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栋和赵梅几日后来到了定州府,府城之大与繁华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两人中,也就赵栋还去过县城,而赵梅最远也只去过镇上,到了这府城早已晕头转向,任由赵栋带着他寻路问人,一直摸到了定州府一座名为“虞府”的宅子前面。
这条巷子中住着的都是富贵人家,便是赵栋又如何见识过这等场面,心里胆颤的同时也不由怨上了三叔,为何自己住在这般富裕的人家却从不回去看看阿嬷。虽然阿嬷在许多人看来是恶人,但唯独对他三叔却当成命根子一样的,小时候就他这个大孙子也要处处让着三叔的,可如今阿嬷都疯颠了三叔却问也不问一声,赵栋这样想着又不由地生起气来,脚下就想打转不愿去见人。
边上赵梅怯生生地扯了下赵栋的袖子,顿时把他的理智唤了回来,不为自己也要为弟弟跑这一趟。算了,阿嬷除了想要卖自己跟阿梅那一回,其他时候尤其是还没出事的时候也颇疼自己,有好吃的好穿的也想着自己的,现在临老也该自己照顾着。
赵栋壮着胆子理了理衣服过去问门房:“这位大哥,请问府里有没有叫赵平川的人?”
“赵……”门房眼一瞪,府里姓赵的岂不就是那一位,打量了一下来人,不客气地问道:“你们是何人?”
“他是我们三叔,我们想求见三叔,不知可否通传?”赵栋头上冒汗,却不敢抬手擦一下。
“要什么通传啊,这不后面来了,今天你们算巧了,刚巧老爷喝好酒回来得早,否则你们就只能在这儿干等着了。”另一人指着外面的方向说道,慌乱的赵栋却没发现,说话者对他口中的老爷可没一丝敬意,甚至透露出不屑的意味。
赵栋却听了一喜,抓着身边的弟弟就回头望去,却见一人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还没到近前就一股子酒气扑来,赵栋和赵梅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们的三叔?
却见那人摇晃到眼前,门房带着不算恭敬的语气说道:“老爷,有两位自称是你侄子的人来找你,老爷看一看可是?”说着就指向站在一边面色有异的两人。
来人醉眼迷蒙,像是醉得对外界都失去了反应,只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不耐烦地挥开挡在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要进府里去。赵栋仍在愣神中,他对三叔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考中秀才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而且三叔一向注重形象,哪里会是这个身上留有污渍满面胡渣两眼浮肿的醉汉?!
赵栋处于怔神中,原本躲在他身后的赵梅反应却比哥哥迅速,从赵栋身后窜出来就抓住醉汉大叫:“三叔救我,三叔救我!”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不顾一切地叫囔起来。
赵栋被叫声惊醒,抹了把脸转身就拦在了醉汉身前,抓住醉汉的胳膊:“三叔,我是阿栋啊,三叔,你……”你怎变成这副模样了?余下的话赵栋没敢说出口,他直觉说出这样的话会让三叔受到更大的打击,在未见面之前对三叔有诸多怨言,可眼前颓废的醉汉却让他晃神,三叔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们……谁啊?酒呢?再拿酒来,我要喝酒……”醉汉挥舞着手臂囔道,看着人瘦了许多,可力气却不小,一下子把赵栋赵梅兄弟还有要上前搀扶的门房都挥了开去。
“快,快把老爷扶进去,看什么看!”门房为首的一个呵斥边上看热闹的,在门口闹起来好看么,于是马上哄上来四五人一下子将醉汉制服了,将他推进宅子里,起初那门房转身看了一眼无措的两位来客,不耐烦地说:“你们也跟进去,不过在老爷确认你们身份之前不准乱跑不准乱看乱摸。”
“是,我们绝对不会的。”赵栋连忙保证,可赵梅的胆气又早吓回去了,缩在哥哥身后。
兄弟两人跟在一群人后面大气不敢出,一直低着头,哪怕没看到四周的景色,也知道这户人家的富贵。走了老远才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人出来接人,一个下人声音清晰地抱怨了一句:“又是喝得醉熏熏的。”
兄弟两个战战兢兢的,也没人招呼他们,还是送醉汉回来的门房把兄弟两人带到一个房间中,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兄弟两人等到快天黑了也不见有人招呼,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叫起来,才有人进来给他们送来饭食,并跟他们说:“老爷早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情等明早再说吧,等会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麻烦了……”赵栋连忙起身道谢,那人却放下饭食就走了,不等赵栋把话说完。
等人走远了赵梅才敢上前,抓着哥哥的袖子小声问道:“哥,我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下来?”
“不住怎办?刚刚都说了三叔喝醉就睡着了,饿了吧,快来吃饭,明早就能见到了。”赵栋把弟弟拉到桌边坐下,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也说不出来,来了大半天他再没见识也知道两件事,一是三叔日子过得不顺心,从前在家可从没见过三叔这么颓废过,二是这府里三叔的地位似乎并不高,是因为上门哥婿的原因吗?好像又不像。而且他们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叔么,是叔么不乐意他们来?
