知道,我?性子原本也是乖戾了些,凡事苛求了些——我?并不想你们?替我?争宠,倒盼着你们?都能和秋月一般,寻个如意郎君,做个正头娘子。”
秋雨微微一怔,继而立刻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若是你寻了外面?的,”
沈胭娇笑道,“我?便放了你的身契,再便是陪嫁也和秋月是一样的。”
秋雨红着脸低了头一时?没回应。
此时?见沈胭娇像是要喝茶,她又忙忙过去沏了茶过来?。
“说说罢,”
沈胭娇接过来?茶,轻啜了一口笑道,“在我?面?前,随意一些——如何?想的,也叫我?知晓。”
秋雨羞的咬着唇,耳朵都红了。
沈胭娇被她的样子看笑了,没忍住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道:“叫我?看看,羞成什么样了?”
秋雨还?是没敢吭声?。
“你这丫头,一向口齿伶俐的,”
沈胭娇笑道,“怕是你还?没想好?这事你要早早打算,不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她能从秋雨羞红脸的反应中看出来?,秋雨并没给顾南章当妾的意思。不然,不该是羞红了脸,只怕是脸色会失落尴尬。
莫非这丫头,也早有了意中人?
“姑娘……”
就在这时?,秋雨轻轻跪在了沈胭娇面?前,小声?道,“婢子斗胆……”
“斗胆如何??”
沈胭娇一挑眉。
“奴婢觉得……”
秋雨脸红的厉害,声?音小的也跟蚊子似的,“苏……青官……”
没说完她羞的捂住了脸。
沈胭娇:“……”
苏青官?
这让她十分意外。
毕竟当苏云官和苏青官姐弟两?人,在她面?前表明身份遭际时?,秋月秋雨她们?都是在旁边的,也都听?到了。
苏青官之前遭际悲惨,曾身为小戏子,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些事情,秋雨可?是都听?到了的。
知道了却并不在意这些,可?见秋雨是真的喜欢苏青官。
“你不介意他的以往?”
沈胭娇还?是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过,”
秋雨小声?道,“听?说书先生也说过……英雄不问出处……”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轻轻伸手扶起秋雨叹道:“你这丫头。”
“那他可?知晓你的心意?”
沈胭娇笑着有点促狭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秋雨红着脸摇摇头:“奴婢……奴婢没敢跟他说……”
沈胭娇:“……”
这两?人都还?没确定呢?
“那等他回了庄子,我?来?帮你问问,”
沈胭娇没忍住笑道,“你放心罢。”
今日苏云官跟了车回了庄子,苏青官还?在洛青石那边,是帮忙也是跟了洛青石学些生意之道。
秋雨红着脸嗯了一声?,又谢过自家姑娘。
等沈胭娇洗浴后,便让她去了。
这一段时?间?,她更?喜欢安静,一般都不让丫头们?睡在她这里值夜。
累了一天?,沈胭娇吹灭了这边的灯烛后,便躺到了榻上。
今夜月色极好,透过夏日新糊的窗纱映进来?,朦朦胧胧的月华浮在屋内,像是一池清水般微微还?荡漾着。
沈胭娇出神地盯了一会儿这月华,睡意袭来?,便沉沉睡了过去。
迷蒙中隐隐听?到了几声?狗吠,不过又很快安静了下来?,睡意正浓的沈胭娇也没有在意。
由于这一日的事情,沈胭娇朦胧中又梦到了生母。
只是虽是梦,可?她心底还?是有些清醒,也知道是在梦里:
梦里也看不清生母的脸,似乎母亲又在苛责阿柳了……沈胭娇迷迷糊糊有点急,想要去护住阿柳。
梦里又一晃,她又身处在她的闺阁中,像是正梳妆时?,却有一个人忽而走了过来?,一手遮住了她的铜镜……
她知道这人是顾南章。
心里越发有点急了,这人如何?就进了她的闺房?
第75章 你敢
沈胭娇心?里有些不安, 梦里恍恍惚惚的,只觉得顾南章就站在她的铜镜旁,静静瞧着她。
“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么?”
迷迷糊糊她觉得自己在问, 但是对面的顾南章依旧不说话, 还是一向那?清清冷冷的样子。
“既不爱重, 何必强求?”
沈胭娇迷蒙中?也来?了?气,她觉得自己在拼力发出声?音质问, “我放手, 你也放手罢——”
忽而?又想到他?似乎是死了?, 又似乎没死……迷糊间越发情急,急急想要抓住他?确认一番。
“你别死, ”
她急道,“别死。”
就在梦魂混乱的时候, 沈胭娇忽而?觉得像是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沈胭娇突然一个激灵,霍然睁开了?眼睛。
就见塌旁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背着月光,一时看不清楚, 此时她正被那?人握住了?一只手。
“啊,”
沈胭娇一时分不清这又是梦境还是醒了?, 吃惊地轻呼了?一声?,“谁?”
“是我,”
顾南章的声?音静静传来?,“把你惊醒了?么?你做了?什么梦?瞧着睡的也不安稳。”
他?在淡淡的月光下,看着床帐中?的沈胭娇, 在忖度着方才?她梦里呢喃的那?些话。
她说的并不清晰, 但他?能听出个大概:不爱重……何必强求……放手……别死——
这么想着,顾南章眼光微微一动。
他?从泗州赈灾后回京, 一路也是车马劳顿,却半路上极少停歇,甚至不惜赶了?夜路,在这日半夜赶到了?沈胭娇这庄子上。
已经吩咐这庄子上的管事,安顿了?随从人员。
他?自己进了?这院子,在夜色中?没让管事惊动太多人,只叫醒了?宋嬷嬷。等宋嬷嬷起来?给?他?开了?院门后,他?便静静走了?进来?。
进了?屋后,察觉到榻上沈胭娇睡得正香,他?先在一旁站了?片刻,让身上染的一身夜寒气息渐渐散了?去,才?坐到了?床榻旁。
许久未见沈胭娇,他?却一眼能瞧出,这人依旧是有些清减了?,躺在那?里,整个人像是个脆弱的琉璃灯般,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一样。
他?听着沈胭娇梦里的低语,也静静点检了?一下自己的心?怀:
为何呢?
为何会?如此心?急地赶回来??
他?人还在泗州,已经听闻了?朝里传来?的消息,他?已经升了?太常寺少卿,还未等他?回转,旨意又变,又升礼部左侍郎,正三品的位子。
这种超迁本?朝少见,何况他?如今才?是二十多岁。
虽说礼部比及吏部、户部、兵部等要部,有些东西不是太重,但这品阶,已是令人惊羡万分了?。
不过听闻朝中?也无多少异议,他?身为状元郎,又有这次赈济策谋得力之功,对于二皇子一脉来?说,极为看重。
此时朝中?百官,哪里敢有人质疑?
如此超擢,也令他?从一个只是声?名过盛的状元郎,摇身成了?朝中?实权在握的年少权贵,这等功名,天下谁人不羡。
或者他?急急想要见她,只是想在她面前说一声?,她要的功名权势,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
拿功名权势,来?砸开她对自己紧闭的心?门?
那?反过来?还要问自己一句,为何呢?
为何一定想要进了?她的心?里,甚至为了?此不择手段,强行扼制她的一切。
为何呢?
这世?上女人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容色并不是寻不到,这沈三到底是哪里,教?他?这般一步步失了?把控,一心?撞着这片南墙也不回头。
他?在她身边坐了?好一会?,也忖度了?良久,依然是给?不了?自己一个清晰的剖析分解。
或者,这就是心?悦?
可沈三明显不以为,他?是心?悦她的。
那?不是心?悦又是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比太学时夫子出的难题,还叫人费解。
“你,”
这时,沈胭娇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发觉真是顾南章在她眼前时,万分震惊,慌忙坐起身,“真的是你?”
此时她的手正被顾南章握着,吃惊之下她也不禁反握住顾南章的手,“你回来?了??”
顾南章的手干燥且温和,握着她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清瘦手腕处的一跳一跳的脉搏。
是活的。
温热的大活人一个。
此时沈胭娇察觉到顾南章的视线从她脸上落了?下来?。
她连忙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睡时,由于天热,上面只穿了?一个薄薄的抹胸,肩臂都是袒露在外的。
且由于方才?坐起的急了?些,连这点抹胸也都不经意间扯偏了?不少……沈胭娇登时慌乱抱起薄被捂在了?胸前。
顾南章的视线却没移开,眼神分外平静,视线却在沈胭娇脖颈肩臂上一寸寸滑过……
眼底隐隐透出几分不易觉察的掌控欲色。
他?又不是绝了?七情六欲的和尚,之前伤了?许久,却被叶堃拿补药补出了?一点火气来?。
此时看着重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模样的沈胭娇,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那?种心?思也是强行从眼底挣扎出一丝情绪来?。
越看这个人,他?便越不能放手。
甚至会?生出一丝疯狂的占有心?思来?,不管这人如何想的,都要将这人掌控在他?的手心?里。
这心?思龌龊也罢,被她抗拒也罢……
他?也都认了?。
“你看什么,”
沈胭娇皱眉道,“你先过去,等我穿衣起来?再说话。”
顾南章站起身退了?开去,倒是一点也没犹豫:再在这样子的她身边多待片刻,他?也有些忍不住。
沈胭娇飞快扯过来?衣裳,穿好了?才?连忙走了?过去。
乌发披散在了?肩上,她也只拿起一支簪子随意挽了?一下,也没管散下来?的几根发丝垂落在身上。
“我给?你沏茶,”
沈胭娇过去道,“你用过晚饭了?没?饿不饿?”
“不饿,”
顾南章点燃了?灯烛,霎时间屋里被柔和的烛光笼住,“有些渴,喝茶罢。”
这时秋雨与宋嬷嬷等也早就起来?等着伺候了?。
沈胭娇走到门口,秋雨便忙将茶沏好送了?进来?,又递了?热水进来?,见沈胭娇摆手,忙又退了?出去。
沈胭娇让顾南章先去洗了?把脸,又将茶递给?他?。
“先喝点茶,”
沈胭娇道,“秋雨她们去烧水了?,等水烧好,你就洗浴去去一路风尘罢。”
想来?他?赶了?一路,也是累了?。
“为何这时候赶到了?我这里?”
沈胭娇疑惑道,“驿站不住么?”
按理说不会?有错过驿站的事情发生,更不会?算错了?时辰,误了?关?城门的时候。
“先来?看看你,”
顾南章微微一笑,“如何,看不得么?”
“那?快跟我说说,你这次差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胭娇却顾不上跟他?说这些,连忙问出心?里的疑惑,“一路上都有些什么凶险?”
“都在计划之中?,”
顾南章却避开那?些伤势不谈,静静道,“还算顺利,能有多少凶险?”
沈胭娇疑惑地看着他?。
顾南章神色却十分平静。
他?将灯烛里歪的烛心?挑了?一下,借着烛光打量着沈胭娇,平静说出了?如今朝廷的封赏超擢之事。
说这些话时,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沈胭娇的脸上,烛光下连她眼睫的一丝颤动都不会?放过。
可惜,并没有。
沈胭娇神色只是透出些微的诧异:“啊,升了?这么多么?恭喜你了?。”
她的眸色中?,甚至连明显的欣喜都看不到。
顾南章心?里一紧。
他?明白,沈胭娇之前说的不假,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功名权势了?。
莫非真就如她所说,她这一世?要寻的,是心?悦她,宠她护她之人?
宠她护她这个好说,只是,她说的心?悦,又是什么样的心?悦呢?
“沈三,”
顾南章声?音有点发紧,“你还是一心?要与我和离么?”
“嗯?”
沈胭娇一怔,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
她疑惑看向顾南章,正对上顾南章平静中?又似乎压抑着什么的眼神。
“我只是想,”
沈胭娇顿了?顿,“各自安好。”
顾南章抿了?抿唇。
薄唇越发压住一丝绷紧的凌厉。
她一定要如此。
为何非得一定要如此?
她前世?要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给?她。
她这一世?要的宠她护她……他?也可以给?她。
这沈三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非要跟他?,跟他?……各自安好?!
就在这时,秋月和宋嬷嬷送了?水进了?耳房。
沈胭娇先过去吩咐了?一声?将浴桶让安置妥当。
在沈胭娇过去耳房那?边时,顾南章冷着脸,不经意间视线扫到那?边桌上,看到了?一封书信。
他?疑惑过去,看是“表姐亲启”的字样,心?里一动,打开来?,果然是傅云山的书信。
看完书信,他?额上青筋跳了?一跳。
“都妥当了?,你去洗——”
沈胭娇过来?想让他?去洗浴时,一抬眼正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傅云山的书信。
“你如何不问过我,擅自看我的书信?”
沈胭娇皱眉道。
说完,想到自己也看了?这人匣子里的那?什么荷包,不由心?里也是有了?一点心?虚。
“傅云山?”
顾南章似笑非笑,扬了?扬手中?的书信,冷声?道,“你重活一世?,心?思倒活动了?许多—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又是聂骁又是傅云山,怎么,他?们便都成了?你亲近的人了??”
听他?话头不对劲,沈胭娇眯了?眯眼。
这人是吃醋了??
“可惜我不是男人,”
沈胭娇心?里一动,故意道,“你和他?们也不是女人。”
“这话何意?”
