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第51章 疯了

英国公无奈, 装模作样教训了顾南章几句,又忙安抚长姐。

钱氏在一旁心里冷笑,魏夫人这种人她也见多了, 性?子很有些大别扭的:

就是但凡遇到比她弱的, 或者?遭了什么罪啊灾的, 魏夫人便会很是体恤同情,一脸悲悯弱者的好心人样子。

不能见比她好的, 但凡亲朋中有过的比她好的, 那嫉恨都差点翻到天上去了, 不是恶言恶语来损,就是想要拿捏一把……

这种人心里都不知如何想的。

魏夫人出师不利, 好在有英国公给她台阶下,便也就坡下驴, 抽抽搭搭的擦了眼泪,消停了不少。

看着顾南章的冷脸, 她没敢再继续作妖。

等英国公府的后辈们都见过?礼后,魏夫人带来的人也来给大家见礼。

“这是我孙女阿芙, ”

魏夫人宠溺地看着自己?孙女魏芙,笑道, “她啊,琴棋书画都了得,又极为娴雅稳妥的。”

魏芙红了脸给大家施了一礼。

到了沈胭娇和顾南章时,魏芙脸红红的轻声道:“四?表舅、四?舅妈安好——”

哪怕过?了一世,沈胭娇还是不由一笑:魏芙的年纪, 只比顾南章小了两岁, 可比她是要?大的……

她在魏芙面前,是真真的小舅妈了。

这么想着, 沈胭娇打量了一眼魏芙,还是和她印象中一样,容貌不算太出色,也绝不差,秀丽可人。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只是这人的性?子,是内里很有些风雷性?子的,行事?有时会不问后果,大约也是魏夫人骄纵出来的。

沈胭娇给了见面礼,依旧是不丰不简。

等魏芙见礼后,魏夫人却又从她身?后的仆妇中,唤出一个姑娘来。

这姑娘一走到前面来,众人仔细瞧过?后眼底都透出了讶异来:

之前这姑娘在人堆里,又梳着厚厚刘海,一时不会叫人留意到她的容貌。

可眼下这么一走出来,仔细一打量,便能看出这姑娘的绝色容姿来,很难想象,一旦这姑娘将刘海梳起,露出整个脸来,该是何等清丽的姿色。

众人没忍住打量完这姑娘,又悄悄都重往沈胭娇身?上扫过?:这姑娘的姿容,只怕不亚于这位四?少夫人呢。

“这是我夫家一个远房的侄女,”

魏夫人向英国公和钱氏道,“在我身?边一直跟着了,如今到京里来,便将她一并带了来。”

说着笑着又看向那姑娘道,“雨桐,快来见过?国公爷,要?论?起来,你是要?叫舅舅的——”

英国公默了默,这亲论?的,确实有点远了。

且魏夫人的夫家,除了他们这一支外,别的远房亲戚几乎都是小门小户的平头百姓家。换了别人,英国公府的亲戚可不是那么好攀的。

可既是随着长姐一起进?了自己?府里,也不好拒绝这称呼,英国公便一笑算是应了。

钱氏瞅了瞅这魏雨桐,想到了什么,又瞧一眼远远站在人堆里的钱玉青……登时心里长叹一声。

她选的人,都是棒槌!

这魏夫人可恶,可不得不说,看人家选的人,真真是百里挑一。

这么想着,钱氏面无表情地也给了礼。

沈胭娇有点意外。

她不是意外英国公应了这个称呼,而是上一世,魏夫人进?京时并没有这个姑娘跟着来……

这一世,为何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此时这魏雨桐也给英国公府这边的小辈来见礼,她似乎直接按魏夫人给她论?的亲,将顾南章称呼为四?表兄,将沈胭娇称呼为四?表嫂。

世子夫人此时显然有些不耐,可还是克制着,从手上褪下一只镯子当成了见面礼……

也不怪她少准备,魏夫人给的进?京的她带的人名单里,并没有这个魏雨桐。

世子夫人是这样,其余人也都一样有些措手不及。

沈胭娇也是摘了头上一支簪子,送与了这魏雨桐做见礼,好歹也应付了过?去。

这一番见礼折腾的结束后,又过?了家宴,魏夫人一行人便在英国公府的东跨院住了下来。

这夜家宴结束,回到辰石院后,顾南章先在小书房,等要?睡时进?了正房。

“这魏夫人有些麻烦,”

顾南章摆手示意秋月等人退下后,他看向沈胭娇道,“我如今又一直在太学,怕是你在家必会受她叨扰。”

他记得前世,魏夫人来京时,他那时已经知道了沈胭娇算计嫡姐的事?,对沈胭娇也冷了下来……

但那时他多数在家,魏夫人大约知道他和沈胭娇夫妻还算和睦,因此还知道克制。

这一次,事?情有些不同。

魏夫人今日被他顶撞过?,必定?怀恨在心。他一离家,魏夫人在府里只怕要?找沈胭娇的事?。

“无妨,”

沈胭娇笑了笑道,“她能把我怎么样呢?顶多逞一些口舌之快,她六十?多的长辈了,正是耳顺之年,顺着她说些好话?也就是了。”

但凡没有实际上的损伤,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了这里,便不想再起什么风浪,这些人只怕日后都与她无干了,何必招惹些不必要?的因果?

顾南章拿起细细的银签,挑了一下灯芯,一霎时灯烛更亮了。借着这个动?作,他的视线不易觉察地扫过?沈胭娇的脸。

他不确定?,沈胭娇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今沈胭娇瞧着,比及前世安稳了许多,在这府里,也不见她兴风作浪。

他好不容易将她性?子稳了下来,担心被这魏夫人一激,沈胭娇这只恶雀,只怕又走了前世的路子。

顾南章一边轻轻擦拭着银签上沾的蜡油,一边沉吟着:

这一世,沈胭娇与之前十?分不同了。

他甚至有些看不透。

之前和他将话?都说到了那般地步,似乎是想着跟他日后和离另攀高枝。

他一怒之下,也应了她……

可她之后为何又给他做了香囊。

她若是对自己?毫无情意,又怎会费这些精神,又送香囊又送点心?

那只有一种解释,便是想挽回他的心吧?

想来以沈胭娇对权势的贪慕,以及她的心机算计本事?,早就应该知晓,既然天子赐婚,满京都谁不知晓,谁不忌惮她的身?份?

她就算日后和离,想寻一个她称心如意的权高位重的夫君,又谈何容易?

再嫁之妇,本朝虽也是允的,可毕竟极难再高嫁的。

她唯一的指望,便只能是自己?。

大约是婚前她心思几经波折,成婚后才有些不甘心,才有了对他这些的抗拒。

他在太学住了这么久,冷了她这么久,她心里是慌了?

忙着给自己?做了香囊,是要?求和的意思?

欲拒还迎。

这手段被她作弄的出神入化了。

不如给她一个定?心丸,早日宠了她,要?了她,或者?她便能真正安心了下来?

这么想着,顾南章心里一动?。

视线再一次在沈胭娇身?上扫过?,眸底有了些暗潮涌动?。

这一晚外面月亮很好,月光透过?窗上蝉纱映进?来,照的屋里即便熄了灯烛,依然还能看的清楚。

沈胭娇依旧还和先前一样,在小榻上睡了。

窗外树影婆娑,不知哪里的野鸟偶尔啼鸣,又加上轻风吹动?花木的飒飒声响,衬得夜色分外安好。

白日里为了接那魏夫人,在正房里也耗了很久,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累,沈胭娇睡得很是香甜。

她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像是回到了前世……她和夫君在房内欢好……

身?上似乎隐隐透出点凉,那人似在她耳畔呼出灼热的气息,撩拨的久未尝过?那般滋味的她,迷迷糊糊间也有了一丝情动?。

只是……

为何又是那人?她不是不想再和这冷心冷肺的男人在一起了么?

梦里沈胭娇略有一点理智后,便不由有些抗拒,双手想要?推开那人。

“别动?,”

耳边那人低声道,“我会轻——”

话?还没说完,沈胭娇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顾南章幽深的眼神。

沈胭娇蓦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为何顾南章会在她身?边……且她为何会在那大床的床帐内?不止如此,顾南章……竟半俯在她身?上?

“你——”

沈胭娇震惊万分。

“怎么?”

顾南章盯着她,“我抱你过?来时,问了你——你说……嗯——”

虽说应的含含糊糊的,可想着她必定?也是有些羞涩,他便将人直接抱到了床帐内。

沈胭娇:“……”

“起来。”

沈胭娇声音有点冷。

顾南章眯了眯眼:“够了。”

“起来,”

沈胭娇冷冷道,“你还想霸王硬上弓?”

顾南章:“……”

他顿了顿后,静静盯着沈胭娇的眼睛,在淡淡月光下,像是要?读一篇世上最艰涩崎岖的文?章。

似懂非懂,却是对他心底又一次的无情冲撞。

沈胭娇的眸子,在月光下透着幽寒的光,没有一点温柔羞涩的意思,更没有一点欢喜之意。

顾南章在心里难得说了一句粗话?:好家伙。

原来自始至终他费劲周折去读的文?章,去按照这文?章答的题……竟然错的一无是处。

好家伙。

自从他读书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般挫折。

从圣贤之书到经史子集,他自觉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自觉能对世上最难的文?章条分缕析,剖析分明?得当……

他的文?业中,从没出现过?这般离谱的舛误之处。

又从人情世故到世态炎凉,他一样自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自觉能谙透人心熟知人情,练达通透也非一般……

他的处世中,从没出现过?这般离谱的……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顾南章在心里将这四?个字一遍一遍碾过?,恨不得将这四?个字从这世上完全碾没了。

“事?不过?三,别让我再说一遍。”

沈胭娇看出了顾南章的愣怔,推了一下后催促他从自己?身?上撤开。

“沈三,”

顾南章眼底透过?一丝恼羞成怒的狂意,盯着沈胭娇道,“你既不愿意,何苦这般欲拒还迎?又为何费心费力送我香囊?”

沈胭娇:“……”

一个香囊而已,这人怎么这般奇怪?

“你是不是疯了,”

沈胭娇恼道,“一个小香囊,值得你如此?”

值得你如此?

值得你如此?

听到沈胭娇这一句,顾南章只觉得如重锤一般,狠狠又将他心中那一片山川砸的七零八落了。

原来在她心里,送一个香囊……也就一个香囊而已。

顾南章从沈胭娇身?上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寝衣,动?作却有些狼狈慌乱,像是在收拾自己?破碎的心意。

“沈三,”

顾南章从床上下来,一面缓缓穿着外面的大衣裳,一面沉沉道,“若是没有真切的心意,便不要?随便对人示好——”

这世上,有一些人,自小就在泥淖残酷中挣扎,拼命渴求这世上一丝温暖。

你若给他那一丝温暖,那他便会在黑暗中滋生?出更多的渴盼。

他会忍不住抓住那一丝温暖,死都不想放手。

顾南章说完,便连夜回了前院大书房。

“爷?”

前院小厮睡得迷糊起来开门,一脸懵逼。

“去拿炭盆过?来。”

顾南章冷冷吩咐了一句。

小厮使劲晃了晃脑袋,又干搓了搓脸,他不是睡迷糊了吧?这大夏天的……好吧虽然也快立秋了,可天还热的很。

拿炭盆又做什么啊。

心里迷糊,可还是去这边小库里翻了好久,翻出来炭盆送了过?来。

“不用了,”

顾南章冷着脸道,“放回去罢。”

小厮:“……”

他们爷是不是在梦游?

打发小厮又回去睡了,顾南章在大书房内,拿下书架上那小匣子,将香囊丢了进?去,而后将那小匣子丢进?书架最上面的最里端。

眼不见为净。

不经意间一眼闪到这边铜镜内自己?的脸,顾南章微微一顿:

灯烛的光下,铜镜内的自己?眼中透着幽幽地火般的带着恨意的光。

夜深了。

顾南章从那边琴架上取下琴,吐一口气缓缓坐下,月色如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古琴上似是随意拨弄……

竟是一曲渔火愁眠。

……

此时正房的东跨院内,一样有人睡不着。

魏夫人才叫自己?那宝贝孙女早点去歇息了,她在自己?房里却睡不着,叫过?来那魏雨桐冷声训导。

“你来京里这一趟,也开了眼了吧?”

魏夫人轻哼一声道,“京城这地方,可不是那一般的州省能比的,权贵如云,随便扔一个石头,就能砸到三品官的地方。”

“伯母说的是,”

魏雨桐一边替魏夫人轻轻揉着肩,一边轻声笑道,“若不是伯母,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来京都见识一番?”

魏夫人见她识趣,也很满意。

“我叫你来,也是为了替你谋个好前程,”

魏夫人眯着眼道,“芙儿身?份高贵,与你不同,她是断不会给人做妾的——只等明?年春闱出来,替她寻一个新科进?士出身?的郎君,虽也委屈了她,可到底也只能这般。”

“我怎敢与阿芙比,”

魏雨桐轻声道,“也不敢多想这些……”

“想还是要?想的,”

魏夫人不满道,“不然我接了你过?来作甚?”

说着又补充道,“不过?,以你这身?份家世,在京都想嫁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是没有份的——倒是凭着你这点容貌,想法子去贵家子弟身?旁做个妾好了。”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将这魏雨桐带来的意思。

这丫头容色太盛,她一站身?边,将魏芙的容貌压得十?分平常了……自然不好。

可听闻英国公府,钱氏收在名下的那个继子,竟得了天子赐婚。

她就有了比较的念头:

天子赐婚,听闻那新妇容貌极好,等她到了英国公府,钱氏还不得显摆炫耀一番?

因此她这次来,特意带了魏雨桐。她相信魏雨桐一定?不会比这新妇差,她魏家,也是有美人的。

到时再将魏雨桐送给京都里比英国公府更高的府第去作妾,不定?哪一天就得了势呢。

魏雨桐忙道:“便是作妾,能在这 京里住着,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便跪在了魏夫人腿边,“还求伯母能替我成全。”

她一路上早听魏夫人给她说了无数遍了,正头娘子不可能,能做个贵妾的,也已经是攀高枝了。

她还得依傍着这魏夫人,不然,就她孤身?一人去给人作妾的话?,得宠还好说,一旦不得宠了,被正头娘子百般欺辱的时候,没有背后一点所谓的娘家面子……

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今日多瞧了那顾南章几眼,”

魏夫人冷笑道,“可见你还依旧糊涂着,因此我要?跟你多说几句,你都好好记住了。”

魏雨桐一下子红了脸,她不知道魏夫人是如何瞧出来的……她确实是多看了那人几眼。

谁不爱美色呢?

那顾南章的容貌,是她生?来就从没见过?的仙人之姿,见到顾南章时,她的心乱成了一团。

“那顾南章只是长得好了些,”

魏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一不是英国公府世子,二没有功名在身?——日后不定?如何呢!你这般目光短浅可不行。”

魏雨桐轻轻应了一声是。

“你要?做妾,就要?冲着更高的王孙公子去,”

魏夫人拿扇子敲了敲魏雨桐的手背,“京里那些王爷、郡王之类……哪一个不比他顾南章的身?份强百倍?”

魏雨桐眼底亮了亮:“我……不敢想——”

“要?想,”

魏夫人道,“初来乍到,你先在这英国公府安稳度日,别招蜂惹蝶的,先博一个好名声——等咱们站稳脚跟后,我在顾家家族内,寻个关系路子,试着将你送到那些王孙身?边去。”

“伯母……”

魏雨桐小声道,“我若是做了哪个王孙的妾室……那风头能压过?那位四?表嫂么?”

说实话?,今日在看了顾南章那般人物后,又看到那四?表嫂沈胭娇时,她心里是有些不平的:

凭什么呢?

那四?表嫂不过?是出身?好了点,容貌也不比她强多少,就嫁了顾南章这般神仙人物。尤其是和自己?说话?时,她面上还总是那么淡淡的……

傲什么呢?

谁又比谁差多少?

这点嫉恨又不由牵扯出一种恨意:等她嫁给哪个王孙得了势,必定?找时机打压一下顾南章和沈胭娇这一对……

最好能弄到他败了势,夫妇两人狼狈落魄最好了。

或者?整个英国公府都败了势,获罪是最好了……到时候男的流放,女的沦落官妓……

看那对夫妻还如何那般装腔作势的淡然。

魏雨桐飞快敛起乱走的心神,眼下她还得仰仗这英国公府和魏夫人,忍的今日之苦,才能日后出人头地。

“伯母,累了吧?”

这么想着,魏雨桐笑道,“您睡吧,我替您抓背?”

魏夫人年纪大了,皮肤瘙痒,最爱别人给她抓背,她也便趁此讨好了魏夫人。

第52章 炫耀

“你听我的安排, 到时这事成了,你再伶俐些讨的主子喜欢,要出什么风头不能?”

魏夫人躺下, 笑?道, “先王太师那会儿, 他有个宠妾,别说那妾的风头了, 就连她一家子, 在?京都都能兴风作浪的——好些个巴结太师的小官, 他们那些正头娘子在?那太师妾室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魏雨桐忙道:“那后来呢?”

“你也?睡去, ”

魏夫人却有点没好气,“还嚼裹什么碎话——早去歇了的好。”

她并?不想说起那太师的后事, 那一个权臣贪官,在?二?十年前就被天子赐死了, 抄了家,那宠妾听说也?被发卖, 被一个太师得罪过的小官买去,磋磨至死。

说这些没意思。

她得保证着魏雨桐往上爬的那股心气一直不灭, 到时也?好靠着这点关系,多谋求些利益。

……

顾南章之后又回了太学。

沈胭娇隐隐觉得,他在?临走之前,只怕是暗地里?做了安排,或者跟世子夫人那边通了话。

这次他离开后, 世子夫人的世安苑那边, 听闻越发被世子夫人的人,守得密不透风了。

就连魏夫人也?不敢多问, 问了世子夫人就哭,说是谁搅扰了世子的休养谁负责……这谁敢担责?

像是怕被人暗中害了世子一般,世安苑那边苦苦照顾着世子。

后来世子慢慢半醒了过来似的,意识依旧不太清楚,且不能说话,倒是吃点东西更方便了……

这样亏损的身子,到底是被叶堃开的药,和世子夫人照顾,养的稳住了。

沈胭娇算了算,照世子这样,熬到明年过了春闱没有问题。

这样,顾南章如果能中试的话,有了功名,按照本朝的意思,有了功名的人,便不再承袭世子之位。

没有他夺这个世子之位,世子死后,等玉哥儿略大?一点,便能承袭世子之位。那世子夫人也?算有了个依靠。

“姑娘,”

这日秋雨小声向沈胭娇道,“我才刚去夫人那边,替姑娘送去那鞋样子时,碰到世子夫人身边的嬷嬷……我与她说话,她竟没有理?我。”

而今世子夫人身边的人,像是都绷紧了一根弦,甚至连对她们辰石院的人,都似乎透着戒备。

之前见了还热络的很的那些世安苑嬷嬷丫头,如今都像是哑巴了一般。

“那就也?不理?她们,”

沈胭娇笑?道,“她们也?不容易,既然无事,我们便不要搅扰到那边的事情?里?去了。”

她觉得,顾南章暗中和世安苑那边的通气,不止防着外人,似乎连她也?防着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更不像前世那般,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怎么就连她也?防上了呢?

不过她也?不在?意,正好落得清静。

魏夫人的手插不进世安苑,一开始也?想在?辰石院这边试探。

沈胭娇面?上不动声色,暗中较量了几回后,魏夫人大?约终于意识到,沈胭娇这绵里?藏针的性子,一时也?老实了许多。

只是在?正院这边,魏夫人和钱氏两人,很快便水火不容了。

英国公?头疼,他一不愿得罪长姐,二?也?知道钱氏这些年劳苦功高。哪一边都不好得罪,英国公?索性找了一个借口,又躲了出去。

钱氏气的背地里?好一顿骂:这男人,真是靠不住。

一日沈胭娇来问安时,钱氏没忍住,说起魏夫人便气的落泪,她身边的嬷嬷也?是叹气:

她家夫人一向性子好强,平白被这个大?姑子拿捏的,实在?也?是没办法?。

交权不甘心,不交的话,这魏夫人几乎天天来闹,甚至还有闹出府的架势来……

真是不省心。

沈胭娇笑?了笑?,凑在?钱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她并?不是刻意想帮钱氏,只是这府里?被魏夫人弄得乌烟瘴气的,连她身边的嬷嬷丫头也?常被魏夫人的人为难。

既然惹到她世安苑的丫头们头上了,那沈胭娇就不在?坐山观虎斗了,悄悄给钱氏支个招也?就是了。

其实这事并?不难办,之所以钱氏连同身边的人看不清,是她们深陷其中。她旁观者清,自然能直接看到根本所在?。

钱氏明白了沈胭娇的意思,之后立刻转变了态度,开始大?大?方方将家权交给了魏夫人。

魏夫人先是沾沾自喜,以为大?有油水可捞。

可没想到接过手一瞧,这英国公?府上的公?账,竟是个烂摊子,之前是全靠了钱氏的钱来平来支撑……

她接过手,又没钱,弄的阖府上下,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无法?按时发放。

魏夫人傻了眼?。

不仅没钱可捞,还有一堆人情?世故要打理?……她才来,又哪里?料理?得过来这些京都繁杂的人情?往来?

