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话的一瞬间, 凤清韵感受到的第一反应不是羞耻,而是无措。
血契的作用使得他下意识听从龙隐的命令,从正面看过去白皙修长的手指当即按在了衣襟上。
可仅从表面看不出来的是, 这双常年握剑的手心处,有着许多练剑留下的薄茧。
那是凤清韵很小的时候便留下的,习剑的过程中, 手心处的肉磨破了长好, 再磨破再长好, 经年反复之下, 便成了茧。
而等到筑基, 那些练剑的过程已经不足以在手心留下茧后, 茧的厚度自然而然地便定格在了薄薄的一层上。
故而凤清韵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好看, 正如他也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多好看一样。
数百年的单相思曾经磨灭了他在感情面前的一切自信, 他从不拿自己和慕寒阳那个虚无缥缈的心上人做比较。
可这并不妨碍他自觉自己的身材既无女子天生的丰腴秾丽,亦无某些男子的精悍健壮。
身为剑修, 凤清韵甚至感觉自己并不宽阔的身材堪称乏味。
而也正因如此, 没有了梦中的耿直率性, 凤清韵听了龙隐的话后,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他甚至连埋怨嗔怒都没有, 在短暂的沉默后, 竟然当真一言不发地解了腰带。
龙隐这下子总算看出了他和梦中的不同了, 于是微微蹙眉, 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道:“怎么一副本座强迫你的模样?”
其实本就是他耍流氓,说是强迫也没什么区别。
可凤清韵闻言也不反驳, 只是攥着褪到一半的布料, 侧目看着旁边, 不愿意看龙隐,也不愿看自己。
龙隐垂眸看向那白到晃眼,简直如玉一样的肌肤,大脑反应了半晌才蓦然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他忍不住一哂,随即蓦然抬手,下一刻,一面魔气凝结的镜子骤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凤清韵见状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龙隐便从他身后靠了上来。
凤清韵忍不住睫毛微颤,惊愕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龙隐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镜中的两人,“自然改改你前夫给你留下的毛病。”
凤清韵一提慕寒阳就要炸:“不是前夫……!”
“好好,不是前夫。”龙隐隔着镜子跟他对视道,“现在不提他,你别只顾着看本座,看看你自己。”
凤清韵刚想说谁只顾着看你了,一扭头却恰好撞见了镜子中那个衣衫半褪,春光乍泄的自己。
他当即红了脸,下一刻,藤蔓直接挡在了两人和镜子之间。
“啧,”龙隐不满地抬手,一把拽过了挡在他身前的花,“别用花遮。”
言罢,他又空出一只手,不顾凤清韵的羞赧,抬手点在镜面上所映出的每一寸肌肤:“告诉本座,你眼下所看到的一切,哪处不好看?”
“……你别问了。”凤清韵的耳根几乎要滴血,胡乱回复道,“都好看,你别……”
“既然好看,那便继续。”龙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还有剩下的布料没脱呢。”
凤清韵闭了闭眼,抬手探下去,颤抖着拽掉最后一丝布料。
而后他几乎不敢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此刻他那个浑噩的大脑不禁浮现了一个荒谬无比的疑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凭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
可血契没有给他忤逆契主的选项。
凤清韵只得暗暗咬牙,在心底暗骂之间记下了这一账。
不过他心底暗骂的那王八蛋对他的记仇一无所知,此刻还在他耳边道:“都说了不许遮,怎么还是不听话。”
说着他拉开凤清韵的手腕,在对方即将恼羞成怒的临界点,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一切声音归于平静,凤清韵终于避无可避地,将自己彻底展露在了镜子中。
一时间他耳根热得像熟透了一般,完全不敢看一眼镜子中的画面。
可渡劫期超出常人的神识笼罩里在此刻却彰显出了弊端——他不仅能通过神识清楚地看到镜中的一切,还能以一种第三视角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到这荒诞的一切。
凤清韵羞耻得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身后人再顺便结果自己。
可紧接着,他那个完成了第一个“命令”后的本体,却自动回想起了契主剩下的命令。
于是藤蔓听话地凑上来,倒反天罡地把凤清韵的双手捆在了身后。
很难描述那种奇特而难耐的感觉。
对于凤清韵而言,藤蔓本就是他的一部分,眼下的感觉就像是他亲自用手禁锢着自己,而后再将自己展开献给对方一样,充斥着难言的羞耻。
而当龙隐从身后攥着他腰,将他整个人按在由魔气所化的冰冷镜面上时,那股羞耻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偏偏那人明明做着如此狎昵之事,嘴上却依旧要在他耳边装正经:“天下六道,甚至连西天那群秃驴都道双修之法奥妙无穷……凤宫主想不想试试?”