顾南章一皱眉。
“我若是男人,”
沈胭娇挑眉一笑,“便能娶了?你,再想个法子纳他?们为妾——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顾南章:“……”
他?从没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语。
“你敢。”
顾南章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种情形,想想都叫他?不可忍受。
“是啊,你若是我夫人,看我看得紧,心?思又狠辣,”
沈胭娇无奈,感觉有点闷热,又过去拿了?小扇摇了?摇道,“我怕你残害我的妾室,自然不敢轻易纳妾——可你要是不防着我,我自然左一房又一房的收了?——”
说着,拿扇柄敲了?敲那?书信又道,“毕竟环肥燕瘦,春兰秋菊,各有各的妙处。能尽收幕下,谁不动心??”
顾南章微微一眯眼。
他?终于听出了?她的意思。
“我想纳妾被你防着,又不敢,”
沈胭娇继续道,“心?里又厌了?你——便只能冷着你,一辈子相看两厌的,你说,这样可好?再来?这么一辈子,你可愿意?”
“结果还真有再来?一回的事情,”
沈胭娇却不等顾南章回应,又看着他?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道,“你上辈子受够了?我的冷遇,也知?道我厌了?你,便想着这一世?再也不重蹈覆辙,再也不要无情无爱的一辈子……想找个满心?里都是自己的人嫁了?——谁知?被我硬是求了?赐婚,将你又弄回了?我的身边——”
顾南章:“……”
“见我又是花烛夜不碰你,见我又是禁足你,冷待你——”
沈胭娇笑道,“你便想着寻个机会?,日后跟我和离,好叫咱们两人都各自安好……”
说着将扇柄在顾南章肩窝里戳了?戳,“结果我问你,为何一定要和我和离。为何呢?顾郎,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为何呢?”
这时,灯花骤然一跳。
沈胭娇的泪终也没忍住,悄悄也滑落下来?,轻轻道:“你来?说说,到底是为何呢?”
顾南章默了?默,静静看着沈胭娇良久没有说话。
沈胭娇见他?默然不语,也不想再多说这些,只敛起眼底的酸热道:“水都备好了?,你去——”
话没说完,顾南章忽而?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抬起。
“你?”
沈胭娇想用扇子打开他?的手。
却被顾南章用另一手一挡,扇风划过去时,不经意间将桌上的灯烛弄熄了?。
屋里的光线倏地一暗。
“沈三,”
顾南章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你真能防住我纳妾?”
即便是前世?他?不走科举,不是权臣,可若是他?真想做什么,一个沈胭娇又能防住什么?
沈胭娇真以为,前世?他?不纳妾,是她千防万防的结果?
沈胭娇眸色一动。
顾南章这话令她有点心?惊:不是她防的,难道是他?真不想纳妾?
“可你……”
沈胭娇顿了?顿,“可你厌了?我是真的罢。”
顾南章缓缓松开了?手,他?没有否认。
他?是惊了?魂,凉了?心?,倦了?意,厌了?情。
温存小意,都是矫揉造作。缱绻深情,都是伪心?假意。殷勤示好,也都是算计心?思。
当他?看出,那?红妆娇色,原来?是一条毒蛇一只恶雀时,说不冷,说不厌,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冷了?厌了?也不想放手。
第76章 主意
“为何?”
沈胭娇气急, “既然厌了我,这一世为何不放过我?”
“你那时……那样的性子,”
顾南章声音有点冷, “跟了别人不会有好结果。”
“可这一世不同了, ”
沈胭娇恼道, “我若说?这一世,我没了那些?心思, 只想?好好度日……你可以放手了罢。”
她也不问有没有好结果跟他有什么干系了, 只是坦明?了这一世的打算。
用不着他关切她如何过活, 只求别再?是相看两厌,互相折磨到白头了。
“沈三, ”
顾南章却再?一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声音清冷地像是冬日的寒泉, “我也问问你。”
沈胭娇不解瞪他。
“若是你收进家一只小雀,”
顾南章唇角似乎透出点自嘲的凉凉笑意, “初时精心喂养,却又?发觉它?本是一只恶雀, 不仅啄的你手皮破血流,还能?将你家里的花木啄的惨不忍睹——你敢再?多宠它?一些?么?”
冷着她她都那般恶毒了, 再?多宠她一些?,她岂不是为非作歹更加无法?无天?
沈胭娇:“……”
她心里啐了一口,竟然拿她比成小雀。
“只能?冷着它?,盼着它?能?懂些?人情,知道分寸知道悔改——”
顾南章静静又?道, “可惜, 替它?喂食喂水又?洒扫泄遗,耗了你那么久的岁月, 它?依然是只恶雀,本性难改。”
沈胭娇:“……”
“结果你与它?都重又?活了一回,”
顾南章的指腹在沈胭娇脸上缓缓抚过,“它?竟然还嫌弃了你,转身要进别人的金丝笼——”
沈胭娇:“……你胡说?什么?”
顾南章笑了笑,笑意有些?莫测。
“我……”
沈胭娇有些?气结,想?要躲开他抚摸自己的脸颊的指腹,“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恶雀——”
“是啊,”
顾南章却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来,看着她静静又?道,“恶在我这里,却要乖去别人那里?沈三,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说?着,视线似乎直接落在了沈胭娇的眸底,“既然上一辈子?招惹了我,便是我的雀了——不然,想?来便来,想?飞便飞,莫非它?打量我是个菩萨佛祖不成?”
“你想?怎么样?”
沈胭娇声音有点颤,“你这又?何苦?你又?……又?不喜爱这只雀,放了它?寻个自己喜爱的不成么?”
“不成,”
顾南章声音十?分平静,“况且沈三,你说?的喜爱也太?泛泛,何为喜爱?又?为何觉得别人能?喜爱你,我却不能??”
“一辈子?都没喜爱过,”
沈胭娇恼道,“莫非你这辈子?还能?喜爱?”
“可以试试。”
顾南章顿了顿道,“况且你又?如何确定,别人会喜爱你?”
“不确定,”
沈胭娇也犹豫了一下,狠狠拍开他的手道,“我这辈子?,不想?再?嫁任何人。我说?的孤守,也便是这个意思。”
她一直在心里觉得,她大哥那样的读书人,温润有情,可即便他大哥,须得纳妾时,一样也得纳妾。
更何况别人呢?
或者才刚重生,她还有寻个如意郎君相濡以沫过一生的想?法?。
可她大哥这回纳妾……
真真击碎了她的这点妄想?。
天底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事虽有,但太?少了。少到她甚至没了一点侥幸的意思。
“为何?”
顾南章先是一怔,明?显他也是对沈胭娇这念头十?分诧异。
“不为何,”
沈胭娇本来挺直了腰有点气恼,这时说?出来却忍不住眼底一酸,“男人都一样。”
“什么一样?”
顾南章皱眉,眼光有些?沉。
“我大哥也有了妾室,我大姐那边安郡王世子?也是一样,”
沈胭娇心底的恼火越来越盛,索性不憋着,狠恼道,“你也说?过,我是个恶雀,心思最歹毒不过的——遇见?男人这样难免我会起了杀心,好歹也有点自知之明?,这辈子?不嫁人保两边平安罢。”
顾南章:“……”
“我说?过,我不会纳妾。”
顾南章平静道。
“我大哥也说?过,他不会纳妾。”
沈胭娇冷哼道。
顾南章:“……”
“别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南章有些?被气笑的意思,“你这连被蛇咬过一次也没,竟也开始怕了么?”
他前世可是也一样没纳过妾室。
沈胭娇默了默。
只是她这一世既然求个真心,便是要做到苛求,一点也不想?通融。宁可从不得到,也不想?脏了手。
况且这世道偏颇男人太?多,她要真去赌,真有那一日,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一旦有了儿女,便牵扯太?多。
到时进退两难,又?是窝囊糟心的一生。
“别人还说?未雨绸缪呢,”
一念至此?,沈胭娇一点也不为所动,“你也别劝我了——我既打定了这主意,便这一条道要走到黑的。”
说?着,又?认真看向顾南章,“你生的又?好,日后有大好的前程,也有大把的高门大户的美人等着嫁你,我是真盼着你好的——何必总跟一只恶雀厮缠。”
这话她说?的十?分由衷。
即便对他的冷心冷肺有些?愤懑,可她也并没在心里盼着他下什么地狱。一直都是想?,不要再?如此?互相折磨。
何况他如今年少得志,位高权重。
她也不想?得罪他。
“沈三,既然你如此?怕,”
顾南章深深看着她,平静道,“我便给你出个主意罢——”
“什么主意?”
沈胭娇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我给你写一封和离书,”
顾南章缓缓道,“你收好了这和离书,便能?随时抽身离去。”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忙道:“而后呢?”
“你收起来,便只你我两人知晓,”
顾南章道,“你我在外人眼里,依旧是夫妻。”
沈胭娇:“……”
“和我试一试,”
顾南章道,“或者有一日,你也从我身上明?晓了喜爱的意思,你也从我这里,感受到护你,宠你——”
说?着他语气越发平静笃定,“你若不去试,没尝到过悦你、护你宠你的滋味,这辈子?岂不也是遗憾?”
沈胭娇手指捻着一点衣带,咬了唇没吭声。
可在心底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也被他这些?话蛊惑出一丝动摇来。
没有得到过真心爱意,她确实?不甘心。
只是……
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被他几句话就动摇。
“我并不是咄咄逼人,”
顾南章见?她眸色有些?混乱,眼底精芒微微一闪,反而以退为进道,“我也想?试一试,夫妇和遂是什么滋味。”
说?着他又?轻轻道,“沈三,上一世在你身上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不甘心——想?来老天让你我重来一回,便是要给你我一次机会。天意难违,试一试罢,你说?呢?”
沈胭娇拧眉听着,听他说?的虽还好,可是,真和他试一试,有了儿女……即便她带着和离书走了,又?岂能?安心?
“我会在和离书上写明?,”
像是看穿了她这点心思,顾南章又?平静补充了一句,“一旦和离,银钱给你,儿女——若是他们已然长大婚娶过也便罢了,若是还未长大,也都放他们随你去,如何?”
沈胭娇:“……”
顾南章的话精准敲打在了她飘摇不定的那些?点上,令她本来笃定的心思,蓦然间动摇地就要转变了过来。
沈胭娇警觉了自己的动摇,便是真要转过来心思,她也要细细思量几日,断不会这般轻易就应了这话。
“你容我——”
这么想?着,沈胭娇便开了口。
谁知她话才说?了半截,顾南章却眸色一深,忽而一把将她桎梏在了他的怀里。
“别怕,”
顾南章紧紧箍着她的腰身,轻声道,“试一试——”
说?着,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
不等沈胭娇再?挣,他箍着她腰身的手臂一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这一吻越发深入。
顾南章的力气沈胭娇早就领教过,她被他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挣脱不出,便只能?用手掐他的腰。
片刻之后,顾南章放开了她。
沈胭娇大口呼吸了一下,眼底有点发红地踢了他一下。
“你这算什么?急色?”
沈胭娇恼道。
“你也可以强行亲回来,”
顾南章看着她,“我绝不推拒,如何?”
沈胭娇:“……”
呸。
“姑娘?”
就在这时,门外宋嬷嬷小声试探叫了一声,“还要添上些?热水么?”
姑爷说?是要洗浴,只是也没见?动静。
不过想?着小两口久别重逢,又?遭了这次生死?大劫,只怕还在卿卿我我的亲密之下。
怕水凉了,才小心提醒一声。
“你去洗浴罢,”
沈胭娇道,“你说?的,容我想?一想?。”
顾南章应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进了那边耳房内洗浴去了。
等顾南章的身影一去,沈胭娇这才觉得脚下竟有些?虚浮了……
她方才也是强行维持了冷静,顾南章那猝不及防的一亲,真是勾起了她一丝难以明?说?的欲念。
上一辈子?,顾南章从未在床帐之外,跟她这般亲近过。
这一种感觉十?分陌生,陌生的像是一只小飞蛾,忽而闯进她心里,左右乱扑,反搅出一片混乱的心火来。
等着顾南章洗浴的功夫,宋嬷嬷也让苏云官做了些?吃食送了进来,甚至还放了酒盏。
沈胭娇:“……”
嬷嬷也是忒体贴了。
她面上笑着接了食案,等宋嬷嬷小心退了出去后,便面无表情将这食案放在了桌上。
“呃。”
就在这时,那边连通的小耳房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是顾南章一声闷哼。
沈胭娇心里一跳,忙过去在门口道:“怎么了?”
顾南章那边没吭声,又?似隐忍着什么。
沈胭娇心里不安,便直接走了进去。前世一辈子?的夫妻,眼下也是夫妻,她也没那么多避讳了,只想?着人别出事才好。
她才一进去,就见?顾南章正在浴桶内,半露了身子?,伸手正要拿衣架上挂着的衣裳。
一见?她进来,顾南章立刻偏转过了身子?。
可沈胭娇还是看到,顾南章小腹处,连带着腰肋处等处的伤疤。
那些?伤疤有大有小,还透着隐隐的深红瘢痕,没有全消了下去。
“你受伤了?”
沈胭娇吃惊道。
“一点小伤,”
顾南章已经利落披上了衣裳,静静道,“无须大惊小怪。”
“可都好了?”
沈胭娇皱眉道,“叶神?医没替你瞧瞧?”