没出两月,魏夫人便以身体有病,精力不济,狼狈将英国公?府的中馈之权,又还给了钱氏。

这一来,钱氏的威信在?英国公?府也?顿时提高了不少,登时心情?大?为舒畅。

魏夫人觉得吃了闷亏,心里?越发有些愤愤不平。

这两三月以来,沈胭娇顾不上理?会正房这边的风起云涌,她正一心在?给沈老夫人的寿辰做准备。

沈老夫人今年六十八的寿辰,她生辰与沈恪时间差不多。

但沈老夫人信佛,去年年初去大?佛寺上香时,请高僧算了一卦,说是怕命数有些坎坷,可以隔几岁不庆生辰。

若是这一年府里?能有天大?喜事,便是已祛了灾,第二?年便可照常过寿了。若是没有喜事来冲,那就要三年不办寿辰。

正巧去岁沈胭娇被天子赐婚,便可算上是天大?喜事……

因而今年老夫人的寿辰,便可大?办了。

又由于和沈恪生辰离得近,加上沈恪性子又谨恪了些,以往每年到了这时候,都是沈恪的生辰简办,老夫人的寿辰便大?办,以示孝心。

这一回,可是沈府,继沈胭娇被赐婚以来,府里?最大?的一件事项了。

沈胭娇自然也?要好好准备。

除了正经走单子的寿礼外,她额外又做了一些绣活,给老夫人重做了抹额,以及一些护膝之类。

知道这次沈府要大?办,也?知道钱氏会前往贺寿,魏夫人起了心思,也?想跟着一起进沈府。

沈胭娇自然不想她过来,想了个法?子,让她自己打住了念头。

她不太清楚如今这边京都的一些时俗,乍然去了大?宴上,万一哪里?失了分寸,对才到京都不久的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况且她最怕人看低了她,此时她夫君已死,儿子也?只是外镇小官……带了孙女进京,可孙女还没体面?的议亲……

只能等明年春闱放榜,替她孙女捉一个进士回来,那才是真体面?了。

……

沈府老夫人寿辰正日,沈府上下一片祥和热闹。

沈二?夫人忙的分身乏术,就连沈胭柔她们过来,沈二?夫人都没时间私下跟女儿说些体己话。

倒是沈胭娇她们,姊妹相见是格外亲热了些。

一起过来的顾南章,到了府贺过寿后,便被沈晏松他们拉过去说话了。

眼?见老夫人被一群嘉宾围着说笑?,沈胭娇和沈胭柔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找借口暂且先退了出来。

到了沈胭柔先前住的院子那边,沈胭娇、沈晏柳、沈胭巧,乃至能偷空跑来的沈晏樟等人,都聚在?一起,兄弟姊妹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你如何在?我们这里??”

看到正磕着瓜子的沈晏樟,如今的安郡王世子妃沈胭柔笑?道,“我们姊妹说话,你不该是去和你大?哥哥他们在?一起的么?”

男宾和女宾一般会分开说话,毕竟交谈的内容也?不一样。

“阿柳不也?在??”

沈晏樟道,“我怎么就不能在?了?”

他其实并?不想过去,大?哥沈晏松那边,多是太学里?的读书人,说话都是明年春闱之类的事。

他读书不行,又喜习武,可他的好友聂骁如今随一名将领去外省剿匪去了……

他没什么说得着话的,懒得应付,就凑在?姐妹们这边图个清闲了。

沈胭柔她们一笑?,沈晏樟性子直,说话坦荡,其实她们也?都爱和他说话。

“大?姐姐你坐好,”

沈胭娇看着沈胭柔关切道,“你靠着垫子,这么干坐着,你一会儿腰该累了。”

沈胭柔怀孕好几个月了,这时候害口已经几乎没了,可身子却显出来些了,靠着些坐着更好。

“你这说的,”

沈胭柔被逗笑?了,“跟你怀过孕似的——那把垫子拿过来我靠着。”

“大?姐姐,你会生男还是生女?”

沈晏樟满眼?期待道,“你生个儿子吧——等他长大?了,我带他骑马射箭去——”

“哪里?说生什么就生什么呢,”

沈胭柔嗔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大?姐姐,郎中可说什么了?”

沈胭娇也?关切问了一句。

一说起这个,沈胭柔脸红红的一笑?,端庄中透着些喜气。

“说是个儿子,”

沈胭柔摸了摸肚子,小声道,“我也?不知他诊的准不准……无论是男是女,总是我的亲骨肉,我都是欢喜的。”

“那是,”

沈胭巧吃着点心,嘴角都是点心渣子,笑?嘻嘻道,“万一生个龙凤胎呢——我一下子就有两个外甥女了。”

她的话逗乐了大?家,沈胭柔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你贪心。”

这时,沈胭柔陪嫁过去的贴身丫头春枝,笑?着过来给众人又端过来一碟果子。

沈胭娇留意到春枝的头发已然梳起,是个妇人发型了,不由疑惑看向嫡姐沈胭柔。

等春枝退了出去后,沈胭柔笑?道:“就知道你会留心到,她啊,如今我把她给了世子做妾了。”

她嫁进安郡王府之前,安郡王世子将身边的通房丫头等,一个没留,都打发了出去,给足了她的体面?。

她也?念着世子的好,嫁过来后两人相敬如宾,十分甜蜜。

只是眼?下她怀孕了,权贵人家,都讲求一个在?这时要为夫君纳妾。就算她不提,安郡王世子周边的亲朋好友,想塞人进来的烦不胜烦。

与其纳外来的,不如她就将春枝给了世子。

自己身边的丫头,知根知底的,总好过外面?的。

且这丫头也?知道进退,抬了她作妾后,她依然每日里?亲自都来服侍她,没有一丝骄纵,是个好性的。

世子也?满意,如今阖府内,既堵了别人的嘴,又落得一个安稳,日子倒是越来越安生了。

如今京里?很多女子都羡慕她的日子,家里?长辈公?正也?明事理?,夫君敬重,妾室安稳,难得一个家和业兴。

“大?姐姐做主的事,”

沈晏樟笑?道,“那自然是妥当的。就是大?姐姐没出嫁时,我就瞧着颇有些世家主母风范,很是叫人敬服的——”

说着,一眼?闪见沈胭娇,大?约觉得自己这么说会厚此薄彼,连忙又急急补充道,“自然,三妹妹也?一样,如今三妹妹一成亲,倒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反倒是催着妹夫一心读书上进——这京里?谁不说三妹妹识大?体呢?”

沈胭娇:“……”

“你们没听如今京里?人说的吗,”

沈晏樟骄傲道,“都说娶妻当娶沈家女。”

沈胭柔笑?了起来。

沈胭娇却有点无语,不过她也?没多说。

这时,不知沈晏樟又想起了什么,吃吃笑?了起来,还拿眼?打量着沈胭娇,越发笑?得颇有深意了。

“傻笑?什么,”

沈胭娇被他瞧的也?笑?了起来,“又想起了什么可乐的事了?”

“想起了大?哥跟我说的一件事,”

沈晏樟笑?着比划道,“大?哥说太学那边若水堂的学子们,各个腰间都佩了香囊之类。这本是寻常之物,有一个人,平时没见他佩过,却突然一日佩上了不说,还处处不着痕迹地冲人炫耀——”

沈胭娇觉得有点不妙。

“是谁啊,”

这话把端庄的沈胭柔也?逗笑?了,“一个香囊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谁说不是,”

沈晏樟拍手笑?道,“偏偏这人平日里?还是最清冷沉稳的——有了个香囊后,在?大?哥跟前说话时,都恨不得将那香囊塞进大?哥眼?里?去——生怕大?哥瞧不见。”

这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沈胭娇却笑?不起来。

“你们猜那是谁?”

沈晏樟挤挤眼?。

沈胭柔先是一怔,继而有些吃惊地看向沈胭娇:“是妹夫?”

沈胭娇:“……这个我并?不知晓。”

沈胭柔噗嗤一笑?。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晏柳在?一旁听了,眼?底透过一丝疑惑,也?看向自己的阿姐。

沈胭娇只笑?了笑?。

她是真不知道,顾南章真的会在?意这么一个香囊。若不是今日沈晏樟说起这事,她又怎知他那样一个清冷的性子,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想到那一夜顾南章说的,沈胭娇眸色闪了闪。

不过当着大?家的面?,沈胭娇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姊妹们难得见面?,说起来一时热闹万分。

“二?姐姐出嫁,咱们是见不到了,”

说起来沈胭婉时,一向是她跟屁虫的沈胭巧挠了挠头,笑?道,“她在?南边成了亲,日后是要回来咱们这边的吧?”

“要看伯父怎么想,还要看你二?姐姐怎么想,”

沈胭柔笑?道,“我也?盼着她们一家回来这边,相互间我们姐妹也?能有个照应。”

虽说平时见面?不多,可真有什么事,能帮上自己的,可不都是娘家人。

“过一段便是大?哥哥大?婚,”

沈胭柔又笑?道,“嫂子一进门,母亲身边便有了得力的人,想来母亲也?早盼着这一日呢。”

“喜事连连,”

沈晏樟笑?道,“等明年春闱,不知大?哥能不能中,这要是中了,咱们家又多了一个文曲星。”

“必定能中的,”

说起来这个沈胭娇心里?也?欢喜,“即便名次靠后些,那也?一定能中的。”

众人都以为是她猜度和祝福,不由都是会心一笑?连连点头。

人一高兴就觉得过的很快,相聚短暂,几人又回了正房,这天一直热闹到晚宴结束,才各自回了各府。

一入了冬,又纷纷扬扬下了一场早雪后,日子越发过的快了。

又是两三月过去,沈胭娇在?此之前,除了父亲寿辰、沈老夫人寿辰以及沈晏松大?婚等大?事外,极少离开辰石院。

由于想着过了年开春,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去庄子,沈胭娇早早就开始暗中打点一些事项了。

去庄子的事,有了沈家在?自己身后,沈胭娇就要顾及沈家颜面?,不能落人口实,不然叫人笑?话起来,她无所谓,可沈家就难看了。

沈胭娇喂了八哥吃了几粒米后,眸色一动已经有了主意。

打定了主意后,她便挑了一个吉日,大?张旗鼓要去大?佛寺上香。

钱氏问她求什么,沈胭娇笑?了笑?:“为我夫君求春闱高中。”

钱氏登时大?喜。

她也?有此意。

婆媳两人一拍即合,由于钱氏的马车向来华丽,走在?路上也?很是有些招摇。

加上钱氏嘴碎,很快满京城里?很多人家都知道了,英国公?府的新妇在?为夫君求功名呢。

于是,本来就为此事香火兴盛的大?佛寺,这些天来上香的越发多了。

事情?传到太学,沈晏松说起此事,笑?道:“我三妹妹可是煞费苦心,你可要领了她这一番心意。”

顾南章似笑?非笑?看了沈晏松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小院:那沈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并?不想深究了,总归那人对他没有一点心意,各自安好便罢。

沈胭娇从寺里?回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日后若是顾南章高中,她便说,她在?佛前许了愿——若是夫君高中,她情?愿在?庄子待上三年,受三年孤苦来换夫君前程。

若是顾南章落榜了……那她便说,她是许愿夫君高中,若这一次未中,她愿孤苦三年,换夫君下次春闱能得金榜题名。

多好。

谁能说她什么?

谁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问问佛祖。

第53章 给你

天越来越冷, 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年味是越来越浓了。

都在忙,正?院里钱氏那?边, 也到了年终对账的时候。钱氏名下的私产自然不少, 庄子、铺子等等诸类, 都要一个个对过,也到了该给办事的人, 各处下人发放年赏的时候了。

就算钱氏自己通这些, 身边嬷嬷、管事等人, 也都是得?力的,可架不住事项多, 也忙的四脚朝天。

沈胭娇不问正?院的事,只在辰石院算自己的帐。

噼里啪啦算了一通, 宋嬷嬷拧了热毛巾,又?给她轻轻擦过手, 沈胭娇这才提起笔来,一项一项在自己的私账上登记分明。

屋里的炭盆烧的旺旺的, 都是没有什么烟气的银丝炭,在日常过活上, 沈胭娇一点也不委屈自己。

毕竟又?不是用?不起。

她那?两个铺子生?意到了这时候,比先前直接翻了一番,就连洛青石说起时都有些感?到意外。

本来计划后年再铺两家铺子的,这就提到了开?春之后。

倒是沈晏柳的书馆,让沈胭娇有一点意外, 她本以为今年这半年, 帐能平了已经是很好了,没想到还有了不少盈利。

沈胭娇出来了两趟, 见了沈晏柳后,便跟他说起,让他找时间,在年前去给傅先生?送些节礼。

不是要多贵重,总归是个心意。

傅明霈那?人,根本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功名富贵,他早就看得?尘土一般了。

沈晏柳都应了后,看着沈胭娇嘻嘻一笑。

“笑什么呢,”

沈胭娇打量了一眼弟弟,由衷欢喜道?,“这半年你长高了许多——”

不知是因?为到了十一二岁少年抽条的时候呢,还是这半年沈晏柳吃了叶堃给开?的药后,调理的身子好,或者是因?他这半年刻意多活动了些,总之是长得?很快,都比她高了点了。

沈晏柳一笑,笑起来一双像是狐狸眼般的细长眼睛里,似是眼波流闪,很多了些神采。

瓜子脸依旧没怎么变,可五官却略有加深,整个人更显隽美?清秀了。

在她面前,沈晏柳是乖巧的很,也是常笑的。

但她跟洛青石关?切打问一些阿柳的事情?时,洛青石嘴里的阿柳,却不是她平日里看到的样子。

记得?洛青石曾说,他这小主子,做事风格很有些狡诈和狠意,且平日里他有些喜怒无?常,手下人其实是怕他的。

洛青石甚至笑着说,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怵这位小主子的。

别的洛青石也没再多说,沈胭娇明白,沈晏柳是主,他是仆,自然不好在背后多说主子什么。

想到洛青石说的,沈胭娇觉得?阿柳心思是有些深,但想着他幼时吃了那?么多苦,估计才养成这种多变的性子,不免心疼。

沈晏柳这日见过沈胭娇后,便带了一点节礼到了傅家。

傅明霈是二皇子的幕僚,只是除了太学的人以及朝中的一些文人文臣外,市井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声名的。

他住在这个巷子里,也只是一个规制较小的二进院,邻里人都知道?这傅家的主人是贵人跟前行走,以为他在贵人府上是当私塾先生?的,因?此也都跟着叫傅先生?。

傅明霈性子犹如大海,虽是波澜壮阔大有格局,但外在看来,却是深水无?声,很是平和近人,就连街坊的小儿?,见了他叫一声,他都笑着能应了。

平日里沈晏柳来了,傅明霈都会笑着招呼他进来说话。

今日傅明霈却顾不上了,正?和一个年轻人在廊下笑眯眯说的热闹。

“阿柳啊,”

看到沈晏柳,傅明霈笑道?,“你等一会儿?,我先和这位小掌柜的说完话。”

沈晏柳看过去时,微微一怔:这人,不就是那?姓贾的浑人么?”

这时钱玉青也看到了他,见他看过来,钱玉青便冲他一挑眉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今日过来,是之前戍哥儿?跟她说过,之前高价买了他们马场一匹马的那?位“伯乐”,偶然见看到钱玉青的那?匹马,顿时就欣喜万分,一定要买。

戍哥儿?跟他说过,这马是掌柜自己骑用?的马,不卖的。

可那?人却说,想和他们掌柜的一叙。

听了戍哥儿?的话,钱玉青今日这才骑着自己那?匹马到了这人说的地方,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要说什么。

若是能在京都这边马场买卖上,多一条路子出来,也算不枉此行。

“你们认识?”

傅明霈一笑道?,“朋友?”

沈晏柳没吭声,这姓贾的太过张狂,他可没想着跟这人做什么朋友,不过这人既是沈晏樟的朋友了,也不好太过无?礼,因?此他索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是我朋友的弟弟,”

钱玉青直接道?,“我哪有这么小的朋友。”

沈晏柳:“……”

就说这浑人从头到脚都不顺眼。

傅明霈呵呵一笑。

见沈晏柳过去和自己小厮说话去了,他便继续跟这位小掌柜的商议。

“你的马真不能卖我?”

傅明霈还是又?问了一句。

“不卖,”

钱玉青一笑,“不是说这马多难得?,实在是跟了我好几?年,就如我家人一般了,不能卖。”

“君子不夺人所好,”

傅明霈听闻点头,“是我有些过分了。”

说着又?一笑,“不过听姑娘话里的意思,你坐骑这样的马——你那?里还有?”

一听到他说出“姑娘”两个字,钱玉青先是一怔,继而连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

没错啊,她今日确实是男装出来的。

“掌柜的别担心,”

傅明霈忙道?,“一般人是瞧不出来的——我也不会随意透露姑娘的身份。”

在外行走,一个姑娘家确实艰难。

且这姑娘扮起男装来,加上眉宇间的英气,和行走间的飒沓爽朗之意,一般人真瞧不出来她是个姑娘。

只是瞒不过他罢了。

“先生?别跟别人说就行,”

钱玉青听了笑道?,“都是为了行个方便——先生?问的,我实话相告,我的马场内确实还有这样的马,只是这次没带来。”

那?马有些西苑马的血脉,且是他义父和一位高人当年一起千挑万选培育出来的,确实她马场有,且依旧还在继续培育。

“那?掌柜的何?时能再带来?”

傅明霈问道?。

“难说,”

钱玉青故意一脸愁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们马场在关?外,要想带马进京,得?有官家批的批文,没有批文,便不能多带——千里万里迢迢的,加上路上折损,人力物力消耗……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这是实情?,她其实也没夸张。

不过摆出愁容,是想试探这个先生?在京里有没有什么路子。

这些日子,她除了物色要拐走的儿?郎外,还在结识的富家子弟中试探有无?路子可寻。

可惜她结识的能深谈一些的子弟,大都是跟沈晏樟一般,在家里读书不好,喜爱习武,又?吃不了习武的苦,弄一身花架子的这种……

俗话不成器的子弟。

这些子弟见了他们有点权势功名的父兄,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哪敢多问这些事?

何?况是跟她这么一个才结识没多久的朋友,且她能给出的条件,也达不到那?些人的满意。

“批文么?”

傅明霈道?,“既是这样,那?是有些遗憾了——不过批文这事我也可以帮你问问看。”

听他这么说,钱玉青估摸着这位先生?怕是也不成,说个客气话罢了。

“小友在京都哪里住?”

傅明霈又?道?,“自然,若是不方便说起,那?便当我没问罢。”

“眼下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不好相告。开?春后,可能要离京了,”

钱玉青道?,“京都租雇的小院子,虽偏僻,价也很高,总不是个长住的法子。”

钱氏不可能一直留她在身边,且她也不可能被钱氏随意安排一个婚事,因?此开?春后,就准备离开?了。

她这一辈子,本也没想着嫁到谁家里去。

实在拐不到人,那?就找个合适的看中的,揣个崽回去。

“哦?”

傅明霈哦了一声,他笑道?,“我有一策,我有一处旧馆,前面是给阿柳做了书馆,后面接了一个小院子,你可以住进去,不要你的钱。”

钱玉青眼中一亮,但又?有些疑惑警惕:“先生?为何?如此大方?”

“傅某有事相求,”

傅明霈坦诚道?,“有关?养马、御马,乃至医马之道?,想多与小友探讨。”

他平素没什么爱好,放情?山水,喝一点酒,钓一会鱼,煮一会茶……而后就是有些爱马。

马是脚力,没有马,就很难纵情?天下山水。

好马格外得?他青眼,马好,也要主人养的好……他懂一些相马之术,但是其余的就只是略知一二。

遇到这位小友,他甚至想秉烛夜谈。

只是对方是个姑娘,到底是不方便请进家里来,便想了这个主意。

“小事一桩,”

钱玉青大喜,说完,她又?扫了一眼那?边正?和小厮说完话,冷冷瞧过来的沈晏柳,小声对傅明霈道?,“今日我与先生?的说的……先生?别跟那?位小郎君说,不合适。”

傅明霈呵呵一笑颔首应了。

等钱玉青走后,沈晏柳疑惑问起,傅明霈便笑着跟他说起,是看上了对方的马问卖不卖。

沈晏柳没有多想。

……

沈胭娇回府半路上,被人叫住了车子。

隔着车轿的窗子看过去,竟是聂骁骑马走在车子旁边。

“果然是你,”

聂骁透过车窗看到沈胭娇的脸时,眼中一亮笑道?,“我就看着是你们府上的车子,又?不是那?位国?公夫人车子的华丽样……想着大约是你,就试着拦了一下。”

“你回来了?”

沈胭娇一笑,隔着车窗问了好又?道?,“年前还离京么?”

她之前听沈晏樟说起过,聂骁之前跟一位将领去了外省剿匪,这大约是事情?办完了,回京过年的。

又?这几?个月不见,聂骁似乎更黑了一点不说,额角上还多了一道?伤疤,直接斜飞入鬓。

说不上破了容貌,反倒添了肃杀英武之气。

“才刚回来两日,”

聂骁勒着马笑道?,“没想到就遇到你了——”

说着隔着车窗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沈胭娇,有些不满道?,“如何?还是这般瘦?”