“嗯,哥你也来吃。”赵梅习惯地让哥哥先吃,在家做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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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兄弟两人一夜如何忐忑睡不安稳,到了第二日早上,果然有人来带他们去见三叔。
带路的小厮将他们带进一间房间,绕过屏风进了里面,这是还未起床?赵栋看向小厮,小厮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老爷一早起床就略感不适,不过知道两位侄少爷来了,怎么着也要见见。老爷,两位侄少爷带到了。”
“嗯,你下去。”隔着帐帘,里面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老爷。”小厮退了下去。
“三叔,你身体怎样了?要不要看郎中?”赵栋倒先担心起三叔的身体,说着就要上前掀开帐子仔细看。
“不要过来!”里面的人却先尖叫起来,让赵栋举起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里面的人又说:“自己找地方坐,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赶紧说了,说完了就回去吧。”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可还是听他的意思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半晌房间里都没有声音,赵栋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三叔……似乎并不想看到他们……
酝酿了半天,赵栋再开口,却带了一股子怨气:“……三叔公五年前过世了,阿嬷他……三年前就不认识人了,一天到晚就叫着三叔的名字……阿母他……要把阿梅卖人做小……”
身边响起小声的啜泣,赵栋顿时后悔了,不该向三叔抱怨这些事,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了,只得抓住弟弟的手盯着帐子里的身影。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帐子里有反应,先是响起低沉的笑声,笑声渐渐扩大,却听得让人心颤:“……哈哈……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哈哈……一个个的都会得到报应的……”
赵栋和赵梅都害怕起来,身体发抖,赵栋想起阿嬷和阿母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还有后来隐约明白过来的三叔的态度,再对比明阿么一家如今的日子,可不是报应吗?现在好像谁也没能逃得这报应,先是三叔公,再是阿嬷,现在是三叔吗?还有自己一家子也是在遭报应吗?阿爹瘸了腿,自己一事无成,弟弟还要被阿母卖了。
帐子里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又问:“你们过来想要什么?银子?你们阿母要卖人不就是为了银子么,拿了银子赶紧滚回去!我现在可不是赵家人了!”声音阴冷又尖刻。
赵栋立即拉着弟弟在床前跪下了,急急地叫道:“三叔,我不要银子,银子再多还是有花完的时候,只求三叔能去阿梅找个好去处,至于我自己,我会回去侍奉阿嬷,三叔,求你了,求你了……”
“好去处?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好去处?”声音透着股子嘲讽的意味。
赵栋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阿梅,阿梅太胆小又老实,其实对他来说在村里找个老实的汉子放在自己眼前过日子才让他更放心,可有阿母在,他真不敢如此,可三叔能相信吗?
赵梅这次又壮起了胆子,抖着声音说:“三叔,我会干活,家里什么活都会干,三叔让我留下来干活吧,我可以自己干活养自己的。”
“干活?”似乎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接着又嗤笑了声:“好啊,那你留下,赵栋回去,要是你再过来,我可不会管你弟弟的事情。”
“……三叔能不能写信告诉我阿梅的情况?”赵栋实在不放心将弟弟一人放在这儿不管不问,而且不知道三叔会怎么安排弟弟。
“你要不放心只管领回去就是。”床上的人翻坐起身不客气地道。
“不,不是,”赵栋慌忙摇头,“我……我只是担心阿梅他过得好不好。”
“行啊,我会每年送一封信回去,你可以回去了,记着,要做到你答应的事,否则……”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阿嬷的。”赵栋立即回道,其实只要三叔还惦记着阿嬷就好,他可以照顾好阿嬷,换三叔照顾好阿梅,他总算有点用处了不是。
谈妥后兄弟俩就被人带了下去,赵梅另有人安排住处,赵栋却必须马上就走,不能留下来。赵梅舍不得哥哥,可又不能跟着哥哥回去,掉着眼泪把哥哥送出虞府。
兄弟两人离开后,床上的人才掀开帐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那赵平川,捂着脸再次发出悲怆的笑声。
当年落魄的他没有去处,索性想着来定州府另谋发展,当年来科考时也认识了几位同科考生,他以为凭他的才气很快能在定州府站稳脚跟,只等秋试便可以翻身。却不料他有眼无珠,碰上以前在平安镇上的孟姓同窗,不知因何对他怀恨在心,寻了一伙人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将他丢在一个破旧巷子中,让他过上了一段日日受人欺凌与乞丐为伍的日子,孟姓同窗还不时出现羞辱他,断断续续中他才明白,姓孟的认为就是因为他孟家才得罪了大人物,没办法再在平安镇上待下去被迫迁了出去,现在碰上他赵平川正好把这口气给出了。
再大的傲气也在那段日子里被磋磨掉了,为了抢到一口吃的他可以跟乞丐打架,没人相信他还有个秀才的身份,说出来也只是遭人嘲笑被人暴打一顿,直到,虞家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