“已经大好了,就是叶神?医给瞧的,”
顾南章靸了鞋子?道,“不过要等全好,怕是还得一段时日——叶神?医说?,休养好便无事了。”
说?着,又?似乎漫不经心道,“身子?眼下是弱了些?,洗浴通了头发,有一点夜风也能?觉出来凉了。”
“你过去坐好,”
沈胭娇一听这个,便让他坐好,又?重新将他头发擦了一遍,想?了想?又?皱眉道,“你今夜就睡这屋里罢。”
受了伤,不好将人撵出去。
顾南章嗯了一声。也不吃东西,直接躺下了。
这屋里小榻睡着不舒坦,沈胭娇也跟他一起躺在了榻上。
好在顾南章躺下后很是安静,像是疲累极了,没多久便似乎睡了过去。
沈胭娇这时睡意也袭了上来,又?想?着顾南章说?的“试一试”……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等沈胭娇睡熟,顾南章无声睁开了眼睛,眼底都是势在必得的意思:
这一世,他要的,必定避不开。
他今夜过来,以退为进,以唇舌亲昵蛊惑她的欲色,又?以伤痕博取她的怜悯。一步步筹谋,一步步诱惑……
哪怕以身为饵,以心为饵,也要将这人一步步谋划得到。
不止是这人的身,这一世,他更要这人的心。
这人若还是恶雀,那他这一世便下狠手,拿出折翅熬鹰的劲头来,强行掰正她的恶性。
她是真好了,那他便碾碎自己这一身血肉,只求养她一生,令她与自己血脉相通,血里魂里,都是他。
再?无旁人。
……
这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沈胭娇醒来时,发现顾南章已经起身了。
“我要回城了,”
顾南章道,“我昨夜说?的,并不是逼迫于?你,你好好思量,我也是为了你我都好。”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等顾南章离开庄子?,宋嬷嬷等人在沈胭娇面前,神?色都有些?激动。
“姑娘,”
宋嬷嬷激动地眼里都有泪了,“姑爷如今可是朝中大员了——姑爷才多大年纪呐。”
这本朝以来,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吧?
庄里的田嬷嬷等人,神?色都是越来越恭敬。
他们主子?只怕很快便有了诰命,那可不是一般府上的少夫人了。
沈胭娇也都只笑了笑,不过还是散了赏钱,阖庄上下一片欢腾。
庄子?里事情很多,生意上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沈胭娇很快又?忙了起来,由于?秋月后日便要出嫁,她给秋月的陪嫁也已经都准备妥帖。
秋月眼下也稳住了,别人恭喜她也不再?太?多害羞,大度从容的,很有了一种管事夫人的风范。
沈胭娇将秋月这边的事备妥当了,心里还记挂着秋雨这边。
正好这日,苏青官从城里赶了回来。
说?完了生意上的事情,沈胭娇将他留着继续说?话,却安排了秋雨在屏风那边听着。
“青官,问你个意思,”
沈胭娇笑意盈盈道,“你来庄子?上有一段时日了,也在京里待了一段,可有意中人了么?”
苏青官本以为沈胭娇是和他继续说?生意的事情,乍然听到问这个,登时脸一红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沈胭娇抿嘴一笑。
她觉得苏青官若是知道了秋雨喜欢他,必定是欢喜的。
之前她一直觉得苏青官年纪还很小,第一次见?到时,还觉得他比阿柳大不了多少……
后来听了他说?的他们姐弟两人的身世,才知道他只是面嫩,又?身量上比较瘦弱,才给了她这点误会。
不过还是比秋雨小了一岁。
“我身边的秋雨,”
沈胭娇看着苏青官笑道,“你觉得她人如何?”
“秋雨姐姐说?话伶俐,”
苏青官忐忑道,“人也和善,自然是极好的。”
沈胭娇笑着扫了那边屏风一眼,又?笑对苏青官道:“我把秋雨指给你可好?”
苏青官脸色却是一白。
“怎么了?”
见?苏青官神?色有点不对,沈胭娇疑惑小声道,“你不喜欢?”
苏青官轻轻跪了下去。
“回姑娘话,”
苏青官声音很低,“不是小人不喜欢,只是配不上……”
沈胭娇松了一口气笑道:“若我说?,她是肯的呢?”
苏青官有些?意外,但脸色却越发苍白。
他又?轻轻给沈胭娇磕了一个头道:“回姑娘……这事……不成的。”
“为何?”
沈胭娇不解。
“姑娘,”
苏青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小人……被弄坏了身子?——那个……夫妻之事上……不成的。”
沈胭娇倏地一顿。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委。
之前苏青官说?起身世时,她是知道他被人磋磨过,只是没想?到……
“你莫急,”
想?了想?,沈胭娇定了定神?道,“我识得一个神?医,改日能?请他过来时,便请他给你瞧瞧——你那时或者看了郎中,也不定会好的。”
先前苏青官人都快被打死?了,身子?不行也是可能?,若是有神?医诊治,说?不定便能?治好了呢?
这时,屏风那边传过来轻轻的啜泣声。
苏青官先是一愣,继而想?到了可能?是秋雨在那边,顿时脸色更白了一些?。
沈胭娇心里轻叹一声道:“出来罢。”
想?着秋雨大约是要放弃了。
秋雨红着眼睛走过来,却忽而也是一跪,就跪在了苏青官身边。
“姑娘,”
秋雨小声道,“奴婢不在意他身子?不好……不在乎的。”
苏青官震惊地看向秋雨。
秋雨红着眼也看着他。
“不能?……无法?有子?嗣,”
苏青官低声道,“秋雨姐姐,这事……不成的。”
“谁稀罕子?嗣,”
秋雨红着眼睛嗔了一声,“就算想?要,自己生不了也能?要个干儿子?……”
苏青官忐忑地又?是连连摇头。
“也别急着说?这些?,”
沈胭娇忙道,“等改日请了神?医看了再?说?,可好?”
苏青官忙磕头谢了,秋雨红着脸也跟着谢了。
等两人一起退了出去,沈胭娇托腮又?想?了想?。
秋雨这丫头,总是令她有些?出乎意料。
秋月的出嫁办的红红火火的。
由于?秋月并不是离了她身边,依旧还是跟着她做事,沈胭娇也便没了太?多舍不得的心思,打发她出嫁也打发地欢欢喜喜的。
“喜事连连啊,”
宋嬷嬷欢喜地合不拢嘴,“等姑娘的诰命下来,咱在庄子?里也要好好庆一庆。”
不过她也知道,姑娘要是有了诰命,那自然要先在英国公府里庆了,等回了这庄子?,也是她们私下庆一庆就是了。
想?了想?又?心里一叹,姑娘这誓愿真是……不然在国公府里,享着荣华富贵不更好么?
这么想?着,私底下宋嬷嬷又?跟秋雨等丫头仆妇们都说?了,她家主子?是要封诰命的人了。
等封了诰命,姑娘再?说?,她们这些?人也不能?私下还叫姑娘了。
除了在国公爷夫妇这些?长辈们跟前称一声少夫人外,其余别的场合,都要一律叫夫人。
诰命夫人,那可是正打正的夫人。
秋雨等人都欢喜应了。
听着众人忽而在自己面前改了口,沈胭娇不由也是一笑,倒也没多说?。这些?称呼仪节,官家面上很是讲究。
自己家里不讲究起来,官家得知也是不合礼节的,隐隐有着轻忽诰赠的意思了。
宋嬷嬷猜的也没错,没过两日,顾南章便亲自来庄子?这边,接沈胭娇回府暂居。
官家既有封赠,必定是要在国公府受的。
且接了封赠后,府内也必定会设宴几日,都是应有之意。
看着来接自己的簇新车轿,沈胭娇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到这必定是按制定的,看来诰赠已是定了。
“官家有赐第,”
顾南章策马走在车旁,跟车里的沈胭娇道,“你觉得是辰石院,还是新宅更合心意?”
“新宅?”
沈胭娇疑惑道,“还赐了你宅第?”
不过想?一想?也不意外,由于?四皇子?还有太?子?那边相继出事,两派麾下权臣们去了不少……
如今京都空出来的官宅怕是多的很,加上二?皇子?想?要体恤自己属下,必定是有赏赐过来的。
“新宅在国公府附近,”
顾南章略略道,“是前太?子?少保的一处宅邸,房子?一般,倒是那园子?不错。不过别致是别致,比及国公府的园子?,还是要小了不少。”
那是个讲究体面的文臣,将园子?修的很是精致。
只是那大小规制,跟世袭的英国公府的园子?,自然是小了许多。
说?到这里,顾南章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更中意哪一边?”
“自然是新宅,”
沈胭娇没多想?就道,“清静——”
话没说?完她微微一顿。
这话说?的……似乎她打定了主意要住进去了。
“我也觉得如此?,”
好在顾南章似乎也没在意,只是依旧说?着宅子?的事情,“等你去看了便知,里面有些?花木你大约会喜欢。”
沈胭娇没有再?吭声,索性只装瞧车外的景致,将他这话略过去了。
第77章 撕了
沈胭娇回到英国公府, 明显察觉出府内下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恭敬顺服,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前世即便?她?是世子夫人, 甚至后来成了?英国公夫人时……似乎这些下人眼中也多是惧怕, 没有过这般的敬服意思。
“夫人, ”
这时,钱氏身边的嬷嬷也笑着迎了?过来, “老夫人早就等着了?,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沈胭娇一时有些不习惯。
这英国公府上下, 由于?她?得了?诰命,便?都称夫人了?, 称呼钱氏则是直接换成了?老夫人。
她?看向顾南章,顾南章却只微微一笑。
这一段英国公府内自然是喜气洋洋, 等沈胭娇到了?辰石院,由于?要给下人散赏, 又是一片欢腾。
她?的诰赠是和顾南章的擢迁旨意?在一起的,没有单独的旨意?要接, 省了?她?好大的事情。
“正三品淑人沈氏——”
在读到这诰赠里这几个字时,沈胭娇莫名觉得有点恍惚。
虽说前世她?身为英国公夫人后, 自然也是有诰命……可那时她?多大年纪了?,这时,才多大年纪?
“今晚家宴,”
顾南章这时正喝着茶,听到沈胭娇这自言自语, 微微一笑道, “族里怕是有好些人过来——你那边也有的烦。”
沈胭娇收好那诰赠,一笑道:“能有多烦?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我不?爱听,就当没听到,说的有趣了?,我当话本子听。”
她?就是在庄子上住着,也时常叫人打听一些京城里的传闻,回来说给她?听。一来听个热闹,二来,里面也透着许多的东西?。
在这京城里过活,这一点言闻的路子,必定是要有的。况且生意?上也是如此,消息灵通,才能窥得先机。
“家宴都是族内人,”
顾南章解释道,“你若是懒怠多说,便?找个借口早些回来歇息,后日才是府里的大宴,怕是难得消停了?。”
他“死”而复生,本就是值得国公府庆一庆的事,更何况他如今又得超擢,若是府里没有大宴,才会叫人觉得英国公府太?过矫情。
不?止是他,就是聂骁那边聂家的府上,连带这次参与赈济事宜的一应人员,大大小小都有朝中的奖掖,这几日也都有庆宴。
不?过在京城里过活,上下官员们自然也是都有眼力价的。
这种庆宴的日子定议,暗中也都要看着从?高到底府上的次序来的……之前那宋大人府上等,已?经办过了?。
英国公府的庆宴,便?也紧随其后。
不?过也有一点,庆宴虽是庆宴,但如今天子有疾,这宴席也不?能太?过铺张。
那宋大人府上的宴席,连举乐都无,就是单纯亲朋吃个宴席罢了?。那英国公府上,必定也不?会越过那宋大人府上宴席的规模。
“听说官家那边的意?思,”
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看着顾南章道,“几位王爷国公,乃至侯爵之类,又要承袭递降了??甚至五代便?要降没?”
这种承袭递降,就是没承袭一代,爵位便?降一等。
这也是官家抑制豪门大族势力扩张的一个意?思,本朝最初时推行?过,后又无奈废了?,如今又要推行?,可见以二皇子为首的这一代新权核心,是真有了?一种排除万难力行?改变的意?思。
只是这也会得罪那些豪门大族,毕竟利益相关,谁也不?想将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一块。
“嗯,”
顾南章一笑,“眼下是雷霆万钧之力,日后,会有一定的和缓余地。”
五代降没这一点,是给承袭递降这策令当反衬的。
如今天子病危,不?定何时便?可能驾崩。
新君即位,必定要推恩天下。
这恩从?哪里来?
那就在这一代天子还在的时候,多发一些雷霆手段,重重打击。等新君即位,则在这基础上,略做一点宽容,便?就是推恩天下了?。
承袭递降肯定是要有的,但五代降没这一点,他猜度着,新君即位后,必定会缓推。
沈胭娇想了?想,不?由失笑。
“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笑着看向顾南章道,“如今官家和以后的官家,那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是么?”
顾南章一笑:“孺子可教。”
沈胭娇啐了?他一口。
这时,顾南章忽而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沈胭娇疑惑抬眼看向他:“何事?”
顾南章轻声?道:“沈三,我们要多试试。”
沈胭娇眸色一跳。
不?等她?开口,顾南章又吻了?上来。
不?过这一吻却很轻,只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便?撤开了?,紧接着他又笑道:“如何?”
沈胭娇垂眸不?瞧他:“我还没想好。”
“沈三,放纵些,”
顾南章低声?道,“能重活一世,未必还能再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好年华稍纵即逝,不?如趁早多试试。”
“你和离书还没写,”
沈胭娇抬眸直视他,“别打量我能忘了?这事。”
空手来套她?么?