沈胭娇失笑:“尚可吧,不算过瘦——你也不胖啊。”

由于她乘的是车子,这边道?路并?不算宽广,且临近年终,街上行人商贾极多,不便在这里久留阻塞车流。

又?寒暄几?句后,沈胭娇便辞了聂骁。

在她的车子离开?后,聂骁勒马又?目视了一截后,才策马转身离开?了这里。

……

沈胭娇回到府里,今日买的东西都还没让秋月她们放置妥当,钱氏那?边又?有人来请她过去。

“母亲唤我何?事?”

这几?日都在忙,除了早晚问个安外,她和钱氏谁都没功夫多聊。这回忽然又?叫她来,沈胭娇猜度着只怕又?跟那?位魏夫人有关?。

“那?边,”

果然,等沈胭娇坐下后,钱氏一脸恼火地伸手指了一下东跨院的方向,“给咱们弄出个大事来了。”

“大事?”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道?,“好事么?”

应该对钱氏来说不是好事,不然钱氏不会这么恼火。

“那?个魏雨桐,”

钱氏恨恨道?,“攀上高枝了——被魏夫人不知找了谁的关?系,将那?个魏雨桐送到六王爷身边去了!”

沈胭娇也是微微一愣。

六王爷,可是太子那?边的人……在之后的夺位之争中,胜出的是二皇子。

太子一党,可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位六王爷,是当今天子的六弟,如今还算得?天子信任,算是个实权王爷。

“你也吃惊是吧?”

见沈胭娇愣怔,钱氏还以为她也是吃惊魏雨桐攀了高枝,忍不住恼火道?,“想攀高枝也得?看人呐——国?公爷早说了许多次,不要和王室有太多瓜葛——”

如今她英国?公府住着的人,攀到了六王爷那?边,别人会如何?想?

这不是让一直谨慎小心的国?公爷作难么?

那?魏夫人一点不体谅不说,还在国?公爷面前炫耀……直把国?公爷都气的头疼了。

“瞧着这一段安安稳稳的一个姑娘,”

钱氏的气还没消,“如何?就做出了这般勾当。”

魏雨桐自进了她英国?公府,比起来有些小性的魏芙来说,很得?众人好评,娴雅安静的,谁知做起事来,却存着这样的野心。

“母亲消消气,”

沈胭娇忙笑道?,“她毕竟姓魏,不姓顾。”

再说是亲戚,那?也是外姓人,且还是那?么远的亲戚,就算外人论起来,英国?公府也是容留不安分亲戚的槽口,别的还能说什么?

“你说的是,”

钱氏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喝了一口茶道?,“气的我心口疼,可笑那?魏夫人还见天地在我跟前炫耀她娘家人如何?如何?——”

她倒是管不着那?魏雨桐攀高枝,可她关?切国?公爷的身体啊。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

钱氏只能叫人将魏雨桐的身份细节悄悄叫人放出去,拉开?和英国?公府这边的干系。

年关?越来越近,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太学是彻底的放了假。这个彻底指的是,太学里的饭堂、洒扫一应事项等等,全都搁置了。

滞留最晚的太学生?,这时候也要回家了。

顾南章从太学回来,又?往辰石院的小书房里,放了几?箱子的书,又?叫人多加了一个书架子,将小书房塞得?满满当当。

小书房内的床榻,顾南章也叫人做了加长。

沈胭娇瞧着他的意思,过年这些天,他是准备长住辰石院这边的小书房了。

不过她也不意外,毕竟过年,夫妻两人过年还不在一个院子,传出去有碍双方府里的体面。

只要在辰石院内,管住下人的嘴,便不会有什么太多的闲言碎语。

顾南章收拾完小书房后,将沈胭娇叫了进来。

这还是两人上次分开?后,第一回 面对面交流。

就算之前沈老夫人寿辰时,顾南章是和她一起回到沈府的,但一路上来回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唤我什么事?”

沈胭娇看了看那?个新书架道?,“这上面的书,还给我看么?”

吵是吵过了,可书还是想看。

“随意,”

顾南章道?,“这辰石院的一切,你只要在一天,便都随你意拿取。”

沈胭娇一笑表示领了这点好意。

“这个给你,”

顾南章指着小书房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道?,“年节礼。”

沈胭娇失笑:“夫妻间还要送年节礼么?我可没有准备。”

“你不必给我,”

大约是听到“夫妻”两个字被扎了一下心,顾南章眼皮一跳,继而才静静道?,“你来我这里头一年,没别的意思,送你些东西,就当为那?夜的唐突赔个不是。”

说着看向沈胭娇,又?缓缓道?,“过年这几?日,我在家时,你……能与我日常说话么?”

沈胭娇笑道?:“自然,这又?有何?不可?”

两人相对一直冷着也别捏,既然都说开?了,面子上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人前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安安稳稳过个年,存了两边府上的体面再说。

“那?这个……”

沈胭娇笑道?,“你倒也不必送我什么了,这于你我二人都好的事情?,你不送我东西,我也一样应的啊。”

顾南章深深看着她一眼,而后转身拿起一本书,头也没回道?:“给你就拿着。”

沈胭娇挑了挑眉,抱起小盒子回了自己屋子。

放在几?案上打开?来,不由微微一怔:里面有一叠银票,还有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沈胭娇眼睫微微一颤,轻轻将那?些银票拿出来数了数后,一时十分意外。

第54章 春闱

沈胭娇第一个反应是:顾南章他哪来的钱?

这可不是小钱, 这叠银票够她开两个铺子?了,或者添个庄子?,还有那两颗夜明珠, 也都价值千金了。

这是给她的?就这么多了, 那顾南章到底哪里来的钱?

上一世, 顾南章可没给过她这些钱物。

她嫁进来?时,辰石院都是跟着公账的?, 就算后来?顾南章成?了世子?, 再后来?成?了英国公, 她身为国公夫人主掌中馈……

也都是英国公府的?公账,没?听顾南章说过?他?有私房之类。

沈胭娇拿起一颗夜明珠, 微微眯了眯眼瞧了瞧,心里隐隐有了猜度:

顾南章他?自己?, 是必然有私产的?。

想到之前他?通过?沈晏松问?起洛青石的?事……可见顾南章早早就有在?暗中经营自己?的?一份产业了。

毕竟钱氏虽说为笼络他?的?心,钱物上对他?很大方, 但那都不是什么庞然大数。

钱氏要维系整个英国公府的?开支,她的?财物, 是她的?根基和底气,断不会轻易舍弃太多给顾南章。

想通了这个关节, 沈胭娇微微一笑,怪不得这人对世子?之位不是那么上心,依着他?的?本事,就算没?有功名,独立一支, 也一样能做到呼风唤雨。

至于他?为何?突然给了自己?这些东西, 沈胭娇便认了他?这个说法:替那夜的?唐突赔个不是?

其?实赔不是倒是其?次,或者那人觉得, 令她误会要霸王硬上弓,觉得失了颜面吧……

这人傲冷的?很,大约是想拿钱砸回?一点在?她面前的?傲娇?

“收起来?吧,”

沈胭娇看完,吩咐宋嬷嬷道,“他?给的?这个,另立一个名目登了。”

宋嬷嬷忙笑着应了一声,眼底却有一点感慨:

原本瞧着姑爷对姑娘似乎淡淡的?,她实在?忧心,如今看姑爷给的?这一大笔钱,可见姑爷是真心对姑娘的?。

就说她家姑娘是个有福的?,天子?赐婚,怎会错的?了?

“姑娘,钱姑娘东西都搬过?去了,”

这时,秋雨笑着来?回?,“说是在?辰石院叨扰了这些日子?,送给姑娘一个小礼,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沈胭娇一笑应了,叫秋雨先将东西放在?桌上。

自打?顾南章要从太学?里回?来?,钱玉青就主动提出要搬回?先前那燕影院里去住了。

秋月她们都有点意外,谁都知道之前钱氏接了钱家两位姑娘的?用意,如今一个睡了这府里的?三?少爷。

钱玉青搬进辰石院,还不是为了再找机会接近顾南章?

谁知这机会来?了,钱玉青却主动要搬走了。

沈胭娇却不意外,这几个月的?相处,她早看出来?了,钱玉青绝对不会有给人做妾的?想法。

只是行事上还是有些怪异,不知是心里如何?打?算的?,跟一般的?姑娘家很不一样。

她又对完庄子?上送来?的?簿子?,正要将簿子?收起,却见簿子?里夹着的?一张纸飘然落下。

沈胭娇有点诧异,账簿子?里为何?还有夹带?

她拿起落在?地上的?这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眼波微微一动:

这是那小戏子?的?字,跟账簿子?上的?字一样,字不算好,却写的?端端正正,看出来?很是用心。

这纸上写了,想求沈胭娇借他?五两银子?,他?要去救他?生命垂危的?姐姐。

沈胭娇有点意外,没?有想到这戏子?是还有亲人在?世上的?。

纸上的?小字密密麻麻的?,还写了他?姐弟两人因家里落难,原本一起相依为命,为生计所迫卖身为奴。姐姐被一家人买走,他?也被转卖到了戏班子?。

他?姐姐是在?京里一家府上做奴婢,只因得罪了那府上的?管家,不仅被□□摧残,还被划伤了脸,破了容貌。

如今他?姐姐才?又被那管家找借口打?了一顿后被发卖了出去,如今就在?牙行,等买家时生了病,再不救她只怕就晚了。

小戏子?在?这信里苦苦哀求,还说自己?本就是姑娘搭救,不该再有奢念。可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因此才?来?乞求姑娘……

这纸上的?字,时不时还是被水洇湿了的?,想必写这些的?时候,小戏子?哭的?不能自已。

看到他?说姐姐,沈胭娇忍不住想到了她和弟弟,不由也是心里一酸,叫过?来?宋嬷嬷,命她找人去处理这事,将那丫头买回?来?后,再找郎中给瞧瞧。

宋嬷嬷连忙应了。

等宋嬷嬷离开,沈胭娇又看了一遍那信纸,默了片刻。

本朝稳固多年了,虽说天下也不是完全太平,可眼瞅着这是往盛世上奔呢。之后二皇子?承袭大统后,也是励精图治,前世在?她死的?时候,那已经堪称盛世繁华了。

可即便盛世,总也有人间疾苦。

她不是菩萨,前世更是唯利是图,从未替他?人想过?一分。如今她既然重来?一世,也不为求什么好名声,只想凭着自己?的?心意,略略做一点点事情。

只是在?这京都,这善事可不是想做便能做的?,尤其?是这些权贵家。

做的?多了,便可能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譬如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等等之类的?攻讦,那有可能招致御史的?弹劾。

她必定?是不会这么直接去做的?。

倒是以后到了自己?的?庄子?上,守护好自己?的?人,凭着自己?的?绣工,让庄子?上办一个小小的?绣庄来?,除了庄子?上的?丫头们,倒是周边也可招一些穷苦人过?来?做工。

或许对这世上疾苦,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不必管世人什么评价,也不必叫别人知晓,做一点是一点。

沈胭娇想通了这一点,思忖片刻,心里已经是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沈胭娇此时不觉得累,反而眸色更为清亮。

秋月在?一旁看到了自家姑娘的?神色,不由心里越发踏实:她家姑娘本就是个有主意的?。

如今没?了那种乖戾性子?,也不再让她们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小手脚。这日子?过?的?,是一日比一日有了奔头。

这时沈胭娇才?看了钱玉青给她送来?的?东西,见是一盒西域香,不由一笑。

“姑娘,这香的?味道好浓烈啊,”

秋月见沈胭娇在?看这香,没?忍住也笑道,“从未见过?这样的?香呢。”

沈胭娇失笑。

这种西域香比一般西域香更为浓烈是真的?,由于中原权贵都爱风雅含蓄,这种香即便难得,在?市集上价也不算低,可当朝权贵家是极少用的?。

但一些豪富的?商贾之家,却有格外爱这些的?。

这香味对她来?说,也确实重了些,不过?她倒是觉得,这香跟钱玉青这人倒是挺相配,颇有一种不羁桀骜之意。

“钱姑娘还说了,”

秋月又笑道,“叫姑娘记得每日都练一练那五禽戏,不要她不在?姑娘身边,姑娘便偷懒不练了。”

沈胭娇笑道:“她倒是管的?多,真心比教头师父还严呢,她才?不过?是搬到燕影院,说的?像是要离开了似的?——”

说到这里,她不由微微一顿。

过?了年她是想着去庄子?的?,钱玉青又不打?算给人作妾,钱氏只怕也不会多留她,估摸着一开春也要将人送回?去了……

这么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姑娘。

倒是有些舍不得。

……

这边正院内,钱氏见钱玉青过?来?,不由一笑:“哟,真难得啊——你?还记得到我跟前来?呢。”

一想到自己?寻摸来?的?这两个姑娘,心里就堵了一口闷气。

“快过?年了,”

钱玉青一点也不介意钱氏的?态度,笑眯眯道,“来?看看伯母……这是送伯母的?年节礼,知道伯母是必定?瞧不上这些的?,也只是表一点心意。”

说着,递过?一个首饰匣子?。

钱氏很是稀罕:向来?都是别人找她要钱,还是难得收到小辈特意送来?给她的?。

别的?不说,单就这钱玉青的?这点,就比钱玉容强出百倍去了。

钱氏打?开来?,见是一支红珊瑚簪子?,做工一般,珊瑚色也有点不太够……可看起来?也还好。

“挺好的?,”

钱氏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看向钱玉青道,“坐吧——你?可是有事?直说便是。”

怕不是拿这个又来?求什么吧。

“我跟伯母说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玉青笑了笑道,“过?几天,我便辞了吧——”

钱氏微微一怔。

虽说她也是这么想着,可没?想到钱玉青自己?提出来?了,而且还不等过?完年?

“还有,再请伯母跟族里人通融一下,”

不等钱氏开口,钱玉青又一笑道,“我这次,是不回?钱家了。”

那位傅先生真是说到做到,真就把那挨着书馆的?一处小院子?给她住了。

有了栖身之处,这府里又有魏夫人等添乱,她也不想再在?这边逗留下去,索性这就搬出去。

不过?在?钱氏跟前,还要找个借口脱离与钱家的?这点关系。

“你?,你?——”

钱氏吓一跳,“你?莫不是也……也要跟了谁?”

该不是这钱玉青又睡了她府里别的?少爷吧?

“我找到了我的?亲人,”

钱玉青一笑,把事先想好的?托辞说了,“伯母是知道的?,我是钱家的?义女,当初义父收留我,也是我与亲人走散了——”

钱氏松了一口气,又奇怪道:“你?怎么找到的?亲人?”

“因缘巧合,”

钱玉青道,“我哥找到我了,他?恰好在?京里做个小买卖,上次恰好遇到了。”

钱氏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道:“太好了,难得,真是难得。”

想一想就替这孩子?高兴。

况且由于是钱家义女,钱玉青其?实也不被钱家看重什么,不过?怜她孤独,留她也不过?多一口饭吃。

这事她跟族里说一声就是了,也没?人会特别在?意,况且人家寻到亲人,断没?有阻碍与亲人相聚的?道理。

虽说跟她带这孩子?来?京的?初衷不符,可能让这孩子?寻到亲人,也算是积德的?事情了。

钱氏一边说着,一边又让嬷嬷拿出些银票,塞给了钱玉青道:“别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既然有缘分跟我这一场,这些心意你?拿着,别嫌少。”

说了又叮嘱了一些,“若是你?哥家待你?不好,便再来?寻我,但凡我在?这一日,总不会教你?吃了亏。”

钱玉青倒没?有想到钱氏也这样厚道,想推辞,可钱氏哪里容她客气,不由分说那嬷嬷已经将银票塞给了她。

“那我便不客气了,”

钱玉青笑道,“日后我若有机会,送伯母一匹好马。”

钱氏被逗乐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送她马的?。

既然钱玉青已经提了出来?,且都收拾好了东西,钱氏本还想劝她过?了年再走,可也没?劝住,便由她去了。

钱玉青到了搬走那日,便来?辰石院这边,与沈胭娇道了别离。

“真没?想到,”

沈胭娇也是惊讶,“不过?这是好事,以后你?在?京里住着,咱们要见还是容易——你?住哪里?”

“我哥家,”

钱玉青略一顿含糊道,“京郊一个小村庄里——”

见她有迟疑,沈胭娇想着大约是住在?哥嫂家里,怕外人去找她,会给哥嫂多添麻烦,因此不想说出具体地方,倒也理解。

沈胭娇这么想着,笑着送了她一支金簪,钱玉青也一笑收了,没?有多客气。

年终岁尾,热闹中便过?了这一年。

才?过?初六,顾南章便回?到太学?。

此时太学?只有若水堂的?学?子?才?可入内寝宿,只因饭堂还未准备齐全,做不了太多人的?饭食。

其?实即便提供饭食,也比不上富家子?弟们家中的?饮食。奈何?春闱将近,这时谁还敢懈怠?

二月初就开始春闱了,三?场试下来?,可谓苦不堪言。

因此春闱前,各家有子?弟下场的?,无不是如临大敌,各方筹备。又怕带多了不放进去,又怕带少了,进去了缺吃少用。

由于嫡兄和顾南章都要下场,沈胭娇想了想,提前做好了一些护膝、褥垫等等之类,分别教人给两人各自送了过?去。

由于常常春寒料峭,怕冻病了,沈胭娇还给顾南章做了一个加了棉的?小兜肚般的?东西,护住前后心的?暖意,也不累赘,穿在?里面也不会嫌丑,方便写字答题。

这东西,前世别说顾南章没?参加春闱,就算参加了,她大约也不会弄这个给他?……实在?是看着有点好笑,她怕人知道有点丢面子?。

可这一世,她一点也不在?乎了。

没?给嫡兄做这个,是由于这东西太贴身,有了大嫂,她便不合适弄这个了。

她将这个意思给大嫂秦芷兰说了,听说大嫂也给大哥做了一个这样的?棉兜肚。

顾南章收到东西时,看着褥垫之类还十分平静,等看到那兜肚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厮在?一旁看了,憋笑憋得痛苦万分。

“少爷,”

小厮好不容易忍着笑道,“这东西实用。”

顾南章默默点了点头,垂下眼睑,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好一番准备后,二月龙门开,无数莘莘学?子?带着东西,一层层经过?各种检查,终于进了场。

场外送的?人却还在?翘首看着那门口,似乎还想看出个花来?。

“大嫂,回?吧,”

沈胭娇来?时和沈晏松一家碰了面,此时沈晏松和顾南章进了场,秦芷兰还在?看着那边,“别看了,回?去小佛堂上个香,求祝大哥一举高中就好了。”

秦芷兰回?过?神,笑嗔道:“你?还笑我,你?难道不挂念你?家夫君?”

沈胭娇笑了笑。

若不是钱氏早早就催她一起来?,她还真没?想特意来?送进场。想来?顾南章一切都准备好了,她来?了,也无话说。

春闱很是煎熬,折腾了十多日,三?场终于结束。

那些下场的?学?子?,从里面出来?时,一个个都是十分憔悴。

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又格外耗神,因此一个个都跟长途跋涉过?数日一般,衣衫脏皱,头脸枯槁,就连胡须也都长乱出了一些,越发显得狼狈。

顾南章还好一些,可也看出了明显的?疲累。

各家也都顾不上多问?,先将人接回?府上各自给好好款待一番,洗浴后睡上几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都能回?转过?来?。

顾南章回?到辰石院后,也是洗浴过?便在?小书房睡下了。

沈胭娇吩咐众人都小声些,整个辰石院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就连那只八哥,也被人先拎到园子?那边去了。

在?顾南章完全放松了身心休息的?时候,沈胭娇却没?闲着。

自过?了年,她便让人将自己?的?一些东西,不动声色暗中送往了她的?庄子?上。

庄子?里的?房子?早就拾掇好了,就连屋内的?格局上,也按着她之前墨竹院屋子?的?布置来?的?。

床帐都是她选定?的?,连被褥等一应东西,都是叫人去新做了的?,这边辰石院的?,一概不用。

只等着春闱一放榜,无论?顾南章中不中,她都立刻启程去往庄子?上了。

顾南章下场后,回?来?辰石院连睡了两日,除了饿了凑合吃点东西外,都在?睡。

两日后的?一个清晨,顾南章才?觉得自己?是重又活过?来?一般:这一次,真的?不同了,他?顺利下了场,顺利考完了。

醒来?后,他?没?有急着去洗漱,反而有些慵懒地打?开了窗子?,想先透一透气。

窗子?打?开,正对着院子?里的?几棵月季和一株玉兰树。

此时玉兰花正开的?好,光光的?枝干上,一大朵一大朵的?粉色玉兰花,迎着一点晨起的?阳光,那花瓣似乎都透着亮。

玉兰树下,正看到沈胭娇那娉婷的?身影。

顾南章一手半扶了窗,视线静静落在?了沈胭娇身上。

此时沈胭娇像是完全没?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正抬脸望着树上的?玉兰花。

一缕阳光透过?玉兰花朵之间的?缝隙,斑驳落在?了她绝美又恬静的?脸上,衬出一种朦胧又温馨的?气度来?。

宛如玉兰花在?一夜成?了精,化为这般女子?,专为夺人心魂,令人不由自主心动神驰。

第55章 放榜

沈胭娇抬脸望着玉兰花, 她是听秋果那丫头说,有?人拿玉兰花的花瓣,裹了面?炸着吃过……

此时她看着那肥腻的粉色花瓣, 正琢磨着这说法是不是真?的。

想了想, 还是将这个念头放了下来。在辰石院炸东西不方便, 若是拿去大厨房,不定那魏夫人又要找些什么麻烦。

她知道如今魏夫人没敢再去抢钱氏的中馈, 可还是找了一个借口说关切英国公的身体, 将大厨房那边一应事项揽了过来。

钱氏倒没多?反对, 只因她有?自己的小厨房,且走的是私账, 魏夫人碍不着她的事。

至于魏夫人是想要?贪些厨房采购的权,不过是跟管事的婆子争利罢了, 这点小利,钱氏还看不上?。

如今她都?快去庄子上?了, 到了自己的庄子上?,想弄什么不成?何必去招惹那魏夫人。

放下这点念头后, 沈胭娇敛起心神,开始做每日必练的五禽戏。

清晨院内气息清新, 她习惯在这个点练一练。

这个不用钱玉青催,为了自己的身体好,她不仅自己坚持练,还叫人去教了沈晏柳。

沈胭娇这五禽戏一练起来,便格外?专注, 心底平和, 气息和缓,如钱玉青所说, 要?以气运形,意随心动。

她不是图个好玩,是真?心要?练,因此动作一丝不苟,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顾南章乍一见沈胭娇忽而练起了五禽戏,先是眼光一跳,继而眼底透出一丝意外?。

前世沈胭娇在他面?前,是极为讲究的,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的娴雅举止,从没见过她练这个的样?子。

此时的沈胭娇,是他从没见过的鲜活有?力,一招一式虽然瞧着根基浅了些,可已经有?了点难得?的精气神。

阳光并不太耀眼,淡淡的金色光芒落在沈胭娇身上?,映得?她眸子透亮,随着她每一个动作,阳光便如碎金般在她身上?流闪不定。

像是在春日破土而出的一支嫩芽,哪怕新嫩,却又藏着令人心动的生机。

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好。

顾南章一时看得?出了神。

沈胭娇一套下来,出了一身细汗,她拿帕子擦一下额上?的汗珠时,忽而觉察到什么,转眼看了过来。

顾南章没来及收回视线,两人视线一碰,他神色微微一顿。

“你醒了?”