然而在正道,至少在凤清韵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双修在所有修行中属于不入流的那一类。
至少在慕寒阳眼中,唯有苦修,方是坚守本心的正道,而他也是这么教凤清韵的。
只不过这些话脱口而出后,龙隐听了却对此嗤之以鼻:“你听你那道貌岸然的狗师兄给你信口开河,你信不信若是他心心念念的玉娘站在他面前,便是让他脱了衣服当狗,他都得跪着舔你?”
此话说得实在是太粗糙了,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反手抓着自己的藤蔓道:“你……”
“本座如何?只可惜现在当狗都轮不到他。”龙隐笑着吻了下他的耳垂,“本座这里可是有合欢道连带着西天欢喜宗的所有双修秘法,可谓是千金难求,凤宫主想不想学?”
凤清韵也懒得问他之前一个修无情道的,手里怎么还有合欢道和西天的东西。
这人眼下俨然一副不双修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凤清韵索性破罐子破摔嘲讽道:“哪有什么秘法,不过是你借来的幌子……恐怕和你一样中看不中用——”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蓦然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那人顺势在他耳边危险地笑道:“管用不管用,凤宫主试了便知道了。”
言罢他竟也没翻看什么玉简,直接口述了一串经文似的口诀,也不知道在心底记了多久。
凤清韵刚勉强记下,便彻底被卷入了浪潮中。
滔天巨浪袭来后,所带来的冲击是梦中的十倍甚至百倍。
凤清韵以为自己勉强做足了准备,实际上他对所面临的一切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而且就算不论现实和梦境的巨大反差,单说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保持清醒分神双修,这种故意装作正经的荒唐感便足以让人羞耻了。
更不用说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发生在幕天席地之间,和梦中完全由凤清韵主导的洞房花烛夜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凤清韵呜咽着咬住身上人的肩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偏偏那人还在他耳边念叨:“别紧张,放松一些,你的气息太乱了,先学会用方才的口诀控制真气,才能真正接纳外物——”
——这人竟当真要教自己正经的双修之法!
对于剑修来说,凤清韵自入门那一日开始就没有经历过让别人助自己修行的事情了,以至于他一时间无论怎么做都放松不下来,好看的眉毛于是忍不住蹙紧,眼角的泪珠更是难以避免地往下淌。
凤清韵双手被捆在身后,胸口不住起伏,脑子跟浆糊一样,平生第一次做不到控制真气。
而龙隐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见状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嘴上则依旧念叨着他那点心法:“盖周天之变——”
凤清韵实在听不下去了,扭了腰便想后撤,一边小口小口地倒吸着冷气,一边咬着牙质问道:“你为什么……对双修之法这么熟练?”
龙隐闻言一哂,笑着掐着他的腰把他拖回身下,在那人骤然凝滞的呼吸声中,低声笑道:“你猜?”
凤清韵回神后咬着牙偏过头不看他,眼角泛着红不说话,被捆在身后的手指也无力地抓着地面。
“生气了?”龙隐吻了吻他的嘴唇,却被那人扭头躲过。
凤清韵也不言语,只是抬眸红着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龙隐当即便心软了,于是立刻哄道:“好了好了,我哄你呢,这点事情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多有联系了……凤宫主自己在梦中不也是偷偷拿本座练手吗?”
龙隐说着凑上前吻住他,唇齿纠缠之间,他低声问道:“而且退一万步,本座有没有经验……梦里那次你还试不出来吗?”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提梦中之事,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红了脸,立刻用藤蔓挡在两人之间,而后隔着藤蔓,他似是小声说了什么。
龙隐见状眯了眯眼:“偷偷骂本座什么呢,凤宫主?”
凤清韵隔着藤蔓看了他一眼,不言语,只不过那眼神的意思颇像是在说——我骂你还用偷偷骂吗?
稍微动下神识就能知道的事情,堂堂魔尊却非要正儿八经地听人骂他,为此故意吻了吻凑到他面前的花蕊。
那花蕊当即瑟缩了一下,而凤清韵果不其然也收了花抬眸瞪他,龙隐挑了挑眉再次问道:“刚悄悄骂本座什么了?”