这点蛊惑还迷糊不?了?她?。
顾南章:“……”
“好。”
顾南章顿了?顿道,“我自然言出必随。”
家宴也是男宾女宾分开的,虽然只是族人,也还只是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人也不?少。
沈胭娇和世子夫人,以及其余两位庶嫂,都跟在忙忙活活招呼族人的钱氏身后。
钱氏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你等会瞧着,必定是有人要凑到你跟前来的——”
趁着钱氏和那些族亲热络寒暄时,世子夫人小声?对沈胭娇笑道,“有几个都带了?花朵般的姑娘过来。”
那些族亲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眼瞅着顾南章年少权臣,一些族亲嫉妒的要死,更多的却是急着想要巴结笼络。
其中有一些家里有合适亲戚姑娘的,只要能搭上边的,谁不?想将自己这边的亲戚姑娘塞到顾南章身边来。
沈胭娇微微一笑,她?也早留意?到了?。
眼下那些人正围在钱氏身边,一个接一个介绍着她?们领来的姑娘,钱氏笑眯眯直夸个不?停,话里却不?透一点余地。
“你们也知道,四?郎他是有主意?的人,”
钱氏笑道,“他虽孝顺,我却舍不?得拿孝道压他——他房里的事情,我和国公爷也都由着他去。他如今是官家的人,做事上讲究多着呢,可不?好乱说的。”
说着,钱氏飞快瞄了?沈胭娇这边一眼。
上次魏夫人那边,硬塞给顾南章那个兰宝儿时,她?就吃过亏了?,这时候她?哪里敢随便?替顾南章做主?
更何况,沈胭娇还救了?她?的命,是她?心里的依傍。顾南章纳不?纳,或者要纳谁,那也得沈胭娇做主。
钱氏这意?思一说出来,明眼人立刻都凑到了?沈胭娇这边。
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话往沈胭娇跟前递,把一个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往沈胭娇面前推。
“夫人,这是我外?甥女,”
一个妇人笑得最是谄媚,“最是懂事不?过了?,这次我带她?来,也是来见见世面——还不?见过夫人?”
那女孩子立刻脸红红的一礼。
沈胭娇微微一笑道:“果然是极好。”
说着,一个眼神递过去,她?身后的宋嬷嬷立刻给了?点小小的见面礼。
这都是应有之意?,不?管是哪个姑娘家,只要今夜随着族亲来了?英国公府便?都是客。
她?说不?得都要备了?这些零碎的小东西?作为见面礼。
等见过礼了?,这些族亲家中的妇人便?开始透出那点意?思来,从?沈胭娇嘴里开始探查她?的口风。
“咱们妇道人家,”
沈胭娇也摆出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是以夫为天呢?大事小事,总要得了?夫君的首肯……你们的意?思我也懂,我瞧着都是极好的,等之后我跟他提一提,看他的意?思罢——”
见她?没有推拒的意?思,那些族人都是大喜。
沈胭娇摇了?摇小扇,唇上笑意?不?减。
都是顾南章找来的事,那就由他去定去。
世子夫人在一旁看了?,默默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失落怅惘:
她?不?是嫉妒沈胭娇,而是想起当初她?才嫁过来,每次家中大宴,族人也都有这么一出。
虽说没有这么多,可当时想给世子作妾的,也不?是少数。
那时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婉拒了?这些族亲,这些族亲一边背后骂着她?,一边直接找到了?世子那里……
世子则是看中了?谁容色好一些,根本不?问?她?,直接就要了?。
而她?,则是里外?不?是人。
如今看沈胭娇大大方方直接让那些人去问?顾南章的意?思,又想到之前顾南章毫不?留情赶走那些塞来的兰宝儿等人……
要说不?羡慕,怎么可能呢?
这一次家宴,热热闹闹中就结束了?。
沈胭娇并不?觉得累,还盼着府里的大宴快些到来,这一次大宴,阿柳会过来,她?父亲嫡母,嫡兄夫妇、大姐安郡王世子夫妇等人,都会过来这边。
夜里,顾南章自然是宿在辰石院。
只是等他那边席散了?,他带了?酒气回来时,沈胭娇屋里的灯烛已?经熄了?。
顾南章默默进了?小书房。
他心下明白,没有他说的和离书,沈胭娇不?会真做到跟他“试试”。
回到小书房,除了?叫宋嬷嬷送进来一碗醒酒汤外?,他没叫任何人过来伺候。
亲自掌了?灯,又趁着酒意?,在灯下挥笔写了?一封和离书。
写完,顾南章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又瞧了?一遍,脸色却越来越有些难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要掌控不?住的小雀。
每一个字,似乎在灯下都跃跃欲试,像是再拖一时一刻,便?能纵翅飞上了?天。
酒气差点熏红了?他的眼。
“嗤啦——”
才写好的和离书,他便?在阴沉的眼光中,毫不?犹豫扯成了?两片。
看着依旧还能看清的字,他平静拿起这两片,凑到了?灯烛旁,霎时便?窜起了?一道火焰。
火焰闪亮了?他眼底压抑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不?动声?色竟直接用两指,捻灭了?燃着的灯烛。
……
沈胭娇只觉得这两日府里的热闹都没断过,到了?大宴的正日子,更是一早亲朋就陆续赶了?过来。
钱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疲累的意?思也没,倒是世子夫人,身子本来有些弱,脸上都有疲态了?。
怕她?身子不?爽,钱氏还特?意?给世子夫人安排了?轻省的活计,只让她?陪着这边女宾,没让她?劳心劳力。
钱氏正忙着,英国公派人叫了?她?过去,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
钱氏脸色有点难看:“魏夫人要来?”
这人竟还有脸过来。
“不?让她?进来,若是在府外?哭起来,外?人跟前不?好看,”
英国公忖度道,“如今四?郎身份也不?一般,朝中多少人盯着——”
钱氏心里虽恨,可还是明白利害,咬牙点了?点头?。
不?过魏夫人进来后,钱氏私下狠狠告诫了?一番:若是敢有什么出格的做派,别怪英国公府不?认她?这门亲戚。
魏夫人一迭声?应了?。
她?这时哪里还敢跟钱氏作对?
况且先前她?那小孙女和孙女婿,靠着魏雨桐的关系,搭的是太?子这条船。
船翻了?,她?那孙女和孙女婿,自然也是惨败收场,那孙女婿被黜落下来不?说,还将这事都怪在了?她?孙女身上。
“祖母,”
魏夫人才进英国公府时,随她?一起进府的孙女魏芙小声?泣道,“你这次一定要和国公爷说说,让他提携我夫君一把——夫君如今已?是恼了?我,只宠那妾室。婆母也说些个风凉话,见那妾言语对我不?恭,竟也不?肯责罚。”
魏夫人心疼不?已?,可她?也知道,如今她?家里势微,只有英国公府这关系了?……
若是惹恼了?英国公和钱氏,她?这孙女的事情更没了?指望。
因此,进来后规规矩矩的,什么大话都不?敢多说了?。
沈胭娇等来了?阿柳,只是阿柳和父亲沈恪、大哥沈晏松等人,都去了?男宾那一块。
和阿柳也没时间多说几句,倒是女宾这边,嫡母沈二夫人带着她?大嫂秦芷兰,拉着她?说起了?话。
“如今你也是诰命了?,”
沈二夫人感?慨道,“你们这一辈,你是第一个。”
就连她?女儿沈胭柔,嫁给了?安郡王世子,如今也只是世子夫人,跟沈胭娇这实?打实?的诰命哪里能一样叫人敬服呢。
沈胭娇一笑道:“早晚的事情罢了?,我倒是羡慕大姐姐,明哥儿长得壮,真真叫人看得眼馋呢。”
明哥儿是沈胭柔的儿子。
在众人眼里,生了?嫡子,沈胭柔在安郡王府的地位也稳固了?。
果然,一说起明哥儿,沈二夫人眼睛都亮了?,又笑着看了?一眼儿媳秦芷兰。
秦芷兰如今已?经孕了?几个月,今日过来,身边也多跟了?两个嬷嬷。
察觉到婆母的眼神,秦芷兰忙也回了?一个微笑。
“如今你也是夫人了?,”
沈二夫人又谆谆教诲道,“早为夫君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佛前誓愿这事,可找位高僧瞧瞧,能不?能换个别的法子——”
沈胭娇只一笑含糊应了?一声?。
“还有便?是,”
沈二夫人眼光扫过儿媳秦芷兰道,“你既在庄子上住的多,怎么好叫你夫君也孤着?寻个妥帖的人放在你夫君身边,也是你该当操心的。”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小声?叮嘱道,“自然不?能先教有了?庶子,叫人备了?避子汤给妾室。”
“你可寻到合适的了??”
见沈胭娇没多言,沈二夫人又忙道,“我们沈府的姑娘都不?是那妒妇,既然为一府主母,便?该有容人之量。”
“我知晓了?,”
沈胭娇笑笑道,“多谢母亲提点。”
她?知道,沈二夫人也是以身作则,她?也从?不?苛待妾室,对妾生子女也都极为公平。
“这事你自己也要上心,”
沈二夫人斟酌道,“寻一个知根知底的才好,总比那外?来的强了?不?知多少——”
说着看一眼秦芷兰,似笑非笑又向沈胭娇道,“你问?问?你大嫂,湘月这妾如何?那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我娘家那边找出来的……最乖顺的一个孩子,放在你大哥屋里,我是放心的。”
秦芷兰忙笑道:“湘月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眸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落。
那王湘月是极好,人生的好,白的像是一团玉,笑起来软软糯糯的,这才过了?多少时日,沈晏松已?经叫她?月儿了?。
且由于?她?身怀有孕,沈晏松在王湘月房里也宿了?两回了?。
她?是说不?会嫉妒,可心底里那一点酸涩,却不?敢跟人提起。
正说着话,沈胭柔走了?过来。
好些日子不?见,姊妹们相处,沈胭娇十分欢喜。
只是她?也还要招呼别的女宾,寒暄过后便?去忙了?。
等沈胭娇忙过一会儿,抽空回来说话时,见沈二夫人和沈胭柔不?知去了?哪里说话,这边只有秦芷兰在坐着。
跟大嫂秦芷兰说了?一会话,沈胭娇才得知,沈老夫人近日头?疾犯了?,身子不?爽。
“那这大宴过了?,”
沈胭娇道,“我回家去。”
趁着这次进城,办了?这大宴之后,她?回庄之前打算回一趟沈府。
一来是看望祖母沈老夫人。
二来,也是想在阿柳院子里看看,见见那宝悦,也能和姊妹们多说一会儿话。
不?然像今日这种场合,虽能见面,可人多嘴杂的,她?也没多少功夫能静下来和家里人说话。
这时,沈二夫人和沈胭柔一起走了?过来。
沈胭娇敏锐地察觉到,沈二夫人眼底似有隐隐的不?悦,嫡姐沈胭柔的笑意?也有一点勉强。
第78章 窗子
沈胭娇试探问了一句。
沈二夫人也没要刻意想瞒着的意思, 见她关切问起,这才?淡淡说?了原委。
原来是沈胭柔身边那春竹,抬了妾室后, 前不久也有了身?孕, 却不小心小产了。
结果安郡王王妃话里话外却有些埋怨沈胭柔, 说?是做主母的有点容不下庶生的子女。
沈胭柔自?然是委屈万分。
“王妃大约因为当?初我抬了春竹,没有要?她给的人, ”
沈胭柔小声道?, “心里应是对我有些不满。”
自?古婆媳难处, 虽说?婚后她过的还是十分如意,可过日子, 也总是有点磕磕绊绊的。
“日久见人心,”
沈胭娇忙笑着劝道?, “大姐姐这么好,王妃必定心里也是明白的, 只是王妃大约是要?强惯了,话头上一时压一下, 大姐姐切莫太过心里去。”
“我也这么说?,”
沈二夫人感激地看一眼?沈胭娇, 笑着也劝女儿道?,“她到底是长辈,也要?些面子的,你多顺着她些,她嘴上不夸你, 心里也是舒坦的, 也念你的好。”
沈胭柔抿嘴笑了笑,嗔道?:“懂了懂了, 多谢母亲,多谢三妹妹——我受教了还不成?”
见她神色终于轻松了不少?,沈二夫人也放了心。
想到了什么,趁着沈胭柔沈胭娇两人和旁人笑语的时候,沈二夫人看着秦芷兰,一笑给她剥了一个小果子放在了碗里。
秦芷兰登时受宠若惊般看向沈二夫人。
“芷兰你心里别恼我,”
沈二夫人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接湘月过来,也是为了堵别人的嘴——怕你也被?人议论了去,当?时也不曾多跟你商议这事,是我的不是。”
说?着,又一笑补充道?,“我没有拿捏你的意思,在我心里,你是我们沈家?最好的儿媳了。”
她先?前因这王湘月的事情,看出秦芷兰有些不悦时,她心里是不喜的:
觉得既然日后要?成了沈家?主母的,秦芷兰若是容不下人,便有些不足了。
可如今遇到女儿的事,她也才?明白,儿媳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遇到这事心里有些不爽也是人之常情。
若没她心肝宝贝般的女儿的这事,只怕她不会想到这一点。
毕竟她这么些年,从她嫁给沈恪,给沈恪生儿育女,又帮着沈恪操持纳妾……也都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从没敢去看看自?己的心里,只关顾着别人是如何看待她,因此也从没想过,儿媳的心思。
可到了她真正在乎的女儿身?上,她却是有点感觉了。
既然想到这一点,她便回转头来,也安抚一下儿媳的心。
秦芷兰登时眼?眶红了,忙道?:“母亲说?哪里话,儿媳哪有埋怨母亲的意思?我心里知晓母亲是为了我,为了夫君,也为了咱们沈家?的——母亲这话可折煞儿媳了。”
她也不是不能容人,这世道?既然如此,她也不会叫人说?嘴,只是难免心里有点不爽。
没成想婆母竟能跟她赔不是,这令她心里登时一暖。
人活着,不就是想要?一个人都对她尊重些么?况且她婆母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也从没刻意薄待她的意思。
婆媳两人将话说?开,一时间又亲密了许多。
散席时,沈胭娇也和沈二夫人说?了,过两日去看望祖母,也打算在家?里住两日。
沈老?夫人年岁大了些,且身?体并不算康健。趁着她身?子骨还好,沈胭娇也想多尽一些孝心。
“老?夫人也早盼着见你了,”
沈二夫人笑道?,“你既回来住两日,我叫人先?替你收拾好墨竹院。”
秦芷兰也十分欢喜道?:“三妹妹,那我便等着你过来了——等你过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她说?着笑看着沈胭娇,一点也不掩饰对沈胭娇的喜爱之意。
沈胭娇忙都应了,送走了嫡母大嫂她们,心里那点感慨没忍住又泛了起来:
亲情便是如此,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东西,却又似春风夏雨,落在心里,平白叫心里多生出几分烟火欢愉来。
累了一日,到了这一夜沈胭娇想早点歇了。
才?笼上香,顾南章便进了屋子。
沈胭娇以为他今夜想宿在这里,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还是该让他睡在小书房里。
若是他真又睡一起,那有一次便有两次,府里的人都看着,传出去有点毁了她“孤守”的意思。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成想顾南章并没说?要?宿在这屋里,而是让她穿好衣裳,“回来你再睡罢。”
“去哪里?”