沈胭娇主动先开了口,“饿不饿?我叫人给你拿过去些吃的,你洗漱好了吃点东西。”

“谢了,”

顾南章隔着窗子道,“谁教你的五禽戏?”

“钱姑娘,”

沈胭娇一笑道,“钱玉青——我练得?怎么样??”

“极好,”

顾南章道,“练上?一年?,你便能?觉出身子骨的不同?了。”

“你也会?”

沈胭娇疑惑道,“你练过?”

顾南章没直接回应,而是转了话题道:“你叫嬷嬷去唤个小厮,给小书房这边送过来几桶水。”

“你要?洗浴?”

沈胭娇疑惑。

顾南章不在正房住,但她和顾南章洗浴,都?是在正房边一侧的耳房内,只是错开时辰洗就是了。

且一人一个浴桶,完全没有?任何不便。

为何顾南章突然要?人将水送进小书房?

“我——”

顾南章说着顿了一下,而后才又接着道,“是。”

他不好说要?洗什么,便含糊应了一声。

沈胭娇不太理解,主要?是小书房书架那么多?,万一水汽蒸腾着,岂不是将屋里的书都?弄潮了?

“冷水便可。”

这时顾南章又补充一句。

沈胭娇:“……”

这时候洗冷水澡?

她疑惑看过去,见顾南章已经离开窗子这边,便没有?再多?问。好歹这是他的地盘,她马上?离开了,便由他去。

过了片刻,几个嬷嬷已经送过来几桶水。

顾南章又要?了两个木盆,这才一摆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屋里没了别人,顾南章这才从搬过来的东西中,翻了翻,找出春闱下场时穿的那贴身的棉兜肚。

这东西,是沈胭娇给他做的,断不好再让她洗。

平日里他自己都?用的是小厮伺候,洗衣洒扫都?是。可这么精致的兜肚,他不想交给小厮去洗。

辰石院的嬷嬷丫头,他也不放心交去洗。

索性自己洗。

拿出之前就有?的澡豆泡在水盆里,顾南章皱眉思索一下,将那兜肚也放进了盆里。

平日里有?小厮,他极少?洗浣东西,乍然洗这个,且里面?还蓄着棉的……动作不由有?点生疏。

“四少?爷?”

就在这时,小书房外?一个丫头轻轻叫了一声。

顾南章眼皮一颤,冷声道:“谁?何事?”

“可要?添一些热水?”

那丫头被他的冷声吓得?有?点忐忑,忙小声又道,“嬷嬷说——”

“不必,”

不等她说完,顾南章又冷冷道,“退下。”

外?面?小丫头悄悄吐了吐舌头,少?夫人叫她过来问问要?不要?让嬷嬷再送点热水,谁知少?爷这般冷,真?真?吓死人。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顾南章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洗衣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后,觉得?洗的干净了,又换了水开始浣洗,这样?折腾了几回后,终于将那东西洗了个干干净净。

又用力拧干后,顾南章盯着手里这个皱皱巴巴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兜肚,眼底一片怀疑:

这还能?晾干成原来的样?子么?

不由心里又有?些懊恼,早该先问了别人怎么洗自己再做的,这要?是洗坏了……没破,大约不会坏。

想着晾出去必定是被人看到的,他皱眉扫了一下这小书房,看了看窗子透过的阳光,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阳光下,将东西搭了上?去。

兜肚上?的水,很快滴滴答答流了下来,缓缓在地上?流出一条小小的水流。

顾南章:“……”

明明他拧的很用力。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你洗好了么?”

门外?传来沈胭娇的声音。

顾南章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伸手拽过一件大衣裳,直接搭在了那湿淋淋的兜肚上?,罩了一个严严实实。

他过去打开门,看着沈胭娇道:“是有?事么?”

沈胭娇见他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不过也不恼,本?来她也不是为了他进来的,到底是担心那些书,因为还有?一些书她看上?了,准备带到庄子里去,一直还没拿。

“找几本?书,”

沈胭娇道,“你若是不方便,我——”

“进来吧。”

顾南章让开了身。

沈胭娇疑惑扫了一下屋内,除了木盆木桶的冷水用了一大半外?,真?是没有?一点热水。

她留意到,顾南章也不是才洗浴的样?子,不由万分困惑。

沈胭娇在书架上?飞快找出那几本?书后,问了一句:“这几本?书——我能?拿走么?长期要?看的……或者你能?不能?卖给我?”

“这书你随意取,”

顾南章微微一笑道,“卖不卖的……说笑了。”

沈胭娇一闪眼看到那边椅子上?搭了衣服,衣服下的水滴滴答答。

“不小心弄湿了衣服,”

顾南章面?色平静,“晾一晾就好。”

沈胭娇:“……”

这人该不是下场考个试,就把自己考糊涂了吧?这自己缩在屋里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呀。

不过她也没多?问,书没事就好。

这一个多?月顾南章在辰石院住着,两人相安无?事,反倒如寻常朋友般,很从容交谈。

难得?谁也没惹谁生气。

终于到了放榜那日,沈胭娇看着紧张的钱氏,还有?阖府上?下都?有?些紧张的样?子,莫名也觉出了一丝紧张:

虽然她要?离开了,可想着这春闱不知系着多?少?学子的心,那些莘莘学子,为了下场,又不知苦读了多?久。

一旦真?能?金榜题名,那真?是十年?寒窗无?人识,一举高中天下知。

那种欣喜,哪怕她不在其中,也能?想象得?到。但一旦落榜,那些学子的失意落魄又是可想而知。

这么翻来覆去想一想,沈胭娇也跟着阖府上?下一起紧张了一大早。

钱氏早早派人去守着等榜了,甚至接连派出去好几拨,生怕看漏了。

结果钱氏派出的人还没回来,官家报喜的一队人,手持红绫旗,高高托着一个金色的小板,板上?放着极为夸饰的金花笺。

这队人还没进府,一路上?就高喊着什么恭祝贵府大老爷顾南章会试第一,荣登会元之类之类的云云。

到了英国公府门口,为首的直接叩开府上?大门。

英国公府的门房都?惊了。

虽说他们都?猜度着府上?四少?爷这次下场,或者能?够高中……但谁也没敢想,四少?爷竟考了个第一回 来。

钱氏听到禀报,整个人身形都?晃了晃。

急着往外?迎时,只觉得?脚底下都?是一脚深一脚浅了,如坠云里雾里,兴奋地觉得?像是在做梦。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呢?

这可是记在她名下的儿?子,竟是个真?真?正正的文曲星。

沈胭娇也是十分意外?,第一呐。

“姑娘!”

宋嬷嬷欢喜地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家姑娘就是命好,姑爷一考就考中个会元,第一名呐!

这要?是去了殿试,那还不得?是状元郎么?

她家姑娘这是嫁了一位状元郎?

秋月秋雨她们也都?欢喜不尽。

此时顾南章却并没在府,放榜这日,若水堂一些好友都?会聚在一起去看榜,这也是历来的习惯,连太学的几位学正教授们也都?按捺不住,也会挤在人群中,来一瞧放榜的独特风景。

也幸而他不在家,沈胭娇在替他激动了一会儿?后,又被钱氏拉着打赏了报喜的人,这才找了个借口回了辰石院。

“嬷嬷,备车吧,”

沈胭娇吩咐道,“咱们这就搬去庄子上?。”

宋嬷嬷等人吓了一跳,忙问是为何。

原先姑娘让往庄子上?送东西,只说日后用的着,她以为姑娘是想偶尔去庄子上?散散,或者也将庄子修葺成富家的那般消遣之所。

谁能?想到,姑娘这时候突然要?搬去庄子?

沈胭娇将之前想好的托词给她们说了,之前没说,因为她也不知道顾南章是不是能?中,这许愿的托词就不能?定。

如今事情落定,她这借口便就可以落实了。

“我之前在佛前许了愿,”

沈胭娇平静道,“若是顾郎能?中,我情愿在庄子上?孤守三?年?,每日上?香拜佛,来还此愿。”

宋嬷嬷:“……”

她竟不知,姑娘竟许了这样?的愿。

“如今他高中了,还是会元,”

沈胭娇笃定道,“可见是佛祖遂了我的愿,我若不照办,怕是要?得?罪佛祖了——万万使不得?。”

宋嬷嬷等人先是慌乱震惊,继而定下心神后,便没有?人再有?异议。

这可是佛前许的愿呐。

她家姑娘又是天子赐婚、又是夫君高中会元的……这福分确实也忒大了点。

受这三?年?苦,怕也是为了之后的平安如意。

回头沈胭娇将这话又原封不动给钱氏说了,顺便辞个行。

钱氏难以置信地瞪着沈胭娇,很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是——”

钱氏有?些急了,“你如何会发下这等心愿!”

这孩子是不是傻?

在夫君高中会元的时候,竟要?自己去庄子上?住?一住还要?住三?年??

三?年?啊,黄花菜都?凉了。

“你年?纪轻,不知道这其中厉害,”

钱氏气的拍了一下沈胭娇的手背,拉着她想说什么,又急急转身对着窗外?念了一声佛,这才又将沈胭娇拉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声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说着没好气指了指外?面?东跨院的方向道,“你知道每次春闱放榜,有?多?少?权贵家族盯着这些新晋进士么?何况还是个会元!”

榜下捉婿,那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每次盯着春闱的家族,早早就在放榜那日等着了,一旦榜出,那就是一场抢人大战。

那魏夫人,不就是存的这个主意?!

“可我已经许了愿,”

沈胭娇静静一笑,“若是违了佛前的愿誓,只怕要?遭到神谴,日后不定会遭受什么大难呢。”

“要?么说这誓愿不能?乱许,”

钱氏恨铁不成钢道,“就算四郎他已经与你成了亲,被别人捉不去了……可多?少?人会想着给他身边塞人——”

那些有?心人塞人,真?是会叫人大开眼界。世上?美人真?不少?,环肥燕瘦的,各有?各的美……

哪一个男人见了这些美人,能?不动心呢?

想想那个魏雨桐,不就是凭着那绝色之姿,甚至都?贴到了六王爷身边去了么?

沈胭娇还要?一去三?年?,这三?年?,是要?顾南章做和尚么?

那又怎么可能??

没了功课的压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再有?人给送几个美人……顾南章这三?年?,若是不先让庶子出生,便已经是对正妻难得?的有?情有?义了。

三?年?之内与美人朝夕相处的话,比沈胭娇这个正妻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万一说得?着,两人甜甜蜜蜜的,那美人就等于得?了势,到时那辰石院,等沈胭娇回来时哪里还有?她自己的人?

就算顾南章顾念夫妻情分,可沈氏日后的烦心事还能?少?得?了么?

沈胭娇听钱氏这一堆话,都?微微笑着听了。知道钱氏也是好意,便也没反驳什么。

钱氏见她神色笃定,也知道佛前誓愿不是玩笑,说完也只能?叹一口气。

“你也得?给沈家通个信,”

钱氏无?奈道,“不然沈家还以为我们英国公府欺负你。”

“那是自然,”

沈胭娇笑道,“母亲放心便是。”

钱氏:“……”

叫她如何放心!

才一桩惊喜出来,就又多?了这么一出,唉。

“你要?走也得?等四郎回来吧,”

钱氏见沈胭娇说着就要?走的意思,不由吃惊道,“这么急?”

“佛前的誓愿,不敢耽搁,”

沈胭娇一脸认真?道,“才刚我就觉得?头疼了一会,有?些蹊跷,怕是佛祖已然怪罪我还不遵守誓愿了。”

钱氏:“……”

说句得?罪佛祖的话,这真?有?可能?只是疑心病吧?

“等他回来,母亲跟他说明便是,”

沈胭娇道,“我也给他备好了一样?小礼,就给他放在辰石院屋里的桌上?,贺他高中。”

钱氏心里乱成一团,这时得?到消息的一些亲朋家,早也叫人闹闹哄哄过来贺喜了。

原本?她还想着带着沈胭娇一起应对这些亲戚,可沈胭娇这就要?匆匆离开,也是没法的事。

沈胭娇行动很快,等她这边辞了钱氏时,宋嬷嬷已经叫府里备好了车马。

大多?数东西,早就运到了庄子上?,眼下也只是沈胭娇一些随身物品,没有?多?少?了。

只是另有?秋月她们的,几个人东西便有?点多?,好在她们的也不急,另多?一辆车载行李包裹,总算是收拾停当?了。

辰石院里原本?的这些嬷嬷丫头们,听着沈胭娇要?去庄子上?还愿,一个个脸色都?是十分精彩,各自心里算盘也在瞬间打了一个遍。

唯一令沈胭娇意外?的是,先前那个红云,忽而过来给她跪下了。

“求少?夫人也带奴婢走,”

红云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想跟着少?夫人,便是比不上?秋月姐姐她们,能?跟在少?夫人身边,做些粗活也好。”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这丫头倒是有?些意思。

明眼人谁不知道,这三?年?便是亲近顾南章最好的时机,红云绿云两个,作为早先就服侍顾南章的,在她离开后,这两人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红云竟能?舍掉这些?

“跟着我,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处,”

沈胭娇耐心挑明道,“你留在这里,顾郎他也少?不得?要?你们尽心伺候。”

“好叫少?夫人得?知,”

红云忙忙又磕头道,“奴婢向来愚钝,这些日子跟秋果妹妹一起干些粗活,反倒觉得?舒坦……少?爷回府,自有?更体贴的姐妹服侍,奴婢伺候爷上?,真?真?是有?些笨拙,求少?夫人体恤。”

她这意思也很明了了,不想留在这边。

“那好,”

沈胭娇笑道,“正好夫人将你们的身契也给了我,你便跟着我吧——这里其余各人身契,依旧留在这府里。”

红云满脸喜气磕了头。

那边绿云见了,有?些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没开口。

“那就走罢。”

沈胭娇没再多?留,又叮嘱这里的嬷嬷几句后,便带着自己身边这几人一起先后上?了车。

几辆车就这么迤逦出了府,一路去往了庄子。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内也传遍了这个消息,阖府上?下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今日府里,真?是像放了两个天大的炮仗,惊呆人了:

一个是四少?爷高中会元,惊喜万分。

一个是四少?夫人佛前许愿,这愿也是叫人震惊万分。

“老天爷,老天奶啊——”

府里的管事眼神都?有?些懵了,“三?年?呐——这是新婚夫妇呐——”

他家四少?爷还没回府,不知道他这位春风得?意的会元知不知道这回事。

想来只怕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不送送四少?夫人。

等他一回来……

哎呦。

第56章 不见

顾南章一举荣登榜首, 那是榜单一出,他还没叫小厮去挤进去看清楚,人群里早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榜首顾南章, 榜首顾南章——”

那声音极大, 每年榜首的?名字, 都可谓如雷贯耳,每一个看榜的都会忍不住喊出来。

传到?他耳朵里时, 顾南章微微眯了眯眼:第一?

他有些意外。

只是还没等他再多想?, 认识的?亲朋全都呼啦啦围了过来。

“顾兄, 顾兄!”

一起等放榜的?沈晏松惊喜万分,尽管他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没有, 可得知顾南章竟中了会元,那也是欣喜若狂。

他一边惊呼一边狠狠捶了顾南章几拳, 又哈哈笑?道?,“有你的?……忙完一起吃饭。我三妹妹若是得知, 不知该是何等惊喜。”

想?一想?就替三妹妹高兴。

顾南章一笑?。

有了功名,那人也该回转些心思了吧?

她想?要的?财势, 他都可以给?她。

这时沈晏松叫了一声不妙。

周围已经迅速往这边围过来许多人。

甚至冲他们车马这边围过来的?人群中,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以及那些人脸上?兴奋急切的?表情。

“快走,”

本来与他们站在一起的?太学的?一位老博士,一把重重拍在顾南章的?肩膀上?,“快走。”

他们这些老人早就见惯了每次春闱放榜时的?疯狂,一见顾南章还在沉吟, 老先生?立马急切催他离开。

围过来的?人里, 有想?榜下捉婿的?,有过来攀扯交情的?, 还有一些权贵家来示好拉拢的?……

这时候要是不赶紧离开,就等着?被围到?天黑吧。

烦不胜烦。

顾南章二话不说,冲先生?一礼后,又冲沈晏松一点头,翻身上?马立刻冲出了人群。

可是摆脱了陌生?人,却摆不脱本来就一起过来看榜的?朋友。

这些朋友中自己也下场的?,这时正急着?看榜,倒也不会过来搅扰他,但他在京中朋友不少,这些不考的?朋友,哪肯放过和?会元一起庆贺的?机会?

因此他策马一走,朋友们呼啦啦也都跟了过去,就连太学几位博士也都大笑?跟了过去:

不为别的?,上?次春闱属于太学之耻。榜上?前三名竟都不是他们太学的?学生?……真真是丢死人。

这一回,顾南章高中会元,可算是让他们这些太学中的?先生?们重新又扬眉吐气了。

况且太学生?高中,官家除了向各自家中报喜外,若是高中的?是太学生?,还会派人到?太学内,与高中的?学子核对了各自的?小?印,等双方都核对完,领了朝中赐发的?酒宴,以及一个小?小?的?鎏金牌子……

那才是殿试准了。

顾南章策马来到?太学时,早有人已打探到?消息,太学上?下的?学官们都迎了过来。

这些平日里一个个谨言持重的?先生?们,眼下确是满脸春风,笑?意格外和?蔼,看着?顾南章就跟香饽饽似的?。

顾南章只能打起精神来,先谢了恩师,又谢同门。拜了太学的?圣人位,又循着?规矩遥遥拜了天子……

一道?道?礼程下来,直到?宴席开了,才终于从繁琐的?规矩中透出一口气来。

他视线在宴席旁的?时鲜花卉上?落了片刻,窗外一片繁花似锦,窗内人觥筹交错,衣上?锦绣纹饰更是在光下熠熠生?辉……

真真一片富贵风流。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乍然想?到?他的?花烛夜,顾南章眸色一深,心里不免生?出想?立刻回府的?意思。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了,又被夫子们三三两两拉着?说了半天话,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顾南章这才抽出身来,立刻策马回府。

“少爷回府了,少爷回府啦——”

门房上?等着?一溜儿小?厮,远远见他策马回来,立刻往府里奔走相告了。

顾南章人还没到?,府门口鞭炮噼里啪啦便响成了一片。

炮仗烟雾中顾南章下了马,将马鞭丢给?迎过来的?他的?贴身小?厮。

“四少爷,四少爷——”

他贴身小?厮神色有点微妙地?压低了声音道?,“有个事……”

“什么事?”

顾南章一边大步往府里走,一边道?,“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你舌头这是不中用了么?”

“少夫人她……”

小?厮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顾南章脚步猛地?一顿:“少夫人?少夫人如何了?”

可是等的?心急了?

“少夫人她,她,”

小?厮忙忙道?,由于心里急,话就忍不住结巴起来,“她去了……去了庄子上?了——”

顾南章像是没听?清:“她去……庄子上??你再说一遍。”

“少夫人她去了庄子上?了,”

小?厮话终于说利落了,“走了有两个时辰了——”

顾南章面色一寒:“谁让她去庄子上?的??”

这府里,竟然有人欺负到?他的?辰石院里来了?

钱氏她只怕没这个胆子,是魏夫人?