凤清韵瞪了他三秒,最终吐出了两个字,只可惜前面那个字有些听不清,只能听到后面的那个字是:“……烂。”
奈何龙隐听了这话,不像是挨了骂,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通行证一样,搂着人的腰,低头道:“看来那次是伺候得不到位了,那这次便只能劳烦凤宫主不吝赐教,教教本座如何才能不那么烂。”
凤清韵神色微变,扭头便想跑,却被人拽着腰身拖到身下,只能破口大骂道:“谁要教你,你给我……唔——”
……
任何事一旦牵扯到修行,便不是简简单单一日两日便能结束的了。
然而随着水乳交融,双修之法当真运行了一日后,龙隐的动作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下。
大脑间骤然浮现的,毫无逻辑的画面几乎淹没了他的思绪。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下眸含水色的美人,神色之间竟有些恍惚。
凤清韵本就不怎么清醒,缓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异样,这才抬眸道:“……怎么了?”
龙隐一言不发地捧上他的脸颊,半晌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而后低声喊道:“我的小宫主……”
那言语之间跨越两世而来的眷恋与不可思议几乎呼之欲出,可眼下的凤清韵却没有听明白。
“你又发什么神经……嘶……停在这里干什么……”真气运行因为龙隐的停止而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凤清韵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忍不住骂道,“快点动……王八蛋——”
龙隐闻言一顿,今世的记忆在此刻涌上心头,和前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的大脑给撑爆了。
难以言喻的疼痛瞬间在脑海中炸开,而后好似通感般迷茫向全身。
可龙隐面上依旧能保持面不改色,缓了片刻后,甚至还能低头吻住怀中人的嘴唇:“骂得真好听——再多骂几声让本座听听。”
他和之前略有微妙不同的语气终于让凤清韵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不过理智在眼下对于凤清韵来说是稀缺产物,最终他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有病就去逍遥谷……”
龙隐闻言却是一笑,抬手按在了他的丹田处:“我有没有病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凤清韵被他按得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光,后腰紧跟着麻了一片,回过神后他当即又羞又气道:“……你干什么?!”
“本座只是想提醒你,”龙隐挑了挑眉,“别把腰抬得这么高,不方便真气流转,尽量气沉丹田,此功法才能起到最大效用。”
凤清韵闻言又有些拿不住龙隐方才的动作是不是故意的了。
毕竟这种修行和他从小到大经历的那种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修行实在是大不一样,反而像是把人泡在一坛酒中那样让人沉醉。
他半阖着眼,微微沉下腰,胡乱枕着自己的花瓣将真气也跟着沉了下去,而后一股热流蓦然延绵到全身,剩下的那点理智也便跟着全部蒸发了。
……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五日,凤清韵正搂着身上人的肩膀,被人哄得迷迷糊糊地要凑上前去讨吻时,突然一顿,随即蓦然睁眼道:“等等……麟霜剑——”
因为猛地从中惊醒,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依旧带着些许宛如浸在蜜水中的味道。
龙隐被迫一顿,有些不快地挑了挑眉:“怎么了?”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几乎是瞬间就从那种状态中抽身出来:“麟霜剑有所异动……”
龙隐闻言也正色几分:“拔出来看看。”
凤清韵闻言也没多想,抬手便把麟霜剑拔出来插在了两人面前的地上,以此观察它的情况。
不过待他做完这一切后,他当即便后悔了。
方才还有异动的麟霜剑此刻不知为何没了动静,倒是那清澈的剑面眼下像面镜子一样,清晰无比地倒映着两人的情况。
寒阳、麟霜、长乐本是剑尊钟御兰分别留给三位弟子的宝剑。
除此之外,她还留下了一把天啸剑,但因此剑和三人的功法都不适配,前世它被慕寒阳拿去当做了诊费,这一世倒是还安安生生地在正殿内放着。
而在剑尊踏碎虚空的这些年中,麟霜剑对于凤清韵来说不仅是他的本命宝剑,更是那位如师如母之人留给他不可亵渎的念想。
可如今,被麟霜剑清晰无比地映照出自己和龙隐眼下的模样,这简直和当着剑尊的面……
凤清韵登时羞耻难耐,一时间根本不敢再想下去,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他下意识扭头把脸往龙隐怀里埋,手上却做着和身体截然相反的反应,不断地推拒着身上人。
龙隐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怎么了,祖宗?”