沈胭娇以为他要?出门去,忙道?,“做什么去——这么晚了,还出去么?”
“就在园子里,”
顾南章道?,“明日休沐结束,还要?上朝去,且事情繁多,怕是回来也就晚了。”
说?着又道?,“不用穿外面大衣裳。”
沈胭娇见他不说?什么事,想着也就在辰石院旁边的园子里,便疑惑就跟了他出来。
这时节夜里的风凉了许多,沈胭娇随着顾南章进了园子后,园子里这边值夜的嬷嬷笑着行了礼。
在她们眼?里,这位状元郎少?爷和少?夫人小两口,必定是来园子散散的,夜里园子的花香也很宜人。
“我和夫人在这园子里走走,”
顾南章吩咐道?,“你们看着这里,别叫人过来吵闹搅扰。”
那两个嬷嬷忙笑着应了。
一路行来,顾南章走的路,并不是园子里常走的路,却往园子一角的偏僻处走了去。
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每隔一段旁边就有一个灯柱,灯柱上挂着风灯。
只是这灯并不太亮,映得花木也有些阴影叠叠了。
今晚是半月,月色也淡淡的。
沈胭娇走了一段后,不由揉了揉眼?睛:这路走的跟在做梦似的,恍恍惚惚的。
“慢些,”
顾南章冲她伸出手道?,“我扶你。”
沈胭娇将手递给他,实在是夜色里她略有一点心怯。
顾南章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了园子偏僻处一个小石屋旁。
即便是在模糊的夜色里,沈胭娇也能看出这屋子的残破来,一看就是好些年没有用过的地方。
连她上一世在英国公府待了那些年,也没留意过这么偏僻地方还有这么一个小石屋。
“你干什么?”
沈胭娇有点警惕。
甚至在这夜色里,她还想着顾南章是不是要?干些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可又觉得她不至于得罪他至此。
“等着。”
到了这小石屋跟前,顾南章叫沈胭娇先?等在一边,他小心推开了这小石屋的破门。
小石屋一开,里面不知什么小兽像是被?惊到了,呼的一个小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吓得沈胭娇不由轻呼一声。
“别怕,”
顾南章转过身?,半揽住她道?,“大约是一只黄鼬。”
“你这大半夜的把我带这里来,”
沈胭娇没忍住埋怨道?,“是为了让我来拜这黄大仙的么?”
顾南章被?她的话逗得微微一笑。
清凉的夜色里,他的笑透着少?见的纯粹。
沈胭娇竟一时看呆了。
“过来,”
顾南章牵起她的手道?,“跟我进来。”
沈胭娇不想进去。
这小石屋看着就荒废了许多年了,且这门被?推开后,里面就透着一种腐朽的霉味,想着里面不知多脏,她心里有点抗拒。
最要?紧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顾南章带她来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幼时的小乾坤,”
大约是看出了沈胭娇眼?底的疑惑,顾南章静静道?,“那时候,每次被?世子欺负受伤,我便会躲在这里——有时一躲就是一整夜。”
沈胭娇心里一颤。
她忍不住再一次打量了这个破落的小石屋。
夜色太重,四周茂密葳蕤的花木在夜色中?反添了几分阴森可怖。那么小的孩子,夜里一个人在这里度过?
想到之前世子说?过的,在顾南章小时候对他的欺负……沈胭娇不由心里微微一震。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当?时即便世子那么说?,她也听见了,可也像是听故事一般,没有太多的感触。
但此时真到了这个地方,想到一个幼小的孩子,拖着满身?伤痕,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再想到她的阿柳……沈胭娇心里一霎时说?不出的酸涩。
“来,”
顾南章握着她的手道?,“进去瞧瞧?”
沈胭娇这一次没有拒绝,跟着他进了这个小石屋。
果然,尘土也有些飞扬,沈胭娇轻轻那小扇在面前挥了挥,下意识轻咳了一下。
“当?年我第一次找到这里来时,”
顾南章声音很轻,“也是这般尘土飞扬。这里原本是盖园子时,余下的石头就砌了这么一个小屋,一开始也只放些这园子里嬷嬷们用的洒扫器具之类,后来有了别的地方,这里就没用了。”
沈胭娇嗯了一声。
顾南章握着她的手,示意她蹲下。
沈胭娇忙小心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
“我那时也就大约这么高,”
顾南章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屋内的石壁道?,“一个人躲在这里是极怕的,便在这墙上以指尖写字。”
那时指尖磨破了他都浑然不觉,唯有在夜色中?专注凭着感觉写字,才?能消除一些对于这黑夜的恐惧。
“你那时……”
想了想,沈胭娇小声问道?,“你不回院子里睡觉,没人寻你么?”
“一个嫡母厌弃,嫡兄日常欺负的庶子,”
顾南章静静道?,“这府里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谁会对一个不讨喜的庶子真上心?况且真对我上心了,嫡母也是绝不依的。平日里送来的饭食也常被?人换成馊的,冬日里是一点炭也无?。”
沈胭娇想到前世的阿柳,再想想那时顾南章的处境,没忍住鼻尖一酸,眼?底也有些酸热。
但阿柳在沈府,嫡母是不会作践的,嫡兄也不会,日常一应所需,虽不会多些什么,但也绝不会少?了该有的份例。
这么一比起来,顾南章那时更为艰难。
“你看那窗户,”
这时,蹲在这里的顾南章一笑,指了指那边道?,“月光映进来时,往窗上看着,任由月光沐浴一身?——你有没有一种这乾坤间,唯有你一人孑孓行走在人世间的感觉?”
沈胭娇忙看向他指的方向。
果然是有一个小小的窗子。
其实叫窗子真是抬举它?了,明明就是砌这石屋时,留出的一个通风的小洞。
此时一缕淡淡的月光也正从那洞里映了过来,沈胭娇蹲着原地转了转,将身?子正对那窗洞。
月光落在她脸上时,她的眼?睛也正越过窗洞看向了苍渺的夜空。
月光流转间,像是亘古以来多少?的人间岁月在她身?边缓缓流淌而过,只是如水的岁月中?,她的身?魂似乎也是一样的漂泊无?依。
沈胭娇心里又是轻轻一动。
“因此我叫它?小乾坤,”
顾南章的声音又淡淡响起,“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天地,也感受到了我自?己。”
说?着,他伸手又握住沈胭娇的手道?,“世人难免贪嗔痴,爱恨情仇也是常见,只是人若不知自?省,便会沉溺其中?,丢了本心。”
沈胭娇指尖在他手心里掐了掐,轻声道?:“你在训我。”
“并不全是,”
顾南章轻轻道?,“我也在自?省。”
前世诸多,他亦有错。
说?着扶着沈胭娇站起,一笑又道?,“我今夜带你过来,也是想让你认得一下我——这也只是一点点,日后,我会带你看到更多的我。”
沈胭娇眸色动了动,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翻腾了一下,像是地底的温泉,忽而温润了她的心底某一处。
两人从小石屋出来,顾南章依旧牵着她的手。
沈胭娇也没推拒,两人携手一路往回走。
路旁的草丛里虫声唧唧,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模模糊糊间,似乎慢慢有一些融到了一起。
回来辰石院时,沈胭娇进屋前脚步一顿。
顾南章静静看着她。
“你和离书还没写。”
沈胭娇轻笑一声,忽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顾南章:“……”
不过转瞬他眼?底又是一动:“你这是答应与我试试的意思了?”
沈胭娇扫了他一眼?:“你先?写了再说?。”
她得看看那和离书写的如何。
顾南章:“……好。”
……
接下来这两日,顾南章十分繁忙,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太晚,便连小书房这边也不来了,直接留在前院。
虽说?繁忙,可顾南章还是抽空送沈胭娇回了沈府探望侍疾。
沈胭娇还是第一回 在成亲后回家?小住,她一到家?,四妹沈胭巧拉着大嫂秦芷兰,早就等着她了。
她一回来,自?然是先?去看望祖母。
好在沈老?夫人这两日头疾好多了,精神也挺好,见她回来也是十分欢喜。
“这孩子如何也吃不胖?”
沈老?夫人拉着沈胭娇的手不放,又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才?拍了拍沈胭娇的手背嗔道?,“若是实在吃不惯那府里的东西,下次我送咱们府上一个厨子过去。”
沈胭娇忙笑道?:“这一段时日事情太多,搅了些精神,才?瘦了一些,不然,早胖了几斤了。”
这也是实话,这一段都没消停过,情绪也是大起大落的,如何能长胖呢?不过她即便不胖,身?子也不差的,五禽戏一直坚持练着,就是瞧起来清瘦罢了。
“还是要?养好身?子,”
沈老?夫人点头道?,“这女人家?,养好了自?个的身?子,于生育子女上才?多有益处。”
沈胭娇忙点头称是。在这样的老?人面前,又是好心为她,她自?是不会反驳。
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也都在一旁笑着应和,一时间屋里笑语不断。
“你二姐姐一家?也准备回京了,”
这时,沈老?夫人笑道?,“她们一家?回了京,咱们就齐全了。”
沈胭娇眼?中?一亮:“二姐姐要?回京定居?”
“那是自?然,”
沈老?夫人道?,“不然还定在那南边不成?既是赘婿,便该随了你二姐姐回京。”
沈胭娇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二姐姐沈胭婉,是不会重蹈她前世看到的那一种命运了。
前世沈胭婉顾及夫君的意思,找了赘婿上门后,将家?安在了南边。那里是二姐夫的家?乡。
这二姐夫族人又多,成亲后家?里的事项也多不说?,人多嘴杂的,许多人在二姐夫耳边不知都乱说?了些什么……
结果叫这二姐夫心里烦了二姐姐,夫妻间再无?默契,二姐姐操碎了心也没好处。
之前她就劝过沈胭婉这一点,好在沈胭婉真听了进去,这就要?回京安家?了。
“你父亲也在京里给她夫君找了一个差事,”
沈老?夫人笑道?,“对他来说?,也是极难得极体面的,他家?里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就盼着二姐姐回来了,”
沈胭娇笑道?,“我们姊妹都在一处,来往也方便。等到时我做了点心,每家?都送一碟子过去。”
她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屋里气氛一时越发欢喜融洽。
从老?夫人这里出来,沈胭娇先?被?秦芷兰邀到了她的院子里,连带着沈胭娇也一起跟了过来。
进了小花厅才?坐下,便有一个眉眼?秀丽柔顺,白白净净的女子过来,有些腼腆地冲沈胭娇一礼后,忙又过去亲自?给沏了茶过来。
沏了茶后,也不坐,只笑着站在了秦芷兰身?后,很是规矩和顺。
“这是湘月,”
秦芷兰笑着给沈胭娇道?,“你还是第一回 见她吧?”
沈胭娇看着王湘月笑道?:“果真是软玉般的人,看了叫人喜欢的——过来我瞧瞧。”
湘月过来红着脸又是一礼。
沈胭娇来了便带了见面礼,一个眼?神过去,秋雨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礼。湘月害羞谢了后,又乖巧退到了秦芷兰身?后。
这时,秦芷兰正亲自?端了一碟子的坚果点心之类,往沈胭娇跟前的小桌上摆。
一时不小心,一点点心上的酥蓉掉在了她的衣摆上。
王湘月见了,忙过来直接就半跪在了地上,小心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地将秦芷兰衣摆上的点心酥蓉给擦了干净。
“你去玩罢,不必伺候,”
秦芷兰一笑道?,“我和三妹妹说?说?话。”
湘月忙起身?又是一礼,静静退了下去。
“她是极懂规矩的,”
等湘月退出去后,秦芷兰笑道?,“每日里在我跟前做小伏低的,也是难为她了。”
见湘月这样,她心里的一点郁闷也消了许多。
沈晏松这几日也都回了她房里,每日还都跟以往那时,说?说?笑笑的,连带着还将朝中?官员们的趣事也讲给她听。
有她在跟前时,沈晏松也绝不在面上有偏宠湘月的意思,妻妾之分明明白白,她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回娘家?时,跟母亲说?起此事,母亲反怪她不懂事,还夸了沈二夫人,又谆谆教导了她半日。
比及沈晏松才?纳妾的那几日,她心里也捋顺了不少?,将那一点点难以明说?的酸涩压在了心底,再也不提。
她要?学着沈二夫人,如何做好沈府的主母。等孩子出生后,相夫教子,好好做一个贤妻良母。
一时间姑嫂两人说?了好些话,叽叽咕咕连带着最近京里的传闻趣事也都说?了个热闹。
沈胭娇一边吃果子喝茶,一边听话本似的听着这些事,登时有了一种久违的放松之意。
“你还记得那韩玉荷的事情么?”