一时间,顾南章眼底隐隐透出一丝杀气。

小?厮倏地?打了一个激灵。

“不是,不是,不——”

小?厮忙忙解释,“是少夫人自己走的?……少夫人先前去大佛寺发了誓愿,说是若少爷能高中,她情愿去庄子上?孤守三年——上?午一放榜,少夫人就收拾东西去了。”

顾南章:“……”

他拧着?眉,满眼诧异地?盯着?这个小?厮,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胡说八道?的?意思来。

可他也清楚,给?这小?厮吃个豹子胆,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这等谎话的?。

那就是沈胭娇,真的?去了庄子。

他满心欢喜回来,她竟然不见了。

呵。

顾南章转头就往外走,走了两步,这才想?到?,他并不知晓沈胭娇的?庄子在哪里。

“她去了哪个庄子?”

顾南章冷声问道?。

小?厮为难地?摊手道?:“小?人真不知道?啊,少夫人走时,倒是别了夫人的?,要不少爷去问问夫人?”

顾南章又往府里走,三步并作两步,加上?他大长腿,快的?跟一阵风一样直冲后宅。

这时英国公也早从外面赶了回来,听?前面通报顾南章回来了,英国公和?钱氏两人都是满脸喜气地?迎出正房来。

顾南章一礼后直接道?:“她去了哪里?母亲可知晓她去了哪个庄子?”

“你别急,”

英国公忙道?,“你媳妇也是为了你好,佛前的?愿誓不好违背的?,能发下这等誓愿,可见她对你一片真心。”

只怕整个京城的?后宅中,能为下场的?夫君许下这样誓愿的?妻子都没有一个。

“她去了哪里?”

顾南章却来不及回父亲,依旧盯着?钱氏道?,“那庄子所在,母亲告诉我一声。”

钱氏忙叫人唤来筹备车马的?管事,将记在簿子上?的?地?方所在,给?顾南章抄了过来。

顾南章一手攥过那地?址,转身就要走。

“等等,”

英国公叫住他道?,“你这时候出城?城门已经关了。”

本朝每次恰逢三年一次的?春闱,在开场一直到?放榜前后的?时间内,城门都会早关一个时辰。

这里有个未曾明?说却都心知肚明?的?寓意,是天下才子入吾彀中之类的?意思。

“是啊,”

钱氏在一旁忙道?,“你媳妇也说了,在辰石院正房桌上?,给?你留了一份贺礼,贺你高中呢,你——”

她话还没说完,顾南章已经冲他们一礼,转身大步往辰石院去了。

英国公夫妇:“……”

这孩子到?底还是惦记他媳妇。

不过由于顾南章中了会元是大喜之事,功名上?更比赐婚还叫人重视,整个族内来人也不少,这时候还有客没散。

顾不得责备这会元儿子失礼,英国公夫妇只好先去应对宾客。

这时,魏夫人带人也从外面回来了。

她今日真是要嫉妒死了。

本是去榜下捉婿的?,谁知才一放榜,便听?人喊,顾南章竟中了会元。

会元呐。

嫉妒得她牙都快咬碎了。

怎么中会元的?不是她儿子。

不过还是一边嫉妒着?,一边还是叫人“捉”了一个中州籍的?进士。

这进士长得又黑又胖,可也是进士不是?

身材壮也是好事吧?

一边又一边安慰着?自己,将事情安排妥当后,这才一肚子的?复杂情绪回到?了英国公府。

看到?府里这热闹,还有族人……她也不好露出嫉妒来,还得堆着?笑?脸说着?恭贺话。

看到?钱氏那兴奋的?神色时,魏夫人只觉得头一阵一阵晕。

顾南章黑着?脸直奔辰石院这边。

“爷——”

辰石院这边,听?闻他回来,这些嬷嬷丫头们都排列好了,等他一进门,都满脸喜气地?要恭贺一声。

“滚。”

谁知她们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南章一个滚子,给?吓得一下子噤声了。

顾南章大步进来正房内,看清了正房里的?样子时,脸色瞬间一变:

这屋内的?摆设,没了一点沈胭娇在时的?痕迹,跟她来之前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分别。

沈胭娇自己的?东西,竟是一件都没留。

顾南章甚至有了一点恍惚,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好在看到?那桌上?放的?一个盒子,他才定了定心神。

走过去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尊小?小?的?弥勒佛。

佛像乐观慈悲,豁达宽容。

顾南章心里微微一动。

他坐在桌旁,静静凝视着?这尊弥勒佛。

屋外天色越来越暗,院里的?下人,已经蹑手蹑脚在廊下掌了灯。

灯光透过窗纸映过来,那佛像越发透出一种洁润的?光来,像是不凡尘埃,又莫测神秘。

就比如是,他看不透的?那颗心。

此时冷静下来,他越忖度,神色越有些清冷:

她,是真心信佛的?人么?

她真肯为了他的?功名,去发下那等誓愿?这里面不知哪里搅扰着?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和?疑窦,这点矛盾和?疑窦在他心底交织出一缕怒火……

为何不跟他商量。

就在这时,他在这装玉佛的?盒底,看到?了一张薄薄的?信笺。

顾南章眼睫一颤,几乎是屏住呼吸缓缓缓缓拿起了这张纸。

打开来,便是沈胭娇那不甚秀丽的?字体?。

只有几行字。

短短几行字,顾南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他有点不相信。

沈胭娇竟说她许下誓愿是孤守三年,因此劝他不要前往她的?庄子上?搅扰她的?清修……

不让他去。

不让他去!

顾南章看着?这字里行间的?拒绝疏离之意,之前滋生?的?那点疑窦越来越重:她是真心信佛的?么?

还是……

不能想?。

他心里冰冷的?火焰像是鬼火般蹿腾震荡,恨不得此时就赶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个清楚。

“爷……”

外面传来绿云怯生?生?的?声音,“天色已晚,奴婢伺候爷先歇息了?”

顾南章冷脸站起,走过来忽的?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绿云见是门开了,顿时脸上?都是惊喜和?羞涩。

“叫管事嬷嬷过来。”

顾南章冷冷道?。

绿云讶异了一下,没敢多问,连忙叫来了管事嬷嬷。

“将她们几个领走,”

顾南章静静道?,“交于夫人那边安置,就说我这里用不着?——由夫人处置。”

绿云脸色一下子煞白。

顾南章说的?她们几个,就是她和?其余三四个丫头,原本一直在这辰石院待着?的?。

本想?着?这次少夫人走了,四少爷也不用再那么刻苦用功,她们几个便有了机会亲近四少爷,谁知会如此。

绿云噗通跪下就要哀哀苦求。

“领走,”

顾南章看也不看,“明?日若是还看到?她们,嬷嬷你也自去夫人那边罢,这边也用不到?你了。”

说完,他回转身关了门。

管事嬷嬷吓得急忙拽起绿云,不由分说将她架了出去。

绿云几个都是懊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和?红云一样,跟着?少夫人去庄子上?了。

顾南章回到?屋里,也不掌灯,也不洗漱,只觉得全身有些乏力,他一头扑倒在了床榻上?。

床上?的?被子倒是没换,他扑上?去时,似乎还能闻到?那人淡淡的?体?香。

顾南章略一思忖,还是起来洗漱了,这才躺到?了床榻上?,拉过沈胭娇盖过的?被子,连头一起蒙在了里面。

……

一样的?暮春连着?初夏的?时候,京郊的?景致却和?城内大不相同。

沈胭娇只觉得自己是出了笼的?小?鸟,满身心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筹谋已经的?日子终于到?了,真是满心欢喜,一路上?看着?车外葱茏的?林木和?田野庄稼,只觉得气息都是清新香甜的?。

到?了庄子上?后,庄子里的?下人们得到?消息后都赶了过来,争先恐后在主子面前卖力搬腾东西。

“三姑娘,”

宋嬷嬷扶着?沈胭娇从车上?下来时,一个面容秀丽夺人的?少年一溜小?跑过来,噗通跪在了地?上?,激动地?哭了起来,“三姑娘……姑娘终于来了,终于见到?姑娘了——”

说着?,不等沈胭娇开口,他又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姑娘救我姐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时,跟在他身后,一个脸上?像是被火烧过一些,破了容貌的?年轻女子,也含泪跪在了一旁。

“是你啊,”

沈胭娇认出了这就是那个小?戏子,以及之前她叫人去救下的?他姐姐,“你们快起来,等我忙完,之后咱们再说话。”

小?戏子连忙应了一声,抹一把泪过来帮着?一起搬行李。

沈胭娇到?了庄子的?正院内,仔细在各处走了走。

庄子里的?地?,不像是城内寸土寸金的?,因此房子院落都阔大疏朗,遵她的?叮嘱,这房子修整时,也是本着?简单实用的?意思,没有那么多花哨。

这房子不是完全重盖的?,之前也不是京里常见的?府第?结构,修整时只是将前后两三排房子加了穿廊,又补了院墙之类……

大致算是个二进院子的?样子。

院子里按她说的?,都是些豆棚花架,满满农户气息,没有那些奇珍异草的?花木点缀了。

正房屋内的?陈设,也都按她说的?布置了,连床帐都是她之前挑的?那些,一眼瞧过去,心里十分畅快。

歇息了会儿后,沈胭娇先洗浴了一番。

就算距离京城并不是太远,可春夏之交风大了些,一路车马劳顿,也是风尘仆仆的?。

都收拾停当了,庄子里管事嬷嬷才笑?着?进来。

“姑娘,”

这嬷嬷笑?道?,“知道?姑娘今日要来,锅里早顿了些野味,是庄子里一个佃户的?儿子,有点打猎的?本事,才去了山里打了野鸡,还有一些别的?——姑娘也尝尝?”

沈胭娇一笑?应了。

她知道?今日放榜,虽然当时不清楚顾南章是不是会高中,但中不中她都会找借口过来,因此之前就让人给?庄子上?说定了她来的?日子。

庄子上?也早有准备,一切打理都是十分顺利,可见这庄子管事与管事嬷嬷两人,都是十分尽心尽力。

“野味?”

宋嬷嬷一愣。

姑娘不是说,是在佛前发了誓愿么?不是要回庄子礼佛上?香还愿么?这,这这……还能碰荤腥?

“我说的?是上?香,”

沈胭娇一笑?,“每日清晨起来,先一炷香敬佛礼佛——又没说要出家吃斋念佛。”

她可不是来庄子上?吃素的?。

要把身体?练好,不仅还要坚持练五禽戏,该有的?荤腥饮食,那是一点也不能少。

她岂会委屈自己?

宋嬷嬷笑?了,心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姑娘要在这庄子上?苦三年,听?姑娘的?意思,倒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就好那就好。

真怕姑娘把身子搞坏了,日后若是回府,在诞育子嗣上?有了艰难那就糟了。

“阿柳可能这两日会过来,”

沈胭娇笑?着?又吩咐道?,“提前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他随时来,便能随时住。”

她回庄子的?消息,也叫人送到?沈晏柳跟前了。

知道?阿柳必然不放心,肯定是要亲自过来瞧过的?。

沈府那边,也叫人送了信。虽说父亲沈恪迂腐刻板些,也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本朝敬佛,他们这些文臣武将们,礼佛的?也并不少。

知道?是她发了这种誓愿,父亲必定不会说什么。

只是老夫人和?嫡母那边,也必然记挂,这几日也一定会叫人过来探望她,都得做好准备。

“姑爷也必定会来的?,”

宋嬷嬷在一旁笑?道?,“知道?姑娘这般为了他的?功名,他心里定是感念姑娘的?这番心意的?——”

沈胭娇微微一笑?。

她给?他留了书信,也是给?他一个台阶,正好,他就不必找借口说不想?来寻自己了。

第57章 留下

庄子上的饭菜做的确实不那么精致, 不过好在新鲜入味,又是新炒出来立刻就送过来的,热气腾腾, 比在大府里, 吃个饭一溜儿规矩要自在香甜多了。

沈胭娇吃了许多?, 连秋月都有些诧异了。

本以为姑娘发下这等誓愿,在姑爷高中?之?时, 孤身来到庄子, 心里必定也是难受的, 怕是吃不香睡不着的煎熬。

谁知眼下?瞧着姑娘,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反倒眼睛越发清亮了起来,吃的也香甜。

这庄子的管事婆子田嬷嬷一直伺候在一旁, 见姑娘吃的好,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是生怕金尊玉贵的富家姑娘们, 到了乡下?庄子里,对?饮食上百般挑剔嫌弃, 那她这个管事婆子就真真为难了,在这庄子上, 可哪里去寻好厨子去?

“这汤是谁做的?”

沈胭娇喝了一点?汤,笑?着问道,“做的极好。”

她能喝出来,做这汤的人?,厨艺是不一般的, 这紫苏汤虽然常见, 可想做的味道这样好,还是要点?功夫的。

跟今晚别的菜那种?乡间质朴做法, 明显不是出自一个厨子之?手。

“那紫苏汤啊,”

田嬷嬷忙笑?回道,“那是云官做的。姑娘若是吃的好,叫她以后专门替姑娘做些汤食可好?”

“云官?”

沈胭娇这时已经喝完了汤,示意秋月她们收拾了,而后看向?田嬷嬷疑惑道,“云官是谁?这庄子里的人?么?”

“是姑娘救回来的那位,”

田嬷嬷忙道,“就是那位小郎君的姐姐,他那姐姐回来时一身伤,还是姑娘说叫人?请了郎中?给看好了——身子好了后,那云官每日都不声不吭只做事,什么活都肯做,一点?苦也不喊。”

“原来是他们姐弟两人?,”

沈胭娇笑?道,“等一会你将他们叫到我跟前来。”

救了这两人?,她其实?连这两人?的名字身世一概不知呢,正好今夜问一问,看看两人?是个什么打?算。

她不打?算勉强,虽说这两人?身契如今都在她手里,可她要用的人?,不想是有二心的人?。若是伤好了,想求个赎身之?类的,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田嬷嬷连忙应了。

片刻后,那姐弟两人?一起进了屋。

一进屋,两人?都行了大礼。

“起来说话。”

沈胭娇吩咐秋月给两人?都拿了小凳子,可两人?都不敢坐,再?三后退。

见他们姐弟两人?这样忐忑,沈胭娇怕两人?不自在,便也没?勉强,就让两人?站着说话了。

怕问起那些旧事两人?不好开口,沈胭娇又让一起跟来的田嬷嬷先?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宋嬷嬷和秋月秋雨她们。

沈胭娇问了两人?身世,姐姐云官话少,都是之?前做小戏子的那弟弟回了。

“姑娘问,小人?也不敢隐瞒,”

小戏子连忙道,“小人?叫苏青官,姐姐苏云官,家乡离着京城远着呢,是荦州那边的人?,家里原本是做些小生意的,后来父母在外经商时,不慎翻舟落水,双双离世。”

沈胭娇听了敛起了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那时我们姐弟两人?年纪尚小,祖母也伤心病逝,”

小戏子苏青官又静静道,“家里资产都被族人?抢夺一空,后来又寻了我们一个错,把?我们两人?卖给了人?牙子。”

沈胭娇轻轻叹一口气。

“先?一起将我们卖给了一个戏班子,那戏班子到处走动,后来便来到了京城这一带,”

苏青官又轻轻道,“戏班子里学艺,苦是不怕的,只是班主?并不是好人?,我姐被他欺辱后,便又转手卖了出去,卖到京都一户富人?家里做丫头。”

他说着,转脸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姐姐,视线又从姐姐脸上被烧伤的地方扫过,眼底泛出了泪,又哽咽道,“谁知那富人?家里的管家,不是个好东西,仗势欺人?,见我姐有几分姿色,硬是□□磋磨了我姐许久……”

他说着说不下?去了,眼泪横流。

他姐不知吃了多?少苦,听说他姐略有反抗,便被毒打?一顿。后来那管家又寻了别的丫头,索性将他姐的脸烧了后,找了个借口,让主?家将他姐又卖了出去。

若不是他求姑娘从人?牙子手里,把?他姐买回了这个庄子,若不是姑娘又叫郎中?给看好了伤……他姐只怕早就不在人?间了。

沈胭娇看向?秋月,秋月连忙递了一个帕子给苏青官。

苏青官接过来帕子,哪里舍得用这样的帕子擦泪?只忙忙谢了,却又不肯拿来擦拭脸上涕泪,只拿衣袖抹了。

“大约是算命先?生说的,有人?生来就是苦命。我们姐弟命便是苦的,克死了父母,又遭了一桩桩大难——”

苏青官略略平静后便接着道,“我初始年岁小,在戏班子里虽说受些打?骂,可还能跟别的师兄弟一般学艺,没?有别的。只是后来略大了些,班主?就看我长得清秀些——”

说到这里,他又说不下?去了。

那些龌龊事,他无法在姑娘面?前提起,只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他和他姐,都是容貌出色的,可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苦命人?来说,这出色的容貌,有运气或者能攀个高枝,若是没?那种?时运,那便是催命符了。

在戏班子里时,不止那班主?想玩弄他,也想将他送给那些好男色的富家子弟玩弄,从他身上挣这些银子……

他向?沈胭娇求救那日,便是班主?要将他卖给一个臭名昭著的富人?,在那人?手里弄死的奴才已经不止一个了。

他自知凶险,才不顾一切向?沈胭娇求救。

沈胭娇听完,沉默了好一会。

秋月她们在一旁听了,也都红了眼眶。

略顿了片刻后,沈胭娇让宋嬷嬷给两人?递过来热茶,先?让两人?舒缓了一下?。

“是这样,”

等两人?渐渐情绪平稳下?来,沈胭娇这才开口道,“我只问问你们,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苏青官脸上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道:“姑娘,姑娘要赶我们走?还是要将我们转卖给别家?”

“不是,”

沈胭娇忙笑?道,“我是想问问,你们若有别的打?算,我可将你们身契还给你们,也算一场缘分。”

说着又一笑?道,“若是你们愿意留在这里,我也自然是没?什么不答应的——”

“小人?姐弟愿留在姑娘身边,”

不等沈胭娇说完呢,情急的苏青官就急急慌慌拉着他姐一起跪了下?来,“这辈子都跟在姑娘身边,愿为姑娘做牛做马,只求姑娘能留下?小人?姐弟两个。”

“那就这样吧,”

沈胭娇笑?道,“从今往后就跟着我了。”

一听这话,姐弟两人?脸上都露出十分的感激神色:先?前吃了那么多?苦,在这庄子上这些日子,真跟在梦里一般好,如今姑娘开了口,他们的心也一下?子定了下?来。

“听田嬷嬷说,庄子里的账簿子这一段都是你在做,”

沈胭娇看着苏青官道,“你既懂这些,帐又算的分明,日后跟在我身边,帮我整理些外面?的簿子,我也算能有个得力的人?用了。”

从之?前苏青官帮庄子里做的那些来看,他人?还是很聪明伶俐的,且难得踏实?认真。

如今她铺子生意都正好,洛青石又是要操心料理她这边,又要在阿柳那边,有时确实?忙的分身乏术。

铺子的账房先?生,都是常年在外,不是她的身边人?。

每次这些账簿子送进来,她都要梳理很久。宋嬷嬷管她的小私库是得力的,可外面?来的这些,宋嬷嬷她们就不行了。

如今有了苏青官,在她身边好好教一教,日后说不定也能独当一面?。

听沈胭娇说完这些,苏青官眼睛都亮了,二话不说又咕咚给磕了一个头道:“谢姑娘抬举。”

沈胭娇无奈道:“站着说话就行了,你这么多?礼数,我瞧着也累。”

苏青官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

他这一笑?,旁边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实?在是他生的俊秀,这一有点?笑?意,立刻就叫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今晚的紫苏汤做的极好,”

沈胭娇又笑?对?苏云官道,“你留在我身边,愿意替我平日里打?点?这些汤食么?”