“……你先出去!”凤清韵咬牙切齿道。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似乎还想谈点什么条件,可就在此刻,插在地面上的麟霜剑再一次发出了微妙的铮然声。
两人闻言同时扭头看向那把剑。
却见剑身之上异光乍现,隐约间竟浮现了一座城镇的模样,但很快便一闪而过,恢复了起初的平静。
“怎么回事?”龙隐微微蹙眉,轻轻拍了拍怀中人,“你师尊显灵了?”
凤清韵一把将他的手从身后扔开,蹙眉起身,琥珀结界中,铺天盖地的挂着蔷薇花的藤蔓在微光中靠近他,而后缓缓变化。
等他赤着脚走到麟霜剑前时,那些藤蔓已经尽数消失,而凤清韵身上也多了一件青绿色的衣袍。
那抹青绿既不过度鲜亮,又不像普通布料那么黯淡,反而通体透着一股如翡翠般的通透,越发衬得凤清韵肌肤如雪,青丝如瀑起来。
这还是龙隐两世加起来第一次见凤清韵穿绿色调的衣服,原本龙隐该为此感到无边的惊艳。
可他前一秒才见过这个衣冠楚楚的美人□□的模样,下一秒便看到如此模样,香艳与端庄混杂在一起,就像圣洁与欲色相互转化一般,想让人不想多都难。
凤清韵好似对身后人的目光一无所知,他就那么赤着脚走到剑前,一言不发地拔起麟霜剑,闭眼感受了片刻剑身间微妙的震颤后,睁眼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通过麟霜剑感受到了一丝师尊的气息。”
这下子就是当真闹鬼了,龙隐蹙眉:“具体在哪?”
“就在魔界。”凤清韵言罢抬手一剑划开天幕,金色的琥珀结界瞬间开了条口子,“但具体在哪,恐怕要劳烦陛下派人去探查一番了。”
他现在颇有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做派。
有事了便喊陛下,也不知道话里几分求人办事的真诚,又有几分是故意讥讽。
毕竟他在床上被逼急了连“哥哥”“相公”之类的都能喊的出口,不带敬意的陛下自然是张嘴就来。
龙隐眉心一跳,不过倒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眼下的另一件事:“凤宫主,求人办事之前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你是衣冠楚楚了,你男人可还裸着呢——”
凤清韵脸一热,扭头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套在自己手指上的储物戒丢在了他脸上:“……五天了,便宜也该占够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起来干活!”
单他这幅颐指气使的态度,恐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契主。
不过凤清韵原本以为龙隐会借此机会再说点什么话占占便宜,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龙隐闻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戴上戒指后抬手一挥便换好衣服了,撂下一句“等着”之后,转身便出了寝殿。
凤清韵见状心下没由来地一跳,明明哪里都没有问题,但他隐约之间就是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楚的不对劲。
……是哪不对劲呢?
他略显迟疑地坐在床榻上,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但内息倒是逐渐平复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内景的情况,不再似先前凤清韵从梦中醒来时那般,丰沛到好似要爆炸一样了,此刻他的内景呈现出一种几乎浑然一体的宁静,几乎达到了化臻的境界。
意识到眼下这股状态到底是怎么来的后,凤清韵蓦然耳根发热地清了清嗓子,转头叫来了月锦书:“……劳烦月姑娘帮我再去书房查点东西。”
言罢他便把要查的内容依次罗列了出来。
月锦书闻言也没问他们俩这么多天不出来到底是在寝殿干什么,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于是寝殿内暂时便只剩下了凤清韵一个人。
凤清韵于是蹙眉陷入了思索,开始梳理起了这段时间得到的消息。
就上次香丘之行所得到的信息而言,妖主所知道的事恐怕并不全面,至少她并未提及上古之战中有仙人降世的事情,但这一细节和她所言之间也并不矛盾。
或许那个声称“此方小世界已成气候,断不可留”的人便是降世的仙人之一。
而在玄武遗迹中,玄武和其中一个仙人同归于尽后,剩下两个仙人并没有为他们同伴的死亡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悲悯,反而立刻惊疑不定地寻找起了什么。
如今看起来,很有可能他们三人本就不是同伴,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恰好一起下界而已,这和妖主所言,上古之战是有人为了抢夺什么而引发的言论不谋而合了。
可……抢夺什么呢?