想到了什么,秦芷兰忽而小声道?,“之前韩家?出事时,你不是提点过我,叫我切不可将那韩玉荷带回咱们府上么?”
沈胭娇一笑点头道?:“是,不是说?,那韩玉荷,被?你另一个手帕交郭宛宁接回府上了么?”
记得秦芷兰身?边的嬷嬷提到过,那郭宛宁好心将韩玉荷接回府上后,那韩玉荷竟然爬了她公爹王老?爷的床。
之后就成了她公爹的小妾。
“确实如此,”
秦芷兰一笑道?,“你是不知道?,之后又有她的事传出来了——还是郭宛宁背地里跟我说?的,外人都不知道?。”
郭宛宁也是糟心死了。
她好心将手帕交韩玉荷买回去,只想着暂且安顿,之后给她想办法出了奴籍,再寻个好人嫁了……
结果弄出这事,她还得罪了婆婆,糟心至极。
“那韩玉荷之后有了身?孕,听闻在府里越发嚣张,连王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秦芷兰小声道?,“结果王老?爷不知哪里得知,那韩玉荷进府前,在羁候所时被?玷污过身?子——算了算,这孩子有些来历不明。”
沈胭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王老?爷生了气,一怒之下,叫人下了猛药,”
秦芷兰压低了声音道?,“几服药灌下去,不仅这胎没了,且只怕是日后都不能有孕了。”
这些权贵家?的主君,哪一个是心软的。
姑嫂两人又说?了好些话,依旧有些说?不完的意思。
说?起阿柳院里时,秦芷兰倒是也没瞒着,跟沈胭娇说?了她对那宝悦的看法。
“宝悦这人,行事上小心谨慎,”
秦芷兰认真想了想道?,“人似是不错,只是跟咱们家?的人,总隔着一层似的。”
第79章 莫瞒
秦芷兰皱眉想着, 她一时不知对宝悦的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顿一顿才?又道:“说白了罢,就是她眼里只有阿柳。”
那?宝悦虽是?罪奴, 在这府里旁人面前, 小心谨慎礼数上一点不会差。
可她?行礼时, 似乎眼底只?把对?面的人当成一株树、一根柱子,一个石块般, 毫无一点情绪。
只?有在阿柳面前时, 才?能感觉到她?是?一个人, 一个活着的人,眼底也才有些许的亮光。
沈胭娇哦了一声。
上一次阿柳跟她?提到过, 说有意带着宝悦去她?临近的那?庄子上住一段。
她?那?时还?疑惑。
毕竟太子一系的人垮了,也没那?教令嬷嬷刻意在沈府搅扰是?非, 那?阿柳带不带宝悦去庄子,就并不重要了。
可阿柳却坚持说去, 这令她?这些日子一直心存疑惑,因此才?在秦芷兰这边, 问了一下众人眼里宝悦的样?子。
只?是?秦芷兰等人,见宝悦次数也并不多?, 也只?略略谈了一下对?她?大面上的看法。
“你去了阿柳院里见了就知道了,”
秦芷兰笑道,“我瞧着那?宝悦倒是?安稳,你也不必太忧心这个。”
如今宝悦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大患了,等二皇子登基后?, 一大赦那?就更没什么了。
就算皇室的人想起来这事, 有那?成心找事的,偶而弄出一点小麻烦, 也都无关紧要了。
从秦芷兰院里出来,沈胭娇便到了阿柳的观云苑。
这边离着墨竹院不远,院子不大。
阿柳眼下并未在家,生意上有事,他和?洛青石都在当铺那?边还?没回来。
一进?了阿柳的院子,这里的嬷嬷丫头们?都殷勤迎了过来,也是?好一阵热闹。
沈胭娇也没进?屋,只?在院里小廊亭的石桌旁坐了。
这时一人小心地奉茶过来,衣饰打扮不是?丫头,沈胭娇便知道这人必定就是?那?宝悦了。
“三姐姐请喝茶,”
宝悦小心奉茶过来,看到沈胭娇时,眼底也闪过一抹惊艳,小声道,“四少爷出门去了,还?没回转。”
沈胭娇一笑谢过,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宝悦。
宝悦的容貌不差,但?也不算特别惊艳的那?种。
瓜子脸杏核眼,身形很是?透着娇弱,一脸的恭顺,真是?如秦芷兰说的,看不出她?什么情绪来。
“你是?宝悦吧?”
沈胭娇一笑,让秋雨递过来了一份见面礼,笑道,“阿柳也常跟我说起你,说你是?最体贴不过的。”
果然,她?一提到阿柳,宝悦的眼中就亮了亮,明显是?有些欣喜地磕了头,接了见面礼。
沈胭娇又套着话跟这宝悦聊了片刻,便对?阿柳和?她?之间的情形有了些了解:
阿柳并没让这宝悦侍寝过。
也就是?说,阿柳并未跟她?有过男女之事。
沈胭娇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也觉得阿柳还?小,身子也才?调养壮实了些,早有这些事,她?心里其实并不赞成。
不过说话间,沈胭娇也察觉到,宝悦对?她?一样?似乎有着戒备。面上恭顺却不肯多?言一句,也没有丝毫想要讨好她?的意思。
这时,沈晏柳从外面回来了。
“阿姐——”
他一进?院门,便欣喜大声地叫道,“我知道你来了,急着往回赶呢——”
他和?沈胭娇联络并不少,但?这是?沈胭娇第一回 回到府里来住,他心里是?有些激动了。
“急什么?”
沈胭娇笑道,“我回来是?要住两日的,想说什么话抽不出功夫?”
她?这边话音未落,就见那?宝悦急急冲阿柳迎了过去。
阿柳也很随意,直接就在院子里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那?宝悦很是?小心利落地帮他脱了,又拿回屋。
紧跟着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双木屐走到了阿柳身边。
阿柳这时已经坐在了沈胭娇身边,急着想跟阿姐说话。
见宝悦蹲下身,就过来要给他换鞋,不由一皱眉阻止道:“我说过了,这些我自己来。”
宝悦红了眼眶看着他。
阿柳一顿,宝悦也便趁着他这一顿,利落给他换了鞋靸着。
沈胭娇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挑了挑眉。
“她?就是?这样?,”
等宝悦退了下去,阿柳看向沈胭娇道,“对?我太过上心,大约是?先前被磋磨得太过了,性子上也有些别扭。”
沈胭娇失笑:“你还?说别人性子别扭。”
沈晏柳默了默才?道:“不一样?的。”
“因此我想带她?去庄子上去,”
阿柳压低了声音道,“远离了这纷繁的世道人情,多?看着那?些山野草木的——大约能叫她?换一些心情。”
他并不想成了谁心里的救命稻草,更不想被人在情感上这般依赖。
他并不是?好人,也不是?佛祖,没有度人的耐心。
还?有,他也不爱菟丝花。
况且这宝悦在身世大起大落的情形下,或者并不能看清她?自己的心思,去静一静,日后?或者另有打算。
对?着阿姐他也没隐瞒这想法,便小声都跟沈胭娇说了。
沈胭娇有些讶异地扫了一眼弟弟,没忍住轻轻抿嘴一笑:她?的阿柳,真是?自有主意。
这日沈胭娇便在墨竹院住下,宋嬷嬷和?秋雨等人已经将她?的一应东西?都安置好了。
到了傍晚,沈胭娇正和?阿柳下棋,秦芷兰走了进?来。
“你换了这身方便行走不打眼的衣裳去,”
秦芷兰小声笑道,递给她?一个小包裹,“你大哥说,悄悄带咱们?出去一趟。”
沈胭娇眼中一亮。
她?回屋子换好了这身衣裳,是?市井间女子常见的,去了贵重的钗环后?,对?着镜子照了照一笑走了出来。
阿柳眼光闪了闪道:“你们?去罢——多?我一个碍事。”
沈胭娇不解,正要问他,他却笑着又找了个借口推了。
想着他大约是?不爱街巷间那?些热闹,沈胭娇便也没强求。
随着秦芷兰一起坐了车马出了府,沈胭娇才?忽而明白了阿柳那?句话的意思:除了沈晏松外,在府门口处等着的,还?有顾南章。
顾南章没有穿官服,看着也是?特意换了一身常服出来的。
“去哪里?”
秦芷兰眸色亮亮地看着沈晏松问了一身。
成亲以来,事情繁多?,她?整日也是?跟在沈二夫人身旁,料理府中庶务,整日忙碌,哪有空特意出来消遣。
更别说,沈晏松也从没提过这事。
此时她?心里很是?有些雀跃。
“顾兄说一起去城隍庙那?处市集去,”
沈晏松笑道,“今日大集,这时候都还?散不了呢——”
沈胭娇也讶异看向顾南章,见他只?是?微微一笑,就知沈晏松说的不假。
他们?两对?夫妻,沈胭娇和?秦芷兰乘着一辆小油壁车,沈晏松和?顾南章则骑马随行在车旁。
黄昏时分,暮霭合璧,清风徐徐吹过,街巷间的笑语喧哗时不时传进?车厢内,别有一种安逸之意。
“一会儿到了大集,”
沈晏松凑近车窗这边笑道,“你们?两个可莫要嫌弃那?边东西?的粗陋,看不上也只?当瞧个热闹罢。”
说话间就到了这大集旁。
叫车夫看了车马,四人一起逛了过去。
只?是?四人虽都低调打扮,可每人容色都是?极好,尤其是?沈胭娇和?顾南章并肩走在一起时,哪怕黄昏光线黯淡,也引了身边不少路人的视线。
“你们?两个太过招摇,”
沈晏松笑道,“不跟你们?一起走了——芷兰,咱们?去那?边吃油果子去。”
秦芷兰欢喜应了,还?难得调皮地冲沈胭娇挤了挤眼。
似乎在这一瞬间,世家少夫人的身份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此时只?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
“你饿不饿?”
顾南章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指了指路边不起眼一个馄饨摊子,笑道:“有点,要不我们?先去吃点那?个?”
说着又看着顾南章学着沈晏松的语气故意道,“那?小摊子粗陋,顾大人是?否肯屈尊前往?”
顾南章顺势一摆手:“娘子请。”
沈胭娇:“……”
两人一起坐在了那?小摊的小杌子上。
顾南章腿长,小杌子很矮,他坐在那?里时,整个人真真是?要“屈”尊才?能坐稳了。
没片刻,热腾腾的馄饨端了过来,小摊主大约是?瞧着两人贵气,态度也殷勤了不少。
沈胭娇闻了闻味道,试着又往碗里加了一点辛粉。
顾南章也跟着加了一点。
“你不是?不爱吃辛辣?”
沈胭娇疑惑问了一声。
前世时,她?记得顾南章的口味比较清淡,她?有时偏爱一些姜辛之类的味道,顾南章却似乎一直不加。
“幼时世子曾拿一块生姜榨成汁,叫小厮直接灌进?了我的嘴里,”
顾南章笑了笑,轻轻道,“从那?之后?,我便再也吃不得这些了。”
沈胭娇:“……”
这个她?从来也都不知道。
“这一回我也重新尝尝,”
顾南章一笑,“或者也能纠正一些莫名偏颇的念头。”
说着,他吃了一口馄饨。
馄饨上沾的辛粉,大约是?呛到他了,登时剧烈咳嗽了几?声。
沈胭娇失笑:“纠正了没?你这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顾南章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这阵呛咳后?,也没多?辩驳什么,只?一笑,接下来慢条斯理吃了这碗馄饨。
大约还?是?有点不适应,他的唇被辛粉刺激地有点红了,在这馄饨摊才?点起的气死风灯下,越发显得他容色惊人。
沈胭娇也把这碗馄饨吃完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吃不完,谁知一吃起来,觉得这街巷间的东西?,竟别有一番滋味,竟一气吃了个干净。
“野菜加了肉馅的,”
这摊主是?个老人家,见两人吃的香,等两人吃完过来收拾碗筷时得意道,“不是?小老儿我夸口,我这摊子也摆了十多?年了,你问问那?些老主顾,可有说不好的么?”
“你的馄饨很香啊,”
沈胭娇笑道,“以后?我们?再来吃。”
“确实极好,”
顾南章将一点碎银放在桌上,一笑道,“愿你老人家生意兴隆。”
见顾南章出手大方,那?摊主惊喜下连连谢过。
两人吃过馄饨后?,又在这大集的散摊前都转了转。
沈胭娇走到一个卖泥塑的摊贩前,有点挪不动脚步了。
这摊子里泥塑在灯下,看着各具特色,色彩又十分艳丽,瞧着这泥塑手艺也精致。
唯一不足的是?,这摊子里余下的泥塑不多?了,可挑的余地也没了多?少。
“看中了哪个?”
顾南章视线在泥塑上扫过后?,疑惑问了一声。
“能现捏吗?”
沈胭娇没回应他,直接问了那?低头还?忙碌的泥人艺匠。
“能!”