这姑娘做汤食做的极好,想必也是喜欢弄这些,不然也做不到这般用心了。

“奴婢愿意。”

苏云官忙应道,“只要能为姑娘做事,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跟她之?前的日子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心里自然一万个愿意。

这时,沈胭娇视线又落在了苏云官梳起的发髻上。

这姑娘明明没?有嫁做人?妇,不知为何要梳一个妇人?发式。这要叫庄子里的人?看到了,日后替她寻摸合适的夫君,都会叫人?误会的。

苏青官眼光敏锐,一下?子就留意到了沈胭娇的视线,也同时明白了沈胭娇的疑惑。

“好叫姑娘得知,”

苏青官忙小声道,“小人?姐姐自打?被姑娘救回来,就梳起了头发……小人?姐姐说是这辈子不会再?嫁任何人?。”

他姐姐脸毁了,不仅没?了贞节,且还被弄坏了身子,连生育之?事都没?法子了……

若是嫁了人?,是个好人?会耽搁别人?子嗣,万一遇到个恶人?,反倒又掉进了火坑。

因此?他姐姐的意思,他也体谅,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辈子就跟在姑娘鞍前马后,能替姑娘做些事,一辈子能活一个安稳自在,他和姐姐就都知足了。

沈胭娇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也好,”

略顿了顿后,沈胭娇抬眼看向?苏云官,温和一笑?道,“那便就这样吧——”

说着,便让宋嬷嬷给两人?定了月例银子。

苏青官的活比较特殊,因此?和她身边的大丫头秋月先?是一样的份例。

苏云官则是暂且先?和秋果和红云她们的一般。

听了沈胭娇的安排,姐弟两人?都满汉感激再?次谢了恩,临退出去之?前,苏青官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

沈胭娇一笑?道,“都是我的人?了,在我跟前,和秋月她们一样,不须如此?吞吞吐吐的。”

“姑娘,”

苏青官忐忑道,“小人?当初被卖进戏班子,学了几年戏……小人?是真心爱唱几句,跟了姑娘后,不知姑娘——”

他知道戏子乃是卑微之?流,跟在姑娘这样的人?身边,若是还时不时哼唱几句,只怕会惹姑娘厌烦。只是每次唱时,他便能合着曲词借那戏中?人?的情感宣泄一下?心中?的痛伤,没?别的,只是一个唯一的消遣而已。

“这个呀,”

不等他说完,沈胭娇先?笑?了,“我当初就听你唱的好,平日里闲来无事,我还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没?事就能听你给我唱,我正高兴呢,你怕什么?除非你不愿唱给我听。”

苏青官连忙急急道:“但凭姑娘吩咐一声,小人?,小人?能给姑娘唱三天三夜——”

沈胭娇被他逗得一笑?:“那也得护好嗓子。”

等苏云官姐弟两人?退了出去,宋嬷嬷和秋月她们感慨了好一会。

她们这些下?人?,虽说是下?人?奴仆,可是之?前一直在沈府这样的人?家,甚至还有人?直接就是家生子,家里两三辈人?都是沈府的下?人?。

她们这些人?,可是没?吃过什么太大苦头的。

骤然听到苏云官姐弟的惨痛遭际,宋嬷嬷年纪大了还好些,秋月她们都被惊到了。

“你们都吓到了,”

宋嬷嬷回过神,看着秋月她们笑?道,“这要遇到那乱世荒年,人?吃人?的都有,什么惨事见不到?天下?富贵人?多?,可怜人?更多?,等你们年纪再?大些,这世事上就听得更多?了。”

秋月抚了抚心口道:“还是愿天下?这样的事,越少越好吧。”

听着可怜死了,落到她头上真就活不下?去了。

好在那姐弟俩遇到了她们姑娘,拨得云开见月明。

这一晚又下?了点?小雨。

淅淅沥沥的,庄子里很是安静,偶尔会听到狗吠声。

“姑娘若是嫌吵,”

听到那狗吠声,宋嬷嬷忙道,“我去叫人?将那几只小狗抱走?”

“不用,”

沈胭娇一笑?,一边将手里的书放下?准备睡觉,一边道,“这才是庄子里的样子。”

那几只狗,是这庄子里管事田嬷嬷他们夫妇两人?养的两只狗生的几只,三四个月大,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

今日她一来庄子这边就看到了,还挺喜欢,就叫人?带到了正房这边喂着。

宋嬷嬷笑?着退了出去,今夜值夜的是秋月。

如今沈胭娇一人?到了庄子上,秋月便又跟之?前在闺阁时那样,睡在她身旁外侧,方便夜里听姑娘使唤。

“秋月,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都躺下?后,沈胭娇笑?道,“过一阵子我放你出去吧。”

其实?在她嫁人?前,秋月她哥就来求过恩典。

秋月是家生子,父母辈就是沈府的下?人?了。沈府对?下?人?很宽厚,丫头们到了该成亲的年纪,都会给个恩典放出去。

除非是自个儿不想离开,或是寻了府里的下?人?做夫君,夫妻二人?在婚后依旧跟在主?子身边做事。

之?前秋月也定了人?,就是沈府上在前院办事,跟在沈晏松身边的一个小管事的。

那小管事人?也清秀,做活也利索。

“姑娘……”

秋月一下?子害羞了,“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早晚的事,”

沈胭娇失笑?,“你羞什么?放心,你跟了我这几年,断不会教你吃了亏,一定要你是风风光光的跟了他。”

“姑娘既这么说,”

秋月想到了什么,小心道,“不如我求姑娘将他要过来,我们一起都跟着姑娘做事?”

前些日子,那小管事也私下?找过她,说了些体己话。

如今大少爷沈晏松那边,也中?了进士,自是前程锦绣的。可是大少爷也才大婚过,大少爷身边,多?了好些大少夫人?秦芷兰那边的人?……

想来也是应当,日后大少爷这边,自然是大少夫人?当家作主?,她要用人?,自然要用她自己的人?。

她那小管事,也觉得还在大少爷这边,下?人?们之?间有些被排挤的意思,心里也是有些苦闷。

要说求个恩典放出来……可放出来,自个儿在这世上养家糊口,哪里比得上背靠大树好乘凉?

况且姑娘与先?前的性子很不一样了,若还是与先?前那般阴损别人?,狠辣算计……她睡梦里都怕,是不敢死心跟着的。

但姑娘如今为人?越发大度温和,跟着姑娘心里是踏实?的。

且姑娘不是心里没?成算的,她和阿柳少爷,私下?的生意也忙着呢,自立一份资产,她心里一直佩服得紧呢。

“还跟着我?”

沈胭娇笑?道,“我若日后不回那英国公府上了……你跟着我岂不后悔?”

“姑娘在说什么,”

秋月小声道,“我不知道姑娘是如何想的,我也不问,只知道姑娘做什么,我都跟着姑娘——”

虽然姑娘没?跟她私下?说过什么,可瞧着姑娘这一年多?行事总有些不同,可那又如何,姑娘就是她家姑娘。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轻笑?道:“既然你开了口,那我便当真了,你再?想几日,若是还这么想,我便将你那小夫君从大哥那里要过来了。”

“不必几日了,”

秋月忙道,“断不会改了。”

沈胭娇一笑?,此?事便这么定了。

好好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阴的还是很沉,不过由于昨夜下?了小雨,气息还是十分清新。

“顾顾顾狼……”

沈胭娇才梳洗好,秋月拎着鸟笼往外挂时,笼子里的八哥忽而叫了这么一声。

叫的很响,且声音还千回百转的,一下?子把?沈胭娇唬了一跳。

“它这是跟谁学的,”

沈胭娇哭笑?不得,走过来凑近鸟笼笑?道,“怎么学了这么一句?”

她绝对?没?有教过它这个。

“它会的可多?了,”

秋月忍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有时候瞧着它静悄悄的,可它鬼着呢,不知什么时候就能将听到的,忽然说出来。”

上次秋雨和秋果说起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事来,结果被它听到了,莫名奇妙就学会了一句:真是畜生啊。

当时把?秋雨和秋果都快急哭了,生怕被姑娘听到责罚,好在这东西不定什么时候会冒出一句新词,没?有在姑娘面?前乱说过。

“添喂好食水,”

沈胭娇笑?道,“它懂什么,只是学舌而已。你们教它句别的——”

她将这只鸟也专门带进庄子,是想着自己自由了,等到时也放这鸟儿自在飞了去。

可宋嬷嬷说,这鸟已经是养熟了的,放出去只怕难活,她便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阿柳可能会来,”

用过早饭,沈胭娇笑?道,“我去外面?走走,就在坡上那古庙旁边——阿柳若是来了,叫他在屋里等等,他若愿意,就让他上来寻我。”

她的庄子算不上一等、二等那种?的大庄子,就很普通一个小庄子,这庄子大约是有良田一百八十亩,且有山地一百五十亩,加着一点?林地。

这在京郊算是寻常了,比及那些府里公账上的田产,是根本没?法比的。

从庄子里这边一路走过去,便有一处坡地,顺着走上,两边便是她庄下?的山地所在了。

这山地如今没?什么太多?出产,但今年她想试着让人?种?些药材。

记忆中?明年春季会有一些疫病传到京都这边,那时相关的药材都是高价难求。

有一种?药材,这时候种?下?,到了深秋便能采摘了。

沈胭娇安排妥当后,便换了轻便的衣裙,兴致勃勃带着秋果,还有秋雨,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以及苏青官等人?,一起往坡上走了过去。

坡上一侧有一处古庙,不过早没?了香火,这古庙不在她的庄子土地上,应当在另一侧别家的庄子范围内。

不过隔壁那家庄子,大约不大,属于都是山地了,对?于富贵家来说,这种?没?有良田的庄地,也不会有人?太过认真打?理。

因此?远远看过去,有些荒乱。

就在沈胭娇到了坡上,正暂做歇息时,忽而那边远远策马过来一人?。

沈胭娇有些疑惑的看过去。

“沈三姑娘——”

那人?策马一边走近,一边扬起马鞭叫了一声,“好巧啊。”

沈胭娇这次是真有些意外了,是聂骁。

此?时聂骁一身殿前虎卫营的衣饰打?扮,腰间佩刀的刀鞘上也是纹彩分明,衣袍烈烈,很有將营丰彩。

这时沈胭娇才忽而想起,之?前听闻聂骁剿匪有功,如今在殿前虎卫营任一等骁骑卫。

怪不得是这一身打?扮。

“你为何在这里?”

沈胭娇还是疑惑,就算殿前虎卫营是负责京城护卫的,可也不用跑到这里来啊。

“这是我新买的庄子,”

聂骁此?时已经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过来笑?道,“没?成想竟与你做了邻居——这是你的庄子?”

沈胭娇哦了一声不由也笑?:“这可真是巧。”

原来这边的山地庄子的主?人?,竟是聂骁。

“你买这庄子,”

沈胭娇困惑道,“都是山地……你买它是为了做什么?”

莫非山地还有什么更好的出产?

真有的话,她也借鉴一二。

第58章 真心

聂骁:“……”

他?才买了这庄子, 确切说?,是?要买,这庄子的地契还没在官府里走完文书?呢, 这庄子才买了个半截。

他连这庄子都还没细看?, 谁知道要买它做什么?

要说是为了什么买, 他?心里倒是?很?清楚。

英国公府的四少夫人、如今会元大老爷的妻子沈氏,竟为了夫君高中?, 在佛前发了誓愿, 要去庄子上苦守三年……

这事, 京城都快传遍了。

他?身为一等骁骑卫,自然也在那时就听闻了这个消息。

他?是?心里存疑的, 好好的沈三姑娘,如何会发下这样的誓愿, 总觉得有些离奇过了头。

且他?心思也缜密,之前顾南章在太学一待便那么久, 他?听了就觉得蹊跷。

这一回,沈胭娇跑去庄子, 他?总觉应该是?府里有人大约是?觉得沈三姑娘好性,在欺负这沈三姑娘了。

这顾南章, 怕是?也和沈三姑娘离了心的……不然,沈三姑娘去庄子当天,顾南章都不知道?

一家子人欺负一个闺阁弱女,真是?叫人不齿。

他?就见不得这样。

他?绝不是?觊觎□□。

这点疑惑又不好跟人说?,他?索性打听了那庄子的地方, 直截了当就叫人问了旁边那山地庄子的主?人, 高价买了来。

他?庄子在这里,来往就方便了许多, 要是?有人欺负她,他?必定是?路见不平,为她两肋插刀。

此时忽而听到沈胭娇问他?,买这庄子是?为了做什么……他?一下子竟噎住了。

“买来练习骑射。”

略顿一下后,聂骁大言不惭直接道。

沈胭娇默了默。

这跟她的想法大相径庭,一点也没借鉴的意义了。

好在隔壁庄子是?熟人,也是?件好事。两庄紧邻,又背靠一个山脉,涉及到泉水溪流的纷争,便多了很?多商量的余地。

“沈三姑娘,”

聂骁若有所?思道,“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真要在这里待三年?”

“自然是?——”

沈胭娇话?没说?完,就见聂骁往她身后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也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音。

她以为是?阿柳过来,一笑转身看?了过去,正对上那匹马上顾南章的冷脸。

沈胭娇脸上笑意一顿:“……”

不是?特意给?他?留了书?信让他?不要过来了?

顾南章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眼神看?着平静,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般,隐隐有流闪在眼底栗烈划过。

今日一大早,他?赶在开城门的那一刻,策马直奔这庄子而来。

一路上猜度着她的心思。

到了庄子,管事一开始还不让他?进,幸而那宋嬷嬷听闻,才迎了出来,跟他?说?沈胭娇去了坡上,说?是?要看?看?那片山坡……

一个山坡有什么好看?的?

他?策马才一上了这个坡,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人,正和一个男子谈笑宴宴。

那男子却是?聂骁。

聂骁!

“哟,”

聂骁看?到顾南章,一笑右手拿着马鞭在自己左手中?敲了几下,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原来是?会元大老爷呐。一朝高中?,真真名动天下。真想不到,英国公府那泥潭,还能出一个状元郎。”

“你为何在此?”

顾南章下马走过来,不着痕迹将沈胭娇往身后一拨,看?向聂骁冷冷道,“身为一等骁骑卫,这时辰,你难道不该是?值守在京?”

他?说?着,又冲沈胭娇身后跟着的秋月等人一摆手,让众人先都退开了一定距离。

这样的事,不便当着下人的面?说?。

秋月等人看?向沈胭娇,见沈胭娇点头,连忙都远远退了开来。

“休假,”

聂骁一笑,“哪有会元大老爷这么忙呢,连夫人去往庄子都来不及送一送。”

沈胭娇:“……”

这两人你来我往说?的这几句,让她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是?我的家事,”

顾南章冷冷道,说?到“家事”两个字时,格外加重了语气,“不劳聂卫领操心。”

聂骁视线飞快扫过顾南章身后,而后一笑抱拳道:“我管你什么家事,操心这话?可就没谱了——我还有事,先辞了。”

说?着,翻身上马,看?着顾南章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道,“我这个庄子,当初买的时候,那主?家说?都是?山地,不好才要卖,他?觉得不好,对我就是?块宝——他?不要,我便要了,你说?对不对?”

说?完,他?一扬鞭,策马离开。

顾南章神色清冷,静静扫一眼聂骁离开的方向,压下了眼底的冰冷的火焰。

他?转过身,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沉默以对。

她又不是?傻子,她似乎听出了聂骁对她的关切之意……本?以为当初那些早已过去,谁知聂骁似乎依旧对她十分关切。

可邻庄是?他?的,这总也是?个巧合吧?

还有一点疑惑就是?,她也听出了顾南章的那点酸寒之意。

酸……

顾南章会为她吃酸拈醋?

沈胭娇不觉得,或者?只?是?他?对待男人间的挑衅似的情形时的恼火吧?

“他?只?是?一等骁骑卫,”

顾南章开口静静道,“离着殿前西指挥史的位子还差着十几年的履历——一介武夫而已,粗浅鄙陋心胸狭仄,没有一点可堪入目。”

他?极少在人后这么直接说?恶言,此时却一个字也忍不下。

沈胭娇:“……”

“你跑到这庄子里来,”

顾南章静静又道,“就是?为了私会这种人?”

沈胭娇顿时恼了,一挑眉:“你再说?一遍?谁私会?谁私会?”

平白污人清白,这她不能忍。

真是?私会也便罢了,可没有的事被人按头去认,她怎么可能不恼。

“不是?私会,”

顾南章笑了笑,“那是?凑巧?”

沈胭娇恼道:“本?就是?凑巧,这边是?他?的庄子。你自己歪心思多,便觉得人人都同你一样?”

顾南章:“……”

他?再次被气笑:“沈三,你是?遇到个有些功名的便昏了头么?你也不想想,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更气的是?,沈胭娇既然贪慕权势,他?都中?了会元了,她竟还想盯着别人?

沈胭娇其实起初也觉得这巧合确实有点蹊跷,可她实在不敢想,聂骁会为了她去买一处庄子来“偶遇”。

她和聂骁相识以来,私下统共没有说?过几句话?。

且和她相处时,聂骁从没说?过任何逾距的话?,更没有表露过一点那种意思。

往这上面?想,她是?真觉得有些离谱。

此时听顾南章这么说?,她心里疑惑便没有说?话?。

“你想要什么,”

顾南章此时又静静开了口,“你看?着我的眼睛,沈三,跟我说?,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权势功名?还是?银钱富贵?或者?才情多艺?”

他?到底少了什么?

这一世又是?傅云山又是?聂骁,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好?

说?着又冷冷补充道,“这一回,我高中?之日你跑到庄子——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在佛前许了愿么?”

沈胭娇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他?直接扯开了这层遮羞布。

不过这时候,她是?在她自己的庄子上,用不着再怕什么,既然遮羞布被扯开,索性挑明了也好。

“我想要的,”

这么想着,沈胭娇也冷笑道,“你还真给?不起。”

“是?何物?”

顾南章冷着脸死死盯着沈胭娇。

沈胭娇勾唇笑了笑,伸出食指在他?胸前点了一下:“一颗真心。顾郎,你有么?”

顾南章:“……”

他?在方才一刹那间想遍了她可能想要的贵重之物,乃至龙肝凤髓都想到了……谁知她会来这么一句。

她,沈三,要一颗真心?

她懂得什么是?真心么?

她一辈子都在阴狠算计,一辈子虚情假意,即便如此,他?忍了她一辈子,纵了她一辈子,暗中?替她收拾烂摊子收拾了一辈子,护了她一辈子……

到头来,她竟问他?:一颗真心,你有么?

真真荒唐到底。

这时,又传来马蹄声。

顾南章看?过去,就见沈晏松和沈晏柳等人,正策马往这边赶了过来。

顾南章便打住话?头,沈胭娇也默契没有再接着方才那话?说?下去。

“三妹妹,”

沈晏松走在前面?,他?到了这边翻身下马,叫了沈胭娇一声后,看?着顾南章哈哈一笑,“就知道你等不及要来——三妹妹可都是?为了你。”

要他?说?,他?三妹妹许这愿,委实有些过了,可谁让三妹妹对顾南章一片真心呢?

“阿姐。”

沈晏柳也从马上下来,他?如今骑马已经练出来了,上下马都十分利索干脆,一下马便冲到了沈胭娇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沈胭娇一眼,又斜了顾南章一眼。

“过来喝点水。”

沈胭娇忙招呼他?们,他?们一路跑过来,天又热,到这里又是?直接上坡上来,怕是?有些口渴了。

让他?们就坐在路边树下的青石上,将秋果背着的酸梅汤,拿了带着的竹筒杯子,先递给?了沈晏松一只?。

这时才想到,她带的这种新杯子,只?带了两只?,预备着阿柳来时一起喝的,谁知人多了。

余下一只?,给?阿柳,便没法给?顾南章了。

当着自己嫡兄和亲弟弟的面?,她怕顾南章万一发作,那必然会惹嫡兄和阿柳担忧。

想了想,她笑向阿柳道:“阿柳,你与大哥用一只?杯子,我和……”

说?着将手里另一只?杯子倒了酸梅汤,递给?顾南章道,“喏,你用我这个——”

都是?自家人,沈晏松还是?很?洒脱,他?还先递向阿柳,阿柳却让他?先喝。

沈晏松喝了一杯,接着阿柳又用这杯子喝了一杯。

“你先喝。”

顾南章递向沈胭娇。

沈胭娇:“……”

她顿了顿,接过来杯子喝了半杯。

一时没喝完,握着杯子正要跟大哥说?句话?,却不防被顾南章从她手里拿过了杯子,直接将余下的半杯喝了。

沈胭娇:“……”

沈晏松看?在眼里,哈哈笑了起来,还不忘冲好友挤了挤眼。

阿柳又斜了顾南章一眼。

“你们聊,”

顾南章喝完,站起身道,“我还要回城有事。”

“对对对,”

沈晏松忙道,“你这会元可是?要忙上些日子——怕是?殿试前都不得安生了。”

很?多场合推辞不得,既然要入仕,这时候更是?很?微妙的时期,各方势力?都在拉拢,一旦处理不得当,不定会得罪了谁。

不怕得罪君子,小人才是?得罪不起。

好在顾南章这人,他?也是?最觉得奇怪的一点,便是?面?上常是?清冷样子,可却总能做到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有时顾南章冷脸骂了一个人,那人却在他?背后夸他?。

他?沈晏松也学着跟人骂了几句,回头却被那人在背地里骂了半月……

想不通。

“那你路上骑马慢些,”

沈胭娇心里一松,却面?上不显,笑道,“你下次来,我替你做些点心,你带回去吃。”

顾南章深深看?了她一眼,沈胭娇抿了抿唇。

这时,顾南章才冲众人一抱拳,翻身上了马。

“雪木,”

顾南章上马后叫了沈晏松的字,拿马鞭远远指了指那边,“你说?巧不巧,你猜旁边这庄子,是?谁拿了一千两银子的高价买的?”

沈晏松一怔,往那边看?了看?道:“这边——这庄子怕不怎么样,都是?山地,良田都在三妹妹这边呢。”

说?着好奇看?向顾南章,“这庄子要一千两?谁是?这个冤大头?”

顾南章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是?你夫人的表兄,那位聂大卫领——”

沈晏松:“……”

不等沈晏松从震惊中?回过神,顾南章已经策马去了。

“不是?,”

沈晏松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沈胭娇,“旁边这庄子……真是?聂骁的?”

沈胭娇点了点头。

她听到顾南章这话?时,心底越发有些不安:一千两,聂骁才买的……真的是?为了演习骑射?

再说?在山地里演习什么骑射?

“这个聂骁,”

沈晏松万分无?语了,“这弄的是?哪出?!”