这样一个连飞升都不能的小世界,有什么宝物是值得仙人顶着兵解的风险也要下来抢夺的呢?
还有那个奇怪的黑衣剑修,到底是谁?为何自己会对他感到那么熟悉?
以及,为什么会在眼下这个档口,在魔界感受到师尊的气息……
无数谜团惹得凤清韵心乱如麻,他一言不发地整理着思绪,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着这几日内被弄乱的头发。
当凤清韵摸到那把蔷薇玉簪下意识往头上戴时,一抬眸却直直地撞上了寝殿的镜子,整个人蓦然一愣。
随即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
“——殿下?”月锦书此刻刚好拿着他要的玉简进来,见状有些疑惑地小声问道,“您怎么了?”
凤清韵蓦然回神,强行压下脑海中那些胡乱的思绪道:“无事,有眉目吗?”
“您猜的果然不错。”月锦书连忙正色道,“目前已知的上古遗迹一共有一百余处,明面上看这些遗迹在各界均有分布,可……除去那些没有任何遗骸的,以及有关天狐一族的遗迹外,剩下那些牵扯到四象的遗迹,竟有一半都落在了魔界。”
凤清韵呼吸一滞道:“具体一点呢?”
“朱雀遗迹是个特例,它落在了三界的交接处,而剩下的白虎、玄武遗迹均在魔界。”月锦书道,“青龙遗迹下落不明,至于传说中的麒麟遗迹,目前也并无消息。所以四象的遗迹,确实有一半出现在了魔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月锦书话音刚落,龙隐便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陛下。”她连忙起身行了礼,刚想把方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龙隐却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过了。
仅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动作,月锦书却毫无理由地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她一愣,下意识看向龙隐,却并未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而当龙隐坐在凤清韵身旁一开口,那点违和一下子便消失殆尽了,他端起那碗汤道:“来,清韵——”
他一开口,凤清韵便下意识警觉地看向他。
双修之时凤清韵因为各种不方便言说的原因,脑子不大管用,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龙隐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说不出来这种微妙到底从何而来,只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些荒唐的事过后,原本凤清韵以为龙隐的恶劣会蔓延到现实中。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龙隐并无此般意思,反而笑着盛了口汤递到他嘴边。
——但这不代表这事就过去了。
凤清韵依旧清楚地记得这人仗着血契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桩桩件件加起来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以至于凤清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整整三秒后,才低头喝了那口汤。
那汤确实鲜香美味,也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内龙隐是从哪搞来的这汤,喝起来倒像是什么胶状的肉类熬煮而成的。
殿内一时间安静异常,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气氛黏糊得又要拉丝了,尽到自己本职的月锦书连忙行了礼退下了。
凤清韵把那口略显粘稠的汤吞下去后才道:“回来得这么快,你得到消息了?”
“那是自然。方才你让人查的思路是对的,眼下又有个小魔域有了新的上古遗迹的迹象,不过离这遗迹真正出现应该还有一定时间,先去黄泉界再去小魔域肯定来得及。”龙隐舀了勺汤递到他嘴边,“不过你若当真感受到了剑尊的气息,恐怕得做好心理准备。”
上古遗迹,说白了就是个巨大的坟场。
若剑尊的气息当真是从遗迹中流露出来,那大概率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知道。”凤清韵低声道,而后瞟了一眼龙隐递到他嘴边的汤,正准备喝,可入嘴之间黏腻的口感不知让他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间轻轻偏头:“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
“又怎么了?”龙隐尝了一口他刚刚没喝完的那口汤,“没什么怪味啊?”
“……味道是不错,但有点腻。”凤清韵胡乱应付了一下,“你喝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有些不经意的闪烁,龙隐看了他三秒后当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哦,凤宫主是嫌弃这汤又稠又黏,感觉像是——”
“……你给我闭嘴!”
龙隐笑着又送了一勺汤到他嘴边:“这可是极北龙鱼炖的汤,据说喝了对你们灵植结果有好处——”
“你才要结果!”凤清韵闻言面色骤红,恼羞成怒道,“你自己喝了结果去吧,滚开……唔——”
“好了逗你的。”龙隐这次终于正色了几分道,“你体内一时间摄入的魔息太多,双修之法也不一定能全部转化,留在体内恐怕对你修行不好,喝点这汤能加快转化,乖,听话。”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地看了那汤良久,最终才不情不愿地垂眸又喝了几口。
不过眼看着那什么龙鱼汤即将见底,凤清韵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蓦然移开脸,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道:“不对,此事不宜再等下去。”
龙隐动作一顿:“怎么?”