那?泥人艺匠抬眼看向两人,呵呵笑道,“夫人要捏个什么?猴子,还?是?兔子——”
“捏他。”
沈胭娇忽而一笑,指了指身旁的顾南章道,“你看着他,捏一个他罢——多?少钱都给你。”
顾南章:“……”
“好嘞——”
那?匠人呵呵笑了起来,一边笑着,手里已经飞快上了手。
一边时不时瞧顾南章一眼,一边手里动作不停……
也没太久,这泥人艺匠已经将手里的小泥人捏好了。
又拿起笔墨颜料来,飞快上了色,又不知刷了一点什么东西?,又折腾一下后?,便将泥人下面,用竹签一插。
顾南章:“……”
“夫人瞧着如何?”
这匠人笑着递给沈胭娇看。
沈胭娇笑眯眯接了过来,不由眸色一亮:不得不说,这世上就有这般巧手人。
竟然将顾南章捏的栩栩如生的,神?色间竟也透着一丝清冷。
沈胭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多?的赏你。”
顾南章深深瞧了一眼沈胭娇脸上的笑意,将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那?匠人登时脸上笑开了花,又拿起一个泥塑的财神?,递给顾南章道:“恭喜公?子早日升官发财。”
顾南章:“……”
两人手里一人举着一个泥塑,又逛了片刻后?便回了车马这边。
沈晏松秦芷兰两人已经到了,见到他们?两人手里的东西?,都是?眼中一亮。
“没了,”
顾南章面无表情道,“那?匠人收摊了。”
沈胭娇也点了点头,这不是?诳他们?,她?和?顾南章往回走的时候,确实见那?泥人摊子已经收起了。
“我们?也买了东西?,”
沈晏松哼一声,从车上拿出一个草编的精致篮子来,冲顾南章晃了晃道,“不比你们?的差。”
秦芷兰在一旁失笑:“都有了官身的人了,还?比起这个来了。”
说完,温柔缱绻地望了自家夫君一眼。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本朝京城夜里并无太严苛的宵禁,也和?本朝鼓励商贩走卒是?相应的。
“你坐车气闷么?”
等沈胭娇小心将泥人在车上都放好后?,顾南章忽而问道,“想骑马么?”
沈胭娇一怔。
顾南章的意思,是?要带她?骑马?
正犹豫着,旁边秦芷兰笑道:“你不用特意在车上陪我——左右天黑无人瞧的见,你想骑马便去。”
她?身怀有孕,能溜出来玩这么一趟,已经是?十分难得了,骑马是?万万不敢的。
“那?我在车上陪你罢。”
沈晏松听见了,便将马拴在车一边跟着车走,他自己则上了车。
沈胭娇便没再犹豫,想去骑沈晏松那?匹马,却被顾南章在马上弯下腰,一把将她?拦腰拎到了他身前马上。
猝不及防沈胭娇轻呼一声道:“你慢些,吓我一跳。”
正想着就这么坐在他身前,她?自己的裙装确实有些不太雅观。
这时,顾南章从马褡子里抽出了一件披风,直接将她?罩在了胸前。
沈胭娇:“……”
这人真是?周全。
车马不紧不慢往回走,夜色中四周一切都瞧着既熟悉又陌生。
听着马蹄的沓沓声,再感受着身后?人沉稳有力的心跳,沈胭娇心里又是?不由微微一动。
车厢里,夜色中的秦芷兰,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这么欢喜?”
沈晏松觉得好笑,“就一个大集而已,只?是?顾兄说哪里少有熟人,不然,该带你去些更好的地方。”
“这就极好了,”
秦芷兰眼睛亮晶晶道,“还?记得那?一年元夕么?你与我也是?去逛了一条巷子里,吃了那?里的东西?。”
那?是?她?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
不过从今夜后?,便又多?了一种。
“自然记得啊,”
沈晏松失笑,“那?么多?事情,偏就这些小事你记得清楚。”
就在这时,秦芷兰轻轻抚了一下隆起的腹部。
沈晏松吓了一跳道:“哪里不舒服了么?”
真要有什么事,他母亲能把他打死。
“没有,”
秦芷兰忙笑道,“就是?想摸一摸这孩子——这是?你我的孩子。”
沈晏松没忍住也摸了一下道:“十月怀胎,夫人辛苦了。”
秦芷兰抿嘴一乐。
想到了什么,秦芷兰忽而看着沈晏松小声道:“我问你个事,你可别恼。”
“何事?”
沈晏松疑惑道。
“今夜出来……”
秦芷兰小声道,“你为何没想着带……带湘月一起出来?”
沈晏松不解道:“为何要带她??”
想了想又道,“她?是?妾室,带她?出来,岂不是?携妾狎游?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做出这等事情?”
带着小妾出来瞎逛闲游,是?本朝正经士大夫不齿之事。
虽说民间很多?家也并不真讲这些,可他是?沈家嫡子,又是?沈家未来的家主……
不以身作则,何以服众?
再者,湘月既为妾室,也当谨守妾室本分。他身为主君,难道还?去引导妾室逾距不成?
带着妻子偷偷溜出来逛一圈,虽说也不太合规矩,但?不碍他的处世原则,他自觉不像父亲那?般迂腐,也觉得有一点世俗烟火气也是?极好。
秦芷兰眸色微微一动,忙又笑道:“是?我想岔了,只?是?湘月乖巧,我也不想她?知道了心里不欢喜。”
“如何会呢?”
沈晏松一笑,“她?既肯来做妾室,便懂妾室之道。”
说着,拎起那?小草蓝又晃了晃道,“聂兄的婚事也不知怎么样?了,他这人也真是?有些轴。”
秦芷兰想到聂骁,也是?叹一口气。
她?听娘家那?边的人说,聂骁这一次升了品阶后?,不知多?少富贵家想要与他结亲。
谁知他都强硬拒了,由于他的前途是?看得见的锦绣,父母都不好勉强惹恼他……
如今婚事还?是?八字没一撇。
回到沈府这边,顾南章看着沈胭娇和?沈晏松夫妇两人一起进?了府,才?策马离开。
“顾兄待你真是?没的说,”
沈晏松没忍住冲沈胭娇道,“京里如今不知多?少府上的姑娘,都羡慕你羡慕得紧呢。”
这可不是?他乱说,这满京城里公?认的事情。
沈胭娇一笑道:“故人心易变,眼前是?这般,日后?又谁知道呢?”
沈晏松:“……”
为何听着这话有些奇怪?
……
沈胭娇这一次是?踏踏实实在沈家住了两日,沈老夫人精神?也好了许多?,吃了她?做的点心,又是?一迭声夸赞。
等沈胭娇到了辞离这日,沈老夫人屏退了众人,只?留沈胭娇在屋里。
“祖母?”
沈胭娇明白这是?祖母有话要跟她?说,忙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三丫头啊,”
沈老夫人笑眯眯道,“这屋里就咱们?祖孙两人,我问你件事,你可别嫌弃我老人家多?事。”
“祖母说哪里话,”
沈胭娇忙道,“孙女谨听祖母教诲。”
“我问你,”
沈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圆房了?”
沈胭娇:“……”
她?一时震惊中竟有点出神?:她?不懂沈老夫人是?如何看出来这一点的。这事……还?能看出来?
“你也莫瞒我,”
沈老夫人轻声道,“但?凡夫妻间那?事多?一些,你应该便不是?这样?的身姿体态——”
才?成亲的男女,往往那?事上会有些不知节制。
哪怕就是?正常一些,女人在眉尖眼梢乃至腰身体态上……总是?有些不同的。就如大姑娘沈胭柔,就如秦芷兰……
但?凡过了新婚,便有一种特别的妇人之美。
可她?瞧着这三丫头,这么久过来了,却和?当初闺阁女儿样?,似乎是?没有什么分别。
沈胭娇:“……”
“说实话罢,”
沈老夫人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瞒的。”
“嗯。”
沈胭娇小声嗯了一下,不免有点心虚。
“唉,”
沈老夫人叹一声道,“果然,果然……”
沈胭娇一脸疑惑,不知沈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果然顾家那?孩子,外面瞧着身子骨不错,内里却是?不成的,”
沈老夫人忧心道,“他如今又是?年少权臣,即便身有这疾,怕也不好寻官署的医师来瞧——”
男人谁不重名声?
况且还?是?个年少权臣。
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病,必须得治。
沈胭娇:“……”
她?祖母真是?……想的周全呐。
第80章 抵消
“得想个法子, 这样?下去不成,”
沈老夫人凝重?道?,“之前他大约也?是病急乱投医, 听闻还找了个江湖郎中来——”
说着忙看向沈胭娇又道, “三丫头, 不是我多?管闲事?,之前你从顾家那孩子身边, 寻那个郎中来给阿柳看时, 我知道了心里是担忧的。”
只是知道?沈胭娇爱弟心?切, 想着叫那江湖郎中看看就看看,实在不成还去请那正经医师来。
好在那江湖郎中竟给阿柳看好了, 她?便?也?当不知道?这事?,免得孩子们知道?了忐忑。
“想来这顾状元是知道?他自己有疾的, ”
沈老夫人忖度又道?,“不好寻官署的医师看, 才去请了那江湖郎中——看来那江湖郎中,也?没给他看好这身子。”
沈胭娇:“……”
她?心?里默默对叶神医告了一声?罪, 对不住了。
“你也?别心?里埋怨他,”
沈老夫人见沈胭娇一直不语, 以为她?心?里也?是上愁,忙又叮嘱道?,“他先前读书太用?功,那状元是一般人能考上的?可见耗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将这身子内里弄垮了。”
说着轻轻拍了拍沈胭娇的手背,又道?, “他还年轻, 只要找对了郎中,养回来也?是容易的。你放宽心?, 要知道?这世上哪有万全如?意?的?你们这一对,福分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有这些坎也?该平常看待。”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她?有点如?坐针毡,只盼着祖母能赶紧放她?离开。
她?祖母这般慧眼如?炬的,真怕被?她?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这种想和离想独守一生的看法,要是被?祖母知道?了,非得带她?去家里祠堂请罪去。
再者,祖母一向待她?也?好,这些也?都是为了她?好,她?也?不想伤了老人的心?。
“这事?我就替你们管了,”
沈老夫人这才缓缓道?,“今日我叫人拿我身子不爽做借口,叫人去拿了牌子直接去请了一位老御医来,等之后他来了,我叫他给宴樟阿柳,还有你嫡兄——和你们夫妻两个,都诊一遍,替顾状元掩饰一番也?就是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那赏金我备的足足的,绝不会叫那御医不满意?的。”
沈胭娇:“……”
“祖母,”
沈胭娇心?里急的要死,忙忙道?,“这个真不必麻烦了——”
“你这孩子,”
沈老夫人一脸不赞成道?,“你们府上,那钱氏主意?浅,怕是也?不敢做这顾状元的主,英国公?又是个不讲究的,心?思也?没这么细——顾状元还能将这事?给外人说不成?”
没人能帮,自个娘家人还不帮?
沈胭娇:“……”
“祖母,这个他知道?了怕是会面上过不去,”
沈胭娇急着找借口,“或者等我跟他提一提这事?,缓一缓再找郎中瞧也?是一样?。”
“缓什么?”
沈老夫人一脸不赞成道?,“不可这般讳疾忌医的,这事?越早越好,拖得久了怕是诊治上也?更难了——你们成亲这都多?久了,就算你之前去庄子上了,可去庄子上之前,那也?好几个月在家罢?”
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孙女又道?,“几个月都没怀上,虽说咱们不急,可外人也?要说长论短的,越久越难堵住悠悠众口。”
沈胭娇艰难地还要回绝这事?。
“就这么定了,”
可沈老夫人显然是主意?已定,“事?情我都安排了,你放心?便?是。”
沈胭娇劝阻不了祖母,正斟酌着,打算这就私下跟秋雨说一声?,让她?找个小厮去半路上等着顾南章,找个借口让他别来府上接她?了,她?自个儿也?能回去。
谁知心?念才这么一转间,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沈晏松和顾南章都已经到了。
沈胭娇:“……”
来这么急做什么,再说这两人今日都这么闲的么?
“叫阿柳和宴樟也?都过来,”
沈老夫人笑道?,“许久你们这些孙辈没在我眼前齐全过了——都来陪我说说话也?是极好。”
也?就在这时,又有丫头来说,请的那位老御医也?到了,正留在小厅喝茶,略歇一下便?过来给老夫人看诊了。
沈老夫人满意?一点头。
没多?久,沈晏松和顾南章先到了沈老夫人这里。
沈晏松疑惑看向祖母,他不知为何今日祖母忽而叫人将他从外面叫了回来,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还以为是秦芷兰有了什么事?,却看到秦芷兰正笑吟吟坐在那边,并没有什么身子不爽的意?思。
这时候,沈晏柳和也?被?叫回来的沈晏樟,一起走了进来,见这么多?姊妹兄弟都在,同样?眼底也?是有些疑惑。
“我老了,”
沈老夫人让众人都坐下,慈爱地一个一个瞧过去后笑道?,“身子也?不中用?了——”
说着见沈晏松想要说什么,忙一摆手阻止了,又接着道?,“便?越发珍惜起来,你们也?别笑我,今日我请了御医给我瞧瞧。这老御医难请的很,好不容易请来了,也?都让御医顺便?一并给你们瞧一瞧。瞧完了,咱们再说话。”
沈晏松觉得好笑:“祖母特意?叫我们过来,就为了这事??”
他吃得香睡得稳的,哪里需要御医来瞧?
“我也?没事?,”
沈晏樟性子直,也?笑道?,“祖母倒是请御医给阿柳瞧一瞧吧——或者给个调理的方子,再让阿柳长快些,长壮些。”
阿柳斜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却不动?声?色将视线掠过顾南章。
若是他料的没错的话,祖母这意?思怕是要落在顾南章身上的。
只是为何是顾南章?