他?回去一定要和妻子秦芷兰说?说?这事。

聂骁跑他?三妹妹庄子边,花冤大头的高价买一个不值钱的小庄子……这这这……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何况当初他?三妹妹回门时,聂骁还和顾南章有过冲突。

如今他?三妹妹可是?已做人妇,聂骁要是?再存着点什么心思……那真真是?过分了啊。

他?三妹妹善良好骗的,万一被聂骁有心引诱了去……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他?这就回去找聂骁去。

这么想着,沈晏松也坐不下去了。聂骁可是?他?妻子的表兄,真要做出什么难听的事情来……

不能想。

见沈胭娇这边也没事,沈晏松站起身严肃道:“三妹妹,聂骁那人粗鲁了点,听闻脾气大的很?,不好相与的——你若是?见了他?,离他?远点。”

沈胭娇:“……嗯。”

“我也有事,你这边安顿好了就成,”

沈晏松忖度道,“要是?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叫人给?你嫂子递信去,她必然给?你办的妥妥的。”

沈胭娇心里一暖:“大哥哥放心。”

第59章 压他(大章)

“还有件事要与大哥商量, ”

这时,想到昨夜和秋月说的?,沈胭娇又忙笑道, “想跟大哥讨一个人, 是大哥身边使唤的一个小管事——”

“你是说韩文奎么?”

沈晏松一听就笑了, “为了秋月是么?”

沈胭娇身?边的?秋月,之前就被定给了府里的?韩文奎, 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

“大哥哥要是缺人使唤了, ”

沈胭娇笑着嗯了一声后忙又道, “我再替——”

“不缺,”

沈晏松大手一挥道, “回头我跟他说一声,再把?他身?契一并都转给你, 从今后就跟了你了。”

他身?为沈二夫人的?长子,又是嫡子, 哪里会缺人使唤?

沈胭娇忙忙谢了。

“要谢我,”

沈晏松笑道, “多替我绣几?个荷包使吧——你嫂子连带着她身?边人的?绣活,统共加起?来也不如?你。”

沈胭娇笑了起?来, 忙忙应了。

等?沈晏松也走了,这里便?只留下?阿柳,沈胭娇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上次你说傅先生买了一匹好马,”

姐弟两人一边坐着闲聊,沈胭娇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声, “阿柳也想要一匹么?”

之前阿柳跟她特意?提过, 傅明霈从一个马贩子手里买了一匹马,那时她只随意?应了一声没多问, 后来想起?这事?,琢磨着阿柳是不是也想买一匹好马。

阿柳如?今骑的?,是沈府里的?马。

不止阿柳,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谁要出?门,府里的?马夫直接给他们?备上一匹。

不过沈晏松那边,沈二夫人拿自?己的?体己,在他进若水堂那年,就给他买了一匹好马了。

阿柳说起?这个,大约也是喜欢好马了。

这个也不难,到时找京都马市上的?老手,给去挑上一匹也就是了。

“不是,”

沈晏柳笑了起?来,“阿姐误会了,我是那天见那马贩子,长得跟你之前一起?带出?来的?那位钱姑娘的?容貌,有点相似。所以上次才说起?,说了半截,被别的?事?打断了,就忘了说后面的?话——”

“哦,你说这个,”

沈胭娇先是一怔,继而笑道,“我大约还没跟你说,我府上那位钱姑娘,本是钱家那边的?义女,年前在京都碰巧遇到她亲哥了——已经离了英国公?府,和她哥认了亲,算是认祖归宗了。”

“原来如?此。”

沈晏柳有些恍然,“也许我碰到那马贩子,便?是她哥。”

说着一皱眉,“她哥那人,行为举止颇有些不正经。”

沈胭娇没忍住噗嗤一笑:“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正经三个字,真是难得。”

她家阿柳向来不走圣人君子之道的?,如?今倒说别人不正经。

阿柳轻哼了一声。

“阿姐,你真许了那个愿?”

这时,沈晏柳忽而问了一句。

沈胭娇看着自?己弟弟极为认真的?眼?神,知道不好瞒过他,可她重生之类的?事?情,她并不想跟弟弟说真话。

“算了,”

沈晏柳看出?她脸上的?纠结神色,忽而又道,“阿姐,我不问了,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站在阿姐这一边——”

他阿姐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他再变得争气些,日后能保护阿姐,凭他一人,也能保他阿姐衣食无忧,快活自?在。

感情上的?事?,就交由他阿姐自?己取舍。

“嗯,”

沈胭娇没想到阿柳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思,心里一暖,笑道,“还是阿柳好。”

沈晏柳又轻哼了一声。

他自?己的?亲姐姐,自?然要一辈子对她好。

“今天还走么?”

沈胭娇问了一句,“要在这里住一日么?我给你收拾出?了一个屋子,你要住也方便?。”

“当然,”

沈晏柳笑道,“这次来,我正要跟你商议,再开一家当铺的?事?。这事?之前青石提起?过,不过我是先开了书馆。如?今书馆还算顺利,便?再想了这事?。”

书馆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幌子。

如?今沈府上下?,都知道他开了书馆,连父亲沈恪也知晓了。

一个小书馆,盈利也有限,但?名声好听,连沈恪知道后,也对他勉励一二,就可见众人态度了。

有了开书馆这个先例,他再在外面折腾什么,只要不作奸犯科的?,不影响沈府名声,沈恪便?不会太过在意?了。

是时候做一些正经的?生意?了。

当铺这个,洛青石跟他计划时,听出?来对这些十分熟稔,且当铺生意?,可小可大,能不知不觉发展出?去。

不过,投入的?钱财也要多些,这个要和阿姐好好商议一番。

沈胭娇心里一动,这才是洛青石真能大展身?手的?方向吧?

她自?然没有不应的?,不过要拿出?她和阿柳的?一些家底来,这就要好好盘点一下?。

姐弟两人说好,便?站起?来在坡上走动了一番。

阿柳虽然腿疾,可他如?今也知晓身?体也要多练起?来,因此跟着沈胭娇转了好一会儿。

“这种?草药倒是可行,”

沈晏柳听了沈胭娇要在山地种?些草药的?话,点点头道,“别的?东西?也不好说。”

姐弟两人就在山地外围这一带走了走,没再往里走。

跟着的?苏青官说了,这山里有野猪,还有人见过狼,怕是进林子深了有凶险。

等?姐弟两人回到庄院里时,田嬷嬷等?人早就备好了茶汤。

此时她看向沈胭娇的?眼?神越发恭敬,做事?也越发殷勤:

姑娘本来就是她们?这个庄子的?东家不说,昨日姑娘自?己到了庄子,庄子里就有点嚼舌头,说是姑娘大约是在婆家犯了错,又不得娘家人喜欢看重……

才找了这什么借口,自?己跑到庄子里来。

今日说闲话的?那些人就被打嘴了。

先是姑娘的?那位会元夫君一大早骑马赶来,接着又是娘家兄弟……这一个个的?郎君,都是衣饰鲜明的?贵家公?子。

对姑娘又尽心,姑娘那会元夫君离开的?时候,还冷声警告她们?,谁敢在庄子里跟姑娘耍什么花招,他便?要谁死。

啧啧。

她们?东家姑娘,是被夫君捧在心尖的?人呢。

且还有娘家兄弟撑腰,别说她们?这些下?人本来就没有坏心思,便?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先前还存了点坏心思……

这时候怕也被吓死了。

这日用过午饭,沈胭娇才和沈晏柳姐弟两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说话,宋嬷嬷笑着过来回禀,说是沈府的?大少夫人叫身?边的?王嬷嬷,带人送来了好些东西?。

沈胭娇连忙叫人将王嬷嬷迎了进来。

王嬷嬷见过礼,先是笑道:“我家少夫人本要亲自?来的?,只是才有了身?孕,夫人不许她出?门,只能先叫老奴过来送些东西?。”

沈胭娇心中一喜:“大嫂嫂有了身?孕?”

她大姐姐前些日子才生了个儿子,如?今大嫂嫂也有了身?孕,大哥也中了进士,真是喜事?连连。

王嬷嬷笑道:“才诊出?来,还没对外说出?去,只自?家府上的?人知晓。”

说着,又忙道,“这里面的?东西?,还有一些是老夫人特意?交代一并送过来的?,这是单子……三姑娘请过目。”

沈胭娇一笑接过,头三月一般不对外说,这点她是知道的?。

老夫人还惦念着她,大嫂怀着孕还为她打点这么些东西?送来,她自?是谢了又谢。

等?王嬷嬷带着车马离开,宋嬷嬷和秋月他们?对着堆了一院子的?各色箱笼都有些发愣:

这位大少夫人也忒实在了点。

沈胭娇也失笑,连忙叫她们?都清点一下?,各自?入了库。

看着这热热闹闹一院子的?东西?,想着这一日的?人来人往……沈胭娇蓦地又想起?了前世。

上辈子她作孽冷了沈府人的?心,就连她生子,沈府那边也只派了一个嬷嬷过来送了礼走了过场,一个沈家人都没见到过。

一念至此,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不过也就那些。若是拿价值几?何来算,前世她算计来的?财富也不在意?这一点。

可人生在世,除了身?外之物,还有些东西?,是拿钱买不来的?。

钱物不可或缺,是立身?之本。

可她这一生,还想贪求那一点点,一点点的?阳光,洒在身?上的?那种?感觉。也奢望,能在那一点点一点点的?阳光下?融了进去,自?己也能化为落在别人身?上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阳光。

沈胭娇神色一直很淡定,宋嬷嬷她们?很快也忙了起?来,那庄子管事?田嬷嬷却又感慨了一番。

谁知还没等?她感慨完,英国公?府的?夫人、她们?东家姑娘的?婆母,又叫人送来了两车东西?。

田嬷嬷:“……”

她们?东家姑娘,是来庄子上专门收礼的?吧?

这一波波的?,流水一般。

这让见识少的?她们?这些庄子里的?人,都快惊的?合不拢嘴巴了。

“四少夫人不知道,”

替钱氏送东西?来的?刘嬷嬷临走时,小声跟沈胭娇说道,“如?今府里越发不太平了……那魏夫人又开始作妖了。”

刘嬷嬷说着看向沈胭娇,眼?底透出?些无奈,“夫人今日叫老奴来前还说,要是少夫人没来庄子,还在她身?边多好。”

她说的?是实话,她家夫人是真又被魏夫人气到了。

原本沈胭娇在府里,还能对钱氏帮衬一二,可沈胭娇这一离开,她们?夫人真真是被那魏夫人弄得头痛万分。

“母亲是一府主母,”

沈胭娇忙笑道,“魏夫人性子虽怪了些,可她在府中住着,也做不了大主……母亲担心什么?”

刘嬷嬷苦着脸觉得一时半会也说不尽,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她来时,听闻魏夫人那边,那个给六王爷当妾的?魏雨桐来了,还带了一个腰肢曼妙又丰满诱人的?女子过来,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但?消息还没定,她也不敢在沈胭娇面前乱说。

“少夫人在这里住着还愿,”

临出?门时,刘嬷嬷又小声叮嘱了几?句,“也别心里太大意?了——这世上苍蝇多得是,但?凡闻到点腥味 ,就死活恶心要扑过来的?多得是。”

如?今顾南章可是会元,等?过了殿试,不管是状元榜眼?探花……那都是连王室都垂涎的?香饽饽。

四少夫人平日里对她家夫人十分孝顺,她必须要跟少夫人提个醒。

沈胭娇一笑都应了。

……

刘嬷嬷回到英国公?府,到了钱氏面前交差,将和沈胭娇的?话都一一跟钱氏讲了。

钱氏嘴角上起?了一个口疮,正喝着败火的?药茶。

“这个沈氏,”

钱氏听了头痛道,“看着伶俐时不时会有些犯傻。”

她送去了好多东西?,再怎么着沈氏在庄子上也不会吃苦,就是这女人,不都是为了一个夫君的?恩宠么?

去久了耽搁恩宠才是大事?。

“那边还没什么动静?”

刘嬷嬷小心指了指东跨院的?方向道,“那个魏雨桐,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什么好心,”

钱氏道,“只是她如?今是六王爷的?宠妾,真要使坏,一时半会还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这才是叫她头疼的?地方,只希望那魏雨桐就缠在魏夫人那边,不要介入到她英国公?府的?事?情才好。

钱氏话音才落,就听小丫头回禀,说是魏夫人带着魏雨桐,和一位姑娘一起?来见夫人。

钱氏:“……”

她和刘嬷嬷等?人对视一眼?,满眼?都是厌烦和无奈。

“请进来吧,”

钱氏咕咚咽下?一大口药茶,没耐烦吩咐道,“备茶。”

很快,魏夫人抬着下?巴,带着满身?珠翠的?魏雨桐和一个姑娘进了钱氏这边的?正房。

“大姐坐吧,”

钱氏站起?来迎道,“魏姑娘也请坐——这位是……”

魏夫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后,看着钱氏一笑道:“你瞧瞧,雨桐带来的?这姑娘,比你那儿媳妇如?何?”

钱氏皱了皱眉。

这话问的?太失礼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竟然能拿来跟她们?英国公?府上的?四少夫人相比?且还是如?今会元的?正头妻子。

这魏夫人,真是有时糊涂透顶。

只是当着六王爷宠妾的?面子,钱氏也不好翻脸,只能恼火忍下?。

虽说恼火,钱氏还是将视线落在了那姑娘身?上。

果然像之前下?人偷偷给递过来的?话里说的?,这姑娘容貌极好,难得是身?材更丰盈,比及沈氏的?有些单薄,自?然是瞧着像是更合男人的?口味。

钱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如?何?”

魏夫人得意?道,“这可是雨桐专门挑的?,这姑娘叫兰宝,你瞧瞧这模样,这身?材——放在四郎院子里,可也不辱没了会元大老爷吧?”

听她这么说,那魏雨桐在一旁微微一笑,眼?底却透出?一点点算计之意?。

她如?今正在六王爷身?边得宠。

以她的?心机手段,还有容色,只要能近的?了男人的?身?,只要那男人好一点点女色……她自?信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这才几?个月,她从六王爷身?上得到的?恩宠,便?超过了六王爷身?边的?许多侍妾。

体面有了,富贵也有了……真真是呼风唤雨。

就连六王爷王府里的?管家,在她面前还不是点头哈腰的?,她说一,就不敢说二。

越是从贫贱中起?来的?,她越是想要在翻身?后给人瞧瞧……当初那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货们?,当初那些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得势不欺人,那便?没人看重她如?今的?权势地位。

一念至此,魏雨桐唇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不仅如?此,她得势了,她之前嫉妒的?人……比如?那沈氏,也该尝尝她的?手段。

凭什么呢?那沈氏不过就出?身?好一些,容貌跟她差不多……凭什么她就能被天子赐婚成了英国公?府的?儿媳,成了会元的?正头妻子?

好运接多了,也该尝尝风霜的?滋味了。

风水就该轮流转。

不过得知沈氏竟然发了一个那样的?愿,自?己犯蠢去了庄子苦守三年……这一点倒叫她有些意?外,也略略消减了一点她内心的?嫉妒之意?。

那就借此先断了沈氏回到顾南章身?边的?路,不叫她再有机会得宠便?是。

她知道春闱一出?,那些皇室权贵各个都在拉拢新进士,急着扩充他们?各自?的?势力?。

顾南章这个会元,自?然更是争抢的?重中之重。

因此她试着和六王爷一说,要给顾南章送个美人……六王爷二话不说就应了,还夸她有心。

她这才挑了一个美人,特意?赶到了英国公?府。

“啊这,”

钱氏心道果然如?此,就知道那魏雨桐不是白来的?,连忙一脸为难道,“魏姑娘有所不知,我那儿是颇有些怪脾性的?。”

魏雨桐不慌不忙轻啜一口茶,又一脸嫌弃轻呸了一口道:“别的?先不说,贵府上这茶,可真是有些难入口。”

“姑娘,奴婢去用咱们?的?茶,给姑娘沏了来?”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嬷嬷立刻就满脸傲气道,“毕竟这满京都,哪个府上能跟咱们?王府上的?茶相比呢?”

魏雨桐点点头,那嬷嬷立刻呼喝着叫人,去重新沏了茶过来。

钱氏:“……”

她这可不是光嘴上的?口疮疼了,连带着脸都快痛掉了。

“我这茶——”

钱氏一气,正要分辨,却被身?后的?嬷嬷,暗中戳了一下?,立刻忍住了这点闲气。

没办法,英国公?在朝中本就艰难了,她要是得罪了六王爷这边的?人,英国公?不知该如?何为难。

“我这茶自?然都是些粗茶,”

钱氏忍气笑道,“姑娘吃多了好茶,这茶瞧不上也是自?然。”

魏雨桐微微一笑。

“且不说这茶了,”

魏雨桐不紧不慢笑道,“今日是来叫夫人看人的?——这兰宝,先不说会元大老爷,单就夫人来看觉得如?何?”

“自?然是好的?,”

钱氏无奈,只能跟着道,“魏姑娘送来的?人,哪有不好的??只是——”

“既是夫人都觉得好,”

不等?钱氏说完,魏雨桐又是一笑,“那便?是允她留下?了——兰宝儿,还不过来见过你家夫人?”

那兰宝儿立刻红着脸过来给钱氏行了一礼。

钱氏:“……”

“啊这个,”

钱氏急道,“魏姑娘,这人不是我不留,只是我家四郎他——”

“夫人,”

魏雨桐慢慢滑着茶盏盖子道,“夫人的?意?思,是说贵公?子会元大老爷,是个不孝之人么?连自?己母亲都做不了他的?主?”

说完,她一双眼?睛里漆黑的?瞳仁,就那么静静盯着钱氏看过来。

钱氏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不孝之子……这不孝可是个大罪名。

一旦被人传出?去顾南章不孝,那对中了会元的?他,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不知给了多少人以攻讦的?借口。

“兰宝儿可是王爷身?边很得用的?人,”

魏雨桐一笑道,“若不是看重贵府,是断舍不得将她送给令郎的?。若是她在令郎这边受了委屈,便?是打了王爷的?脸,王爷会很不高兴的?。”

“哪儿能呢,”

钱氏气的?要抓狂,可还是忍着,陪着笑道,“六王爷的?人,谁敢怠慢呢?再说我们?英国公?府,向来也是宽待下?人的?。”

她没忍住,有点刻意?加重了“下?人”两个字。

侍妾可不就是下?人。

一个下?人,跑到别人府上,还要作威作福么?

魏雨桐脸色微微一变,却飞快又掩饰住了,眼?底却越发透出?一种?寒意?来。

她就是侍妾。

就是个下?人……好一个下?人。

真真是往她心窝里戳针。

“那便?这样吧,”

魏雨桐又是勾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兰宝儿,你便?留下?了,在这府里,你可要好好听使唤,白日里服侍好夫人,夜里好好服侍四少爷。若是服侍不周,王爷知道了,必定要怪罪的?,你懂么?”

兰宝儿莞尔一笑,很是乖巧一礼,眼?底却透出?一点势在必得的?意?思来。

魏雨桐和魏夫人回到东跨院时,魏夫人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你说说,我还怕钱氏不答应,”

魏夫人一拍手道,“果然是一提王爷,她胆都没了。”

魏雨桐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如?今天子病重,怕是……等?太子登基,太子那般倚重六王爷,那时的?六王爷,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钱氏算什么?

英国公?府算什么?

一个会元又算什么?

真要得罪了六王爷,那等?天子驾崩,太子登基,这朝中还不是六王爷说了算?

这英国公?府,要他没就能没,抄家流放乃至全家抄斩……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英国公?府,就这京城别的?贵家,就如?上次在六王爷那边,那韩尚书的?夫人对她很看不上眼?的?意?思……

真真是不知深浅。

得罪了她,之后她吹吹六王爷的?枕边风,就能让韩尚书吃不了兜着走,再使些计谋,便?能让韩家倾家荡产。

这些韩家的?女眷,到时不如?就发去教坊司做个官妓也好。听闻那韩夫人还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挺好啊,让这些贵女也尝尝卑微被□□的?滋味。

“当真?”

魏雨桐这番话,可让魏夫人一惊,继而大喜道,“果然你是最出?息的?。日后我家芙儿和她夫婿的?前程,全都靠你了,也不枉我带你来京这一趟,没白费了我对你的?栽培。你可要知恩图报。”

魏雨桐眼?底一寒,却又飞快换了笑脸道:“那是自?然。”

说完又道,“我替他们?说话是说话,可也需要银子,你想办法多弄些银子送我,有些事?才好办——我这就回了,久了王爷会等?的?心急。”

等?魏雨桐走了,魏夫人皱眉琢磨了好一会:她要如?何弄到更多银子?

她这不成器的?弟弟,家里的?钱都是钱氏在把?持,真真是不好弄到手。

……

正院这边钱氏快气死了。

可这兰宝儿她也不敢怠慢,吩咐一个嬷嬷领着,安置到了辰石院内。

这时候英国公?和顾南章都没在家,钱氏心都提着,生怕顾南章回来,不知深浅将这兰宝儿给撵出?去……

得罪六王爷,不是小事?。

她一边叫人给英国公?去送信,一边又叫人去寻顾南章,提前给他说一声,好叫他也有个心里准备。

做完这些,钱氏又把?魏夫人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英国公?这位长姐,真真是……一言难尽。

英国公?本来正和几?个朋友吃酒,一听这个,先回到了府里。

一到府里,他直接去了东跨院。

“大姐,”

英国公?怒道,“我这府里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你还是去你自?己的?宅子住去吧——”

别的?他能忍,长姐如?母,虽说糊涂了些作了些,可总也没什么大事?,就内宅里折腾算计一番罢了。

可竟如?今不但?让魏家人跟皇室缠上了不说,还将祸水引到他英国公?府里来了。这可不是小事?。

魏夫人立刻撒泼大哭了起?来:“没良心的?兄弟——你忘了你小时怕冷拱我被窝里,我拿胸口给你暖脚了——呜呜呜——翅膀硬了,你眼?里越发没我这个姐姐了——”

英国公?气的?喘了口粗气,也红了眼?眶。

“我是为了谁?”