“慕寒阳现在遭受反噬,境界恐怕已从渡劫跌落,而不久后紧跟着便是仙宫天门大典,他势必要赶在仙门大典之前寻找到恢复实力的办法。”凤清韵冷着神色道,“若那处小魔域的遗迹中当真有师尊的遗物……必不能让他抢了去,黄泉界之行恐怕还要往后放几分。”
龙隐忖度了片刻后便点头道:“确实,那既然去黄泉界之事已经拖了这么长的时间,眼下也不差这几日。不如未雨绸缪,带你喝完这碗汤,我们即刻便启程去那小魔域。”
凤清韵闻言刚准备表达赞同,龙隐却紧跟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就算去得早,你也防不住他,此行说不定还是会撞上你那好师兄。”
龙隐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得意了,勾了勾凤清韵的下巴道:“若当真碰上他,凤宫主打算如何介绍本座?”
凤清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男宠!”
“男宠也行,总归有名分。”龙隐倒是一点也不挑,反而略显得意道,“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强多了。”
方才还恼羞成怒的凤清韵闻言却一顿,他抬眸看了龙隐三秒后,突然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道:“……你不用总是把自己和他比。”
龙隐闻言一怔。
说到这里,曾经面对慕寒阳时无比直白的凤清韵,竟忍不住抿了抿唇,最终才轻声道:“……在我心里,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曾经是我遇人不淑,他从来都不配当你的竞争者。
龙隐听懂之后忍不住一怔,回神后蓦然笑了一下,那还是凤清韵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模样。
“凤宫主要是这么说,”龙隐说着将手里的最后一勺汤递到凤清韵嘴边,“本座到时候恐怕便要恃宠而骄了。”
凤清韵闻言竟然也没开口说什么,只是抿嘴看了他一眼后,低头喝完了最后那口汤。
那架势简直就像是默许,龙隐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才终于放下空碗。
而凤清韵则是舔了舔嘴角,拿出信纸想给白若琳写点什么,但他正准备下笔时,旁边的人似乎因为方才那句话有些得意忘形,冷不丁问了一个略显突兀的话:“既然在凤宫主心里,本座和那姓慕的不可同日而语,那倘若有一日,本座如你所说当真恢复记忆,此世的龙神和前世的魔尊都站在你面前,你选哪一个?”
这话说得就自相矛盾,既然恢复了记忆便说明他前世今生本就是一个人,自然不存在什么两个魔尊同时站在凤清韵面前的事。
更何况对于凤清韵来说,就算两个真站在他面前,他也只会两个都选。
但血契是血契,又不是箴言咒。
再加上龙隐前科实在太多了,凤清韵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头大,眼下只当他老毛病复发,为了哄他,随口便道:“自然是这一世的。”
龙隐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竟哽了一下后道:“……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么,我又没和前世的你双修过。”凤清韵随口用他的说辞应付他,“而且虽然都是几万岁的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重活一世之后,没了前世记忆的你更轻松一些……我希望你活得没那么沉重,也不要那么厚重。”
这话倒不是全然编出来哄人的话,凤清韵到底还是个实诚人,哪怕是哄人也要有理有据。
实际上他确实感觉前世的龙隐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但至少这一世前尘尽忘的他,多少能暂时轻松一些。
可龙隐闻言,不知道从此话中品出了什么言外之意,神色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半晌才微妙道:“……前世的本座在你眼中,年纪很大吗?”
凤清韵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人能从那句话中解读出这种结果,短暂的愕然后一时间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但他眼下确实是急着写信,被龙隐闹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扭头看了那人三秒后,无可奈何地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之前念念不忘算我的错行不行?前世之事能不能让它暂时过去?我又没见过他几面,你总那么耿耿于怀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着龙隐越发阴云密布的脸,安静了三秒后,他耳根发热,清了清嗓子后带着些许不自然说出了一句半违心的话:“……我只心悦于这一世的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鼓足勇气说出的假话中,却藏着他的一半的真心。
——我心悦你,是真的;只心悦于这一世的你,是假的。
而另一半的真心自然是——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心上人。
可此话一出,起的效果却完全和凤清韵想的南辕北辙。
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前世不是一个人的龙隐,眼下脸色一下子黑成了锅底,一时间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喜剧色彩。