沈晏柳眼光一动?,料到了什么,也?倏地眉头一皱:他之前竟忽视了这个,毕竟他也?不懂,竟没想到他阿姐——
沈晏柳飞快将视线落在了沈胭娇身上。
沈晏松正要说什么,却见祖母飞快递了一个眼神过来。他先是一怔,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看向顾南章,心?里却是一惊:顾兄他……那事?上不行?
毕竟,除了那事?,别的没有任何理由,会让沈老夫人这般藏藏掖掖的。
顾南章在听沈老夫人说完那句话时,视线立刻就落在了沈胭娇身上。
沈胭娇一脸生无可恋的神色坐在那里。
顾南章唇角微不可查勾了勾,眼底却是十分平静。
片刻那位老御医便?被?请了进来。
他先给沈老夫人凝神诊了脉,又问过沈老夫人向来吃的药,又斟酌后才下了一个方子。
听沈老夫人请他也?给府里的孩子们瞧瞧,老御医也?没推拒:之前在花厅候着时,沈二夫人早给他备了厚赏。
那厚赏的份额,别说给几个孩子瞧瞧了,把这全府的人都瞧一遍也?不是不行。
先给阿柳诊了,老御医又问了之前阿柳调理用?的方子。
他听了后很是讶异道?:“这方子极佳,难得江湖郎中竟有这般见识——难得,难得。”
说完,他也?没动?先前叶堃给的方子,只说还按这个吃便?可,再过半年再看情形调换也?就是了。
又给沈晏松和沈晏樟都诊过,老御医眼底还是透出些疑惑:这都没事?啊,好好的子女,这老夫人到底是为何放心?不下呢?
好在之后又给秦芷兰诊过,由于是孕妇,老御医明显慎重?许多?,可也?觉得,并没太过紧要的叮嘱。
而后便?到了顾南章。
沈胭娇一直提着心?,时不时小心?飞快扫顾南章一眼,只盼着他千万别察觉出沈老夫人的用?意?来。
不过瞧过去,见顾南章神色平静,并无愠怒的意?思,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想着赶紧诊完赶紧回去。
老御医给顾南章诊了脉,皱眉顿了顿。
那边沈老夫人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你受过伤?”
老御医拧眉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淡淡应了一声?是。
“倒也?无妨,气血已经补起来了,”
老御医点点头道?,“调理的不错,还按你先前那方子吃一段便?可。”
顾南章又点头应了。
听了老御医这话,沈老夫人皱了皱眉:
顾南章赈灾受伤的事?,原本她?是不知晓的。还是后来听聂家那边说起的,聂骁说顾南章受过重?伤如?何如?何——
这受伤也?确实是受伤了,可才新?婚那几个月,那还没受伤呢。
为何那时也?没能圆房?
可见受伤之前,就不行的……这老御医难道?这点诊不出来?
沈老夫人心?里纠结起了:若是这位老先生都诊不出来,那顾南章这隐疾怕是真不好说了。
送走老御医,沈老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沈胭娇的手,趁着没人留意?压低了声?音道?:“别太过忧心?,日后咱们寻一个更好的郎中来给他瞧瞧。”
沈胭娇如?释重?负,连忙应了。
等顾南章接走沈胭娇后,沈晏松等屋里其他人都散了,便?挥手屏退了嬷嬷们后,凑到了沈老夫人跟前。
“祖母是担心?三妹夫么?”
沈晏松小声?道?,“顾兄身子一向硬朗。”
沈老夫人叹一口气:那也?要看哪里硬朗啊……只是这话不能给自己的孙子说。
“是三妹妹跟祖母说的么?”
沈晏松小声?又道?。
到眼下他都不信他顾兄是不行的。
“你别管了,”
沈老夫人心?里忧心?,挥挥手示意?他走,“你好好待芷兰,叫她?千万保重?着身子,小心?为妙——”
说着想到了什么,瞪了一眼自己这宝贝孙子道?,“以后不许带芷兰出去……真真胡闹。”
沈晏松一顿,连忙应了。他祖母真是手眼通天的。
……
回府的路上,沈胭娇由于心?虚,一路上也?没敢多?说话。
好在顾南章金也?没多?问。
想着他大约是没瞧出端倪来,沈胭娇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
“姑……夫人,”
车厢里陪着她?坐在一起的秋雨在一旁小声?道?,“我先前替夫人送东西过去给柳少爷时,看到那宝悦似乎在哭。”
沈胭娇讶异道?:“她?哭什么?”
她?出沈府前,确实曾让秋雨将一本铺子里的簿子给阿柳送过去,倒不想会看到宝悦哭。
“不知道?,”
秋雨小声?道?,“那时柳少爷皱着眉,似乎还说了两句……只是奴婢没敢去细听原委。”
“没事?,”
沈胭娇道?,“阿柳知道?该怎么做。”
到底是阿柳屋里的人,只要对阿柳无害,她?便?不会插手太多?。
“咦,夫人,这是到了哪里?”
主仆说着话,秋雨不经意?间望了一眼车窗外,吃惊道?,“这不是咱们国公?府上罢?”
沈胭娇连忙往外一看,果然不是。
这时车子已经驶了进来,沈胭娇略一惊后便?猜到了原委 :这应该就是顾南章的“赐第”。
也?就是顾南章先前跟她?说的新?宅。
“下来吧。”
车子停稳后,顾南章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咱们从这里走进去,带你看看这新?宅。”
说着,伸手扶了沈胭娇下了车。
新?宅这边的管事?,早带着这边的管事?嬷嬷等一应管事?候在这里了,一见沈胭娇都是恭敬一礼。
而后管事?嬷嬷便?过去找了宋嬷嬷,自去安排了。
“这宅子不算大,”
顾南章和沈胭娇一起走着道?,“房子也?就一般,我带你去园子转转。”
沈胭娇由于心?虚,这时候顾南章说什么,她?便?都依着。
跟了他到了园子,果然小巧精致,曲水游廊,又叠着嶙峋的湖石假山,点缀着葱葱郁郁的花木,颇有江南的风味。
“那边引的是一道?活水,”
顾南章指给她?看那边园子花墙旁的一道?精致的小渠,笑道?,“若是这园子的池塘有些枯了,便?引过来注满——或者放开那边一个小石闸,也?能换了池里的水,是以这园子池水清澈新?鲜。”
沈胭娇嗯了一声?。
这园子确实不错,当初修建时的心?思可见一斑。
只是这园子还在,却已经换了主人。
若是这园子里的花木能言,只怕也?要叹一声?富贵如?云烟。
顾南章带她?在这园子里转了一圈后,两人一起到了正院。
沈胭娇这才发现?,正院的屋子里,不知何时早已收拾妥当。家具床帐,乃至摆件之类一应俱全。
“才叫人收拾出来,”
顾南章道?,“我已经跟父亲禀过,挑一个吉日搬过来便?可。”
这是御赐的宅子,又毗邻英国公?府,搬出来住也?不会惹什么非议。
“这么快,”
沈胭娇道?,“这里你上朝一样?还是有些远,会不会有些辛苦?”
顾南章自打回京,每日上朝都是常例了,天不亮就起身,一路策马过去,无论冬夏雨雪。
这么看来,只怕日后也?不太方便?。
“不算太远,”
顾南章不以为意?一笑道?,“骑马过去也?很快——这点辛苦算什么?”
历来许多?名臣,不都是鞠躬尽瘁。
当年先去的郑老尚书,那年领着防洪修河堤时,手脚都磨烂了,夜里腰疼的趴着眯那么一时半刻……
这也?不过只是辛苦,更有臣子不惜以热血头颅为民请命,史书都彪炳辉映着他们的一生。
还有更多?,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中,浪花淘尽了英雄。
“我看过了,”
沈胭娇看了这屋子后笑道?,“咱们回去罢。”
“回哪里?”
顾南章忽而有些深意?的一笑。
“回那边府上啊,”
沈胭娇忙道?,“还能去哪里?”
“这两日你住这边,”
顾南章忽而道?,“我跟父亲母亲提过了,府内上下都还会以为你还在沈府那边。”
沈胭娇:“……”
合着是让她?偷偷摸摸在这里住两日?
“这不妥,”
沈胭娇并不想在这里,“像是你偷偷收了外室一般——”
被?人知道?了,像是她?多?急色似的,想要背着佛祖在外跟他私会?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顾南章却不给她?犹豫的余地,“都收拾妥当了,就住这里。”
沈胭娇皱了皱眉。
见那边桌上,秋雨和宋嬷嬷已经将她?的一应妆匣之类摆好了,又见这边院里的嬷嬷已经送了热水过来,便?知顾南章是铁了心?留她?要住在这里。
沈胭娇怕惹恼了他再生麻烦,便?也?就没再说什么。
到了夜里,顾南章临睡前,到了她?住的正院卧房里。一进来,便?挥手让宋嬷嬷等人退了出去。
“你要睡这里?”
已经洗漱过的沈胭娇,这时才散着头发晾了个半干,见他进来,立刻意?识到这里不是辰石院,她?占了这正房卧房,顾南章就要去睡厢房。
“一起吧,”
顾南章淡淡道?,“反正我不举。”
沈胭娇:“……”
她?猛地抬眼看向顾南章,正对上他平静投来的视线。
“你……”
沈胭娇心?虚的不行,“你……我祖母……你瞧出来啦?”
顾南章轻哼一声?:“多?谢你的诋毁,如?今我不举,在你府里兄弟姊妹面前,可都被?知晓了。”
沈胭娇:“……”
她?辩驳不了,毕竟沈老夫人那般猜测时,她?没敢透露实情,就等于默认了沈老夫人的猜度。
“实在是……对不住了,”
沈胭娇不安站起身,还是坦然承认了错,“是我的不是……只是祖母那般说时……我没敢开口。”
“沈三,”
顾南章笑了笑,“一个不举的名声?,你说句对不住就抵消了?”
沈胭娇咬了咬唇。
这要传出去,确实令顾南章有些失了颜面,况且这事?他还不好在人前分辩……
口头说声?对不住也?委实有点欠诚心?了。
“我赔你银钱罢,”
沈胭娇想了想,忙又看向他的眼睛道?,“你说赔多?少便?肯饶过我这遭?”
“银钱?”
顾南章气急反笑,“沈三,你那点银钱,便?都搬到我眼前来,我也?不稀罕。”
沈胭娇:“……”
什么叫她?那点银钱?她?银钱并不少好么?
不过自然也?不肯都赔给他。
“你怕是心?里也?觉得我有些不举,”
顾南章一笑,一挥手挥灭了这边的灯烛,“不如?今夜试一试。”
沈胭娇惊得眼皮一跳。
不等她?反应过来,顾南章就在夜色中一把将她?抱起,几步走到了床帐旁,将她?放在了榻上。
“不——”
沈胭娇一阵头晕后反应过来,连忙就要起身拒绝,却不想被?他一下子压在了身下。
“不行,”
沈胭娇恼道?,“你和离书还没写。”
她?虽错了,可没拿她?身子抵错的意?思。
顾南章身形僵了短短一瞬。
“不做到底,”
顾南章声?音轻轻在她?耳边道?,似乎还能透出些委屈,“你兄长瞧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不举的名声?太叫我受挫了些——”
沈胭娇眸色一跳。
想着他日后见了沈晏松,说不定还真会被?她?嫡兄问起这个,不由心?里那点抱歉更甚。
就趁着她?这么短暂松动?的片刻,顾南章已经亲在了她?的耳边,又反手拉下了床帐。
“你,你说的……”
沈胭娇轻轻有些气喘,小声?道?,“你说的……不……不做到……底——”
夜色混乱中,她?也?没看到顾南章眼底那一抹又前走一步的成就之意?。名声??他才不在乎什么名声?。抓住一寸时机,便?要不动?声?色往她?心?里侵袭一寸。
不过有时候,名声?之类的,倒不失为一杆好笔,助他成就出一篇恰好利用?的文章来。
顾南章说到做到,确实没有做到底。
只是沈胭娇却并未好到哪里去,哪怕没有真做成那事?,顾南章和她?之间,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顾南章对她?的身体太过熟悉,这种身体被?人掌控激发出的种种颤抖,哪怕没做到底,也?令她?有了一种心?底失守的感受。
“看来我并非不行,”
两人平静下来后,顾南章的声?音平静响起,“夫人,你说是么?”
沈胭娇没好气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扯平了,”
沈胭娇深吸一口气,也?尽力平静道?,“你自己验证了,我也?认了,我们这事?上扯平了。”
这点上她?心?里也?没那点歉意?了。
顾南章无声?一笑,眼底却透出一抹莫测来:
扯平?
怎么能够扯平呢?
既然沈胭娇给他出了这个题目,他自然要在这题目上,做出一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
不用?这个搏出好处来,岂不是费了这大好一个题目。
等沈胭娇在这边住了两日回到英国公?府,又略收拾了一天东西,准备再次回庄子时,钱氏将她?叫了过去。
“尝尝这果酥,”
钱氏先把一碟外面买的点心?递给她?,又让嬷嬷们都退下,小声?问道?,“问你件事?——听说这京里有人传闻四郎……四郎不举……你知道?的么?”
沈胭娇一惊,手里的点心?差点掉下。
京城里有人传闻?
这事?……如?何传到外面去的?
他们沈府的人,那天除了沈老夫人,就是他们兄弟姊妹几人,断断是不会往外传的。
那老御医……又怎么可能如?此多?事??况且那老御医也?没诊出这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