魏夫人捶着自?己胸口道,“我还不是为了你——背靠大树好乘凉,六王爷可是太子的?人啊——我这般为你想着,你还怨我,还撵我……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罢了——”

英国公?咬牙盯着她道:“你让那什么魏家的?姑娘,去把?送来的?人领回去——保证日后不与王府那边沟通联络。”

“那不可能,”

魏夫人哭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六王爷送来的?人,你给送回去,这不得罪六王爷么?你敢得罪,就等?着被虢夺了爵位吧,等?着被抄家吧——”

说着又道,“你现在把?我赶出?去,一样是得罪那边,你试试看,试试看——或者我一头撞死,让六王爷知道,你是如?何丧良心欺负寡居长姐的??”

英国公?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随即吩咐府里管家,先将魏夫人禁足。

他知道厉害,自?然这时不好轻举妄动。

……

府里将消息递给了在外的?顾南章时,顾南章脸上神色却没什么明显波动,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此时他正在太学的?宴席上。

本朝规矩,殿试总会由天子亲点一位皇子监考,意?思也是皇室的?笼络之意?。

每次监考的?皇子和那一场的?考生,便?隐隐有了师生之谊。

因此,在天子跟前争夺殿试的?监考之权,也是皇子们?明争暗斗想要抢到手的?一个机会。

今年春闱后,太子和四皇子之争,越发的?激烈起?来,天子大约是权衡之意?,将这次的?监考之权,点给了一直默默无声的?二皇子。

那在殿试前,二皇子代表皇室,来太学这边,举办一场大宴,宴请进了殿试的?贡士们?。不过本朝习惯将中了会试的?贡士都称作进士,而不是等?殿试后再这样称呼……其实也是取个吉利的?意?思。

这大宴人很多,其实宴席菜肴马马虎虎,但?这是讲体面的?地方,谁还在意?那些菜肴。

且殿试过后,还有御赐的?宴席,那才是风光正戏。

本来应该极为热闹的?宴席,却因为眼?下?的?皇子之争,气氛有点尴尬:

新进士们?即将踏入仕途,谁不想在日后的?新君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可这次二皇子监考,跟这位走的?太近了,太过巴结了,岂不是叫太子或者四皇子那边寒心?

再者站错了,那一辈子就完了。

再者二皇子性子很沉,平日里就不太喜说笑,热闹起?来,也怕惹恼了这位皇子。

因此整个宴席下?来,二皇子不苟言笑,进士们?各个也都疏离恭敬,气氛一时都冷凝地要结出?冰来了,急的?礼部的?官员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又是让奏乐,又是让吟诗……总算将气氛活络了一些。

顾南章借着出?恭的?借口,听了府里小厮的?回禀后,便?回到了席上。

他是榜首,距离二皇子的?席很近。

片刻后,二皇子身?边一个心腹笑着过来劝酒,而后笑着坐在了顾南章旁边。

“府上是有事?么?”

这心腹呵呵笑道,“方才我也去更衣,见到贵府上小厮似乎有些慌张——”

“是六王爷送来了一位侍妾,”

顾南章皱眉道,“家里人很是为难。”

那心腹一怔,万万没想到顾南章竟这么直接就跟他说了这事?。

其实六王爷府上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

想借此套套顾南章的?话,谁知顾南章这么坦诚就说了。可见是一点私心也没有。

“那是好事?啊,”

那心腹楞过后笑道,“金榜题名,红袖添香,岂不是天下?第一乐事??”

“可惜,”

顾南章叹道,“学生是天子赐婚,所谓夫妻一体。内子为了我前程,佛前许愿,甘愿孤苦三年,既然夫妻一体,学生便?不能让内子一人承受,不然,如?何对得住天子赐婚?真若留了那美人,便?是不忠了——”

六王爷那边拿孝道压他是么?

那便?回他一个“忠”字。

那心腹又是愕然:“你待要如?何?”

“学生打算,将我院子里所有人等?,都安置到我们?府上在佛寺旁边的?斋院里去,学生身?边,只留一个小厮料理日常便?是。”

顾南章静静道,“三年之后,等?内子归来,那才不负天子赐婚大恩。”

那心腹整个人都愣住了。

听顾南章这意?思,怕是他自?己也要孤守三年?

虽说这样拒了六王爷那边,可顾南章自?己要苦忍三年……果然真不愧是会元,对自?己也这般狠。

那心腹心里一松,看向顾南章的?眼?神越发亲切,拉着他又连喝了三杯。

回头这心腹将话说给了二皇子。

二皇子听了难得一笑:“这人是个拎的?清的?。”

……

顾南章不动声色应付了二皇子这边后,将意?思叫人传给英国公?。

英国公?这才心里一宽,知道了顾南章的?打算后,他便?让钱氏稍安勿躁。

钱氏先念了一句佛。

刘嬷嬷也松了一口气。

她还没来及回禀夫人呢,那兰宝儿到了辰石院后,当真是颐指气使,由于辰石院早没了大丫头,这兰宝儿就拿几?个小丫头和嬷嬷作威作福了。

听说让那几?个小丫头,一人顶着一盆水,就跪在太阳下?面,叫她的?丫头看着,谁洒了水,就拉出?去毒打。

再不将这人送出?去,这府里都要被她闹翻了天。

顾南章这一夜他在太学的?寝舍内歇了,皱眉又想了聂骁的?事?情。

不行,明日一早,他必定还要再出?城去。

第60章 挑破

四月的京郊, 一大早起来还微微有一点清凉,可?气息里?都渗着草木花香,甜蜜蜜的叫人什么烦扰都没了。

昨夜和阿柳说话说到很晚, 可?沈胭娇依旧觉得精神极好, 外面天才亮她便起来了。

阿柳屋里?, 还静悄悄的没有动静,知道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要睡足才好, 沈胭娇便悄悄的没出一点动静。

迎着晨曦, 她先打了一套五禽戏,出了一身?细汗, 又擦洗过才换好了衣裳。

这?些衣裳是她之前就叫人去一家裁缝铺子一起做的一批,特?意为了在庄子上住备的。

之前无论在沈府, 还是英国公?府,衣食起居都是闺阁贵女的服饰, 就算不想张扬,那衣饰也?是极为讲究精致的。

况且她重生以前, 那些衣裳只?求绮秀鲜亮,料子也?都是些难得的好料子……在府里?穿一穿也?便罢了, 到了庄子上还这?样,真?真?就不方便了。

入乡随俗,且想在庄子里?到处走动,她自然早早做了准备。

不过,这?些衣服料子虽不是些贵重锦缎, 可?也?与寻常百姓的粗衣不同, 细禾川绫的衣裳,外有云绢或者绉纱的半袖衫之类, 都是既细致又还算结实?的耐用料子。

当初送去那裁缝铺的时候,定的这?些料子,那掌柜的还以为都是府里?丫头?们的衣裳。

换好了衣裳,沈胭娇对着镜子不由微微一笑。

秋月眼底有些无奈:她家姑娘这?么好的容貌,却只?能在这?庄子里?待上三年……

这?就如那芍药花,开在了无人去到的荒郊野外,真?真?有些可?惜。

不过她也?看出来,姑娘眼神却越发清亮,叫人看一眼,没来由便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打开大门罢——”

沈胭娇都收拾好了,这?才吩咐了一声?,叫人打开了庄子里?她住的这?边正院的院门。

她的大门一开,早就备好饭食的苏云官,便将食案送了过来。

此时阿柳也?已经梳洗好,过来就一起吃。

姐弟两?人面对面吃着,没有外人也?没那么多规矩,便边吃边聊。

“阿姐,你昨夜说起的绣庄的事,”

阿柳吃着一个酒糟圆子,腮帮微微鼓出来一块,像个松鼠般,看着沈胭娇笑道,“我是觉得,只?怕获利不佳,白损耗些精力,有这?个功夫,阿姐倒不如多开间铺子。”

昨夜沈胭娇跟他提了一嘴说打算开绣庄的事,这?事并?不大,他自然没有不支持的,只?是后来躺下后,想一想,觉得这?个真?不如多开个铺子。

他做生意,自然想的是利益。

这?绣庄,又开在这?庄子里?,招些穷苦女子来,又得教,耗时又费力,况且一个绣庄,又能挣个多少?

“不光是为了挣多少,”

沈胭娇知道阿柳心里?疑惑,便笑道,“是我没说清楚,我只?是想在闲暇时,做些事情,就算没什么太多银线可?挣,也?觉得无所谓的。”

沈晏柳意识到了她的念头?,吃着东西?的嘴巴忽而?微微一顿,而?后讶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阿姐。

他是除了阿姐,谁都不在意的人。只?要阿姐和他好好的,他管什么洪水滔天。

“好,”

不过既然阿姐喜欢,他必定鼎力支持,“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

阿姐第一,银钱第二?。

沈胭娇被弟弟的反应逗得一乐,又给他盛了些汤,看着他喝了不少,才替他擦了一下嘴角。

这?动作让沈晏柳有点腼腆,可?眼底都是欢喜。

由于阿柳的事情也?多,吃过早饭,沈胭娇便催他回城去了。

等?沈晏柳离开后,沈胭娇先去屋里?简单绘了一下庄子的地图,在图纸上,算计着将绣庄开在何?处。

聂骁那边的庄子都是山地,也?没什么佃户。

倒是她这?个庄子里?的佃户,且这?些佃户里?,不少跟附近一个村庄里?的人沾亲带故的……

大约是能招到一些绣工。

那这?绣庄的位置,便要靠庄子的入口处,挨着庄子的入口倒有一块空地,正好先前那边是一处旧库房,叫人重新修整一下便能用了。

盘算好了这?事,沈胭娇让田嬷嬷找人去领这?个修葺的差事。

安排好了,正巧院门外,庄子里?养的几只?鹅嘎嘎叫着跑过这?边,给这?庄子添了许多生趣。

沈胭娇着看这?几只?鹅摇摇摆摆去往溪流那边,又看着秋果和红云一边忙着弄花木,一边还带着那几只?小狗玩,不由失笑。

“少夫人,”

一只?小狗跑到沈胭娇身?边来蹭,红云笑着追了过来,抱起它笑道,“蹭脏了少夫人的衣裳了。”

“你放它去玩,”

沈胭娇笑道,“我有话问问你。”

红云不知何?事,有点忐忑放开了小狗后,小心道:“少夫人唤我何?事?”

“我看你也?爱做些绣活,”

沈胭娇笑道,“我打算在这?庄子里?办一个小绣庄,到时你愿意在这?边管事么?”

红云吃了一惊:“少夫人叫奴婢来管事?”

“如何??”

沈胭娇道,“只?管说实?话。”

“愿意,奴婢愿意,”

红云激动地脸一下子有点红,惊喜万分又有些忐忑道,“只?怕是做的不够好,辜负了少夫人的看重。”

她眼下没有太明白的活计,跟着秋果做一些杂活,不过也?过的很踏实?高兴。

如今见少夫人这?般信任自己,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担忧。

“怕什么,”

沈胭娇道,“还有我呢——你既答应了,这?事便这?么定了。”

她不是临时起意,之前在辰石院时,红云就爱做绣活,有时向她讨教时,学的又快,人又仔细。

绣庄这?边,招的都是女子,自然要有她身?边的人来坐镇管事,她有心栽培一下这?红云,也?是想她日后也?是得力的帮手。

定好了人,事项也?安排下去,沈胭娇心里?轻松了不少。

万事开头?难,不过她初始也?不指望这?绣庄给挣多少,卖出去的绣品,能让这?些绣工领一份自食其力的酬劳,便是极好了。

忙了这?一阵后,沈胭娇沏了茶,就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歇息。

想到了什么,她叫来苏青官笑道:“眼下偷个闲,青官可?给我清唱一出么?”

这?里?也?没乐工,清唱也?是消遣。

苏青官眼中一亮,笑着应了。

也?不用上妆,他只?找来一把折扇,袍袖微微一甩,那范儿立刻就起来了。

一开喉,清美的声?腔婉转而?起,真?真?一唱三叹,即便不听那曲词如何?渲染动人,单他这?声?音,都像是乳莺出谷,又如仙子飞扬在云中的披帛般飘曳灵动……

沈胭娇靠在椅子上轻轻摇着团扇,微微眯了眼,在斑驳的树影下,竟听得入了神。

顾南章大步进了这?正院内时,正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那夫人,此时万般享受的样子,身?前一个秀丽夺人的小郎君,正在那婉转清唱身?段风流。

顾南章:“……”

他昨夜一夜辗转难眠,只?要一闭上眼,就想到聂骁和沈胭娇站在一起谈笑的样子……

一大早就赶在城门开的那一刻,急急赶到这?边,水都没喝一口,那人却像是过的正滋润。

心里?是真?的没他啊。

顾南章只?觉得心里?倏地一沉。

本就梗着的心,越发觉得梗得厉害了。

那人是真?没心呢,昨日和聂骁谈笑,今日又听小郎君唱曲,怕是后日,直接要背包袱跟人私奔了。

“这?曲子好,”

此时沈胭娇没留意到顾南章进来,恰巧听完了一支曲子,便摇着小扇轻笑道,“青官你的嗓子真?好,我便爱听你这?般的声?音,清甜喜人,也?怪不得那么多人为听一出戏如痴如醉的——”

顾南章脸越发一寒:他的嗓子……似乎并?不算是少年音的清甜。

“姑娘爱听,”

此时青官也?没留意门口这?边,听沈胭娇这?么说,他欣喜无比道,“青官愿日日给姑娘唱——”

他话没说完,从那边屋里?出来,打算过来看看沈胭娇的茶凉了没有的秋月,一眼扫见了门口站着的顾南章,连忙道:“姑娘,姑爷来了。”

苏青官忙退到了一边,他对姑娘的这?位冷脸夫君,从心底里?有点害怕。

沈胭娇连忙看过去时,正和顾南章凉凉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沈胭娇:“……”

这?人如何?又来了?

沈胭娇心里?叹一声?,面上却还是带着笑,盈盈站起来道:“你来了?这?是又有什么事么?”

顾南章冷冷扫了一眼那小戏子。

他想起之前在沈府下人嘴里?议论时听到的,沈三姑娘救了一个貌美的小戏子……

想来就是这?人了。

这?人瞧着年纪尚轻,便想凭着这?张脸和那什么清甜嗓子,来蛊惑主子了么?

苏青官吓得一抖,实?在是这?位会元大老爷的眼神太吓人了,此时他吓得恨不得立刻钻到地底下去。

顾南章心里?在一瞬间有了一万种将这?小戏子撵出去的法子,只?是他还是硬生生按捺住了:

这?小戏子身?契必然在沈胭娇手里?,那便是她的人。

他此时并?不想和那没心没肺的人计较,更不想惹翻了她。

一念至此,顾南章视线从那小戏子身?上移开,平静看向沈胭娇。

“无事,”

顾南章静静道,“夫人好雅兴。”

沈胭娇微微一笑,一眼闪见那瑟瑟发抖的苏青官,便一摆手示意他先退下去。苏青官立刻如蒙大赦,连忙一礼后无声?退了出去。

沈胭娇又对一旁的秋月递了一个眼神,秋月也?识趣退了下去。

偌大的院子,便只?余下她和顾南章两?人。

“我雅兴不雅兴,”

沈胭娇也?是十分无语道,“这?与你关系也?不大,既然你我将话已经挑明,你我两?人各自安好,不好么?”

昨日来,今日又来。

明日还会不会来?

来了就冷着脸,来了就找事……她事情很多,哪有心思一直哄着他?再说又没兄长弟弟在面前,更不必伪饰什么夫妻情深了。

他既是对自己无心,何?苦要每日这?么过来挑衅?

若是只?因?自己的一些作为,冒犯了他身?为男子的尊严,那她今日就把话说的更明朗一些。

“顾南章,”

沈胭娇直接叫了大名,“你是怕我红杏出墙,在庄子里?跟了别的男人么?”

顾南章一没想到她直接叫自己大名,二?没想到,她会把话挑的这?么明朗,不由倏地一怔,一时冷着脸没做反应。

“放心,”

沈胭娇嗤笑一声?道,“没和你和离之前,在这?三年之内,我是不会跟了任何?别的男人的——”

三年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之前她还算着天子赐婚要好些年,可?忘了这?朝天子这?时候大约已经病势垂危了,再熬个不到一年,天子便会驾崩。

那这?赐婚,想要和离,便不需那么久了。

三年后,新朝渐稳,谁还那么多提先帝的事情?她那时和离,就算有人背地里?说什么,可?哪个不开眼的,会把这?事在新君面前提起?

况且她算什么,和朝事又无关。

再说朝中权贵不定有多少人盯着顾南章这?人呢,一旦她和离,别人高兴还来不及。

谁还阻她?

三年而?已,这?点耐心她还是有的。

再说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她忙。

顾南章听到“和离”这?两?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

听着她笃定地说起和离,他撑着面上的平静,心里?却祭起了熊熊烈火。

“我——”

顾南章暗暗吐出一口浊气,暂且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我饿了。”

沈胭娇:“……”

本来挺着腰,等?他再爆发什么时,好再顶回去,却没想他忽而?来了这?一句,沈胭娇才起的气势,立刻被戳散了开来。

没办法,这?人一透点软,她便不好再咄咄逼人。

毕竟是来了她的庄子,她是主,这?人也?算……客吧?

“你想吃什么?我叫云官去给你做,”

沈胭娇无奈道,“吃完了你就早些回去罢。”

“昨日你说,等?我下次来,给我做些点心,”

顾南章静静道,“这?话说完你便忘了么?”

沈胭娇:“……”

昨日当着沈晏松和阿柳的面,她确实?在他面前示了好。

“那你等?着,”

沈胭娇四下看了看道,“眼下这?木槿花开的好,我替你炸一些木槿花做的小点心?”

“好。”

顾南章静静应了一句。

这?院子正房后面的一处厢房一侧,她叫人留出来了一个小厨房。只?是眼下这?小厨房才刚收拾出模样,很多东西?不算全。

不过好在做这?个点心,用到的东西?也?有限。

正要吩咐秋雨去摘些花,沈胭娇一闪眼瞧见跟着过来的顾南章,便一挑眉道:“我这?庄子里?没有吃闲饭的人——给你这?个小筐,你去摘一些木槿花来。”

最好他一恼撂挑子走人。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个小筐子的顾南章:“……”

他默默接过来,拎着那小筐去往院墙旁边那一溜几株木槿旁,默默伸手摘起花来。

秋月她们远远看到,都悄悄捂住了嘴巴,眼底都是笑意:会元大老爷呐,被她家姑娘打发去摘木槿花了……

说出去有人信么?

沈胭娇这?边也?在忙着,有顾南章在,她没让别人过来帮忙,生怕顾南章那邪气又不知怎么发出来,平白叫那些丫头?害怕。

她先揉了一点面团,还调了一些面糊。

既然是做,除了裹了面糊炸一点木槿花外,她还想做一些鲜花小饼。

这?小厨房还没小巧的面杖,她自己有一个小小的玉质的面杖,是她在沈府时爱用的,只?是还收在库房,没有拿出来。

这?时候只?有庄子厨房里?送来的一支比较大的面杖,可?在厨房已经是最小的了……

她只?好将就用一用。

等?顾南章摘了花,沈胭娇毫不客气又指使着他拿了小盆,将花瓣摘了去洗干净。

顾南章难得又没反驳,就在这?小厨房里?,默默将她说的,都一丝不苟做完了,连花瓣都多洗了一遍。

一时间,两?个人在小厨房里?谁也?没说什么。

沈胭娇心里?也?觉得纳罕,这?种感觉很奇怪,前世从没这?样的事情,顾南章也?从来没进过厨房。

等?沈胭娇开始忙活做饼的时候,顾南章就在一旁看着。

沈胭娇也?没理他,专心做事。

顾南章就瞧着她沾了面粉的手指灵巧捏着面,就连她的脸颊上,也?沾了一点面粉……

本就容色惊人的脸,因?这?一点面粉,反而?衬出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烟火气来。

他上一世从没亲眼去看过她做这?些,或者在不知不觉间,他曾经错过了许多这?般美好的画面。

越是这?么想,顾南章只?觉得先前沈胭娇说的“和离”越发扎心。

他能容她一辈子,可?她却依旧对他没有丝毫真?情实?意。

就连给做个点心,也?是他求来的……

顾南章面沉如水。

“你真?要和离?”

片刻之后,顾南章冷冷问出了一句。

“这?是为了你我都好,”

沈胭娇声?音很轻却极为决绝道,“何?必绑在一起做一辈子怨偶?这?一世,我只?求一颗真?心,顾郎,你给不起。”

“真?心?”

顾南章被她这?种决绝无情的态度给刺到了,冷声?道,“沈三,你竟也?有一日,说到只?求真?心?真?心你有么?你自己贪慕权势阴狠算计,你何?尝有过一丝丝真?心实?意?都是重活一世的野狐禅,何?必将你自己说的无辜,将我贬在尘埃里?——”

他话还没说完,沈胭娇手里?捏的一只?小饼,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沈胭娇霍然转身?,震惊万分地盯着顾南章,脑子里?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说的……都是重活一世的野狐禅……

都是重活一世的……

野狐禅。

顾南章平静地看着她,像是之前抛出炮仗一般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挑破这?一层窗户纸。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